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滿天 第二十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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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句什麼話？”

“你關心？”陳樵銳利的盯著他。

“你已經有了殷采芹，何必去在乎蘇燕青說你什麼。”

“我不是在乎，”書培勉強的說:“我也是好奇。我想知道一般同學對我的批評。”

“她的批評可不能代表一般同學！”陳樵微笑著說。

“到底她說了句什麼，別賣關子了！”書培不耐的。

“她說──”陳樵抬頭看看天空。

“喬書培這個人可真格，別人不敢做的事他全敢做！”他垂下眼睛來盯著喬書培:“聽她的口氣，對你這事非但沒有敵意，倒好像欣賞的！所以，你大可不必顧慮蘇燕青對你的看法，而拒絕蘇教授那個工作。”喬書培沉的低下頭去，有些心動了。

“我想，”他說:“我要考慮一下。不過，我先還要去家教中心問問。”黃昏時分，喬書培回到了家裡，又渴，又餓，又累，又熱，又煩躁，又失意，又落魄。口袋裡只有兩塊錢，早上離家時，本和采芹說了，要帶錢回家，誰知公費沒發，想問陳樵借，又在一頓吵架下，得無法開口了。今晚要斷炊，他想，他知道昨天米缸就沒米了。這個年頭，居然還有人窮得沒飯吃，他又有種自嘲的心情，是啊，正像陳樵說的，他是個沒有適應能力，沒有生活能力，沒有工作能力的人，這種男人，怎麼值得女人垂青？采芹啊采芹，他心裡低喊著；你還不如跟了那個姓狄的王八蛋，最起碼他會讓你豐衣足食，珠圍翠繞！走進家門，他揚著聲音喊:“采芹！”沒有人回答，四周靜悄悄的，小屋內盛滿了一屋子的沉寂，遠處的天邊，又是彩霞滿天的時候。他四面找尋，為什麼采芹不在家裡等候他？同居以來，這是從來沒有的現象！他有些不習慣，推開臥室的門，他再喊:“采芹！”仍然沒有人。小屋很小，幾個圈子繞下來，他就知道采芹本不在家了。這些子，采芹也奔波著在找工作，但是，也只是到處碰壁而已。這年頭，到底社會上需要怎樣的人才？能逢的？能適應的？能花言巧語的？如果當晚他對那個孫太太換一篇話呢？他站在小屋中，自言自語的說上了:“孫太太，您的兩位少爺都是天才，只是現在的通才教育害了他們，升學主義使他們無法自由發展，太可惜了！您看，他們都有幽默，狗得摸臉，狗得一吻寧，狗得來，狗得拜…”他住了口，猛力的拍了一下桌子，罵了句:“真他媽的！”罵完了，他自己也怔了怔，怎麼？自己越變越野了，從小，三字經就被止出口的。嘆口氣，他走到廚房裡，想找點水果，菜籃裡空空的，鍋裡空空的，櫥裡空空的，桌子上空空的…他咬咬牙，又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媽的四大皆空！”怎麼又是話？而且越說越自然了？他搖搖頭，百無聊賴的倒了杯冷開水，一口氣灌了下去。放下杯子，他心煩意亂的在室內兜著圈子，采芹，你滾到那兒去啦？采芹，我警告過你，我回家的時候，你必須在家中等著！他越來越煩躁，越來越不耐。小屋內像蒸籠，熱得人渾身大汗，他脫掉襯衫，只穿一件背心，拿著扇子猛扇。熱，熱，熱，這烤死人的熱！

“我們不怕冷，也不怕熱！”她說的。她是傻瓜，她是白痴！只有傻瓜和白痴才不怕冷又不怕熱。他坐在窗前，開大了窗子，面對著滿天彩霞。美啊，彩霞，人啊，彩霞，但是，我現在願意用你來換一杯冰淇淋。想到冰淇淋，他用舌頭乾燥的嘴，這才覺得自己飢腸轆轆。

陽臺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房門被推開了。采芹飛快的跑了進來，額上全是汗珠，面頰被太陽曬得發紅，她穿了件薄薄的小花洋裝，背上被汗水溼透了，貼在身上，她一下子就衝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出去了。”

“你到那裡了？”他瞪著眼睛。

“去找工作啊，後來又去雜貨店找老闆娘賒東西啊，那老闆娘不肯賒給我了，我們已經積欠了她一千多塊錢了！”她望著書培:“你借到錢了嗎？”

“沒有！”他悶聲說:“我本沒去借！”

