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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破天驕】【全】作者:東方玉(1/2)

痛苦與快樂並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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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東方玉

字數:38萬

ilsc 说 : ↓

第一章茅山還劍

茅山,又名句容,因漢時有三茅君在此修練得道成仙,因而稱為茅山。茅山除了主峯大茅峯之外,尚有二茅峯及三茅峯,山上有很多道觀,也有許多茅篷,和山東嶗山為道家兩大修真聖地。

這是元宵佳節後的第二天,雖然已經是天了,但今年的天來的比往年較遲,山林間朔風依然在怒號,岩石上積雪未融,一片天寒地凍的景象,樹之巔、水之涯,還是嗅不到一點天的氣息,山徑上,也看不到遊人、香客的足跡。

但這時卻有一位身穿藍袍的老人冒着風雨,踏着泥濘的山路,從南峯一路行來。這位老人紫臉長髯,身材高大,看去少説也已有六十開外了,但行走之時,幹還得筆直,走了半天山路,連氣也不一口。現在,他已經走到南峯與中峯之間,眼看古柏蒼森,白雲觀的山門已經在望,不覺仰首向天,輕輕吁了口氣,説道:“總算到了。”

登上石級,越過石砌的一片平台,這位藍袍老人拍拍身上雨水,舉手朝大門上輕輕叩了三下,就靜立等候。過不了一會,兩扇大門左首的一道邊門開處,走出一個頭椎道髻的灰衣道人,朝藍袍老者稽首一禮,含笑道:“老施主怎麼今天就來進香了,敝觀要明天才開山門,老施主還是請明天再來吧。”

茅山道觀向例都是正月十八開啓山門,接納香客,到三月十八關閉山門,不在期內進香,照例是不接待香客的,今天還只是正月十七。藍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不是進香來的。”

灰衣道人奇異的看了他一眼,但因藍袍老者氣宇不凡,不敢怠慢,依然躬着身道:“老施主那是……”

藍袍老者沒待他説完,含笑道:“老朽冒雨登山,是專程拜訪老觀主而來,有勞道兄,請代為進去稟報一聲。”

灰衣道人為難的道:“老觀主已有多年不問塵事,不見外客了,老施主……”

藍袍老者點點頭道:“這個老朽知道,老朽遠來,老觀主也許會破例延見。”

灰衣道人略為遲疑,才道:“這樣吧,老施主清進,小道這就去稟報值年師伯,老施主和值年師伯説吧。”一面把藍袍老者引到右首廂房待茶,匆匆退去。

一會工夫,那灰衣道人領着一個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黑鬚的中年道人走了進來。那青袍道人朝藍袍老者打了個稽首道:“老施主請了,貧道啓元,忝為敝觀值年,老施主遠來,失得很。”

藍袍老者拱拱手道:“原來是值年道兄,老朽幸會。”

青袍道人道:“貧道聽説老施主是看家師來的,貧道冒昧,還未請教老施主尊姓大號,如何稱呼?”

藍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姓凌,昔年和老觀主曾有數面之緣,因有急事,求見老觀主,清道兄向令師稟報一聲。”

青袍道人面有難,説道:“老施主原諒,家師年事已高,十年前就不問塵事,謝絕見客,獨居一室,終習靜參修,老施主縱是家師故人,只怕也要有仿雅意了。”

藍袍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支八寸來長的木劍,雙手遞過去,含笑道:“有勞道兄,把此劍面呈尊師,就説丹凌千里求見。”

青袍道人一見藍袍老者取出木劍來,立即神恭敬,垂下手去,應了聲「是」,才雙手接過仔細看了一眼,依然恭敬的遞還,躬着身道:“老施主稍待,貧道這就進去稟報家師。”説完,匆匆返身走出。

原來藍袍老者凌千里,人稱金翅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動大江南北,是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長江鏢局總鏢頭。十年前,他收歇了鏢局,歸隱丹,平樂善好施,在他歸隱之初,適值淮水氾濫為災,白雲老觀主為了救濟兩淮災民,親自登門,凌千里一口應允捐出二萬兩銀子,足見他和老觀主確是故人。

他取出來的那把桃木劍,正是白雲觀老觀主木道長的信物,木道長的道號本叫木吾,因為當年曾以一支木劍誅殺雪山三怪,被譽為武林三大劍之一,大家就叫他木劍道長,後來乾脆就叫木道長了。卻説那青袍道人去了不久,就匆匆回來,朝凌千里躬躬身道:“老施主,家師有請。”

凌千里連連稱謝,由青袍道人帶路,來至後進雲房,青袍道人在門口住足,躬着身道:“啓稟師尊,凌老施主來了。”

只聽裏面傳出一個清朗的聲音説道:“有請。”青袍道人躬身應是,退下一步,抬手道:“老施主請。”

凌千里舉步走入,只見一張木榻上盤膝坐着一個鬚眉全白,臉若槁木的老道人,正是已有十年不見的木道長,連忙抱拳道:“老道長久違了。”

木道長單掌打了個稽首,含笑道:“老施主遠來,恕貧道未曾遠,快快請坐。”

凌千里在木榻左首一張椅子落坐,一名小道童送上香茗。凌千里道:“老朽來的冒昧,打擾老道長清修,實不安。”

“老施主好説。”木道長看了凌子裏一眼,緩緩説道:“老施主元宵才過就趕上茅山,而且還帶來了貧道昔年相贈的木劍,足見必有急事,老施主就請直説好了。”

凌千里道:“老朽有一位義弟,叫做管崇墀,十年前和老朽同時退出江湖,隱居南陵……”

木道長頷首笑道:“老施主説的是雲中鶴管大俠?”

“正是。”凌千里道:“管賢弟十年前和老朽同時退出江湖,是因為……”

木道長一擺手道:“此事昔年貧道曾聽老施主説過。”

凌千里道:“老朽元宵那天,得到的消息,據説管賢弟有一個極厲害的仇家,上門尋仇,聲言一家犬不留,如今危在旦夕,所以只好冒昧上山,務懇老道長慈悲,賜予援手。”

“善哉,善哉。”木道長為難的道:“貧道一向不問江湖是非,這不是要貧道為難麼?”

凌千里道:“老朽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管賢弟和老朽情同手足,如是普通仇家,老朽斷不敢來向道長求助。”

木道長道:“貧道八十歲那年,曾在祖師前面許下宏願,不再過問塵事,如今已有十年了,老施主要貧道破例之事,貧道實在礙難遵命。”

凌千里聽他已經一口回絕,急得直是手,這一急,不覺抬目道:“老道長要再不過問塵事,那該是塵緣已了,但老朽覺得道長尚有一件事未曾全了。”

木道長含笑道:“老施主説説看。”

凌千里道:“老朽記得昔年道長以木劍相贈之時,曾説過老朽以此木劍為憑,可求道長一件事,不知道長是否記得?”

木道長莞爾一笑道:“貧道確曾説過。”

凌千里又從懷中取出木劍説道:“那麼這支木劍如今尚在老朽手中,老朽以此相求,道長總可答應了吧。”

木道長目中神光一動,輕輕嘆息一聲道:“老施主可知當年貧道以此劍相贈,是為了什麼嗎?”

凌千里心中暗暗道:“當年你為兩淮災民請命,我捐了兩萬兩銀子,你才以這把木劍相贈。”但這話可不好意思説出口來,只得説道:“這個老朽倒不知道,還請道長指點。”

“唉。”木道長浩然一嘆,説道:“昔年貧值聽老施主説起收歇鏢局之事,是為了老施主和管施主在大洪山大義滅親,聯手誅殺潘河東,潘河東的子立誓要為她丈夫報仇,此女師門,大有來歷,貧道當時不好明言,故以木劍相贈,只要老施主好好保存木劍,闔府就可平安無事,老施主現在明白了麼?這支木劍,依貧道相勸,老施主還是帶回去吧。”

凌千里聽得不由一呆,暗道:“這倒是自己從未想到之事。”一面拱拱手道:“多蒙道長垂,老朽衷心不盡,但管賢弟目前仇家上門,危在旦夕,老朽和他情同手足,豈能棄之不顧?”

木道長道:“貧道昔年答應過老施主,憑此木劍,可以答應老施主一件事,老施主既然持劍而來,貧道自然義不容辭,但貧道答應了老施主,就得收回此劍,事關老施主闔府平安,還望老施主三思才好。”

凌千里等他説完,毫不考慮的雙手把木劍朝木道長面前遞了過去,含笑道:“兄弟如手足,子如衣服,老朽當年和管賢弟義結金蘭,誓同生死,如今管賢弟有難,老朽如果但知保兒,不顧兄弟的死活,當年又何用結義?老朽一生自問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財子祿,生死有命,老朽從不放在心上,老道長雖然能憑此劍俯允所請,就請收回此劍,以解我管賢弟之危,老朽一樣不盡了。”

“好。”木道長點頭,伸手取過木劍,説道:“老施主既然作此決定,貧道自當遵命。”一面抬頭叫道:“松風。”

小道童垂手道:“師祖有何吩咐?”

木道長道:“去請你大師伯來。”

小道童應了一聲「是」,退出雲房,一會工夫,只見從雲房外走進一個身穿青袍的中年道人,朝木道長行禮道:“弟子丹元,叩見師尊。”

木道長吩咐道:“為師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他忽然嘴皮微動,説了一陣。

丹元子躬身道:“弟子遵命。”返身退出。

木道長呵呵笑道:“老施主,貧道已命小徒立即啓程,趕赴南陵,暗中保護管老施主一家,老施主可以放心了。”

凌千里站起身,拱手道:“多謝道長,老朽那就告辭了。”

木道長含笑道:“老施主難得上茅山來,請在敝觀用過素食再走不遲。”

凌千里道:“老朽此來,已經有擾清修,道長不用客氣,老朽告辭了。”

木道長稽首道:“貧道那就不送了。”

凌千里出了白雲觀,天已經放晴,他因兩來憂心忡忡,才趕上茅山來的,如今心事已了,心頭也輕鬆得多了,一路下山,並無多大耽擱,擬經過天王寺,快到南峯山麓。只聽身後響起一個婦人嬌脆的聲音叫道:“前面可是凌老爺子,你慢點走咯。”

凌千里聽得一怔,暗道:“茅山自己並無人,這人如何認得自己的?”心中想着,不覺腳下一停,回頭看,只見山徑上正有一個一身墨綠衣裙,臉上蒙着一層綠紗的婦人,俏生生朝自己走來。

凌千里並不認識她,這就拱拱手道:“這位大嫂,可是叫老朽麼?”

綠衣婦人「唷」了—聲,嬌笑道:“別説這茅山下,就是大江南北,也只有你老這麼一位大名鼎鼎的凌老爺子呀,奴家不跟你老爺子打招呼,又跟誰打招呼呢?”

凌千里暗暗攢了一眉,心中暗道:“這綠衣婦人説話輕佻,不知是什麼路數?”一面依然拱拱手道:“大嫂何人,恕老朽眼生。”

綠衣婦人格的一聲輕笑道:“這是凌老爺子貴人多忘事,你老從前見過奴家,可也不止一次,大慨你老忘了。”

凌千里歉然道:“對不起,老朽真是想不起來了,大嫂……”

“這大嫂二字,奴家可當不起。”綠衣婦人在蒙面紗中,眼波轉動,盈盈一笑道:“其實説起來,我們也不算是外人,就算多年不見,但大伯把弟媳婦叫作了大嫂,給人家聽到了,不笑掉大門牙才怪哩。”

凌千里聽到這裏,心頭驀然一震,目光直注,説道:“你……”

綠衣婦人舉起纖釺玉手,緩緩摘下蒙面綠紗,嫣然一笑道:“奴家是凌老爺弟媳婦總不是冒充的吧?”她這一摘下面紗,竟然面若桃花,秋水如波,柳眉鳳目,眉眼盈盈,好一副嬌冶模樣。她正是自己結義金蘭二弟潘河東的子柳鳳嬌。

凌千里攢攢眉道:“你是跟蹤老朽來的了?”

柳鳳嬌依然笑盈盈的道:“其實你這趟茅山之行,還是奴家促成的,凌老爺子大概還不知道吧?”

凌千里問道:“此話怎説?”

柳鳳嬌笑容忽斂,臉上變得有些淒厲,冷冷的道:“先夫被你們兩位義結金蘭的好哥哥親手殺了,我這未亡人如果我親爹夫報仇,他豈不冤沉海底了?”

“住口。”凌千里面容一正,肅然道:“我凌千里算是瞎了眼睛,和他義結金蘭,我沒有他這樣的義弟。”

柳鳳嬌冷笑道:“但你們和先夫是結拜弟兄,天下盡人皆知,想賴也賴不掉的,你們兩個結義哥哥聯手殺死義弟,也是鐵的事實,莫想抵賴。”

凌千里怒聲道:“凌某並不抵賴,那是因為他為了覬覦一個告老京官的一顆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間,殺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連三歲孩子都不肯放過,可説喪盡天良,天人共怒,我和管二弟要他投官自首,他不但不聽勸告,還使用歹毒暗器,企圖殺害我和管二弟滅口……”

“本來嘛,拳頭打出外,手臂彎進裏,自家兄弟,總該幫襯自己人,你們兩個臂膊卻是往外彎了。”柳鳳嬌冷厲的道:“如今這些話説了也是多餘,我丈夫被人殺了,替夫報仇,這總應該的吧。”

她沒待凌千里開口,接着道:“我苦練十年,下山之,才知道白雲觀的老道,狗咬耗子,竟然送了你一把木劍,家師再三叮囑,要我莫去招惹那老雜,所以我只好派人送個信給你,説是關外的紫衣煞神要向管老二尋仇,一家犬不留,這一來你準會把木劍送還老雜,求他伸手救你二弟一家,總算找沒料錯,現在你木劍不在身邊了吧?”

凌千里聽説紫衣煞神向管二弟尋仇之事,原來竟是她捏造的,心頭不大怒,沉聲哼道:“木劍不在老夫身上,你待怎的?”

柳鳳嬌面殺機,一雙鳳目更是兇光大熾,冷聲道:“血債血還,今天你先還老本,至於利息嘛,我會向你家裏人去算的,你不是還有一個兒子麼?”

凌千里氣得雙目圓睜,怒喝一聲:“妖婦,你果然心如蛇蠍。”

柳鳳嬌尖笑道:“你知道得已經遲了。”這一瞬間,她面變得異常猙獰,話聲甫出,纖掌陡地揚起,朝凌千里當拍來。這一掌不但來快勢疾無比,而且也十分柔軟,五塗了腥紅指甲纖細玉指,在一聲之中,還在輕柔的擺動,姿勢美妙已極。

凌千里外號金翅雕,以指抓功夫見長,但一見對方出手,不帶絲毫風聲,顯然使的是旁門柔功夫了,急忙右掌豎立,朝前推了出去。雙方勢道都異常快速,眼看雙掌即將擊,陡然間,柳鳳嬌拍出的那一掌,已然改變了勢子,一下從凌千里掌下穿入,「拍」的一聲,擊在他肋上「促命」上。凌千里只覺她掌勢如棉,並未用力,但一股寒之氣,驟然侵入體內,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

柳鳳嬌一掌擊中,口中發出冷冷尖笑,歷聲道:“凌千里,你認命了吧。”這話聲有如厲鬼索命,令人聽了發直豎。

凌千里雖覺她這—掌有些不對,但仗着數十年修為功力,暗中運氣封道,凜然喝道:“只怕未必。”

柳鳳嬌冷哂道:“你不信就試試,我這第二掌就可撈回老本了。”突然身形一晃,已經欺到凌千里面前,纖掌抬起,五指輕擺如前,又朝當來。

凌千里冷哼了一聲,右手朝外格出,左手一掌,面劈去。他這一出手,頓時覺不對,前後不過兩句話的工夫,那侵入休內的寒之氣,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滲透全身,雙手臂胳竟然僵硬得不聽使喚,因此右手自然沒有格成,左手一掌也沒有來得及劈出,柳鳳嬌塗着腥紅指甲的尖尖五指,已經「撲」的一聲,口。凌千里口中發出一聲悶哼,柳鳳嬌早已—記「裙裏腿」,把凌千里身子踢開,尖笑聲中,綠影冉冉遠去。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到凌千里身邊,這人正是白雲觀的木道長,他目光如電,注視着凌千里口五個手指汨汨出來的黑血,不覺長嘆一聲,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貧道已命二弟子啓元趕去凌家莊暗中保護,沒想到這妖女,竟敢在茅山行兇,老施主放心去吧,貧道遲來了一步,欠下你這筆人情,自會補償你的。”説完,抱起凌千里的屍體,騰身而去。

十里牌凌家莊,是老鏢頭金翅雕凌千里的故居。自從十年前凌老鏢頭收歇鏢局歸隱故里,老屋修葺一新,偌大一片房舍,住的人可不多。老鏢頭老伴早已過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幹青,今年剛十八歲。老鏢頭退隱故里,就很少過問家務,平除了督促兒子練武,家中大小事情,全由追隨他二十多年的大弟子徐兆文掌管,家裏幾名莊丁,也是當年鏢局中相隨多年的趟子手。

老鏢頭在元宵那天聽到消息,説時關外紫衣煞神要向管二弟尋仇,這檔子事,老鏢頭最是清楚不過。那是十五年前,義弟雲中鶴管崇墀,護鏢出關,歸途投宿客棧,遇上一個彪悍兇徒調戲單身女客,那女客帶了一個三歲女孩,嚇得大哭起來,被那兇漢一把抓住,奮力擲出窗外,幸虧管崇墀雙手接住,才保住了小命,當時管祟墀於義憤,以一記「劈卦掌」把對方擊傷,那人自稱紫衣煞神門下,聲言必報此仇。

那紫衣煞神乃是關外一霸,據説武功傳自異人,在關外號稱第一高手,管崇墀回到關內,曾把此事告訴義兄金翅雕。如今,十五年後,紫衣煞神要找義弟報仇,而且又聲言要使管家犬不留,老鏢頭自思自己和管崇墀均不是紫衣煞神的對手,自然只好親上茅山,去求木劍道長了。

這是老鏢頭金翅雕親自趕去茅山的第四天,傍晚時分,凌家莊大門前,來了—個花白頭髮,身穿青竹布衣裙的老婆婆,左手挽着一隻竹籃,舉手輕輕叩了兩下門環。兩扇大門呀然開啓,走出一個四十出頭的莊丁,朝青衣老嫗打量了一眼,問道:“老婆婆,你找誰?”

凌家莊的莊丁,都是昔年跟隨老鏢頭多年的趟子手,眼皮子寬,一眼就覺得這位青灰老嫗年事已高,但站在門口,毫無龍鍾老態,心中便自有些犯疑。青衣老嫗朝他笑了笑道:“管家,老婆子是給凌少爺送信來的。”

那莊丁道:“老婆婆是給誰送信來的?”

青衣老嫗眼中出詭笑,説道:“老婆子只有一個人,自然是給我自己送信來的了。”

莊丁看她神詭異,問道:“那麼老婆婆你的信呢?”

青衣老嫗忽然伸出一隻又白又的纖纖玉手,笑道:“信在這裏。”手掌迅快地按上了莊丁口,人也跟着湊上一步,低聲道:“今晚二更,犬不留,就是這兩句話。”

那莊丁出身趟子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對方伸手按來,立即迅快的後退了一步,口中大喝一聲:“你……”

青衣老嫗早已收回手去,笑道:“好啦,老婆子信已送到,我可要走啦。”那莊丁突然張嘴出—口鮮血,自知傷得不輕,慌忙一手按着口,轉身往裏急奔進去。

剛奔近帳房門口,就見徐兆文舉步走出,口中只叫了聲:“徐大爺……”就出一口鮮血,人已砰然倒了下去。

徐兆文吃了一驚,喝道:“周武,休怎麼了?”

他是金翅雕凌老鏢頭的大弟子,追隨師父走南闖北二十多年,自然見多識廣,一看周武左手按,急奔進來,此時出一口鮮血,就昏死過去,臉如金紙,氣息微弱,分明傷勢極重,急忙俯下身去,出手連點了他兩處道。

周武悠然醒轉,目光滯鈍,息着道:“大……爺……她説……”他只説了四個字,又突然告昏厥。

徐兆文聽出似乎另有內情,再看周武神不對,心頭更急,一手即按在他後心「靈台」上,運起內功,催動真氣,度入他體內。這在現在來説,好比給他仃了一支強心針,周武昏厥過去的人,果然又悠然清醒過來。

徐兆文低聲問道:“周武,快説,是什麼人打了你一掌,他説什麼?”

