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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說 Turnon(1/2)

盛可以/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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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請柬鮮紅刺眼,香味濃得嗆鼻,但是程曉紅用她的那雙靈巧小手製作得非常美,上面寫著“請丁燕小姐攜先生張旭親臨”程曉紅玩了一個文字遊戲,把先生放在張旭的前面,先生的意思便暖昧了。深圳這地方,女人稱丈夫為先生,也可以稱大街上所有男士為先生,過去的學生稱老師為先生,現在也可以尊稱德高望重的女士為先生。先生是多義的,先生是含糊的,先生是暖昧的。程曉紅的意思是張旭先生是丁燕的先生。張旭裝出天真的樣子解釋,像回答一加一等於二。我笑。就目前我與張旭的狀態看,先生張旭,的確是指丁燕的先生張旭,但我讀到了先生張旭裡隱藏的的信息。程曉紅是聰明的,先生張旭適合我與張旭任何一種關係與狀態,就像我與一個男人勾肩搭背的照了張相,你說不清楚我們確切的關係,但是和一個男人拍婚紗照就不同了。因此先生張旭,也可理解為張旭先生。

食指與拇指壓下煤氣開關,朝turnon方向擰轉“神州”牌煤氣灶孔裡騰地冒出一團烈焰,瘋狂地撲過來,我像一杯水,被口渴之人一飲而盡,一股糊味堵住我的鼻孔,我聞到自己體焚燒的焦香。張旭教我turnon的時候閉上眼睛,深夜夢魘般的幻覺來得更真。恐懼乾心血,痛苦把心揪成麻繩,崩潰了卻還吊著一絲希望,在這樣的罅隙裡,我幾乎是掙扎著把手伸向turnon,閉著眼睛,更清楚地看到撲向我的一團火焰,我因而知道,我活著。我活著之時,就得承受煤氣灶的捉,面對它的擺佈忍氣聲。它吐著溫柔的藍焰,向我微笑,我知道這裡面潛伏著巨大的陰謀,它算計著更為妥當的時間,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爆炸!像一個男人,一邊與你調侃著,一邊卻思考怎麼痛快地做你;一邊做你,一邊卻想著另一具美豔的軀體,一切都像這搖擺不定的火焰。我無法預知煤氣爆炸的時間。我永遠是弦上的箭,等待出,等待爆炸。可是我不願等待張旭對我說“越來越沒勁!”讓這五顆子彈彈冷嗖嗖地將我擊斃。

我瘦得像條飢餓的狗,肋骨頂著皮囊,立刻讓人想到懸掛的狗排,部以下,肋骨呈八字形,搭成傘一樣的陰蓬,胃部凹陷,前背貼著後背,像炒鍋。我菸。我菸時那面炒鍋一鼓一癟,就像蛤蟆的腮,蛤蟆張著兩隻房樣的眼睛,漠然的思考什麼。

叉開‮腿雙‬上把自己擺開,我像片白紙。跟得上時代的,都與電腦糾纏上了,沒有誰會在一張紙上來塗寫。我撫摸著這張白紙,光滑的,沒有皺摺,空白的,沒有語言,與那閃爍光標的電腦屏幕一樣,只不過紙上沒有光標,沒有指定的下筆路徑,不是程序設計,也不是機械作,而是一觸摸,內裡就奔湧熱血的有生命的紙。

相對於紙,寫者是自由的;相對於寫者,紙是自由的。

當然,我不是《體的瑪哈》或者《入睡的維納斯》。

張旭說。

我是頂著黑衣服的骷髏,我晃動在空空的衣服裡。手褪出袖子,我在衣服裡轉身,從前面轉後面。我總玩這樣的遊戲,忽然間披頭散髮,面孔朝後。張旭曾恐懼地叫,你怎麼像鬼!我說張旭你錯了,你應該說,你怎麼像人?!

張旭是個美術老師,留著我喜歡的長髮,但真正讓我醉的是他的鬢角,充滿英國貴族式的矜持與原始的奔放。柔軟的髮絲微微卷曲,緊貼皮面生長,到與耳朵平齊的地方自然結束。這種寬條型的鬢角很是罕見,他整個鬢角的韻味,在收尾的地方表現得登峰造極,有幾分恣意,幾分狂妄,幾分內斂,像大師的妙筆傑作,隱含著全部的個、涵養與智識。

我承認我曾經意。這個沉默的的鬢角,超出網絡挑逗與電話語言引誘的力量,輕易地打開我慾望的閘門,我想像那側臉擦過的快,像羽拂過身體的隱蔽處。他的眼神撲過來,就像列賓的《作曲家穆索爾斯基》一樣,茫然而冷酷,深刻且意味深長,尖利如貓的爪子,準確無誤地攫住了我這隻偷窺的耗子。

為了不標新立異,我們混進戀愛的大多數,沒多久就同居了。在新婚夜才赤相擁,那委實矯情與刻意。我們成體很贊同並且享受我們的決定。我們興致地手挽著手,吃遍了東西南北風味,我們在餐桌上饒有興致地談童年及一切往事,談希望與所有未來,眼神在冒著熱氣的桌面相撞,飄散。我們的右手夾菜,往嘴裡扒飯,左手在桌面相握,或在桌底下搭上對方的大腿,我們需要這種粘合,這種牴觸,像兌衝一杯蜂。當終於有一天對著五花八門的菜譜,一個菜也不想叫,一個菜也點不出來的時候,張旭說,小小燕,我們自己做飯吧!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我興奮地跳起來抱著張旭喊,親愛的,我要為你下廚!