“哦，”她怔了怔，遲疑的看著他，眼底盛滿了疑惑。

“你…你不知道家裡沒錢了嗎？”她結舌的問。

他陡然爆發了，用力的拍了一下窗臺，他直跳了起來，大聲的說:“錢！錢！錢！你腦子裡只有錢！見了面，你一句噓寒問暖都沒有，就跟我要錢！我每個月的公費都給你了，你為什麼不省著用？借錢，借錢，借錢！你以為我有多厚的臉皮去一再向人借錢！”

“她倉皇后退，睜大了眼睛，驚惶而痛楚的望著他，微張著嘴，她言又止。眼底深處，有一種不信任的，受傷的，難堪的，幾乎是瑟縮而卑微的表情就浮了出來，她的眉梢緊蹙在一塊兒了，嘴裡輕輕的往裡面著氣，好像她身體裡有某個地方在劇烈的痛楚，以致她不得不彎下去，用手按住了口。她掙扎著，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幾個字來。

“對不起，書培，對不起。”

“對不起？”他嚷開了。頭昏昏然，汗水從額上不斷往下滴，從腦後的髮裡一直淌往背心裡去。他瞪視著她；那受驚的神態，那卑微的表情，那忍辱的道歉…對不起！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為什麼像個被待了的小媳婦？為什麼永遠那樣卑屈低下？難道他欺辱過她？難道他輕過她？難道他待過她？他向她近，室內的溫度像盆火，他中也燃燒著一盆火，這兩盆火似乎將把他整個燒成灰燼。他無法控制的大叫了起來:“對不起？什麼叫對不起？你永遠不許對我說對不起！”她更加倉皇了，更加受驚了，她繼續後退，直到身子貼住了牆，那木皮的牆早被太陽曬得滾燙，像烙鐵般烙住了她的背脊，她昏然的看著他，茫然失措的，幾乎是呻般迸出一句話來:“穩櫎─該說什麼？穩櫎─能說什麼？”

“你該說什麼？你能說什麼？”他中的怒越發燃燒起來，燒得他頭暈目眩，燒得他失去理智，燒得他不知所云:“你除了對不起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像個受了酷刑的奴隸！看你那副委屈樣子！看你那副嚇得發抖的樣子！好像我待了你，好像我欺侮了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只會說對不起！你以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對不起嗎？你知道我為你做了些什麼？為了你，我給同學瞧不起，為了你，我到處打躬作揖的找工作，為了你，我負債累累，為了你，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吵架，為了你，我失去自尊，失去驕傲，失去所有的詩情畫意…而你，只會對我說對不起？”她被動的站著，眼睛越睜越大，已睜得不能再大了，那受傷的表情，逐漸被一種亂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她的手下意識的按在身後的木板牆上，整個人像張貼在牆上的壁紙。他的臉對她越越近，聲音越喊越響，他嘴裡的熱氣吹在她的臉上…而她，已退無可退。於是，像個被進死角里的困獸，她陡然驚動了，伸出手來，她一把推開了他，就像箭一般向了大門口，她踉蹌狂奔，只想逃開，逃開，逃開…立即逃開！她這一跑，使他倏然驚覺了，他連思想的餘地都沒有，就一下子竄過去，攔在房門口，他用雙手撐在門框上，死瞪著她，顫聲問:“你要做什麼？”她收住了腳步，怔怔的站在那兒，怔怔的望著他那攔門而立的、高大的身子，似乎忽然間明白自己進無可進，退無可退的境況了。她慢慢的垂下頭去，慢慢的彎下身子，然後，她就像一團突然癱軟下去的棉花，滾倒在地板上了。她儘量屈起膝來，因為她開始覺得自己胃部在搐，整個人都痙攣成了一團。他吃驚了，驀然間，他撲向了她，把她從地板上抱上起來，他瞪視她的眼睛，變得面無人了。

“你怎樣了？”他蒼白著臉問，聲音顫抖。

“你怎樣了？”她苦澀的搖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什麼話都不敢說，只怕說什麼都是錯的。