周武了兩口大氣,斷續的道:“是……一個……老婆婆……她説……今……晚二……更……犬……不留……呃……”那青衣老嫗預算好的,讓他説出這兩句話來,話聲甫落,這聲「呃」,已經是最後的聲音了。

徐兆文見他已經不中用了,徐徐放開按在他背後的右手,口中低低的道:“老婆婆,今晚二更,犬不留……這會是什麼人呢?”

“大師兄。”青影一閃,走進來的是凌幹青,他望着周武的屍體,驚愕的問道:“周武他怎麼了?”

徐兆文心情到十分沉重,聽周武的口氣,用重手法擊傷他的是一個老婆婆,她大概以周武作為榜樣,向凌家莊示威,説的就是「今晚二更,犬不留」這兩句話了。師父不在,凌家莊由他負責,他怎好把對頭説的這兩句話,告訴小師弟呢?

因此只是攢攢眉説道:“他是被重手法擊傷,傷重致死,此人既敢到凌家莊尋釁,自然不是尋常之輩,咱們也不能等閒視之。”

凌幹青道:“大師兄知道周武是死在什麼人手下的麼?”

徐兆文道:“不知道,聽他口氣,好像是一個老婆婆。”

“唔。”他口氣一頓,接着道:“現在時間已經不早,小師弟,你隨我來。”凌幹青平對這位大師兄甚是尊敬,答應一聲,跟着他走到前院。

徐兆文眼看天逐漸昏黑,心頭的負荷,也越來越沉重,對方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師父不在,今晚這副重擔,能不能挑得起來,就全看自己的了。他在階石上站停,大聲叫道:“張老三。”張老三是凌家莊八名莊丁的頭兒,也是當年在鏢局的趟子手的領班。張老三趕忙應了聲「在」,急步趕了上來。

敢情方才周武中了青衣老嫗一掌,自知傷勢沉重,就一腳往大廳東首的帳房裏跑,因此張老三還不知道周武出了事。徐兆文道:“周武被人用內家重手法擊傷致死,你還不知道吧。”

張老三吃驚的道:“周武他已經死了,不知是什麼人把他殺害的?”

徐兆文道:“那是剛才之事,殺死人的是一個老婆婆,目前他屍體就在帳房門口……”

“啊。”張老三和周武差不多有二十年以上的情,目中不隱含淚水,口中「啊」了一聲,忍不住正待往裏奔去。

“張老三,別忙。”徐兆文徐徐説道:“目前最重要的並不是去看周武遺體。”

張老三聽得又是一楞,他當過十多年趟子手的領班,自然聽得出徐兆文的話中意思,立即垂手道:“不知徐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徐兆文道:“你要大家立即去吃晚餐,飯後每人帶兵刃、匣弩,把人手集中到大廳上來。”張老三聽出徐大爺的口氣,似乎情況十分嚴重,口中答應一聲,立即轉身走出。

徐兆文轉身朝凌幹青道:“賢弟,今晚可能有強敵上門,此人武功極高,來意未明,從現在起,你要一直和愚兄在一起,沒有愚兄出手,你千萬不可出手,知道麼?”

凌幹青道:“大師兄,咱們……”

徐兆文面情凝重,説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在莊上,你應該知道愚兄這從份擔子,何等沉重,你要體會愚兄的苦心,一切都要聽愚兄安排,不可輕舉妄動。”凌幹青從沒見過大師兄神情有今晚這般凝重,心中雖覺大師兄太過謹慎,但口中卻不敢作聲,只是唯唯應是。

徐兆文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咱們回屋裏去吧。”

晚餐之後,徐兆文掛上鏢囊,佩上雁翎刀,凌幹青也早已取出他練了十年的梅花刀,師兄弟二人來至大廳。徐兆文指揮六名莊丁,三人一組,分伏在大廳左右,自己和師弟凌幹青、張老三,三入留在廳上。整座凌家莊院,早已熄去燈火,黑夜之中,更是一片黝黑。

這是以逸待勞,以暗對明。凌家莊的六名莊丁,都是昔年鏢局的趟子手,大風大經得多了,每個人都知道如何應變,都能夠單獨作戰。尤其今晚大家因周武之死,使每個人心頭有了同仇敵愾的心情,只要發現敵人蹤影,都想替死去的弟兄報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莊丁,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絕不會遜

時間慚浙接近二更,凌家莊前面一片廣場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苗條的人影。這人影來得無聲無息,她突然在莊前現身,就如鬼魅一般,你本不知道她是從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只要看苗條人影的身裁,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個女子,而且還是一個年紀極輕的少婦。

只可惜星月朦朧,看不清她的模樣。不,她臉上似乎蒙着一層輕紗,和星月一樣朦朧。她只是在廣場上徘徊着,不知是在等人?還是在等待時間?現在,已經是二更天了,從遠處傳來的更鑼,正好「當」、「當」兩響。

“是時候了。”她低低的發出一聲冷酷而充殺氣的尖笑,魅影似的身子,開始緩緩朝凌家莊大門行去,她已經把口信捎到莊上,「今晚二更,犬不留」,她自然要等到二更才進入凌家莊去。她既已下定決心,要毀去凌家莊,自然要堂堂正正的從凌家莊大門進去。

就在苗條人影快走近凌家莊大門,相距還有丈許光景,從凌家莊巍峨的門樓上,「嘶」的一聲,飄落一條人影,落到苗條人影之前。門樓,是有三丈來高,只要看他飛身落地的姿勢,輕如飄絮,點塵不揚,悄無半點聲息,這份輕功,可説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苗條人影一怔,從她蒙面輕紗中透出兩道比冷電還冷,比霜刃還利的目光,凝注着從門樓上飄飛下來的那個人影。星月雖然朦朧,但她已看清楚站在面前,擋住去路的,竟是一個挽道譬,身穿青佈道袍的中年道人。這青袍道入神情嚴肅,黑鬚飄,雙目神光炯炯人。

兩人甫一對面,青袍道人立即打丁一個稽首,朗聲道:“女施主請留步。”

苗條人影眼波一轉,格的輕笑出聲,問道:“道長是什麼人呢?”

青袍道人做一欠身道:“貧道啓元。”啓元子,正是茅山白雲觀木道長門下二弟子。

苗條人影又道:“奴家問你哪一個道觀出來的?”

啓元子道:“茅山百雲觀。”

苗條人影發出一陣冶的格格嬌笑,説道:“奴家聽説茅山道士善於降妖捉鬼,你躲在門樓上,是降妖來的?還是捉鬼來的?降妖,奴家可不是什麼怪,捉鬼,奴家也不是孤魂野鬼,道長幹嘛阻擋奴家的去路。”

啓元子道:“貧道奉家師之命,保護陵家莊而來,女施主還是請回吧。”

“你要奴家回去?”苗條人影吃吃笑道:“道長説得倒是稀副?你要奴家回孃家去呢?還是回夫家?孃家,奴家早就沒有孃家了,夫家,夫家丈夫已經死丁十年,也沒夫家可以回去了。”

啓元子道:“女施主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苗條人影輕哼一聲道:“道長口氣不小,只不知令師是誰?”

啓元子欠身道:“家師道號,上木下吾。”

“木吾?那就是木劍道人了?”苗條人影輕輕點着螓首,説道:“木劍道人名頭果然不小。”

她説到這裏,忽然冷冷的哼了一聲,不屑的道:“凌千里十年前花了二萬兩銀子,買下木劍道人一把木劍,保障了凌家莊十年安全,如今又派他二弟子來充當凌家莊的護院,奴家真想不到武林中久譽盛名的木劍道人,居然也可以用白花花的銀子買得到,當真是有錢好使鬼推磨了。”

啓元子神微變,凜然道:“女施主怎好如此説話?”

“咦。”苗條人影美目盼,格的笑道:“奴家那裏説得不對了?難道木劍道人不是看在銀子份上,才派道長來作護院的?”她忽然走上一步,口氣一軟,用央告的聲音説道:“這樣好不?木劍道人既然錢,這事情就好辦,奴家送他四萬兩銀子,總夠了吧,凌家莊的事,令師徒就不用再手了。”

啓元子然變道:“女施主這是什麼話?”

“這是最好聽的話了。”苗條人影格的笑道:“木劍道人難道不銀子?那麼為什麼收下凌千里的二萬兩銀子,就抹着良心,不問是非,不分曲直,一味袒護凌千里呢?”

啓元子沉哼了一聲道:“女施主説得太過份了,你把家師看成了何等樣人?”

“好,令師是明辯是非,伸張正義的人,好嘛?”苗條入影忽然緩緩伸出一隻白淨如玉的纖纖柔荑,從她臉輕輕起蒙面輕紗,嬌柔的道:“道長怎麼不問問奴家是誰呢?”

她手勢柔美,尤其那纖秀細長的玉指,翹起來像蘭花初放,揭開那層蒙面輕紗之後,朦朧星月,似乎霎時間明亮了許多。她那張宜嗔宜喜的臉上,新月般峨眉,秋水般星目,配着嬌紅滴,似笑似嗔匏犀微,像夢囈般低低説着:“奴家姓柳,小名鳳嬌……”不但美,而且,且使入看得聽得一顆心直

啓元子不覺別過頭去,冷然道:“貧道……”

“格。”嬌笑入耳,柳風嬌一個人已經像魅彬般悄無聲息的欺到啓元身邊,一隻纖纖柔夷,快似閃電,一下抖到啓元子的心口,你快人家也不慢。

啓元子大喝一聲:“妖婦敢爾。”猛一,左手已經劃了個圈,向左格出。

柳風嬌一隻左手竟似柔若無骨,輕輕一縮,便自避開了啓元子一格之勢,又朝他當擊去。她這就一縮又發,快速已極,看去就像啓元子設有把她格開一般,如今一隻粉的纖掌,快要觸到啓元子前衣衫了。啓元子哼了一聲,身子不避不讓,左手五指如勾,朝柳鳳嬌脈門抓去。

柳風嬌似是故意賣了個破綻,同樣不避不讓,手腕一抬,任由啓元子扣住她的手腕。啓元子五指扣落,正好扣個正着,但覺手指握住的手腕細膩柔潤,骨均勻,既不使勁,也毫不掙扎,任由自己握着。

“嗯。”柳風嬌被他握住了手腕,口中輕嗯一聲,粉臉上似有不勝幽怨,一雙水汪汪的俏眼更是含情脈脈,似羞還笑的望着啓元子,又嬌又輕的道:“半夜三更,孤男寡女,道長這樣拉着奴家的手,想做什麼呢?”啓元子只因對方手爪口,躲閃不及,才使出擒拿手法,把她手腕抓住。

他自幼出家,如今四十出頭,從未接觸過女子肌膚,一把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腕,就到心頭有些異樣,如今再經她這麼一説,不覺臉上一紅,正待放手。

“格。”柳風嬌嬌笑一聲,一個嬌軀趁勢倏地朝前送了上去,這一下居然投懷送抱,朝啓元子懷中偎去,右手兩纖指比閃電還快,戳到他的肋下「斬命」。啓元子左手甩起,右手直豎迅快朝前推出。柳風嬌看他果然放開了自己手腕,她本是偎來的人,啓元子右掌推出,她也並不避讓,只是身子輕輕向右移動。

這一來,啓元子筆直推出的手掌,正好變成了祿山之爪,一下按上她右首顫巍巍高聳的酥之上。啓元子一驚,急忙後退一步,收回手去。柳風嬌可絲毫沒動,口中「唷」了一聲,吃吃輕笑道:“原來道長也不老實,一回拉奴家的手,一回又……”

她笑得好不挑逗?但話聲還沒説完,趁啓元子驚退之際,身如魅影般跟着欺進,雙手更快,出手如風,朝啓元子急襲過去。啓元子又驚又怒,大喝一聲:“妖女膽敢如此戲貧道?”雙掌跟着揮出。

“唷。”柳風嬌出手辛辣,在這瞬息之間,已經忽指忽掌,一口氣搶攻了七八招之多,口中依然嬌聲説道:“方才明明是道長欺負奴家,奴家也是良家婦女,你……你……要不,奴家可以跟你上白雲觀找木道長評理去,他門下道士,這般腳的調戲奴家,還……還不夠麼?”她越説越不像話,但雙手攻勢卻越凌厲。

“無妖婦,還不住口?”啓元子一身武功,當然不會輸給柳鳳嬌,但柳風嬌這些又妖又嬌的話聲,可是直人心。要知啓元子從小修道,幾曾和這樣的女子動過手,自然被落了下風,雙掌替,腳下卻連連後退不迭。

柳風嬌當然清楚得很,啓元子的武功,比她高出甚多,此刻他被得連番後退,乃是被自己擾了心神所致,這時若不能把他制住,等他反擊,就來不及了。因此她出手越打越快,纖指如雲,玉指如雨,盡是朝啓元子全身要害大下手。

啓元子連退了七八步,才算穩住,口中大喝一聲,雙掌開闔,呼呼兩掌,直劈過去,才算把柳鳳嬌的攻勢阻遏下來。兩人在凌家大門前叱喝動手,自然很快就驚動了莊上的人。大門開處,張老三一手提着鋼刀,舉步走出,大聲喝道:“二位是什麼人?”

柳鳳嬌格的一聲嬌笑道:“是要命來的。”她和啓元子正在動手,但話聲甫出,右手五指舒展,連轉了幾轉,幻起一片指胎,朝啓元子身前七處道襲到,騰出左手卻向張老三揮去。但聽張老三一聲慘號,一枚穿心釘,已經透而入,仰面倒去。

啓元子見她出手傷人,不由得然大怒,斷喝一聲:“妖婦,你敢出手傷人?”呼呼兩掌劈過去。

這兩掌在盛怒中劈出,掌風如濤洶卷而出。柳風嬌不敢硬接,扭動肢,輕輕一閃,就避讓開去,口中格格笑道:“方才那該死的人,不是你要奴家殺的嗎?”

啓元子大喝一聲,右手抬處,嗆然龍,已從肩頭出一支木柄長劍,劍光森寒,一指柳鳳嬌,怒聲道:“妖婦,貧道奉家師之命而來,你如知難而退,就不可傷你命,如今你竟敢當着貧道殺人,貧道也就顧不得了。”

就在啓元子拔出長劍之時,徐兆文、凌幹青和六名莊丁,也一齊走了出來,其中兩名莊丁,各自手挑一盞風燈,分左右一站,燈光把大門前數丈之內,照得十分明亮。

本來,徐兆文的佈置,是在大廳,六名莊丁分伏暗處,自己和凌幹青、張老三守在廳上,這是準備敵人偷襲凌家莊的佈置。但如今敵人已在大門前現身,他待敵深入的佈置,自然不適用了,故而率同凌幹青相六名莊丁出來。

徐兆文俯下身去,檢看張老三的傷勢,只見他口一個小孔,黑血從創口中汨汨出,顯然這支暗器還淬過劇毒,張老三早已沒有救了。

“好歹毒的暗器。”徐兆文雙目幾乎要出火來,厲聲喝道:“你們哪一個下的毒手?”

柳風嬌沒有理他,她看啓元子掣出劍來,也「鏘」的一聲,從身邊出一支細長長劍,目光像秋波般一轉,望了徐兆文等人一眼,格的笑道:“道長,你説説看,先要奴家殺哪一個呢?”

“妖婦看劍。”啓元子怒極,喝聲中,長劍一振,在兩盞風燈燈光照耀之中,划起一道奇亮的劍光,宛如匹練經空,朝柳鳳嬌劈了過去。他果然不愧是木劍道入門下二弟子,這出手一劍,氣勢壯闊,就不同凡響。

柳鳳嬌輕「唷」了一聲,説道:“我們講好了,只是做做戲的,既已把凌家莊的人引出來了,你幹嘛這一劍這麼認真?”她這話竟把啓元子説成了她的同

説話聲中,纖細的柳款款擺動,就從啓元子劍光下旋了出來,左手抬處,又是一支穿心釘在她輕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嬌笑道:“道長,你説這個對嗎?”大門左首一個挑着風燈的莊丁,又是聲慘號,倒地死去。

啓元子雙目幾乎冒出火來,口中連聲大喝,一柄長劍,揮起一道又一道的虹,幾乎把一丈方圓,全都圈入在劍光之中。但柳風嬌身如輕絮,只見她柳東—擺,西一扭,手中長劍,只是護着款擺輕扭的嬌軀,不肯和他劍光接觸,你劍光劃到東,她就閃到西,口中還是在嬌聲嬌氣的笑着:“道長這幾聲大吼,也是咱們約定的暗號了,你是要我打右邊這個提燈的了。”左手一揚,又是一支穿心釘應手出。

徐兆文聽她口氣,好像道人是她同,但看那道人出手的劍勢,卻又不像。此時聽柳風嬌説打右首提燈的,而且話聲方出,果見一枚穿心釘已經電而至,心頭大怒,右手楊處,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聽「當」的一聲,把柳鳳嬌一枚穿心釘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際,突覺口一麻,似有三支細針無聲無息的刺入了肌,口中大叫一聲,金刀落地,一個人往後倒去。原來柳風嬌口中説着要打右首提燈的莊丁,打出一枚毒釘,只是有意引開徐兆文的視線,她掌心早已暗藏了三支淬毒飛針,暗中出手,朝徐兆文過去。這種淬毒飛針,細如牛,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發現,何況在燈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勝防了。

凌幹青眼看大師兄突然無故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心頭猛吃一驚,急忙俯下身去,叫道:“大師兄,你傷在哪裏?”

柳風嬌發出銀鈴般嬌笑道:“我早就捎信給你們了,凌家莊今晚犬不留,他是你大師兄自然要先走一步才對。”徐兆文被毒針打中,哪還説得出話來,只是張了張口,四肢一陣搐,便已毒發身死。

“大師兄。”凌幹青抱着大師兄的身子,大叫一聲,忍不住淚下如雨。

啓元子眼看柳鳳嬌在自己劍下,還連番傷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聲:“妖婦,貧道今晚説不得只好開殺戒了。”

“是啊。”柳鳳嬌輕笑道:“今晚咱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凌幹青眼看他大師兄慘遭毒手,心頭悲憤已極,雙目通紅,大喝一聲:“好個妖婦,我和你拼了。”手中梅花刀一緊,縱身朝柳鳳嬌撲來,身形甫落,右手揮處,一道刀光已然橫劈而出。

柳風嬌格的笑道:“你是金翅雕的兒子?翅膀還沒長好,就口出大言了。”身形一個輕旋,有如吹過一陣香風,人已輕巧的旋到了凌幹青左首,左手一隻欺雪素手,輕輕轉動朝凌幹青當送來。

凌幹青眼前一花,連人影都沒看清,對方手章已經到了前。啓元子看得大急,口中大喝一聲:“小施主速退。”左手大袖揮起,發出一團勁風,把凌幹青一個人平推出去一丈來遠,右手長劍連展,把木劍門妙招數,源源出手。

柳鳳嬌只覺周圍劍風颯然,青光繚繞,轉眼工夫,已經失去了啓元子的人影,一時不一口涼氣,心知啓元子動了真怒,決心要把自己毀在此地。

“哼,我柳鳳嬌縱然不是你對手,但你也未必能傷得了我。”柳風嬌心念一轉,身形一伏再起,這一伏一起的時間,手中細長長劍猛然一抖,已經接連刺出了十幾劍之多,劍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但不論你長劍如何鋒利,出手如何迅疾,柳風嬌但覺自己四周劍光,就像布成了一圈鐵壁銅牆,把她團團圍住,竟然攻不出去,刺出的長劍,都被一股極大潛力擋了回來。

這下真把柳鳳嬌嚇出一身冷汗,記得師父在自己下山時説過,如非萬不得已,千萬不可招惹木劍門,方才自己還以為這臭道士也不過如此,如今看來,木劍門的人,自己當真招惹不起了。

一念及此,她頓時想到三十六着,走為上着,口中隨着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説道:“臭道土,看來你真跟奴家使下狠勁,好,奴家也説不得只好和你拼了。”

口中説「拼」,手上果然隨着一緊,一支長劍舞起一片青光,緊護身軀,突然雙足一點,劍勢倏合,化作一道夭嬌劍光,騰空飛起。但聽一陣「錚」、「錚」、「錚」急驟如雨的金鐵擊,柳鳳嬌連劍帶人衝出啓元子布成的劍網,跌跌撞撞飛出數丈之外。

衝是衝出去了,但她青絲披散,身上也被啓元子劍鋒劃破了幾處,但她在衝出劍網之際,依然不忘傷人,左手撒出了一蓬毒針,朝啓元子當頭落。啓元子大喝一聲,長劍劃上一圈,把她撒來的一蓬毒針悉數在劍尖之上。

這一耽擱,柳鳳嬌—條人影,已如輕煙般飛逝,老遠傳來她尖厲的聲音:“啓元子,你這臭道士,給老孃記住了,今晚這筆帳,老孃總有一會跟你連本帶利算回來的……”聲音漸漸遠去,人影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啓元子收起長劍,朝凌幹青走了過去,稽首道:“少施主沒事吧?貧道慚愧,奉家師之命趕來,保護不周,反教妖婦連傷了數人,貧道真是罪過。”

凌幹青一手桉刀,睜着雙目,問道:“道長宄是何人,這妖女又是什麼人?”