我要為張旭下廚,呼喊是真摯的,不必置疑。我願意在鍋裡調製愛情端到桌上享用,就像從臥室做到客廳,拓寬做愛範圍,每一種方式都是愛情足跡的延伸。

那是藍花格子的圍裙,繡著緻的花邊。像孩子的肚兜,一繩子系在上,一繩子綁在脖子上,於是我被捆綁成廚娘。幫我係上圍裙時,張旭得意地說,親愛的,圍著廚裙的你,別有一番風味呢,你天生是我的子。張旭灌得我暈頭轉向,我幸福得一塌糊塗。

左turnon,右turnoff,看著煤氣開關我傻眼了。我壓兒沒想過還有這麼一個環節。

你幫我開煤氣,我怕!我不敢伸手。傻丫頭,你看,turnon。張旭啪地一下擰轉,他的動作甚至有幾分瀟灑,藍的火苗騰地串起,扭動。我放上炒鍋,把廚房兵器得乒乓作響,大幹四化一樣熱火朝天。

吃飯的時候,我們依然大腿抵著大腿。

張旭,來幫我開煤氣!來了來了,我的小傻瓜。

以後每回做飯,都由張旭turnon,我們配合得像公的和母的。

做飯前為你打開煤氣,就像做愛替你剝除衣裳。張旭嬉皮笑臉。

子過得很快。快樂不知時長。我們被俗語擊中。

忽然一天,張旭終於煩了。你怎麼還不會?turnon!食指和拇指擰著按下迅速往左旋扭!他手裡擰著搖控器,眼睛追逐電視節目大聲地喊。我怕,我一直都害怕的呀!連煤氣都怕,你怎麼當人老婆?你想不想當我老婆嘛!我當然想,這跟煤氣有什麼關係?老婆要做飯,做飯要turnon,就像睡覺要做愛,做愛要脫衣服!可是你說過“做飯前為你打開煤氣,就像做愛替你剝除衣裳。”我以為找到了有力的盾牌,暗自得意,卻猛然震愕了,我突然發現一個事實:張旭很久沒替我脫衣服了!既便是我自己脫光了,他也才緩慢地興奮起來。

我頹喪。啞口無言。

turnon。閉上眼睛,全身肌立刻緊張了。用食指與拇指壓下煤氣開關,往左迅速地旋扭,嘭——一猛烈的大火撲向我,噝噝噝瘋狂地燃燒,我恐懼地睜開眼,藍火苗兒微笑著舞蹈。

或許,它原本是天使,是我把它假想成了魔鬼。

閉著眼睛turnon。幻像來得更真實可怕。

我只能閉著眼睛。

咀嚼。每一顆飯都經過了牙齒地咀嚼,舌頭的品嚐,每一顆牙齒都參加了對於飯粒的碾磨,我們像科研工作者,嚴肅細緻負責,絕不苟且完事。

端坐著身子,左手端著飯碗,右手握著筷子,夾菜扒飯,決不拖泥帶水,像一個舞蹈者。腿在腿的位置,沒有偏離,手在各自的崗位盡職,惟有兩人咀嚼的聲音融,像活在溼潤的管道里動,傳遞著默契與融洽,在碾碎那慾望的硬塊,以飽飢渴的腹。可是咀嚼是乾燥的,枯燥的單調的,壓抑的沉重的,甚至還是尷尬的,澀澀地,澀澀地響。這種溼潤的聲音喚起某種溫馨的聯想,我的心裡湧起冷冷的恐懼。

我在一家小報做著所謂的編輯,修改“的地得”和標點符號,必要時整塊挪動。我慢慢地習慣被它們強姦,無力反抗,並開始麻木地享受。turnon,指引我前進與生活。我們的辦公室很大,齊高的玻璃屏障,圍成一個大圓,形同豬圈,裡面切割成六塊,據品種的不同,再做了詳細的劃分。比如主任的桌子是我們的兩倍,獨佔一條電話線,獨享氣派的辦公桌,就像良種豬獨享食槽,特派的獎金就是那額外的飼料,把他撐得大腹便便。餘下的五個人算是同一類別,一切共享,擁有虛假的的私人空間。抬起頭,不是宋吉掏鼻孔,就是劉琴照鏡子,阿湧一個噴嚏,就使我水杯震動,稿紙嘩啦嘩啦往桌底下滑溜。電話一響,五個分機一起轟鳴,像防空警報,好幾次我拽著貴重物品就想往防空裡鑽,陡地站立,再頹然坐下,糊塗與清醒同時產生。本佬夾尾回巢,太平盛世哪有狗叫。是電話是電話,我咬英語單詞般狠狠發音。

劉琴攬下了接電話的活兒。劉琴剛進報社時,她老爸就邀了報社領導和編輯部同仁狠啜了一頓,劉琴就成了編輯部的寵物。劉琴芳齡二十三,這也是電話轟鳴的原因。劉琴對每一件事情都興致盎然,像個初生的嬰兒對待世間萬物。而我覺得每一件事情都索然寡味,像一個殘疾人獨自承受著不幸。我有病。我肯定有病。我有病就是不健康,不健康就是病。我甚至把電話的突然響起誤作煤氣的爆炸。每回電話響,我的心臟就經受一次衝擊,甚至於身體最隱蔽的地方也受到侵擾,像毫無戒備的小蝸牛,猛然收回散漫的觸角,肌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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