他凝視她那孤苦無助的臉，那失神而痛楚的眼光，立即，理智像閃電擊醒了他，他這才驚覺到自己所說的和所做的了。他睜大眼睛，咬緊牙關，到她躺在自己懷中，輕如一片羽。他瞪視她，心裡在瘋狂的低語著:“你要殺了她了！你已經殺了她了！”冷汗從他額上冒了出來。他不再說話，只是把她抱進臥室，把她輕輕的放在上，把她的頭扶進枕頭裡，用手拂去她面頰上的髮絲，用手帕拭去她額上和頸項間的汗珠，再拉平她的衣褶…他細心的做這一切，細心得好像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然後，他就在前跪了下來，把面頰無言的埋進她身邊的單裡。她被動的躺在那兒，也一句話也不說，只睜著眼睛，呆望著天花板。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他眼裡佈滿了血絲。他輕輕的拿起她的一隻手，用面頰熨貼在她手上，用嘴輕觸那纖細的手指，他沙啞的低語一句:“說一句話，采芹。”她搖搖頭。

“罵我！”他低聲請求:“用最惡劣的話來罵我！”她再搖頭。

“這麼說，”他悶聲低語:“你不準備原諒我了？”她不搖頭，也不動，她的眼光默默的落在他臉上，他們的眼光接觸了。她眼底是一片坦白的溫柔，沒有責難，沒有怨懟，沒有憤怒，只有深切的悲哀和無奈。這卻比憤怒和怨恨更刺傷了他，一直刺進他內心深處去。她用舌尖輕輕的潤了潤那乾燥的嘴，到這時，才低底的說了幾句話:“你沒有什麼需要原諒的事情。你告訴了我的一件事實，我總算明白了。明白我的存在所帶給你的屈辱和負擔。放心，書培，我沒怪你，我從來沒怪過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只是，我是非走不可。我不能用我的愛來？勰悖曳親卟豢閃恕！彼簿駁某蛑粕剩骸澳愕囊饉際撬擔鬩肟遙俊？br>她無言的點了點頭。他死盯著她，眼珠一瞬也不瞬。他仍然握著她的手，他用力捏緊了她，捏得她的骨頭都要碎掉了。她痛得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身子，但並沒有嘗試出自己的手來。她用種逆來順受的眼光視著他，這眼光裡卻有種無比的堅決。他在她的眼光裡讀著她的思想，然後，他放開了她的手，他的眼睛垂了下去，頭也低俯了下去。他用手指在被單上無意識劃著，不知道在劃些什麼。室內忽然變得好安靜，安靜得沒有一丁點兒聲音，安靜得讓人窒息。她注視著他，只看到他那亂蓬蓬的頭髮，他的頭俯得那樣低，使她看不到他的臉孔。可是，忽然間，有兩滴水珠落在那被單上，接著，又兩滴…她驚跳起來，整個心靈都為之震動而搐了，她張開了嘴，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伸出手來，迅速的抱住了她，把那溼潤的臉孔完全埋進了她的懷裡。他顫抖而痙攣，淚珠立即漏溼了她的裙褶，燙傷了她的五臟六腑。她忍不住低喊了起來:“不要！書培，你不可以哭！從小，你就堅強得像海邊的岩石，風吹雨打，？順寤鞫寄ニ鴆渙四鬩環忠緩戀陌療隳敲醇崆浚閽趺純梢鑰蕖？br>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自己哭了起來。經過言一下午的煎熬，她的眼淚是再也無法控制了，像開了閘的水壩，一湧而不可止？崴榪竦撓砍隼矗追茁衣業牡樵謁怯趾謨置艿吶ǚ⒗鎩庖豢蓿閹械鳥娉紙景廖Ф伎櫱順隼礎髦木畢睿鋁慫納磣櫻米約郝搶岷禿溝淖齏劍秈謁鍬搶岷禿溝拿婕丈希淖齏秸飯拿婕眨飯慫難劬Γ飯慫拇劍飯慫囊庵盡⑺枷搿10透星欏閹男娜匪榱耍吠戳恕？br>“不要離開我。”他含混的、模糊不清的說，語氣裡充滿某種令她心碎的柔情和乞諒:“你知道我情緒不好，天氣太熱，我心煩意躁！

…

你成為我唯一發洩的目標…人…就是這樣的，無法對外人發脾氣，就只能對自己的愛人發作…你，不許離開我，否則，生命對於我…就再也沒有意義了。”她透過淚霧，望著他那又苦惱，又狼狽，又熱情，又悲痛的臉龐，忽然發現他現在像無助的孩子，一個闖了禍卻不知如何善後的孩子。於是，她內心深處的女和母就全體抬頭了。她立即原諒他了。原諒他的怒吼、暴躁，和一切的一切了。她從上坐了起來，伸手扶起了他，她試著用裙角去擦拭他額上的汗珠與面頰上的淚痕。她對他深深點頭，低聲的說:“我們把它忘了吧！都忘了吧！”他凝視她，似乎想看進她內心深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