啓元子道:“貧道啓元子,家師茅山白雲觀主。”

凌幹青聽説他是茅山白雲觀來的,不覺心頭一喜,忙道:“家父就是上白雲觀見老道長去的。”

啓元子只「嗯」了一聲,點頭道:“凌老施主就在敝觀盤桓,家師因妖女立志尋仇,而且武功極高,才命貧道兼程趕來,要少施主立即隨貧道前去茅山。”

凌幹青拱拱手道:“道長請到裏面奉茶。”他把啓元子讓入大廳落坐。

這時莊丁們也把徐兆文和張老三的屍體抬進了大天井。凌幹青眼看大師兄死在妖婦毒針之下,目含淚光,問道:“道長可知這妖女是準呢?”

啓元子道:“貧道只知她叫柳鳳嬌,至於和貴莊如何結的仇,貧道也不得而知,只是今晚妖女雖已敗退,但貧道也只是險勝,此女詭計多端,復仇心切,説不定去而復返,令師兄人死不能復生,自以及早入土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明一早,就隨貧道上山,至於府上一干莊丁等人,少施主走後,妖女説不定會遷怒到他們頭上,因此貧道認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沒有回來之前,也不宜留在此地,不如厚予資遣的好。”

凌幹青道:“他們都是追隨家父多年的人,只怕不肯離去,家父和在下要在茅山住槓久嗎?”

啓元子不好説出凌千里已經遇害,只得點點頭道:“老施主已和家師談妥,要少施主拜在家師門下學藝,因此老施主也要暫時住在敝觀,在少施主學藝未成之前,只怕不會回到這裏來了。”

凌幹青聽説父親要自己拜在老道長門下去學藝,心中自然喜不自勝,這就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和他們去説,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再回來好了。”當晚,就把徐兆文和張老三,還有傍晚遇害的周武一起埋到後園。

第二天一早,凌幹青召集了所有莊丁竿家中傭人,説明經過,啓元子山在旁幫同他再三分析利害,老莊主和少莊主前去茅山,是為了避仇,少莊主走後,妖女説不定會遷怒到眾入頭上,還是暫時離開為宜。

眾人昨晚也已目睹妖女厲害,心知留此無益,也就含淚點頭,各自領取了銀兩,和少莊主依依道別。凌幹青接着也隨啓元子走了。

這是距凌家莊出事半個月之後的一個傍晚時光,太還沒下山,西北風括得呼籲的,雖是二月初頭,天氣依然冷得像嚴冬一般。淡淡黃黃的太,掛在西首山坳間,已經是有氣無力,沒有一絲暖意了。鵝嶺西麓,看一座兩進的莊院,那就是雲中鶴管祟墀的家。

管家人口不多,老夫婦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秋霜,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老鏢頭只有這麼一位掌珠,他自己對江湖厭倦了,自然不願意女兒再投身江湖,因此他雖然也教了她家傳的武學,還特地聘請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寫字唸書。

管家因為人口簡單,進出都是從西首一道邊門走的,南首兩扇黑漆大門,倒真是門雖設而常關。這時候,正有一位頭戴瓜皮帽,身穿藍布棉袍,外罩着黑布大褂的矮小老頭,手裏拿着一張墨汁未乾的紅字條兒,往大門前走來。

這矮小老頭生成一張薑黃臉,額頭上有三條又又明顯的橫紋,小眼睛,酒糟鼻,嘴上留了兩撇花白的八字鬍,頦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鬍子,看去有幾分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鏢頭聘請來的宿姜南田。這位姜老先生雖是腹詩書,但生有些怪僻,尤其喜喝酒,管老鏢頭請他來教書的時候,老先生就提出一個條件,銀子可以不要,但每三餐,每餐都得給他一壺酒。

他就是個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個好處,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話,惟酒無量,不及於。別人喝酒,紅在臉上,他喝了酒只紅鼻子。今天晚餐時光,自然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還紅紅的。姜老夫子喝了酒,就喜寫字,他自稱酒後寫的字,元氣足,筆鋒健,揮灑之間,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後也一定興致的提筆寫字。所以他寫的字也很多,先前寫下對聯,貼到大門上當聯,後來貼到抱柱上、書房裏,後來連廚房門上,也貼上了他的墨寶。

後來,他寫了紅紙聯兒,到處送人,憑良心説姜老夫子的字確實寫得不錯,當得上鐵劃銀鈎,龍飛鳳舞,鵝嶺附近幾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户盧都有他的墨寶,都貼上了他寫的聯。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管家大門口三天兩天就換上一副新寫的對聯兒,另外還經常寫些「泰山石敢當」之類的紅紙條兒,給人家貼到牆腳跟去。因此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姜右軍,本來大家只是在他背後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夥子不明就裏,看到人就説:“姜右軍來了。”

姜老夫子聽得大喜過望,朝那小夥連連拱手,説着:“豈敢,豈敢?”今晚,大概他老夫子又寫了什麼,趁着天未黑,要在大門外貼什麼了,不是麼?他右手拿寫黑汁未乾的一張紅紙條,左手不是還拿着一個漿糊缽兒,興匆匆地朝大門口而來。

就在這時候,莊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個娉娉婷婷的綠衣人兒,朝管家莊院走來。這綠衣人兒當然是個女的,而且是個身材苗條的少婦。一路行來,低垂粉頸,雙肩如削,纖扭擺,窄窄的裙兒輕輕晃動着,光是這份模樣,就會看得男人眼睛發直。姜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雖老,但眼睛還沒花,老遠就看到這綠衣少婦像風飄楊柳般地從大路走來。

他兩顆小眼珠打老遠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過一眨,那是眼皮撐不住了才眨的。現在苗條人兒已經走到近前,他兩顆小眼珠更是瞪定了連眨都不眨。因為綠衣少婦面上掛着一層隱隱約約的綠紗,落餘輝西邊斜照過來,綠紗隱約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綠紗裏面一張秋水芙蓉般嬌麗的粉臉,眉眼盈盈的俏棋樣。

老夫子口裏經常説着:非禮勿視,但這綠衣少婦明妖嬈像盛開的花朵,天底下沒有人不欣賞花的。姜老夫子連酒糟鼻子都皺起來了,敢情他已經聞到了花香。

綠衣少歸看到他這副怪模樣,忍不住「格」的輕笑出聲,右手掏出一方桃花紅手絹,舉起纖細修長的玉指,抿抿櫻,嬌聲道:“老先生,你在做什麼呀?”

姜老夫子「哦」了一聲,訕訕地道:“老朽剛寫了張字兒,要在大門上貼起來,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張,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人面前誇耀一番,尤其在這妖嬈動人的美嬌娘面前,一手他的字給她瞧瞧。倘若美嬌娘再稱讚上他幾句,豈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稱讚還要美妙?

綠衣少婦笑着道:“老先生寫的是什麼呢?”

姜老夫子連忙舉起手來,笑得小眼睛眯成了兩條,説道:“小娘子請看,這是:「姜太公在此,百無忌」,老朽把這張字條貼在大門上,就可保諸不侵,闔宅平安。”

綠衣少婦瞟着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嗎?”

姜老夫子連忙神一正,説道:“自然是真的了,姜子牙登壇封神,天上人間,各式各樣的凶煞,就要一概迥避,自然就闔宅平安了。”

“你説的倒真是活靈神現。”綠衣少婦笑得像柳枝兒顫,接着道:“不過依奴家看,這張紙兒,老先生不用再貼了。”

姜老夫子一怔,問道:“為什麼?”

綠衣少婦道:“奴家想請問老先生一聲,這座莊院可是管崇墀老爺子的家麼?”

“是,是。”姜老夫子連聲應是,笑道:“原來小娘子還是管家的親戚,那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管家的西席,西席者,咳,咳,就是教管家女公子書者也。”

“你真有趣。”綠衣少婦格格嬌笑,説道:“不過老先生,咱們見面也是有緣,是不?”

姜老夫子嚥了一口口水,幾乎不相信這「緣」字會從嬌滴滴的美嬌娘口中説出來,他連連點着頭道:“是,是,是緣,有緣千里來相會……”

“對了。”綠衣少婦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貼這字條了,貼了也是白貼。”

姜老夫子連忙搖頭道:“不,不,小娘子這話不對,這字條貼了一定管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着貼,是……”綠衣少婦拖長又嬌又脆的聲音,緩緩説道:“是奴家想請老先生進去捎一個口信……”

姜老夫子聽得有些奇怪,問道:“小娘子既然來了,不進去嗎?”

“來了自然要進去。”綠衣少婦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請老先生先説一聲。”

姜老夫子問道:“小娘子要老朽進去告訴誰呢?”

綠衣少婦道:“自然是管老爺子了。”

姜老夫子點着頭道:“小娘子請説吧。”

綠衣少婦道:“你頭伸過來點,奴家才能告訴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過頭去。

他身子沒湊過去,光是把脖子伸了過來,這下可把綠衣少婦嚇了一跳,這老夫子伸出來的脖子,比一般人幾乎長一倍。綠衣少婦只看了他一眼,覺得這老頭有些古怪,但依然笑的附着他耳朵,低聲説道:“你去告訴管崇墀,今晚犬不留,好啦,你可以進去啦。”

她在説話之時,一隻纖纖如玉的右掌,悄無聲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後心。但這一按,她立時發覺不對。她纖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後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膩膩、漉漉、黏糊糊的東西。

姜老夫子縮回頭去,卻連連搖頭道:“不對,不對,老朽在書本上,看到的只有犬昇天,沒有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説錯了。”

綠衣少婦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後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個漿糊缽頭藏到了身後,她一隻玉手,無巧不巧就伸在漿糊缽頭裏。她急忙縮回去,已經抓了一手漿糊,就這麼目光一瞥,她又發現了一件怪事,別人手臂,只能朝前面口彎的,這姜老夫子拿漿糊缽頭的左手,卻是向背後彎了過來。

綠衣少婦一怔,不由得怒從心起,口中嬌叱一聲:“你要死。”手漿糊的右手,迅若閃電,一掌朝他背後拍了過去。

姜老夫子縮着頭道:“小娘子怎好出口傷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歲,一向最不喜聽的就是「死」字,這話有多難聽?”他年歲大了,説話也緩的,隨着話聲,慢慢轉過身來。

照悦,綠衣少婦出手如電,姜老夫子緩的説話,等説完了話,才緩的轉過身來,這—掌,應該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後了。但事情就怪在這裏,綠衣少婦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卻就像距離得十分遙遠,一隻玉手,就是伸不到他背後,直等姜老夫子轉過身來,她這一掌才從他肩後掠過,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兩顆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麼啦?了一手漿糊,唉,老朽就怕漿糊污了小娘子,才把缽頭藏到背後去的。”

綠衣少婦現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輕哼一聲:“奴家想不到老夫子居然還是深藏不的高人。”

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是孔老夫子教我們做人的道理,至於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當,老朽記得駱賓王有兩句詩:「高人儻有訪,興盡詎須還」,這是説有高人來訪,興盡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覺得興既已盡,還是回去的好。”

綠衣少婦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會武的人,心中還有些不信,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張寫着「姜太公在此百無忌」的紅紙條兒,輕聲的道:“小娘子自己不會看麼?”

綠衣少婦臉上有了怒容,冷聲道:“奴家問你是什麼人,你不用再裝佯了。”

“老朽可説沒錯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紅紙條,笑道:“老朽不是要你自己瞧麼?”

綠衣少婦哼道:“你要我瞧什麼?”

“原來小娘子不識字。”姜老夫子聳聳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經告訴過小娘子了,這上面寫的是「姜太公在此,百無忌」麼?”綠衣少婦右手一送,朝他紅紙條抓去,身形一個輕旋,左手疾發,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子右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麼又來抓漿糊缽子,小心,小心。”説話之時,右手拿着漿糊缽頭,朝前舉起。

緣衣少婦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漿糊缽頭舉了起來,自己伸出去戳他右的左手,竟會舍了他的右,不由自主朝漿糊缽頭中戳了進去。她右手去抓紅紙條,原意只是把他紅紙條撕了,在姜老夫子説到「小心」二字,紅紙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捲來,一下予就被紙條捲住了手腕。

綠衣少婦但覺那張狹長的紅紙條上還含藴着他一抖的餘勁,手腕一緊,一個人就隨着飛了起來,「呼」的一聲,一下憑空飛出去三五丈遠,等落到地上,還是好好的站着,並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沒摔傷吧,老朽剛才不是説過麼,興既已盡,還是回去的好麼?小娘子也該回去了。”

綠衣少婦瞪着一雙兇焰已的三角眼,切齒道:“奴家今晚認栽,你老兒總該報個名號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舉紅紙條,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訴過你了麼?你自己看不懂,就回去問問尊師吧。”綠衣少婦一聲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天都黑了,那隻好明兒個一早再貼了。”

距離管家大門還有十丈來遠的一株大樹上,這時飄然飛落一個肩背木柄長劍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長門下首徒丹元子,奉師命前來暗中保護管家的。這時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這位老前輩在,就是妖婦的師傅趕來,都可平安無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三年了,三年時光,雖然並不太長,可也不算短了。凌幹青在茅山白雲觀一耽三年,成了木道長的關門弟子。木道長是以負疚的心情收他入門的,因此悉心調教,傾囊傳授,幾乎把他箱本領,全傳給他了,如今凌幹青藝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要找柳鳳嬌報殺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柳鳳嬌只是一個女人,並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當的掌門入,你只要找上少林、武當就可以找得到。於是,他決定先回到丹老家去看看,爹的墳墓,就葬在後園,是師父派人把爹運回去,自己藝成下山,自該先去祭拜一番,然後仗劍江湖縱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鳳嬌找出來不可。

他下山的時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腳下,有一個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家都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講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兩邊還有兩條石凳。凌幹青剛從墓前經過,就聽到有人叫道:“喂,小夥子,你是不是要下山去?”

凌幹青只覺話聲低沉,回身看去,四顧無人,只聽蕭蕭草鳴。心頭止不住有些發,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低笑道:“小夥子,別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過來,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幹青聽得身不由主打了個冷噤,問道:“真有活死人?”

“難道我會騙你不成?”那低沉聲音笑着道:“小夥子,你沒膽量過來,那就算了。”

凌幹青絕藝初成,連師父都説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腳下,豈會沒有有膽量過去?聞言大笑道:“在下過來就過來,你在哪裏呢?”

那低沉聲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裏了,不過我可以出來,咱們就在後門口見好啦。”

“後門口?”凌幹青驚異的道:“在哪裏呢?”

“小夥子,我看你一張臉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聰明。”那低沉聲音道:“你連我後門在那裏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後門,自然在墓的後面了,你快些過來,差幸今朝有霧,不然太就快出來了,我討厭刺眼的光。”

凌幹青聽他説的不像開玩笑,也就壯着膽子走了過去。墓後,草長過人,凝目看去,果然坐着一個長髮披肩的人,只是揹着自己而坐,這時天還朦朧未明,看不清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幹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過來,不知有何見教?”

活死人道:“原來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給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傳你一招絕學,絕不會比木吾教你的遜。”

凌幹青道:“老人家信寫好了麼?”

活死人道:“老夫已經放在你腳下了。”凌幹青低頭看去,腳下果然有一個密封的信柬,另外還有一張小條子,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寫着「煩拙荊收拆」六個字,小紙條上寫的是一記指法,上面畫了一隻手勢奇特的左手,下面還有許多細字註解。最後看一行行書,寫着:“你必須以三時間,練會此一指法,然後用火化去,絕不可帶在身上。”

凌幹青略為一看,正待問他這封信送何人,送何處?哪知這一抬頭,那裏還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暗暗作難,忍不住大聲問道:“老人家,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裏去呢?”活死人不僅沒有影子,也沒有再作聲。

凌幹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説一句,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裏?”茅草蕭蕭,古墓無聲,活死人再也沒有説話。

這一陣耽擱,淡淡的光已經照到墓上。凌幹青想起活死人剛才説過他討厭刺眼的光,看來他是不會再現身了,那麼這封信,自己給他送到哪裏去呢?他既已隱沒不見,自己總不能老耽在這裏,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師門,自己時常會來,那只有等下次上山來,再跟他問問清楚了。心中想着,這就把信和那張小字條一起摺該,收入懷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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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樓奇遇

漸漸昏暗下來,家園已經在望,凌幹青的心情,也逐漸沉重了。三年前離開的家,如今總算回來了,但門庭如昔,人事已非。這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冢,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門緊閉,荒草徑,看來卻是如此淒涼!他含着眶熱淚,越牆而入,穿過大廳,穿過長廊,繞向後園。

偌大一片花園,也因無人整理,變成草長沒脛。最後,他找到了依然聳立的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曠的花圃,如今這花圃當中,就矗立着一方和人一樣高的石碑。天已經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間寫着的幾個大字「顯考凌公諱千里府君之墓」。

凌幹青兩行淚水,不奪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撲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兒蒙師父收列門牆,學藝三年,現在已經下山了,孩兒立誓要找到妖婦,替爹爹報仇,以你老人家在天之靈……”

他拜了幾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側,找到兩個土丘,他記得左首是大師兄徐兆文的墳,右邊則是張老三週武、洪鏢三個莊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去,默默的道:“大師兄,小弟回來了,張老三、周武、洪鏢,你們安息吧,我一定會給你們報仇的。”説畢,也拜了幾拜,才行站起。

光緩緩環顧着本來很悉,現在卻有些陌生之的後園,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只有在家中權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書房去權宿一晚,忽然聽一縷輕盈而悠楊的簫聲,遠遠傳來。

凌幹青一怔,家中空曠已久,久無人住,何來吹簫之聲?再仔細辨聽,這悠揚簫聲,確實是有人在吹簫,簫聲雖然飄忽,他已可確定來自東首。凌幹青不覺隨着簫聲,緩步尋去,繞過東首荷塘,那是有竹子紮成的一條曲折花廊,上面長了薔薇花藤,因為沒有修剪,藤蔓像瓔珞般下垂,隱隱可以聞到花香。

他用手拂着花藤而行,跨出這曲折長廊,仰首向空,輕輕舒了口氣。天空已濟掛着半鈎新月,清澈而明朗。簫聲已歇,但他目光一瞥,發現稍北一角小樓上,從窗欞間透出一點燈光。凌幹青不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園東北首的得月樓,因為圍牆外面,有一條河,河水遼闊,可以在樓上望見江上來往的舟楫。

得月樓是取「近水樓台先得月」之義,這樓上是爹封刀歸隱之後,有好友來訪經常下榻於此。如今樓上透出燈光,證明果然有人住那裏了,這人會是誰呢?凌幹青踏着水磨青磚鋪成的小徑,悄悄走近樓下,仰首望去,樓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着,還下了窗紗絲毫不聞人聲。

他放輕腳步,登上盤曲樓梯,面是一排朱欄走廊,兩扇致的雕花木門,門雖關着,但卻沒有閂上,凌幹青用手指輕輕叩下兩下,木門一下已呀然開啓。樓上共有內外兩間,外面是一間寬敞而雅緻的小客室,陳設和從前一樣,只是收拾得纖塵不染,但卻闐無一人,燈光是內室。

凌幹青舉足走入,鼻中忽然聞到一縷非蘭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時,突聽有人嬌聲叱道:“是什麼人,竟然夜闖民宅。”未見其人,光聞其聲,聲音竟如出谷黃鶯,嬌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幹青不覺又是一怔,這小樓上住的竟然會是一個女子。聲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現在湘簾已被掀起,一個人從內室輕盈的走出。這一剎那間,凌幹青可呆莊了,他眼睛亮得幾乎發花。從內室出來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長髮少女,她臉上帶着薄薄的怒意,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盯在凌幹青臉上,從她眼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責怪之意,似是責怪他不該深夜闖進她小樓裏來。

凌幹青心頭着實到有些尷尬,臉上訕訕的拱手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

白衣少女眼光移開了,螓首微垂,臉上飛起一片紅暈,口中輕「嗯」的一聲,低低的道:“相公請坐。”她聲音嬌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麼盛氣。頭雖低着,剪水雙瞳卻正在偷偷的瞟着凌幹青,那本來含有責怪的眼,在這一瞬間,當然也早已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靦腆之。含羞脈脈和含情脈脈,都是少女特有的嬌態可以平添無限美態。

本來是自己的家,如今喧賓奪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當作了客人。凌幹青沒有坐,白衣少女也沒有説話,兩人只是默默的站着。能夠和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默默相對,實在是人生難得的享受。過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聲道:“相公怎麼不請坐呢?莫非嫌蝸居不堪待客麼?”

凌幹青如夢初醒,口中「哦」了一聲,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樓,姑娘幸勿見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還會請你坐嗎?”她這一笑,出一排潔白晶瑩的貝齒,笑得甜甜的。

凌幹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説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圓桌邊上一張椅子坐下來。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覺得很好笑,抿抿嘴,説道:“相公一定是讀書人了。”

凌幹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襲青衫,説道:“姑娘怎麼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着眼,輕笑道:“因為你説話很酸。”她迅快的轉過身,輕盈的走向卧室房門,才回頭道:“相公請坐,小女子去取一盞燈來。”

她果然從內室掌着一盞白瓷罩的油燈走出,放到小圓桌上,又輕俏的奔向內室,居然端着一盞碎花細瓷的茗碗,婷婷嫋嫋走近桌邊,把茗碗放到凌幹青面前,嬌聲道:“這盞茶,是我剛才泡的,還沒有喝過,還很燙,相公不嫌簡慢吧?”

凌幹青看她端着茶碗送來的一雙玉手,十指纖纖有如玉筍,尖尖的指甲上,還塗着鮮的仙鳳花汁,越發顯得輕紅掩映,柔荑纖秀,使人恨不得輕輕的握上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覺,很快縮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這茶葉是真正的西湖龍井,相公請喝茶呀。”

凌幹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會如此失態,不臉上一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費事,多謝姑娘了。”

白衣少女舉手攏攏披肩秀髮,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這句話,現在夜雖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這盞茶就當酒以敬嘉賓了。”

“姑娘真會説話。”凌幹青含笑望着她,説道:“在下還沒請教姑娘貴姓、芳名?”燈下相對,她臉上細膩得有如羊脂白玉,隱隱透着紅暈,當真若朝霞,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開。

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澀一笑,説道:“相公自己沒説高姓、大名,怎麼先問我了呢?”

“哦,哦。”凌幹青失笑道:“姑娘不説,在下倒忘了先報姓名了,在下姓凌,名幹青。”

“是凌相公。”白衣少女臉微紅,低頭道:“我叫……聶小香……”

凌幹青道:“原來是聶姑娘,只不知聶姑娘何以一個人住在這裏?”

聶小香咬着嘴,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你猜呢?”

凌幹青笑道:“這個在下如何猜得着?”

聶小香秋波一轉,説道:“這裏是不是很靜?”

凌幹青道:“是很靜。”

聶小香道:“因為我生靜,這裏正好是一座廢宅,沒有主人,所以我就住進來了。”

凌幹青微微一笑道:“但這裏並不是沒有主人的廢宅。”

聶小香瞪大了眼睛,問道:“那人呢?”

凌幹青含笑道:“在下就是。”

“啊。”聶小香眨眨眼,失聲道:“凌相公就是這裏的主人,那就是我的房東了。”她不待凌幹青説話,搶着道:“你看我有多糊塗,你方才説出姓凌來,我就應該想到了。”

凌幹青道:“姑娘怎麼會想得到的呢?”

聶小香道:“因為找經常在園中走動,看到假山前面,有一座墳墓,墓碑上好像寫着:「顯考凌公諱千里之墓」這幾個宇,可見這座莊院是姓凌的產業了,相公方才自稱姓凌,不是這裏的主人是誰呢?我不該早就想到了麼?”

凌幹青道:“姑娘説得是。”

聶小香又眨着眼道:“凌相公是這裏的主人,我怎麼會沒有見過你的呢?”

凌幹青道:“在下今晚剛回來。”

“啊。”聶小香道:“那你一定還沒吃飯了?凌相公不嫌棄,就在我這裏隨便吃一些可好?”

凌幹青道:“在下怎好打擾?”

“不要緊。”聶小香已經站了起來,甜笑道:“你是主人咯,這有什麼好客氣的?再説東西都是現成的,我這裏只有一個人住,有時了些吃的,一個人吃不完,今晚,就留了幾樣菜,本來,準備明天吃的,所以我説凌相公如果不嫌棄,我就去端來。”

她説話像連珠似的,又嬌又脆,她行動更快,就像一隻白蝴蝶,隨着話聲,翩然往外行去。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嫣然笑道:“凌相公請坐一會,我去把菜熱一熱就好。”

凌幹青道:“姑娘不用費事。”

聶小香已經走了一半樓梯,她嬌脆的聲音卻傳了上來:“這又不費事,都是現成的咯。”

凌幹青只得由她,回身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茶葉果然是上好的龍井,入口清芬,餘香雋永。他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奇遇,會在自己家裏遇上這樣一個美麗而温柔的姑娘。她怎麼會一個人住在這裏的呢?

樓梯響了,聶小香已經端着一個小盤走了進來,盤中有四碟菜餚兩副杯筷,和一小給酒。她把四碟萊從盤中放到桌上,然後取出兩副杯筷,和一把致的小酒壺,甜甜笑道:“這壺酒還是上次我姐姐和姐夫來才買的,我不會喝酒,一直留着,沒想到今晚正好用上了。”

一個女孩子單獨住在這裏,怎麼會有酒呢?但經她這麼一説,就解釋了這壺酒是招待姐姐、姐夫剩的了。小菜雖只有四碟,卻有燻腿、板鴨、半條糟魚、和一碟五香排骨,都是下酒的菜。

聶小香在他對而坐下,纖纖玉手拿起酒壺,給凌幹青面前斟了一小杯酒,然後也給自己斟了半杯,靦腆一笑道:“我本來不會喝酒,但凌相公是此地主人,我的房東,今晚在這小樓上,我又是主人,凌相公變成我的貴賓,我如果不陪凌相公喝一些,就不成敬意了。”

她舉起杯子,鮮紅的指甲,纖細的玉手,微微翹着小指,手勢優美極了,嫣然一笑道:“凌相公,我敬你。”櫻沾着酒杯,淺淺的喝了一口。

凌幹青也很少喝酒,但她喝了,他不能推辭,連忙舉起酒杯,説道:“在下如此叨擾,真是不好意思,應該謝謝主人,這一杯在下應該先敬。”説着一口喝乾。

聶小香秋波滾動,咭的笑道:“看來我們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很難分得清了。”她舉起牙箸,夾了一塊板鴨,説道:“這是我姐姐從南京帶來的,凌相公嚐嚐看。”

凌幹青忙道:“聶姑娘不用客氣,在下自己來。”

聶小香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抬目問道:“凌相公不住在家裏,是在外唸書麼?”

凌幹青道:“不瞞姑娘説,在下是在外學藝。”

“在外學藝?”聶小香道:“凌相公學什麼藝呢?”

“學武。”凌幹青道:“在下是為了要替先父報仇。”

“啊。”聶小香道:“凌相公,令尊是被人害死的麼?”

凌幹青舉杯一飲而盡,説道:“是的。”

聶小香道:“那麼凌相公的仇人是誰呢?”

凌幹青道:“是一個妖女。”

“妖女?”聶小香吃驚道:“是一個女的怪嗎?”

凌幹青笑道:“不,她是一個人。”

聶小香道:“既然是人,凌相公怎麼會叫她妖女的呢?”

凌幹青道:“因為她是個殺人不眨跟的妖女。”

聶小香又執壺給他斟酒,一面問道:“她本領很大麼?”

“是的。”凌幹青道:“這人叫柳鳳嬌,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毒辣,先父就死在她掌下的。”

聶小香忽然關心的問道:“她武功有這麼高,凌相公打得過她麼?”

凌幹青道:“從前我不是她對手,現在我不怕她了。”

“啊。”聶小香臉上綻起花般的笑容,説道:“這麼説,凌相公的武功,一定比她高了,來,凌相公,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成功。”她這回居然把半杯酒一口喝乾了。

“謝謝你。”凌幹青和她對幹了一杯,他平很少喝酒,這一連喝了三杯,臉上就有些熱烘烘的酒意。

聶小香果然也是真的不會喝酒,只喝了半杯酒,一張粉臉,已經泛起桃花般的紅暈,一雙眼波,動之時也有些水汪汪了。她站起身,歉然説道:“真不好意思,這壺裏只有四杯酒,凌公子吃些菜,我給你裝飯去。”説完,正待轉身,忽然腳下一個踉蹌,似要絆倒。

凌幹青吃了—驚,急忙一個箭步,掠到她身邊,伸手一把她扶住,低低問道:“姑娘怎麼了?”聶小香「嗯」了一聲,她整個人忽然軟了,軟綿綿的倒在凌幹青懷裏。

凌幹青但覺她一個身子又香又軟,她張着檀口,呼十分急促,一縷帶着淡淡甜味的口脂幽香,從她檀口了出來。一個喝了酒的男人,懷裏又抱着這樣令人動心的女人,若是還不動心,那他就不是男人了。凌幹青當然是男人,而且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他只覺全身血脈張,心頭狂跳,雙臂一緊,一顆頭情不自的低了下去。

聶小香口中「嚶嚀」一聲,螓首巧妙的一歪,正好避過他氣息咻咻好像要噬人的那張嘴,把櫻躲到他耳子邊上,他還在輕輕息着,但卻細聲焦急的道:“凌相公,快閃開,有人在背後暗算你呢。”

這聲音輕細得只有凌幹青可以聽得到,凌幹青在心旌飄飄之際,聞言矍然一驚,他畢竟反應極快,雙手摟着聶小香嬌軀,人已一個輕旋,飛閃開數尺之外。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耳中但聽室內響起一陣極細極輕的灑灑之聲,落在樓板上。

凌幹青迅快鬆開抱着她的雙手,倏地轉過身去,大喝一聲:“什麼人?”人隨聲發,快若箭,一下穿窗而出。耳中突聽有人低喝一聲「打」,緊接着「嘣」的一聲機簧輕響,一大蓬細碎青芒,當頭罩落。

這人好像算準凌幹青會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凌幹青追出之時,他從身後發暗器。而且出來的,又是面極廣,一發就是七十二支的「奪命黃蜂針」,心思可説毒辣之至。

凌幹青耳中聽到機簧之聲,人已一個筋斗朝屋檐翻了下去,但聽一陣「嗤」、「嗤」之聲,緊接着從自己背後像急風驟雨般掠過,心中暗暗叫了聲:“好險。”身形一,再從檐牙下翻身上屋之時,手中已多了一支三尺長青光瑩瑩的軟劍,目光迅疾一掠,園中靜悄悄的那有什麼人影?

明月在天,月光如水,附近十丈之內,連樹枝、花林都沒有一絲動靜。凌幹青真不相信此人會有這麼快速的身材,在自己翻一個身的時間,就會沒了影子。窗口忽然探出聶小香的臉來,月光之下,她本來花般的臉,顯得有些蒼白,嬌急的問道:“凌相公,你沒事吧。”

凌幹青重又回入小摟,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支細得只比牛的鋼針,針尖隱泛着暗藍,分明還淬過劇毒。聶小香就像受了驚的小鳥,輕盈的撲入他的懷裏,幽幽的道:“嚇死人了,他……是什麼人呢?你……沒追上他麼?”

凌幹青輕輕撫着她披肩秀髮,柔聲道:“真該謝謝你,聶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針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聶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她怎麼會説有人暗算自己呢?這就問道:“聶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聶小香緩緩從他懷裏直起身子,舉起皓腕,輕輕攏了攏烏黑的秀髮,猶有餘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個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東西,從窗口伸進來,對着你後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輕哦一聲,又道:“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側影,那時我心裏好害怕,才叫你的,沒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幹青點着頭:“一定是她。”

聶小香睜大眼睛,問道:“你説的是誰呢?”

凌幹青切齒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經找上我來了。”

聶小香吃驚的道:“你説的是柳什麼的女人麼?”

“柳鳳嬌。”凌幹青道:“不是她還會有誰?”

聶小香盯着他,忽然問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劍咯,怎麼不見了呢?”

凌幹青笑道:“我收起來了。”

聶小香好奇的問道:“你收到哪裏去了呢?”

凌幹青道:“就在我裏。”他裏束着一青絲結成藤紋的絲條,本沒有劍。

聶小香伸出纖纖玉手,摸着他上的絲條,不信的道:“這是帶咯,你騙人。”

“沒有騙你。”凌幹青一抖手,就從間解下了絲條,再一抖手,只聽「錚」的一聲,他已從絲條中出支青光晶瑩的細長軟劍,含笑道:“這柄劍就叫做青藤,是一柄軟劍,它是我師父昔年好友的隨身兵刃,他一生沒有傳人,也只有師父—個朋友,因此在他臨終前,就把這柄劍送給了師父,師父就傳給了我。”燈光底下,劍氣森森,寒鋒人,果然是一口好劍。

聶小香畏縮的後退了一步,説道:“凌相公,你快收起來咯,別割傷了手。”姑娘家自然很怕兇器。

凌幹青朝他一笑,收劍入鞘,又把絲條扣回上,説道:“今晚打擾姑娘,夜已深,在下告辭。”

聶小香看了他一眼,臉忽然紅了,低垂下頭,輕輕的道:“凌相公要走了麼?”她眼光之中,有着説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幹青不也有些依戀,説道:“在下到前面找個地方,權宿一宵,明清晨,再來造訪。”

聶小香的臉更紅,頭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裏,已經好久沒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幹青道:“不要緊,在下隨便過一夜就好。”

聶小香羞澀的道:“這裏本來就是凌相公的家,這樣好不,樓下還有一張鋪,本來是我一個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樓上休息,我睡到樓下去。”

凌幹青道:“那怎麼成?”

聶小香膽怯的道:“我有些怕,萬一……萬一……方才那人又來了,我只有—個人,該怎麼辦?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幹青想想她這顧慮也不無道理,偌大一座花園,只有她一個人住,方才又發生過事,姑娘家自然會怕,這就點點頭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來,只是在下怎麼能住在姑娘的閨房裏?”

“不要緊。”聶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髒,就在這多住幾天好了。”

“不。”凌幹青道:“在下住到樓下去的好,有什麼風吹草動,有在下在,姑娘就不用怕了。”

聶小香已經在他説話之時,搶着下樓去了,嬌聲説道:“下人住的地方,凌相公怎麼能住?”嬌美的聲音,自樓梯中間傳了上來。

凌幹青追到樓梯,攢着眉道:“聶姑娘,這……不成?”

聶小香已經到下樓下,嬌笑道:“時間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娘家已經走了,小樓上餘香猶存。

凌幹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樓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襲沒有得逞,説不定還會再來。”這就一口吹熄燈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覺得用些口渴,伸手取過茶碗,喝了兩口,坐了一陣,忽然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內室走去。

裏面一間,地方較小,除了一張,只有一張梨花木書桌,和一把椅子,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上掛下輕羅錦帳,鋪了軟軟的繡褥、一個繡枕、一條鴛被。書桌上放了菱鏡粉、胭脂、黛筆等姑娘家用的東西,權充妝奩。跨進內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幹青到倦意更濃,和衣在上躺下。是姑娘家睡過的,枕是姑娘家睡過的枕,一陣陣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頭一陣朦朧,好像是睡了。漸漸好象進入夢鄉,彷彿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更濃,聞得會使人心頭飄

凌幹青只覺一股熱由小腹直衝腦部,再擴散到全身,體內有如火焚,眼中是澆也澆不息的火。身邊的女人,自然是聶小香,她怎麼到這兒的?凌幹青已經無法思考這些了。被他緊緊擁着的聶小香,亦是秋波濛濛,眼角含,一副拒還的樣子。像是有一顆炸彈,在凌幹青身體內爆開來了一樣,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崩潰了。高漲的情,就像野馬被釋放出來了一樣,再也不能控制。

凌幹青一手撕開了聶小香的衣襟,裏面是一件貼身小衣,衣服內兩個球在急速的躍動着。凌幹青面頰發熱,指尖觸到她暖滑的肌膚時,有異樣的覺。聶小香雙目緊閉,呼急促。凌幹青將她的外衣揭開,跟着解她貼身小衣的衣鈕,一顆、二顆、聶小香出白白的咽喉,然後是一道溝。凌幹青「沙」的一聲,扯開了聶小香的褻衣,兩隻筍型、雪白的了出來。

他手顫顫的捧起她的子,那種滑不溜手的覺,令正常男人有一份衝動。他託着她子的底部,一含着她整片暈,大口大口的啜。聶小香的頭本來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幹青啜了幾下,他口腔的熱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變硬。

聶小香喉中發出微弱的呻,她突然站了起來,慢慢去解自己的子。凌幹青瞪着眼,聶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開,出那雙玉。她下體就無片褸,出一雙白雪雪的粉腿。不過,她上身的衣衫此較長,恰好遮住了妙處。聶小香突然一撲就摟着他,兩個人就滾落上。她那又滑又軟的體、芬芳的體香,令一個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聶小香捉起凌幹青的手,按在她的筍上,凌幹青的心頭一。他的掌心是「頂」着她的頭部份,他那「灼熱」的手掌,烘得她的頭慢慢的發硬、凸起。聶小香的下體是貼着他的肚皮擺動,她熱的牝户熱力經過衣服傳到凌幹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來,凌幹青襠內的昂了昂。

聶小香凸起的頭,從凌幹青指了出來,那兩粒腥紅的小東西,硬得很。聶小香突然扒開他膛的衣服,將頭伏在他闊厚的上,張開小嘴就去咬他,除了咬之外,又用舌頭去舐他的頭,凌幹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紅的齒印。

聶小香解開他的帶,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略帶微硬的寶貝,這東西和凌幹青一樣的雄糾糾。聶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練的就着凌幹青的「生命之源」。那裏很大,將她的小嘴撐得的。但她一點也不介意,用牙齒輕咬着頭邊緣的包皮部份,然後輕輕的啜。

“啊……噢……”凌幹青皺眉,他開始亢奮。聶小香在的時候,那兩隻筍型的子,輕拂着他的大腿內側,還燙向他的小皮囊。那兩粒凸硬的頭掃在他的囊上時,聶小香亦呻起來。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發出沉重的聲。聶小香突然將上身的衫都了下來,她真是無遮無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對白襪。凌幹青張眼一看,一對白球,左右的去,他的子,昂然地起。聶小香一坐,就坐到他的肚皮土。凌幹青的寶貝被她的着,給她的牝户擦來擦去。

“大哥……摸我……”聶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兩個球。她的兩個球很滑、很有彈,他的指頭一用力,球雖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凌幹青的手摸着她的肌,她下邊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出,了他的寶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寶貝,就朝自已最最空虛的地方一

“呀……”凌幹青和聶小香都不約而同的叫起來。凌幹青覺到的,是寶貝擠進一處又緊又滑的地方,將他的寶貝夾得緊緊。而聶小香則到,他雄渾的寶貝只了一大半進去,已將她撐得。儘管疼痛一如預想般刻骨銘心,可是在她內心深處,那一股難以言喻的高興暢快覺,卻足以令她心意足。聶小香顧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長的東西,全納入她身體內。

“哎……噢……”聶小香伏了下來,將房緊貼他膛,而她的下體,就貼着他的小腹。

“哎……唷……”聶小香一邊嬌呼,一邊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幹青的手,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聶小香一邊上下的摩擦,一邊起伏着,她只受到巨大的頭頂着她的子官頸在擦。她動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陣搐,聶小香打了幾個冷顫,她體內滾出一些熱,燙向他的頭,她也無力的癱軟在他身上。

凌幹青才剛剛嚐到滋味,聶小香就已經支撐不住了,這自然不能令火焚身的凌幹青不意,他一個翻身,將聶小香在了身下,開始大力的起來。不到片刻功夫,聶小香又恢復過來,在凌幹青的狂下,叫連連。

“啊……凌大哥……你頂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頂到……妹妹花心……沒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點……哥……哥……死……妹……吧……哎喲……好……哥……哥……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聶小香一副無法控制的樣子,螓首兩邊擺動,頭髮凌,銀牙緊咬,兩條玉臂着凌幹青之,一副飢渴的樣子,真是神仙見了也動心,凌幹青念更熾,動更急。

“凌大哥……頂到了……我的……大哥……饒了妹妹吧……喔……不能再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聶小香臉上泛起千層桃花,兩條赤的下腿像蛇一樣繞在凌幹青的上。

“啊……大哥……不要……顧惜……我……盡情地玩吧……嗯……快樂啊……好寶貝…………得痛快……又長……又硬……搗到花心了……我死了……我的天啊……”聶小香的叫又響又尖,凌幹青被刺火更升,一下一下的狠,像雨點般頂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了……啊……”凌幹青也不顧一切地狂喊着,聶小香覺到,小內的東西頓時膨了好幾倍,發硬,發燙,已到爆發臨界點,遂再不強忍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時間,彼此的華傾瀉而出。凌幹青帶着滾存已久的能量,直聶小香體內,將聶小香帶到了一個新的高,凌幹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進入夢鄉。

夜很靜,夢也很美。眠不覺曉,等凌幹青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昏昏的,但天已經大亮。他彷彿作了個夢似的,他聽到淅瀝細雨之聲,也聽到婉轉杜鵑嬌啼,他一個人卻似乘風破,也有些像馳騁在草原之上,這是多麼奇妙的夢境。

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鈎斜。衣香繽紛,衾枕猶温,昨夜夢境歷歷在目,凌幹青驀然一驚,急忙翻身坐起,這一坐起,他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心頭更是驚駭,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這一下,他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夢,杜鵑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會……

凌幹青披上長衫,急忙走出內室,並沒見到聶小香,再奔下樓梯,樓下確實有一間下人住的房間,他推開房門,房中塵封已久,她説使女睡在這裏,那只是美麗的謊言而已。再走到後面,那是廚房了,也沒有她的影子。她會到哪裏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樹間鳥雀爭喧,就是沒有人影,再回上小樓,當然還是沒見到她的人。

凌幹青在覺上,好似缺少了一樣東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圍在間的青藤劍也不見了,人與劍俱杳。凌幹青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樓每一個角落,沒有就是沒有。聶小香她外表文靜,温柔,談吐不俗,人更長得如花似玉,脈脈多情,她怎麼會拿自己的寶劍,不別而去?

她若是光為了竊取自己的寶劍而來,她儘可乘自己睡之時,悄悄取走,何用獻出她最寶貴的貞?她究竟為了什麼呢?他一時陷入困惑之境,為情苦,為失劍更急。師父把這柄劍給自己的時候,再三叮嚀,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臨終託付他老人家的,擇人而傳,要自己終身寶之,自己剛一下山,就把劍丟了。這如何對得起師父,對得起把這劍託付給師父的天壤一劍?

仔細想來,聶小香的來歷,也大有可疑。她為什麼要一個人住在這裏?莫非就是為自己來的?她住到小樓來,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鳳嬌一夥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會回來,祭拜爹的墳,因此要她在這裏等候自己,故意用簫聲把自己引來,但她又為什麼在柳鳳嬌用霸道毒針偷襲自己的時候,又悄悄告訴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鳳嬌—夥的,她又為什麼要取走自己的寶劍?武林中人,莫不喜名劍,莫非她對自己這柄劍不忍釋,逐起了貪念,在取劍之時,又覺得這樣把劍取走,太對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寶貴的貞來換取自己的寶劍。聶小香,你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通聶小香這樣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劍。他心中盤算着,找人、找劍,要到哪裏去找呢?啊!對了,聽聶小香的口音,略帶鄉音,不是鎮江,便是揚州,自己不如先去鎮江,再往揚州,正好是順路。有了目標,他就匆匆下樓,出門而去。

鎮江,古名京口,運河和長江,在這裏叉而過,是南北通的要道,尤其是蘇北貨物,多集此轉運,商業極為繁榮,幾條大街,茶樓、酒肆,更是生意鼎盛。鎮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稱,南大街的江山樓,蘇揚名點,鎮江佳餚,在城裏是首屈一指的。

這天午牌時光,凌幹青就上了江山樓。這裏正當中午,樓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頭,人多了,聲音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聲談笑,旁若無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馬」,拉着嗓門吆喝,反正老子有錢吃喝,誰管得着他,你要清靜,就不要上酒樓來。

凌幹青跨上樓梯,看看座無虛席,正想回身。酒樓上的酒保,個個眼尖若鼠,客人上來了,豈肯讓你悄悄溜走?這時就有一名酒保臉堆笑的了上來,招呼着道:“客官一個人,請到這邊來。”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幹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問道:“還有位子麼?”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個人,就好商量,那邊桌上,是位年輕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佔了一席,他代過不準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讀書相公,就沒問題了,客官請隨小的來。”説完,就領先走了過去。

凌幹青只好跟着從坐了人的桌子中間,穿行過去。那是臨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着一個身穿淡湖長衫的少年書生,獨佔一席,一手持杯,頭卻看着樓下,似在欣賞街景。酒保領着凌幹青走到桌子橫頭,躬着身陪笑道:“這位相公只有一個人,這時候已經沒有別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擠一擠吧。”

那少年書生聽了酒保的話,不道:“我代過你……”他隨着話聲轉過臉來,看到了凌幹青,本來已經扳下臉孔,大有不悦之,但目光一對,他發現酒保領來的並不是傖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脈,底下的話,就縮住了,神一怔,朝凌幹青微微點了下頭道:“沒有關係。”

酒保連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清靜,不喜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領到相公這桌上來,這位客官也是讀書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會寂寞了。”一面就在少年書生對面,拉開板凳,朝凌幹青招呼道:“客官請坐。”

凌幹青現在看清楚了,這少年書生年齡好像比自己小一兩歲,肌膚白,大大的眼睛,直的鼻子,薄薄的嘴,當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樣子,一望而知是個出身富貴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幹青因人家答應同席,連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謝兄台。”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少年書生冷聲道:“不用客氣。”又自顧自的轉過頭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幹青坐下,巴結的道:“小的給客官沏茶去。”轉身匆匆走了。一會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盞香茗,陪笑問道:“客官要吃些什麼?”

凌幹青道:“你給我配幾式下酒萊,來一角花雕。”酒保連聲應是,便自退去。

凌幹青因少年書生似是不大理人的模樣,自然不好和他説話,目光轉動,附近幾張桌上,都是些商買人,只有右首一張桌子,品字形坐着三個漢子,在他們的空位上,放着兩個長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無疑。中間一個看樣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過此地,自然要稍盡地主之誼,因此不住的在勸酒勸菜。

這三人話聲不算太響,但在嘈雜的人聲中,還可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中間那個主人姓陸,兩人都稱他陸二哥,左邊一個姓邱,右邊一個姓張,好像是金陵某一鏢局的鏢頭。因為他們談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幹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聽了。但聽了一會,他們説的都是些鏢行中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正好酒保送來酒菜,也就獨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來。

忽聽鄰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張兄這趟鏢既已了,那就屈留一天,明再走,午後,咱們遊北固山去。”

只聽姓邱的道:“陸二哥不用客氣了,自己兄弟,咱們又時常來,怎好老叨擾你的?”

那陸二哥笑道:“兄弟在鎮江總算有個小小局面,老弟兄來了,喝頓酒又算得了什麼?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來不可。”

姓張的道:“怎麼,二哥今晚又要拉咱們上如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獅子吼?”

“哈哈,二位有興趣的話,這東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陸二哥朗一笑,接着道:“不過兄弟留二位,是因為今晚北固山有一個盛會。”

“盛會?”姓邱的問道:“北固山有什麼盛會?”

陸二哥道:“你們總知道從前住在甘寺下面的鐵匠祝老頭吧,他以善鑄刀劍出名。”

姓張的道:“知道,他鑄的刀劍,比一般鐵鋪要好得多,金陵城裏幾家鏢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裏去定的。”

“對了。”陸二哥喝了口酒,説道:“祝老頭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慶,他因那間小鐵鋪,放不下兩張桌子,因此借了甘寺的東廳,作為壽堂,聽説還備了素齋,宴請賓客,不論識與不識,他都光臨。”

“吃素齋?”姓邱的道:“這有什麼意思?”

“自然有意思。”陸二哥笑着道:“因為今晚這個會,叫做試劍會。”

“試劍會?”姓邱的道:“這名稱倒是新鮮得很,只不知他要試什麼劍?”凌幹青聽到這裏,不覺停下筷來。

只所陸二哥道:“據説祝老頭做了五十年鐵匠,鑄了上萬件兵刃,從今天起,他要封爐大吉,不再替人鑄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麼叫試劍會呢?”

“邱兄就是急子。”陸二哥道:“你聽兄弟説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説,兄弟洗耳恭聽。”

陸二哥道:“據説祝老頭在這三年之中鑄制了三件兵刃,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傳給他徒弟的,餘下還有兩件,準備當場贈送,不過他要送給合適的人。”

姓張的道:“怎麼叫合適的人呢?”

“這個兄弟就不清楚了。”陸二哥道:“但據兄弟想來,他這壽筵,既然定名為「試劍會」自然要試試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氣一頓,續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來,下午咱們去遊北固山,晚上去叨擾他一頓素齋,看個熱鬧,二位有興趣,就當場一手,説不定就把祝老頭兩件心製作的品帶回去,也好留個紀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張,咱們就留一天,晚上去湊個熱鬧,你看如何?”他這一掌,拍得很響,笑的也很豪。

少年書生不覺轉過臉去,厭惡的看了他們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聲。凌幹青只覺這少年書生微含怒意的時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書生似有所覺,橫過眼來,朝凌幹青瞪了一眼,但瞪過之後,臉上又有了輕微的笑意,很快又別過頭去。

凌幹青看得暗暗好笑,覺得這位少年書生有些未稚氣,一面取起錫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夾了一塊餚,慢慢的吃着,鄰桌三人已經站起身往樓下走去。這一陣工夫,樓上食客,也漸漸的少了,凌幹青喝了四兩酒,臉上已經紅得發燒,吃了一碗麪,也就站起身來。

少年書生看他只不過喝了一角酒,臉上就紅得像關公一樣,不朝他笑了笑。凌幹青又發觀他不但臉含薄怒的時候很好看,笑的時候,更有光風霽月之美,心中更不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報以微笑,點了點頭,才轉身下樓。

在櫃上付了帳,舉步跨出酒樓大門,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書生,覺得自己和他頗為投緣,後悔方才沒和他説話,失之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一路走着,心中卻想到了剛才在酒樓上聽來的活,那個叫祝老頭的鐵匠今天花甲大慶,要在甘寺舉行試劍會,想來一定會有不少武林中人會到會場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沒事,何不也去湊個熱鬧。

聶小香取了自己的軟劍,會不會在試劍會上湊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鎮江來,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這就轉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離城北很近,這是一處很出名的名勝古蹟,山分前後兩峯,前峯臨江,懸巖削壁,氣象萬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寺,三國時劉備招親,就在這裏。寺後有一座孫夫人的梳妝樓,又叫做多景樓,樓前有一隻石羊,據説諸葛亮和周瑜兩人曾站這裏,撫摩着這隻石羊,密商破曹大計。後峯還有太史慈的墓,和風凰池,還有劉備、孫權各劈一劍的試劍石,有許多古蹟,就是夠你打發半天的時光了。

凌幹青揹負着雙手,瀟灑地走在山道上,這時候雖然不是秋佳,遊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徑上絡繹不絕,這些人好像都是往後山去的。凌幹青一個人登上山頂,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遊目騁懷,真是江山如畫。只聽身後有人説道:“就在這裏坐一坐吧。”

另一個道:“這真是奇事,鳳凰池真會乾涸了。”

先前一個道:“看來祝老頭這人不簡單,果真還有些門堂。”

另一個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將涸,所以要封爐了。”

凌幹青心中忖道:“鳳凰池乾涸,和祝老頭封爐有什麼相干?”

只聽先前一個又道:“據説祝老頭鑄的刀劍,都是用鳳凰池裏來的水,他經常來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幹青心中暗道:“難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來都是到後山去看鳳凰池的人了。”

另一個到:“那你怎麼説他不簡單呢?”

先前一個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將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個鑄刀劍的鐵匠,大家都叫他祝老頭,除此之外,沒人知道他的來歷。”

另一個道:“這話倒是不錯,那麼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這試劍會,必有緣故,咱們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麼?”

凌幹青站在亭外,走出幾步,才回身看去,那兩個説話的人,一看就知練過武的,敢情也是聽到試劍會想來瞧的,只是時光還早,才順道到山頂上來的。鳳凰池乾涸了,自己倒也該去看看。心念轉動,正待舉步往後峯行去,驀地裏,只覺眼前一亮,也不由為之一怔。因為正有一個清俊絕俗的美少年朝峯頂上來,是他,正是方才酒樓同席,深憾失之臂的少年書生。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凌幹青和他對面相遇,望着人家發楞,人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幹青一眼,一張勻紅如玉的臉上,可瞧不出什麼表情來。凌幹青略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書生淡談的道:“兄台也在這裏?”他依然神冷淡,一副理不理的模樣,顯然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幹青雖覺他冷淡,但卻從心裏升起一種惺惺相惜之情,使他雖然碰了一個軟釘子,依然含笑道:“這叫做能得相逢,總是有緣。”少年書生「唔」了一聲,又沒作聲。

凌幹青忍不住道:“在下還沒有請教兄台貴姓大名?”

少年書生這回倒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了,但聲音還是很冷,説道:“畢雲秋。”名如其人,也一點不俗。

凌幹青連忙拱拱手道:“原來是畢兄,在下凌幹青。”

“嗯。”少年書生輕嗯了一聲道:“凌兄,幸會。”

凌幹青欣然道:“兄弟能和畢兄在這裏遇上,真是難得極了,方才在酒樓上,和畢兄失之臂,兄弟還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畢雲秋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異彩,説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幹青含笑道:“兄弟對畢兄的文采風,心裏有着説不出的仰慕之情。”

畢雲秋笑了,他笑得帶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説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覺得和我那麼投緣?”他笑的時候,就使人有親切之

凌幹青道:“這大概就是一見如故,我看到畢兄,就有結之心,只是在畢兄面前,使我自漸形穢,所以在酒樓上,不敢和畢兄攀談。”

畢雲秋眼中一亮,含笑點頭道:“我知道,其實我也有和凌兄同樣的心情。”他也吐了心聲。

凌幹青大喜道:“畢兄原來也是情中人。”他一時情難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畢雲秋臉上驀地一紅,但他沒有掙,只是情急的道:“凌兄鬆手。”

凌幹青急忙鬆手,只這麼一握,他已覺人家的手細纖秀,柔若無骨,但指尖涼涼的,還有點兒輕顫,登時想到自己練過武,沒把人家握痛了,不窘迫一笑,説道:“畢兄,對不起,兄弟練過幾天武,沒把畢兄握痛了?”

畢雲秋兩眼之中,又閃過一絲異彩,凝望着凌幹青問道:“凌兄練過武?”

凌幹青道:“兄弟只是讀書不成練劍,練劍也沒有多大的成就。”

畢雲秋似乎很興趣,笑的道:“沒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幹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這是凌兄自謙。”畢雲秋道:“難怪凌兄要來參加試劍會了。”

凌幹青問道:“畢兄也是參加試劍會來的了?”

畢雲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樓上昕他們這麼説着,所以也想來看看。”

“如此好極了。”凌幹青更是欣喜,説道:“這麼説,咱們就有伴了。”

兩人並肩走進亭子,畢雲秋回頭問道:“凌兄府上還有些什麼人呢?”不認識他,光看外表,就會覺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認識了之後,就會覺得他坦率而帶稚氣。

凌幹青微微搖頭道:“沒有了,只有我一個人。”

畢雲秋睜大眼睛,問道:“只有凌兄一個人?”

凌幹青目光望着遠處,黯然道:“父母見背,我又沒有兄弟姐妹,孤劍走天涯,孓然一身而已。”

畢雲秋傍着他的身子,關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該問的,倒教凌兄惹起傷來。”

凌幹青一手扶欄,的看着他道:“畢兄,你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我想……”

畢雲秋霎着一雙明亮的眼睛,説道:“你想什麼呢?我可不喜吐吐的人。”

“我不會説話。”凌幹青急得臉上一紅,説道:“我只是想,我們一見投緣,想和你結為兄弟,畢兄認為好麼?”

畢雲秋眸子轉動了下,笑着道:“凌兄認為好就好了。”

“你答應了。”凌幹青一高興,又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畢雲秋也握住了凌幹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較小,在凌幹青的掌心裏動、顫抖,但卻有一種温馨的覺從心底升上來,他柔順的道:“我認你做大哥才對。”

“畢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幹青欣喜的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兄弟,真是高興極了。”

“我今年二十。”畢雲秋緩緩縮回手,臉上有些飛紅,問道:“你呢?”

“哈哈,那我這大哥是做定了。”凌幹青大笑道:“找二十一,畢賢弟,不,不要帶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畢雲秋仰起臉道:“你為什麼要對小弟這麼好呢?”

“我也説不上來。”凌幹青道:“只是覺得和賢弟十分投緣。”

兩人從談到結為兄弟,前後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但他們好像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一樣,不,情逾手足。這無他,古人説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兩人情投意合,結為兄弟,正是兩人都出了心來了。這一陣工夫,天已經逐漸接近黃昏,一輪夕,散出了天晚霞。

凌幹青望望天,説道:“兄弟,我們可以去了。”畢雲秋點點頭,兩人循着山徑,走下山頂。

寺是古寺,也是名剎,更是名勝。它從劉備招親之起,一直成為人們心目中佳話的勝地,即使是平常子,也有不少慕名登臨的遊客、香客。但平常子,到了黃昏時分,鳥倦飛而知返,人也倦遊而言歸了。今天可不同,因為有「試劍會」的關係,山徑上仍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朝甘寺而來,這些人,個個步履輕捷,一望而知都是練家子。

本來,鐵匠祝老頭並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壽,來的客人,頂多是幾個親朋好友,賣漿販貨之而已,何況祝老頭一個人住在北固山,是個連親朋好友都沒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壽這天,舉行了「試劍會」,這「試劍會」三個字卻轟動了鎮江城,不,至少已傳遍了鎮江武林。

鎮江可是個大地方,因為商業鼎盛,過往的人多,成為龍蛇雜處之地,光是鎮江城中,鏢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還有幾家武館。因為鐵匠祝老頭鑄制刀劍,比別家良,二十年來,信譽卓著,會武的人,對兵刃都特別重視,遇上名劍名刀,都不借重價購買,何況他開這個六十壽辰的「試劍會」,會上又有他制的三件兵刃,有兩件要當場贈送來賓之言,自然會有許多武林中人不請自來。

寺東廂,是一個大客廳,此時燈火輝煌,左右兩邊,擺起了十張方桌,每張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壺,和八個茶盅,備來賓飲用。如今這十張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邊喝茶,一邊高談闊論,人聲嘈雜,這些都是武人,自然聲音洪亮,談笑豪放,但當凌幹青和畢雲秋二人連袂跨進東廂的一剎那,人聲忽然間低了下來。

這是因為走進來的這兩個少年相公,人美如玉,並肩行來,一般的俊逸,一般的瀟灑,鎮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好像這「天下第一江山」的靈秀之氣,全讓他們兩給佔去了。數十雙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兩人的身上,每個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這二位公子哥兒,不知是城裏哪一家富貴門第出來的子弟,敢情是聽到了「試劍會」,心存好奇而來。

畢雲秋臉,被人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一紅,輕輕拉了下凌幹青的衣袖,説道:“大哥,我們坐到後面去。”兩人悄悄走到右邊最後一席,桌上已經先有四人坐着,兩個是勁裝大漢,另外兩人一個是禿頂紅顴老者和一個黃蠟臉的年輕人。

兩人剛剛行近,禿頂老者雙目神光充足,望着兩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讀書人,也來參加試劍會?”

凌幹青笑了笑道:“我們是好奇,瞧熱鬧來的。”

禿頂老者呵呵笑道:“對,對,試劍會這三個字,確然使年輕人聽了會引起好奇心來,本來老朽也不想來的,是小徒硬攛掇着老朽,非來不可。”他指指身邊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雖然只有十八九歲,卻是臉如黃蠟好似剛生過一場大病一般,但他一雙眼睛,卻是烏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幹青和畢雲秋,捨不得離開。凌幹青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大號?”

禿頂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龍,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幹青拱手道:“原來是龍老丈,在下凌幹青,他是……”

畢雲秋沒待他話聲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幹雲。”

“啊。”禿頂老者龍在田笑道:“兩位小哥原來是賢昆仲,真是珠樹成雙,人間聯璧,幸會幸會。”

凌幹青謙虛的道:“龍老丈誇獎,在下兄書愧不敢當。”

畢雲秋取過兩隻茶蠱,用茶水略為洗了下,倒去,然後斟了兩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幹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幹青知道這位兄弟,不大喜和俗人説話,也就藉着喝茶,轉臉朝前面看去。

這時外面天已黑,後面來的人已把十張桌子差不多都坐了。現在已有幾個香火和尚從第一席開始,端上素齋,另外兩個和尚扛來了—大桶白飯。素齋,每桌十盤素菜,做的倒還相當致,素火腿、素紅燒獅子頭、宋、素鴨、素糖醋排骨,材料雖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無二,看來香味俱佳。

畢雲秋低低的道:“和尚廟裏,端出來的既是素齋,就該青菜豆腐本,吃素,就要心虔,像這樣假鴨,雖是素的,但心裏就沾上了葷腥,還吃什麼齋?念什麼佛?如來佛看了,豈不要氣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説,不可説。”

畢雲秋沒有理他,凌幹青心中暗道:“看不出這黃蠟臉少年,居然讀經典,想來他讀過的書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覺回過頭去,朝他笑了笑。

這時只聽禿頂老者龍在田低低地道:“壽翁出來了。”凌幹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見一個穿着一件半新不舊藍布大褂的瘦小老頭和—個身軀偉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進來,十張席上登時有人替壽翁鼓起掌來。

藍褂瘦小老頭朝大家連連抱拳,口中發出尖沙的聲音説道:“多謝諸位光臨,多謝諸位捧場。”他隨着話聲,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間一席走去。

凌幹青細看鐵匠祝老頭尖頭上盤一條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濃眉、小眼、酒糟鼻,嘴上留了兩撮鼠須,生相猥瑣,活像戲裏的鼓上蚤時遷。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臉紅潤,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莊嚴。

龍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説道:“這老和尚就是甘寺的方丈法善大師,是一位有道高僧,據説和祝老頭是方外至,他平除了每月只講一次經,已經不問塵事,今晚陪同祝老頭出來,算是破例了。”

這時祝老頭已經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來賓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兒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臨,看得起小老兒,小老兒萬分榮幸,小老兒到鎮江來,已經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禪師不棄,小老兒在他佛光蔭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過了二十年。”他説到這裏,回身朝法善大師作了一揖。

“阿彌陀佛。”法善大師雙手合十,回了一禮,道:“祝老施主好説。”

祝老頭接着又道:“小老兒是個鐵匠,家傳的手藝,就是鑄造刀劍,小老兒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劍説成兇器,所以從今天起,小老兒就封爐了,而且明天,小老兒將有遠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該落葉歸……”

他目光一掃全廳來賓,又道:“所以從今天起,小老兒略備素齋,算是給諸位告別,現在素齋已上諸位先請用齋,用過素齋之後,就是試劍會開始……”説到這裏,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舉,説道:“小老兒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聊表謝意……”

十席來賓都站了起來,有人大聲道:“大家敬壽星一杯。”主人和來賓都幹了一盅茶。

祝老頭兩手捧着茶盅,連連作揖,口中説着:“謝謝,謝謝。”然後他朝法善大師合掌道:“大師請坐。”

法善大師還了一禮,含笑道:“今是祝老施主華誕,更何況此地是甘寺,老衲身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應該祝老施主請上坐方對。”

祝老頭那裏肯坐,兩人謙讓了一陣,法善大師也堅持不肯,祝老頭拗不過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師在旁相陪。十桌來賓各自裝了一碗白飯,也就用起素齋來。

寺是全國出了名的大叢林,平遊客絡繹不絕,到了甘寺,自然要吃了素齋再走,因此甘寺的素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製作美,吃來更是美味可口。凌幹青吃了兩碗,畢雲秋卻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幹青關切的道:“兄弟,你怎麼不吃了?”

畢雲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經吃了。”

龍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一定挑食,素齋自然不對胃口了。”畢雲秋沒有理他。

龍在田卻笑着指指身邊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這樣,飯量比老朽還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説道:“今晚我吃了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龍在田笑了笑道:“你沒見為師已經六十有七,還吃了三碗呢,素齋嘛,可不是大魚大,轉個背肚子就會餓了。”一會功夫,大家都已吃畢,幾名和尚收過盤碗,抹了桌子,又給大家沏茶。

龍在田摸着鬍子,低聲道:“現在試劍會開始了。”

只見中間席上的祝老頭果然站了起來,裂嘴一笑道:“諸位來賓,剛才的十席素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師送給小老兒的壽禮,也算是替小老兒餞行,因為小老兒明一早就要離開這裏了。小老頭方才向諸位説略備素齋,這是小老兒往自己臉上貼金。素齋既是本寺備的,小老兒不好説餚淡飯這些客氣,但小老兒還是要向諸位致謝,謝謝光臨。小老兒今晚舉行「試劍會」,是因為小老兒在這三年之中,鑄制了兩把長劍、一柄匕首。小老兒是個鐵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陳,這幾十年來,小老兒鑄過不少刀劍,這三件是小老兒封爐之前,最後鑄制的三件,説是小老兒一生的品,那就未免太自誇了,只能説還差強人意罷了。”他説到這裏,在座之人已經紛紛鼓起掌來。

“謝謝,謝謝。”祝老頭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兒這兩劍一匕,各給它們取了一個名稱,一名鎮山,一名鎮江,這是小老兒懷念北固山和鎮江的意思,至於匕首,取了紫艾,這是古人詩:「紫艾飾吳刀」,也存有懷念小老兒在吳地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紛紛鼓起掌來。

祝老頭道:“這二劍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兒要留贈小徒之外,兩支長劍,小老兒預備今晚當場贈送……”眾人聽過這兩口劍「還差強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心製作無疑,他説出當場贈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來。

祝老頭嚥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劍只有兩把,但諸位來賓卻有十席之多,這就是小老兒要舉行「試劍會」的原因了,讓大家試試劍……”他説到這裏,轉身從裏面捧出來了十柄長劍,往中間桌上一放,又轉身往裏行去。

畢雲秋道:“他不是説只有兩劍一匕麼?怎麼捧出十口劍來?”

正説之時,祝老頭又從裏面走出,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兩柄帶鞘長劍,和一柄綠鯊皮的匕首,卻放到了上首,然後回身道:“小老兒説的試劍,並非要諸位試小老兒的新劍,卻要諸位試試這十柄劍。”説完,伸手拿起一柄,嗆的一聲了出來。這柄劍在燈光之下,閃着芒,一看即知也是百鍊鋼的松紋好劍。

祝老頭接着道:“這十柄劍,也是小老兒所鑄,百練鋼……”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來,這兩柄劍,同一形式,也閃着同樣的光芒,分明是一爐煉出來的了。

祝老頭把兩柄劍放到桌上,又道:“紅粉贈佳人,寶劍送烈士,小老兒鑄的劍,談不上是寶劍,但小老兒卻希望送給兩位劍而又會使劍的俠士,因此小老兒定了一個規矩,來賓之中,只要有人隨便拿上一把劍,能把另外一把劍削斷三截,小老兒就奉贈鎮山劍,第二個奉贈鎮江劍,現在請來賓上來試劍。”

來賓中有人説道:“祝老丈,你應該先把兩劍一匕給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應該削給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頭點頭道:“是是是,這是應該的,這是應該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長劍,抬目説道:“這口是鎮山劍。”

輕輕一按口,但聽「錚」的一聲,出劍身,大家都看到劍身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經燭火照,鋒芒閃,一望而知是—柄鋒利無比的好劍,大家又紛紛給他鼓掌。祝老頭收劍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説道:“這口是鎮江劍。”

也輕輕一按口,也同樣聽到「錚」然輕震,出來的是一柄劍卻和鎮山劍不同了,鎮山劍呈純青,鎮江劍卻是一片瑩白,如同白練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劍,也不過是這樣的了,大家不又紛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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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試劍盛會

祝老頭再次收劍入匣,又取起綠鯊皮鞘的匕首,又道:“這是紫艾。”匕首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長約一尺三寸,隱泛紫光,似是比那兩柄劍還要犀利,大家又紛紛給他鼓掌。

祝老頭這回沒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來賓提出兩柄劍品質一樣如何削得斷?關於這點,小老兒才説過,寶劍送烈士,就是要送給善於使劍的人。小老兒這試劍會,就是要用兩柄品質相同的長劍,把一柄削下三截來,這不是憑劍之鋒利,而是要把內功貫到劍上,才可以辦得到……”

口氣微頓,接下去又道:“至於另一位來賓問小老兒如何削法,小老兒不會使劍,也沒練過內功,但小老兒可以表演一手給大家瞧瞧。”

他左手隨手取起一支長劍,右手執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兒表演的是削劍,既沒練過內功,那就要仗着這柄匕首的鋒利,才能把劍削斷了。”他口中説着,右手匕首隨着話聲往長劍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聽到「嚓」「嚓」「嚓」三聲輕響,紫艾匕首毫不用力的就把那口長劍,削下了三截來。他削劍就像賣甘蔗的削甘蔗一樣,輕鬆得很,這回大家都親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鐵如泥。不,削鐵如泥,削的只是鐵而已,他削斷的是百鍊鋼的長劍。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廳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聲。

祝老頭放下斷劍,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後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兒獻醜,現在請來賓上來試劍了。”十席來賓大家竊竊私語,沒有一個人上去。

龍在田從間取出早煙管,裝了一袋旱煙,「嚓」「嚓」的打着火石,了一口煙,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劍。”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龍在田着煙,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劍,還是傳給你的好?還是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傳給我的好了。”

龍在田呵呵笑道:“這就是了。”

田中玉問道:“你老人家是説那口紫艾匕最好麼?”

龍在田問道:“這還用問?”

田中玉眨眨眼睛,問道:“紫艾匕好在哪裏呢?”

龍在田道:“這三口劍,都是百鍊鋼中的鋼,千萬件中選一的利器,所謂採五山之,合六合之英,才能煉得成寶劍,他鑄煉了幾十年刀劍,—點一滴的收集起百鍊英,最後才鑄成這三口寶劍,自然是一爐鑄出來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問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龍在田了口煙,又道:“你聽我慢慢的説,這三口劍,既是一爐鑄出,自然要分先後,火候到了爐火純青之時,火苗就會透出紫氣,這紫氣就是從爐內鍊冶的百鍊鋼中發出來的,名為紫苗,也就是這一爐百鍊鋼的英,英當然不會太多,它只能鑄一柄匕首,所以只鑄了一柄短劍,劍身隱泛紫光,其柔韌,鋒能斷金。”

凌幹青聽他説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驚異,忖道:“看來此老倒是淵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麼還有兩柄劍呢?”

龍在田道:“他提煉出一柄匕首之後,爐中還有—爐百鍊鋼的英,再加冶煉,爐火依然純青,他第二次鑄煉出就是鎮山劍,其純青,柔中有剛,其利切玉。”

田中玉道:“這麼説三劍之中鎮江劍最差了。”

“那也不然。”龍在田道:“百鍊鋼,愈煉愈,他雖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爐中的百鍊英,經過最後兩次去蕪存,就現出潔白如玉的光芒,鑄成寶劍,鋼中有柔,利斷百鐵,從前的人,認為白純於青,劍芒以純白為上品,魏文帝寶劍詞就有「白如積雪,利若秋霜」的説法,白居易古劍詩也有「白光納月,紫氣排牛鬥」,白還在紫之上呢。”

凌幹青拱拱手道:“龍老丈淵博,令人不勝欽佩。”

龍在田連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説,老朽山只是摭拾舊聞罷了,怎敢當得淵博二字?”

正説之間,只聽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鬨然叫了起來,有人大聲道:“易老大是淮南劍術名家,咱們推舉易老大上去試劍。”此人話聲—出,全桌的人,都紛紛鼓掌叫好。

另一個人道:“易老大不上去,豈不辜負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道:“對,對,易老大不用客氣了。”全廳的人經這幾個人叫,也紛紛鼓起掌來。

只見從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個四十多歲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易傳淮,練過幾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參與盛會,在這許多高人面前,本來不敢獻醜,現在蒙諸位老哥護,盛情難卻,笨鳥先飛,也只是拋磚引玉罷了,試得不成,諸位幸勿見笑。”他這番話説得極為得體,大家又報以熱烈的掌聲。

易傳淮在掌聲中離座走出,往上行去。龍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確是有名的劍術世家,當年有八手劍之譽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輩了。”他對武林人物掌故,似是極,説來如數家珍。

易傳淮走到上首,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在下獻醜。”

祝老頭連忙還禮道:“易大俠客氣。”

易傳淮右手取起一支長劍,左手也隨手取起一支,然後正身凝立,緩緩納了一口氣,緩緩舉起右手,大家看他舉劍之時,劍尖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可見他已把內勁運集到劍身之上了。大廳上一時之間,人聲頓寂,幾十雙眼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聽易傳淮口中開氣吐聲,大喝一聲,右劍疾落,朝左手長劍劍尖上砍去。「當」火星飛濺,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金鐵鳴,餘音繚繞,嗡嗡不絕。大家定睛看去,他左手長劍依然絲毫無損。這下,易傳淮一張小方臉登時漲得若豬肝,放下雙劍,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當真獻醜了。”説完,回身退下,他自知無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逕自往門外行去。

龍在田呼着煙,微微搖頭道:“淮南易家的後人,連一口氣都注不上劍,八手劍算是沒有傳人了。”這自然是行家的話,真氣若是貫注上劍身,劍尖就不該顫的了。

這時又有一個身穿藍褂的漢子起身朝上面行去。這人凌幹青一眼認出他正是中午坐在鄰桌喝酒的邱姓漢子,他口發狂言,舉手拍着桌子大笑,畢賢弟還瞪了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漢子走到上面,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來試試。”

説完,一雙手擄袖子,茸茸的一雙腕,伸手取過兩柄長劍,然後站了個馬椿,雙手緩緩從前提起,左手橫劍在下,右手執劍往下就砍。劍劍相掣,自然會發出「當」的一聲金鐵鳴,光聽他這聲劍鳴,只是金鐵掣撞,就沒有方才易傳準的清越鳴之聲,自然更沒有砍斷了。

沒砍斷劍,邱秉昆臉上也當然會紅,但他井沒有放棄希望,右手依然接二連三的連砍了五六下,一陣「當」「當」連響之後,劍依然沒斷。邱秉昆也自知無望了,紅着臉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劍都是百鍊鋼鑄的好劍,兄弟不成。”

放回雙劍,回身走下,他並沒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搖頭,他當然不肯走,要看看誰能真的把劍削斷。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開了頭,就會有人接着上去,不論上去的有沒有把握,反正是「試劍會」試試無傷大雅,碰個運氣也是好的。何況前面已有兩個人也沒削得斷,削不斷也並不丟臉了。於是繼邱秉昆之後,接着又上去了三個人,自然沒有一個削得斷的,這三人也並沒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廳上有這五個人先後上去丟了臉回下去,大家勇氣也隨着消失了,沒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畢雲秋偏頭望望凌幹青,説道:“大哥,你也去試試咯。”

凌幹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劍,手頭沒有適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躍躍試,一面説道:“我只怕不行。”

龍在田口中咬着煙嘴,忽然放下旱煙管,開口笑道:“凌相公去試試有什麼要緊,年輕人要有大無畏的神,鎮山劍劍中英,千金難求,老朽相信你可以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給你鼓掌。”説完,果然拍手鼓起掌來,田中玉和同席兩個漢子也跟着鼓掌。

全廳的人,正在沉默之際,忽聽後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紛紛轉身看來。畢雲秋道:“大哥,快站起來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幹青畢竟臉,臉上一紅,只得站起身來,舉步走出,畢雲秋也緊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師父龍在田道:“我也去。”龍在田朝他含笑點了點頭。

凌幹青舉步朝上面行去,他後面緊隨了畢雲秋和田中玉兩人。大家眼看這回走上去的竟是—對玉面朱,英俊瀟灑的美少年,瞧他們文縐縐的書生模樣,也要上去試劍。天底下,總是面貌英俊的人,會佔到便宜,廳上眾人不但沒有笑他們不配,反而紛紛鼓起掌來,凌幹青和畢雲秋經過的幾張席上,幾平是掌聲如雷。

祝老頭看到三人同時走了上去,連連拱手道:“。”

凌幹青拱手道:“在下凌幹青,一時見獵心喜,不揣愚昧,上來一試,只怕學藝不,也未必能削得動。”

“凌相公好説。”祝老頭含笑道:“這是試劍會,大家都可以來試,這二位是……”

畢雲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幹雲。”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兩人説完,就並肩站到了邊上。

凌幹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師行了一禮,才伸出雙手,從桌上取起兩柄長劍,隨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筆説了聲:“獻醜。”也不運氣作勢,依然面含微笑,舉起右手長劍朝左手執着的劍上削去。

廳上眾人看他連運氣都不會,舉劍就削,心中還暗暗竊笑:“這樣這位公子哥兒,也要上去試劍?”

「嗒」,這一聲輕響就和方才「當」的聲音不同,但「嗒」的一聲之後,大家又聽到了「當」的一聲輕響。這一聲「當」,可不是兩劍互相撞擊發出來的聲音,而是劍尖墮地之聲,他真的一下就把劍尖削下來了。剎那之間,全廳之人情不自的紛紛熱烈鼓起掌來。

畢雲秋眼中閃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熱烈的鼓着掌。凌幹青等大家一歇,臉含笑容,右腕輕顫,又是「嗒」、「嗒」二聲,削下了兩截劍身,又是「當」「當」兩聲,斷劍落到了地上。畢雲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功了。”廳上眾人看他輕描淡寫,毫不費力的削斷了三截,掌聲更是像雷般響起。

祝老頭目中閃着異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鎮山劍有幸,終於得到了明主,小老兒也深了。”説罷,拿起鎮山劍,雙手遞過。

凌幹青伸手接下,説道:“老丈厚賜,在下拜領了。”

畢雲秋道:“大哥,我也試試好麼?”

凌幹青聽得暗暗一怔,他並不知道這位新結的兄弟也會武功,一面含笑道:“兄弟要試,自然是好,我預祝你也能得到鎮江劍。”

畢雲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謝謝大哥,我們兄弟兩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他走前兩步,伸手取起凌幹青剛才用過的兩柄劍來,一柄已經削斷了三截,只剩下半支斷劍。

他也學凌幹青的樣,轉身面向大家,也不運氣作勢,左手橫執斷劍,右手舉劍便削。這回,大家因有凌幹青削劍在前,他們是兄弟咯,誰也不敢輕視他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雙手之上。畢雲秋動作比凌幹青還快,但見劍光連閃,大家耳中同時聽到「嗒」、「嗒」、「嗒」、「當」、「當」、「當」連接的聲響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劍身。

兄弟二人,同樣俊逸,同樣表演了一手,這是何等難得的事,眾人又熱烈的鼓掌叫好,畢雲秋把長劍和半截斷劍放回桌上。凌幹青已喜是眉飛舞,一把握住了他右手,説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畢雲秋臉上紅紅的,目中神彩閃動,輕笑道:“這是大哥給我的鼓勵。”

田中玉目光中也出欣喜之,説道:“恭喜凌兄啦,鎮江劍也有主人了。”

祝老頭又取起鎮訌劍,含笑道:“真是難得,凌相公賢昆仲珠樹成雙,同得鎮山、鎮江二劍,小老兒但願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俠扛湖,為人間掃除不祥。”説着把劍遞給了畢雲秋。

畢雲秋接過劍,臉上微紅,説了聲:“謝謝祝老丈。”

田中玉道:“還有我呢。”

他沒待祝老頭多説,一閃身,伸手從桌上取起畢雲秋用過的長劍,和那把已被削斷過六截,還剩下一尺多長的斷劍,右腕一振,像削黃瓜一樣,朝斷劍上削去。他削得和畢雲秋一樣快,但聽「嗒」、「嗒」、「嗒」、「當」、「當」、「當」一陣連響,三截劍身,應劍削落。

凌幹青、畢雲秋沒想到自己同桌的黃蠟臉少年居然也有這般功力,方自怔得一怔,立即替他鼓掌。大家眼看上去的三個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斷劍身,掌聲更是雷動。凌幹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劍,朝他笑笑道:“凌兄過獎了。”

祝老頭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兒只有兩柄劍,你雖削斷了劍,小老兒抱歉,無以為贈了。”

凌幹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緊,在下這柄劍,送給田兄好了。”祝老頭看了他一眼,不覺喑喑點頭。

“謝謝凌兄,這是凌兄的劍,在下如何能要?”田中玉朝凌幹青拱了拱手,就朝祝老頭道:“祝老丈,我要緊艾匕。”

祝老頭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兒説過,紫艾匕小老兒要留給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師父,不就是老丈的徒兒了麼?”

“哈哈。”祝老頭大笑了一聲,一雙豆眼盯着田中玉打量了一陣,才搖搖頭道:“小老兒不能收田相公為徒弟。”

田中玉問道:“為什麼呢?”

祝老頭聳聳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門下當徒弟,還差不多,若是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虧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麼會吃虧的呢?”

祝老頭道:“因為小老兒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兒為師,小老兒不是矮了一輩了麼?吃虧的事兒,小老兒划不來。”

凌幹青看得暗暗納罕,人家在試劍會開始,就已説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給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該問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説要留給徒兒的,他又要拜人家為師,這豈非跡近胡鬧?但再聽祝老頭口氣,又好像認識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這聲大笑,笑得蒼勁,起自十席來賓的後面一席,正是龍在田發出來的,他已隨着笑聲,從座上站起,往上面走來,一手執着旱煙管,朝祝老頭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別二十年,你居然認得出兄弟的小孫子來。”

凌幹青暗道:“原來田中玉是他孫子,他方才還説是他徒弟哩。”

祝老頭也呵呵一笑道:“是龍老哥,真是久違了。”

龍在田喝道:“中玉,還不快給師父磕頭?”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頭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口中説道:“師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給你磕頭。”

祝老頭道:“龍老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龍在田大笑道:“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親口答應的,不論我那媳婦生男生女,都要拜在你門下,可是忘了麼?”

祝老頭點點頭道:“兄弟説過這話。”

“那就是了。”龍在田掀須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孫子到金陵來拜師的了。”

祝老頭為難的道:“龍老哥,兄弟是説過這話,只是現在只怕不成……”

龍在田道:“為什麼?”

祝老頭望望廳外,説道:“因為跟兄弟要債的人已經來了。”

廳外,施施然走進三個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勁裝的彪形漢子。這三人全都都濃眉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間有着一股膘悍之氣,一望而知練的是外門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輩。中間一個冷然道:“祝老頭,咱們堂主快要駕到,你盡在這裏説着廢話,還不快出去接?”

祝老頭神微變,朝龍在田祖孫拱拱手道:“龍老哥,你和令孫先請回座吧。”接着又朝十席來賓連連抱拳道:“諸位來賓,今晚多承光臨,小老兒萬分謝,現在試劍會至此結束,諸位都請回去吧,小老兒在此恭送大駕。”説完,又朝大家連連抱拳鞠躬。

十席來賓差不多全是鎮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許多路過鎮江的友好,相約而來,他們已經聽出祝老頭的口氣,這三個紫氅大漢不是好惹的人物,誰都不願多事,聞言紛紛站了起來。

“坐下。”那中間的紫氅漢子聲若洪鐘,大聲喝道:“在咱們堂主來到之前,誰都不準移動。”

祝老頭神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這話太過份了,貴堂主要來,和這些來賓,有何關係……”

“別嚕嗦。”中間漢子不耐煩的嘿了一聲道:“祝老頭,堂主快到了,你還不出去接麼?”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貴堂主是給小老兒拜壽來的,那有壽翁出之理?”龍在田祖孫仍然站在上首並未退下。

凌幹青不願多事,悄聲道:“兄弟,咱們先回座去。”

畢雲秋好事,不願的道:“大哥,咱們站着看一回咯。”

只聽門口有人大聲喝道:“堂主駕到。”緊接着又有兩個紫氅大漢急步走入,在門內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個大漢也急忙退到邊上,凜然而立。

就在此時,只見從廳門外大步走進一個身披紫大氅,中等身材,臉型瘦削,雙顴突出的老者。此人年約五十六七,頦下留着數寸長的一撮稀疏黃髭,面目冷森,目光一掠,朝廳上眾人還皮笑不笑的微微點了下頭。大家雖不知此人是誰,但光瞧他這份架勢,諒來必是大有來頭的人,一時之間,全廳登時肅靜無譁。

紫氅老者此時才朝祝老頭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你老哥隱居北固山,總算給兄弟找到了,聽説今天還是祝老哥的譁誕,兄弟趕來,正好給你老哥拜壽。”

許多人心裏在想:“那三個大漢來勢洶洶,原來他們是老朋友。”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沒忘記老朽,真是難得,姚老哥現在是紫衣幫的堂主,這拜壽二字,老朽可擔當不起,有什麼賜教,倒是不妨明説。”

眾人聽他説出這姓姚的是紫衣幫堂主,不由得大吃一驚,暗道:“這五個大漢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着紫氅,早該認他們的來歷了。”

原來紫衣幫崛起江湖,雖然只是近幾年的事,但他們幾乎把江湖黑道高手,全都網羅了去,聲勢之盛,連素有天下第一大幫之稱的丐幫,都相形見拙。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幫三字,無不談虎變。這紫氅老者居然還是紫衣幫的堂主,那麼這鐵匠祝老頭,大概也不是尋常人了。

“哈哈。”紫氅老者大笑一聲道:“祝老哥説得是,自從二十年前,兄弟蒙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這份盛情,二十年來,兄弟一直耿耿隊在心,原意苦練十年,再來討教祝老哥的掌中劍,設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終沒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幫總堂卻指令兄弟盡棄前嫌,務必把祝老哥請到,還望祝老哥賣兄弟一個面子,屈駕一行。”座上眾人聽到這裏,不覺又是一怔。

掌中劍卓一絕,名武林,難道鐵匠祝老頭,會是掌中劍卓一絕?不錯,卓、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隱居於此的了。祝老頭聽了紫氅老者的話,呵呵一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裏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幫總堂了。”

祝老頭拱拱手道:“姚老哥請覆上貴幫總堂,老朽年紀大了,今晚備下十桌素齋,就是向鎮江城的朋友告別,打算回到故鄉去,人老了,總要葉落歸。”

“卓老哥,這怎麼成?”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總是敝幫總堂來請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説什麼也要去敝幫總堂一行。”他這下説出了自己的名號,更使大家暗暗一驚。

原來這紫氅老者竟是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説名頭極響,也有人叫他九指判官,因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節,故有九指之名,他那節食指,原來竟是給掌中劍削斷的。

卓一絕(祝老頭)道:“貴幫要老朽去做什麼?”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總堂只要兄弟務必把卓老哥請到,至於有什麼事,兄弟就不清楚了。”

説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道:“還有,總堂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時候,還請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時間,去蕪存菁,心鍛鍊鑄制的三柄寶劍,也一起帶了去,卓老哥要多少報酬,敝幫可以完全照付。”

凌幹青聽得一怔,暗道:“原來這三柄劍,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煉製而成的,這就是了,他煉製二十年刀劍,是把百鍊鋼的華留了下來,再經過千錘百煉,一再鍛鍊,才鑄成了二劍—匕。”

“很抱歉。”卓一絕抱抱拳,笑道:“這更不行了,這三柄劍,老朽都送了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給了誰?”

卓—絕道:“老朽今晚舉行試劍會,兩柄長劍,送給了兩位年輕朋友,一柄匕首,則是留給小徒的,剛才也拜了師。”「剛才也拜了師」,那是指田中玉了,他本來孑然一身,本就沒有徒弟。田中玉聽得大喜,那雙靈活的眼睛中,閃過了喜悦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幹青、畢雲秋兩人,問道:“就是他們兩個?”

畢雲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樣?”

田中玉接口道:“還有我。”

姚伯昌臉上沒有笑容,也並不生氣,他一手摸着黃髭,神情冷漠的道:“你們留下長劍,可以去了。”

畢雲秋斜睨了一眼,微曬道:“你説什麼?”

姚伯昌臉一沉,説道:“老夫要你們留下寶劍,可以走了。”

畢雲秋扳着臉孔,説道:“你憑什麼要我們留下寶劍?”

姚伯昌怒笑道:“就憑這話是老夫説的。”

“那好。”畢雲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

姚伯昌聽得然變,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絕怕兩個年輕人吃了虧再説初生犢牛不畏虎,紫衣幫在武林中聲勢正盛,怕他們意氣用事,連忙勸道:“賢昆仲……”

他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畢雲秋一閃,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經對你很客氣了,你還敢出口傷人,狗膽倒是不小。”揮手一掌,「啪」的一聲,端端正正摑在他左頰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摑了過來,就是沒來得及躲閃。他是堂堂紫衣幫堂主,被一個年輕小夥子摑上了一個耳光,這還得了?目光一瞪,出兩道冷森的寒芒,盯注着畢雲秋,怪笑一聲道:“好小子,你……”

“你還敢罵人?”畢雲秋左手揚處,又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這回,姚伯昌目光犀利,畢雲秋揚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畢雲秋掌心金光—閃,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後斜退一步,雖然避開了一記耳光,但他臉上的狠兇悍之氣,剎那盡斂,還沒開口。

畢雲秋已經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講的是一個理字,我和大哥在試劍會上,承蒙卓老丈以雙劍相贈,他送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了,你憑什麼要我們留下雙劍?難道紫衣幫在江湖上,就是這樣不講理的麼?”他佔了一個「理」字,俗語説得好,有理天下通行,無理寸步難行。

姚伯昌在紫衣幫是一名堂主,但這個堂主,只是總堂下面的三個堂主之一,地位説低不低,説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損紫衣幫的令譽,可也是擔待不起的。他聽得不覺連忙陪笑道:“公子教訓得極是,敝幫在江湖上,能有今的聲譽,自然是最講理的了,在下方才並不知情,還望公子原諒。”他捱了一記耳光,居然前倨後恭,講起理來。

這一下看得卓一絕心中暗暗納罕,忖道:“這話不象判姚伯昌平為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畢雲秋冷冷一哼道:“這還差不多,那你還要不要我們留下劍了?”

“不敢。”姚伯昌連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實是誤會,卓老哥既已把兩柄寶劍送給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畢雲秋孥眼朝凌幹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們把劍留下了,我們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連連點頭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請便。”

畢雲秋道:“大哥,我們走呀。”

凌幹青經畢雲秋這麼一説,只得點點頭,朝卓一絕拱手道:“卓老丈厚賜,小生兄弟那就告辭了。”接着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師和龍在田祖孫拱手,才和畢雲秋一同步出大廳。田中玉一雙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幹青,一直望着他後影在大廳外消失了,他還似依依不捨的望着門外黝黑的天發楞。

姚伯昌等凌幹青、畢雲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來,深沉的目光,掠了一下十席來賓,一揮手道:“諸位現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這裏發生的事情,諸位走出廳門,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的話,諸位必然會想到它的後果,應該是如何嚴厲的了。”他對畢雲秋講理,對這些來賓卻又不講理了。

十席來賓自然都知道紫衣幫的歷害,大家誰也不敢作聲,紛紛離座。卓一絕連連拱手道:“諸位好走,老朽謝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龍在田,嘿然笑道:“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齊名的掌中指田老哥了,今晚真是幸會。”

龍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説,老朽更名龍在田,已有多年沒在江湖走動,今晚是送我小孫子拜師來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邊的田中玉一眼,點頭道:“卓老哥的掌中劍,確是武林一絕,令孫能拜在卓老哥門下,可喜可賀……”接着又朝卓一絕拱拱手道:“卓老哥,兄弟還是一句老話,要請你老哥賞個薄臉,這是敝幫誠意相請,卓老哥也總聽説過,敝幫決定之事,是從不更改的,也沒人可以更改,還請老哥三思。”他這番話,軟中有硬,也暗寓威脅之意。

卓一絕一笑道:“貴幫盛意,老朽至為,只是貴幫找老朽何事,連姚老哥都説不出來,要老朽如何答覆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幫奉邀就好了,去與不去,一言可決,何用藉詞推宕?”

卓一絕然作道:“姚老哥奉貴幫總堂之命,是來邀請老朽的?還是來綁架的?若是邀請,老朽就得有考慮的餘地,若是綁架,那就不用多説,直截了當的動手,把老朽綁去就是了。”

龍在田道:“姚老哥,這樣好了,貴幫邀請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覺得還是讓卓老哥考慮考慮,再作答覆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幾時才能答覆?”

“老朽現在已經更名龍在田了。”龍在田道:“這樣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覆,如何?”

姚伯昌道:“你龍老哥願意作保麼?”

“哈哈。”卓一絕怒笑一聲道:“姚伯昌,難怪你要給凌二相公打了一個耳光了,你這話簡直放,我卓一絕為什麼要人擔保,既然龍老哥已經説出口了,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來聽答覆,現在快些給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當着眾人捱了一記耳光,硬是不敢發作,悶在肚子裏,他可不是什麼講理的人。如今聽了卓一絕的話,不大變,厲笑一聲道:“卓老哥,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幫了。”

“阿彌陀佛。”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師口中低喧一聲佛號,合十道:“姚施主請聽貧僧一言,龍施主既然打了圓場,説出明中午再作答覆,姚施主就該賣個面子給龍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聲問道:“大和尚是什麼人?”

法善大師一手提着十八顆檀木念珠,緩緩的撥着,含笑道:“貧僧法善,忝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撥動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還掛着一小方鐫有「佛」字的紫金如意牌,心頭不暗暗一怔,這紫金如意牌來頭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長老身份,才有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幫總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開罪一個少林寺的長老,尤其掌中雙傑,也不是好惹的人,這就含笑抱拳道:“大師説得極是,龍老哥説的話,在下自當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來聽老哥的答覆,老哥好好考慮考慮,兄弟告退了。”説完,略一拱手,轉身往外行去。那五個短氅漢子,跟在他身後,像一陣風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這姓姚的好橫,師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龍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發狂言?你可知道對付一個姚伯昌,並沒什麼,但紫衣幫的勢力,遍及訌湖,你能惹得起?”田中玉低下頭,沒敢作聲。

卓一絕含笑道:“龍老哥遠來,今晚請到蝸居權宿—宵,也可一敍契闊,咱們這就走吧。”一面朝法善大師拱拱手道:“多承大師盛情,在下不盡。”

法善大師合掌還禮道:“老施主和貧僧方外論,這麼説豈不見外了?”

卓一絕拿起桌上紫艾匕,雙手鄭重的遞給了田中玉,説道:“徒兒,這柄劍為師傳授與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負了為師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雙手接過,説道:“弟子決不有負師父的期望。”

卓一絕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好,起來吧。”

三人別過法善大師,出了甘寺,卓一絕道:“龍老哥今晚怎麼會找來的?”

龍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聽酒樓上傳説着鳳凰池突然乾涸,後來又聽説一個姓祝的鐵匠鑄制了三柄劍,今晚在甘寺舉行試劍會,兩者聯起來,就可想到那鳳凰池的乾涸,必然和煉劍有關,能因煉劍而致靈泉乾涸,必然是煉劍名師無疑,當今之世,稱得上名師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屬了。”

卓一絕大笑道:“知我者龍兄也。”

龍在田大聲笑道:“這就是掌中雙傑咯。”

卓一絕點頭道:“所以你要小孫子拜我為師,哈哈,秦始皇並六國,你居然要你小孫子來個並雙傑了。”

龍在田忽然輕唉一聲道:“兄弟帶着小孫子來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卓一絕口中「啊」了一聲,他聽出龍在田話中另有文章,不回過頭去,正待問話。

只聽龍在田問道:“卓兄煉了二劍一匕,怎麼會把鳳凰池水乾的呢?”

卓一絕是老江湖,自然聽得出龍在田這是故意以他語,心中暗道:“莫非他有什麼話,不願當着小孫子説出來了?”

一念及此,立即輕輕一笑道:“這鳳凰池下,原有一處泉眼,這是山川靈氣所鍾,煉劍的水,就是要有靈氣,尤其在每子夜,是清輕之氣始生之際,兄弟在這裏淬鍊三口寶劍,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靈氣盡行收到劍上,泉水本已缺乏靈氣,但山不至於乾涸,據兄弟的估計,再有一個甲子,這靈氣方可恢復……”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麼怎麼會乾涸的呢?”

卓一絕輕輕嘆了口氣道:“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寶劍,快到煉成之時,劍氣必然會沖霄直上,所謂劍氣衝牛斗者是也,因為我在此煉劍,不願使人知道,每逢劍氣快要升騰之際,我就功貫劍身,舉劍向池,把劍氣入水中,最後一次,我煉紫艾匕時,劍氣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時控制不住,這也只能説我的功力修為不足以駕御劍氣,也可以説紫艾匕的劍氣太強了,劍氣驟發,一下穿破泉眼,當晚水勢暴發,有如山洪,一瀉盡,從此就漸乾涸了。”説話之時,已經到了山間的小茅屋門口。

卓一絕開了門,點起一盞油燈,讓龍在田祖孫入屋,一面説道:“龍兄,你們祖孫倆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來。”

田中玉道:“師父,弟子去幫你拿。”

“不用。”卓一絕道:“酒菜是現成的,我去拿來就是了。”獨自往後間走去,不多一會,他果然端出幾個盤子,那是風、滷蛋、幹筍、和油氽花生米。另外是一罈陳年花雕。

龍在田道:“怎麼,你知道兄弟今晚會來?”

“那倒不是。”卓一絕笑了笑道:“這些酒菜,本來是兄弟替我自己準備的。”他取過兩隻飯碗,拍開酒罈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氣,吹去壇口碎泥,各自倒一碗。

“師父。”田中玉問道:“怎麼是給你自己準備的呢?”

卓一絕道:“為師今晚這「試劍會」,就是為了覓一個徒兒的心念,打算把紫艾匕傳給他……”

田中玉道:“這和喝酒有什麼關係?”

“自然有了。”卓一絕取起大碗,説道:“龍兄,來,咱們先喝酒。”説完,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為師方才不是説過麼?打算明天就離開這裏,為師既要離開這裏,我今晚新收的徒兒,就用不着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為什麼呢?”

卓一絕用手抓了幾粒花生米,丟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陣,接着笑道:“為師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兒,説得明白些,為師只是替紫艾匕找—個主人,替我掌中劍找一個傳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着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問,接下去道:“為師準備了一罈酒,就是獨自—個人喝的,這壇酒,足可消磨一個晚上了,有一個晚上,學為師的「掌中劍」,大概也可以通訣要了。”

龍在田含笑道:“卓老哥當時看上的大概是那個叫凌幹青的小兄弟了。”

“不錯。”卓一絕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氣內斂,眉目軒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錯,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後起之秀。”

“英雄所見略同。”龍在田點着頭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錯,若要收徒,換了兄弟,也會屬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難道他弟弟差了麼?”

龍在田道:“當然也並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來,眉宇之間就缺乏英颯之氣,而且因為他是弟弟的關係,未免有些驕縱慣養。”

卓一絕道:“對極了,龍老哥説的一點也不錯。”

龍在田喝了口酒,抬目問道:“卓老哥,那麼我這小孫子呢?”

卓一絕道:“令孫臉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來?”

龍在田回頭道:“中玉,你現在可以把面具拿下來,給師父看看了。”田中玉眼中微有忸怩之,但依然取下了面具。

卓一絕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聲,問道:“他已經學會你老哥的「掌中指」了?”

龍在田道:“不瞞老哥説,小孫身體單薄,大概只學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絕站起身道:“龍老哥且請在這裏獨酌一回。”一面朝田中玉招招手道:“徒兒,你把面具戴上了,隨為師來。”説完,轉身往後面行去。

龍在田心知卓一絕要傳小孫子的「掌中劍」了,這就吩咐道:“中玉,你還不快隨師父進去?”田中玉答應一聲,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着往裏行去。

裏間,是一個狹小的廚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沒有什麼東西。卓一絕也沒點燈,光線只是從前面透進來的一點燈光,初時田中玉跟着走入,幾乎看不見物事,慢慢的總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絕隨手撿了一段七八寸長的松柴,説道:“為師這就教你一式「掌中劍」,這一招可以説是集劍術中的奇奧之學,雖非為師研創,也是為師的師祖歷代傳下來的獨門功夫,為師花幾十年力,所悟解的變化,也只有三個,一旦使出來,很少有人能夠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來「掌中劍」只有一招,三個變化。”

卓一絕道:“現在你看仔細了。”他緩緩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豎,輕巧的向外推出,接着又道:“這一招看去簡單,實則包含了許多變化,但為師只研悟了三個變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絕之名,你必須記住這三個變化,才能發揮出掌中劍的威力來……”他手勢一翻一覆之間,松枝就劃出了三個不同角度的攻勢。

因為他松枝劃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卓一絕一面比劃,一面口唸着四句口訣,每一句都把要點講解得極為詳細。田中玉先前只覺劍招只有一式,現在用心凝聽,漸漸就覺得這一式劍招,果然極為博大探,自然把他説的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

卓一絕傳完一招劍法,就隨手把那段松枝遞過來,説道:“你一個人慢慢在這裏練習吧,記住,紫艾匕鋒利逾恆,你在設有練這一招這前,千萬不可使用,為師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難解之處,再來問為師好了。”説完,舉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師父走後,就一個人依樣葫蘆練習起來,他先前看師父示範,好像甚是簡單,這回自己練習起來,竟然一無是處,越練越覺不對。再細誦口訣,和思索方才師父講解過的每一句話,又分明絲毫沒錯。他是個內心倔強之人,師父教他的口訣一句沒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問師父,只是一個人冥思玄索,摹擬着師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絲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着。

前面,燈蕊已經結了一個大如意,掌中雙傑卓一絕和龍在田在大碗喝酒,低聲談。卓一絕抬目道:“龍老哥,你方才説帶着令孫,來找兄弟,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麼困難?”

龍在田竟然輕輕嘆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現在不是改姓龍了麼?”

卓一絕驚異的道:“老哥是避仇,還是……”

“都不是。”龍在田道:“我是在偵查一件事,這件事和小孫關連甚大,他……”他突然改以「傳音入密」和卓一絕説話。卓一絕聽得一楞,也同樣以「傳音入密」,和他説話,兩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傳音入密」談。突然,兩人同時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龍在田低聲道:“來人身手極高。”

“似乎還不只一個。”卓一絕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來。”迅快轉身往廚房閃了進去。

田中玉還在一手拿着松枝,練習「掌中劍」,他經過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擬,一再的改正,漸漸已領悟到一點訣要,忽然看到師父閃了進來,正待開口。

卓一絕可沒讓他叫出聲的來,抬手點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閃到了灶下,用腳掃開散的松柴,出一方木板,他揭開木板就有一個黑越越的窟窿,一躍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闔上木板,把松柴蓋在上面,然後又匆匆退出。

龍在田朝他頷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頓好了?”

卓一絕點點頭,一面説道:“來,龍老哥,明即天涯,這壇酒,還有半壇哩,咱們兄弟雖得聚首,今晚共謀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龍在田笑道:“卓老哥,這壇酒沒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人肚裏就得裝進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聽門外有人尖聲笑道:“二位雅興不淺啊。”

木門無風自啓,緩步走進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兩人打了個稽首,一臉笑容的道:“貧道路經此地,聞到一陣酒香,才不速造訪,二位不嫌打擾清興吧?”這老道話聲尖細,笑起來使人有説不出的詭異之

兩人方才明明聽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經潛伏了五六名高手,那麼這朱衣老道是他們領頭的人了。卓一絕、龍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問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氣的人,就算沒有見過,多少也有個耳聞,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老道的來歷。

卓一絕拱拱手笑道:“道長光降,之至,請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這句話,貧道就不客氣了。”他是聞到酒香才找來的,這話當然未必是真,但身為主人的卓一絕,明知他説的是假,也只好當他是真的了,轉身到廚房取了一雙碗筷,放到桌上,隨手又給他倒了一碗酒。

“謝謝。”朱衣老道舉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來。”他舉筷夾了一塊風,大吃起來。

龍在田、卓一絕猜不透他的來意,兩人互望了一眼。龍在田拿起酒碗,朝朱衣老道一舉,説道:“咱們還沒請教道長的道號,在下先敬道長一碗。”一口喝了下去。

“呵呵,好説,好説。”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樣一口氣喝乾,才舉袖抹抹嘴角,笑道:“貧道的號,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長?”卓一絕口中説着,給他倒了酒,心裏卻暗暗哼道:“朱衣二字,豈能作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説了。”

“沒錯,沒錯。”朱衣老道連連點頭,笑道:“貧道就是朱衣道人,來,貧道敬主人一碗。”舉碗一飲而盡,卓一絕只得和他幹了一碗。

龍在田笑道:“道長豪邁本,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道士。”他絕口不提來意,只是和兩人喝酒,好像他真是為喝酒而來。

“道長風趣得很。”卓一絕大笑一聲道:“只不知道長寶觀何處?”

“遊方道士。”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道:“酒道士那有什麼道觀?美其名雲遊四方,哈哈,雲遊四方的遊方道士而已。”沒一句話,能問得出他的底細來。

“佩服佩服。”龍在田也大笑一聲,舉起酒碗道:“道長,咱們再幹一碗。”朱衣道人對喝酒倒是毫不推辭,果然又和龍在田幹了一碗。

卓一絕倒了酒,也道:“來,在下也和道長乾一碗。”

朱衣道人又幹了一碗,這回他打了一個酒呃,眯着眼望望兩人,忽然舉手一拍桌,大笑道:“二位這朋友,貧道總算上了,不瞞二位説,貧道喝了你們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絕心中一動,問道:“道長語帶玄機,在下不大明白,道長何妨明説?”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門口去看看?”

龍在田故意道:“難道道長也帶了一罈好酒來,放在門口麼?”

“酒倒不曾帶來。”朱衣道人搖搖刮晃的站了起來,笑道:“但確實有幾樣好東西,放在門口,二位怎不隨貧道出去看看?”他腳下踉蹌的朝門口走去。

龍在田、卓一銫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後,跨出了柴門。朱衣道人伸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這是什麼?”他就是不伸手,龍在田、卓一絕也看到了,門口果然有一堆東西。不,那是六個穿站紫勁裝的大漢,他們好像都睡了,一個疊一個,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幫的人。

龍在田、卓一絕不由得一怔,這六個人自然正是剛才自己兩人喝酒時聽到的聲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們一齊制住,還堆砌了起來。朱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現在看清楚了。”他兩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龍在田和卓一絕的肩頭,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舉腳踢着他們。口中道:“起來,你們可以走了。”那六個紫衣大漢經他一踢,立即翻身躍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朱衣道人眯着眼睛,打了個酒呃,説道:“貧道當真喝醉了,二位就送貧道下山吧。”龍在田、卓一絕一左一右扶着他如飛往山下而去。

六個紫衣大漢幾乎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眼睜睜看着兩人扶着朱衣道人飛奔下山,其中一個大聲道:“快追。”六個人同時雙足一頓,縱身撲縱而起。

再説凌幹青、畢雲秋兩人,各自得了一柄寶劍,走出甘寺。凌幹青道:“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們不該走的。”

畢雲秋回頭笑道:“卓一絕是出名的掌中劍,還有一個掌中指站在邊上,你怕他吃了虧麼?”

“掌中指?”凌幹青驚奇的道:“你説的掌中指是誰?”

“就是龍在田咯。”畢雲秋道:“和掌中劍卓一絕有數十年情的,只有掌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龍在田,但他小孫子卻叫田中玉,這不是蓋彌彰麼?”

凌幹青道:“兄弟怎麼知道的呢?”

畢雲秋笑道:“大哥連掌中雙傑都不知道麼?”

凌幹青道:“愚兄初出江湖,從未聽人説過。”説到這裏,忽然輕「哦」一聲道:“兄弟瞞得愚兄好緊,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對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畢雲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幾時告訴過大哥,我不會武了,至於江湖人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幾天,自然也會聽人説起了,這有什麼稀奇的?”他回頭問道:“時間不早了,大哥落腳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幹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畢雲秋道:“沒關係,我住在王記老店,大哥去了,再開一個房間好了。”

凌幹青道:“你我兄弟,有一個房間就夠了,我們正好促膝談心。”

“啊,不。”畢雲秋臉上不一紅,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還是另開一個房間,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門在外,還省這些小錢,豈不吝嗇?”

凌幹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嗇的人。”兩人腳下加緊,匆匆趕回城中,王記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靜,在鎮江城中,是數一數二的大客棧。

畢雲秋領着凌幹青直入後面第三進,那是最上等的房間。店夥看到畢去秋回來,連忙哈着道:“公子爺回來了。”

畢雲秋問道:“我隔壁那間房還空着麼?”

店夥連連陪笑道:“有、有,公子爺還要一間房嗎?”

“廢話。”畢雲秋道:“我大哥來了,自然還要一間房了。”

“是,是。”店夥搶着走在前面,先替畢雲秋打開了房門,點起燈燭,然後又打開了隔壁的房門,點上了燈,陪笑道:“這位公子爺先看看房間……”

畢雲秋道:“不用着,就這一間好了。”店夥應了兩聲「是」。

畢雲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壺好茶來。”

店夥應着是,陪笑道:“公子爺放心,這裏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葉。”説着就匆匆退去,不多一會,打來了兩盆洗臉水,然後又沏了一壺清茶送上,方自退去。

凌幹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臉,才回到畢雲秋的房中。這後進官房的設備,果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寬敞,除了一張鋪着又厚又軟簇新被子的大木之外,還有一張書桌,一張錦披椅子,臨窗另有兩把太師椅,一張小方几,佈置得相當雅潔。

畢雲秋已經在那兩隻金邊白瓷茶蠱裏,倒好了茶,看到凌幹青走入,就含笑道:“大哥請坐。”

凌幹青在他對面坐下,説道:“這家客店的房間果然不錯。”

畢雲秋道:“這茶也不錯呢,是道地的杭州龍井。”他突然抬目問道:“你到鎮江來,是做什麼的?”

凌幹青道:“我……”他被問得一時答不上話來。

畢雲秋眨了下眼,望着他笑道:“大哥有難言之隱?”

“那倒不是。”凌幹青説道:“因為此事説來話長。”

“對了。”畢雲秋道:“關於大哥的事,小弟還一無所知,大哥説出來聽聽好麼?”

凌幹青朗一笑道:“自然可以。”於是他從父親得到江湖傳言,關外紫衣煞神要向雲中鶴管崇墀尋仇,父親拿着木劍道長的一支木劍,親上茅山説起。

“慢點。”畢雲秋擺了下手,問道:“紫衣煞神和雲中鶴管祟墀有什麼仇呢?”

凌幹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護鏢出關,歸途投宿客棧,遇上了一個彪悍兇徒企圖調戲單身女客,那女客帶了一個三歲女孩,嚇得大哭起來,被那兇漢一把抓住,奮力擲出窗外,幸虧管叔父把她雙手接住,才保了小命,當時管叔父於義憤,以一記「劈卦掌」把對方擊傷,那人自稱是紫衣煞神門下,聲言必報此仇,這就是結仇經過,那麼紫衣煞神替徒弟報仇,自然不是空來風的了。”

畢雲秋很注意的問道:“紫衣煞神的徒弟,總有個姓名吧?”

凌幹青道:“這個,管叔父好像沒説過。”

畢雲秋又道:“那麼那個小女孩呢?她姓什麼呢?”

凌幹青道:“這我也不知道,我只聽先父説過,好像那婦人是中原口音,到關外探親不遇,落旅邸,管叔叔還送了她五十兩銀子……”

“啊。”畢雲秋身軀微微一震,急着問道:“後來呢?”凌幹青就把父親走後,柳鳳嬌前來尋仇,啓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親已死於柳鳳嬌之手,自己就拜木劍道長為師,在茅山學藝。

畢雲秋問道:“那麼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沒有去尋仇呢?”

凌幹青道:“後來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尋仇,只是柳鳳嬌放出來的謠言,目的就是要先父還去木劍,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畢雲秋問道:“柳鳳嬌也向管家去尋仇了麼?”

“自然去了。”凌幹青道:“家師當時接受了先父的請求,就派大師兄丹元子趕赴南陵,但據大師兄回來説,管叔父家有一位異人暗中相助,把柳鳳嬌趕跑了,所以大師兄就沒有現身。”

“異人?”畢雲秋好奇的問道:“大哥,那異人是誰呢?”

“姜太公。”凌幹青就把大師兄丹元子目擊柳鳳嬌遇上姜太公的事,説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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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姜老太公

畢雲秋聽得笑出聲來,説道:“他寫一張「姜太公在此,百無忌」就這麼管用嗎?”

凌幹青道:“愚兄聽家師説,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稱武林福星的前輩奇人。”

畢雲秋道:“我怎麼沒聽人説過?”

凌幹青道:“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賢弟自然沒聽人説過了。”

畢雲秋問道:“大哥也是剛下山,怎麼沒回家去卻到鎮江來的呢?”

凌幹青道:“愚兄下山之後,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這次到鎮江,是尋劍來的。”

“尋劍?”畢雲秋好奇的問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試劍會」,才趕來的?”

“那倒不是。”凌幹青笑道:“我是尋我失落的劍來的。”

畢雲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劍麼?劍是隨身之物,怎麼會失落的呢?”

凌幹青道:“那是家師傳給我的一柄軟劍……”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聽到簫聲,如何遇到聶小香,她把小樓讓給自己,第二天早晨,發現青藤不見,大概説了一遍。當然,不該説的地方,就略去不説了。

畢雲秋眨眨眼,道:“這麼説,那聶小香住在尊府後園的小樓上,就是為你這柄劍去的了,她人長得美不美?”

凌幹青臉上一紅,説道:“愚兄當時並不知道她會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做了手腳。”

畢雲秋笑道:“這叫做人人自。”

凌幹青道:“賢弟休得取笑。”

畢雲秋神秘一笑,問道:“大哥到底是找劍,還是找人呢?”

凌幹青道:“劍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劍來。”

畢雲秋微微搖頭道:“椐小弟看,她聶小香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茫茫,大哥到哪裏去找她呢?”

凌幹青道:“這柄劍,是家師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縱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來不可。”

畢雲秋問道:“大哥一點眉目也沒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幹青道:“那聶小香的口音,不是鎮江,便是楊州,所以愚兄想到這兩地方瞧瞧,如果她是柳鳳嬌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鳳嬌就好了。”説到這裏,目注畢雲秋,問道:“賢弟呢,現在該你説説自己了。”

畢雲秋臉上微微一紅,笑道:“小弟沒有大哥這樣曲折離奇,香動人的故事可説,小弟會一些淺功夫,那是家傳的,説出來令人臉紅,這次是奉先母之命,到蕪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這麼簡單了。”

凌幹青點點頭,説道:“這麼説,我們明天就分手了?”

畢雲秋聽得一怔,勉強笑道:“大哥如果願意留一天,我們就可以多聚一天了。”

凌幹青想到自己父仇未報,連師父傳給自己的寶劍也失落了,心頭自是十分焦急,想了想道:“不瞞賢弟説,我們一見如故,結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盤桓幾,但愚兄親仇未報,師劍失落,愚兄實在片刻難安,你我兄弟,來方長,我們只好約個期,以圖後會了。”

畢雲秋點點頭道:“大哥有事,自然該去辦事要緊,這樣好了,小弟蕪湖事了,自會去找大哥的,時間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幹青道:“今晚一敍,明朝即是天涯,我們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燭,同榻共話,不知弟意下如何?”

畢雲秋臉上又是一紅,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説來方長?大哥負血仇,如果劍是柳鳳嬌派人竊去的,她會隨時隨地現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話到天明,還是要分別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體力耗損,萬一遇上強敵,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説,小弟明一早也要趕路,所以還是好好的睡一覺,才能養足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幹青道:“賢弟説得也是,好,賢弟那就早些安息吧。”他伸手握住了畢雲秋的手,久久不放。

畢雲秋臉上又是一紅,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他輕輕縮回了手,説道:“快去睡吧。”

凌幹青:“賢弟也可以睡了。”回到房中,只覺別情愁緒,一齊湧上心頭,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隱約聽到隔壁房中的畢雲秋輾轉反側,敢情和自己一樣,沒有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的,才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急忙起身下,眼看紅已經照上窗欞顯然時間已不早了。凌幹青推出門去,店夥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爺起來了,公子爺的令弟已經走了,他要小的不可驚動公子爺,好讓公子爺多睡一會……”

凌幹青一怔,問道:“我兄弟已經走了?他什麼時候走的?”

店夥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錢都付清了,還賞了小的三兩銀子,代小的,等公子爺起來,告訴你老一聲,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諸自珍重。”

凌幹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訴找一聲,好,你去給我打盆洗臉水來,我也要趕路呢。”

店夥巴結的應了聲「是」,回身出去,不多一會,送來了面水,接着又端上四碟小菜,一鍋稀飯,和一籠小籠包,説道:“這也是公子爺的令弟代小的,給你老準備的早點。”凌幹青點點頭,盥洗完畢吃過早點,又賞了店夥,一錠碎銀,才出門而去。

出得北門,這是通向渡口的一條大道,時有車馬行人,絡繹不絕,正行之間,忽見前面不遠,正有一個青衫少年匆匆的趕路,這人後形看去極為眼。再一思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後來拜卓一絕為師的田中玉。

凌幹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麼?怎麼一個人到這裏來了?而且看他行動有些慌張,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心中想着,只見田中玉東張西望,走到路邊一棵大樹下,低頭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條小徑上急步行去。

凌幹青覺得奇怪,行近大樹,也目光一住,才發現大樹旁,有人用木炭劃了一個箭頭,正好指向那條小徑。一時覺得好奇,就放緩腳步,遠遠跟了下去。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腳下行走得極快,但一路上卻是邊走邊看,似是在找路邊的暗記。

不多一回,已經到了一座小山腳下,那是一片濃密的雜林,他低頭看了一眼,就朝林中一躬身鑽了進去。凌幹青趕到林下,果然又發現了一道木炭劃的箭頭,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劃的箭頭,找到這裏來,究竟是有什麼事呢?”

當下也毫不猶豫的輕輕閃入林中,腳下稍微一停,側耳細聽,好像林木深處,隱隱有人聲傳了過來,這就循着聲音尋去。這片雜林,佔地不小,但樹林之間,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樹身生得極密,枝葉叉,較為幽暗,有些地方,中間枯死了一片,就較為空曠,成了一片枯葉的草地。

凌幹青漸漸走近,就聽到田中玉而且清的口音大聲道:“你們約我到這裏來,究竟有什麼事,怎不明説,在下可沒工夫和你們閒扯談。”

“這並不是閒扯談。”一個氣的聲音笑道:“咱們約你到這裏來,有什麼事,你心裏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兩句話的工夫,凌幹青已經找到地點了,那正是樹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手叉,站在那裏,他對面是三個紫衣勁裝漢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於圍着他了。凌幹青隱到兩株樹後,也站停下來。

只見中間一個斷眉漢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嗎?”

田中玉聽得身子一顫,怒哼道:“你們知道我爺爺和師父的下落?”

那斷眉漢子笑道:“這就是咱們約你來的原因,你現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這麼説,我爺爺和師父是你們紫衣幫劫持去的了?”

凌幹青聽得一怔,暗道:“他爺爺、他師父,被紫衣幫的人擄去的了?”

那斷眉漢子道:“咱們要問你的,也是這句話,你祖父、你師父到哪裏去了?”

田中玉驚凜的道:“不是你們劫持去的?”

斷眉漢子道:“我們劫持的,還會來問你嗎?”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麼人劫持我爺爺呢?”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斷眉漢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嗎?”

田中玉突然轉過身來:“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嗎?”

斷眉漢子道:“老子是説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為什麼?”

“不用多問。”斷眉漢子道:“你只要跟我們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們走?”

斷眉漢子大笑一聲道:“因為你跟我們去了,你祖父、你師父自然會都來的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斷眉漢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們能拿我怎樣?”

斷眉漢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後退半步,冷聲道:“你們想和我動手?”

“鏘。”紫光如電,一下掣出了紫艾劍來,當一橫,哼道:“你們來試試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們費番手腳。”

斷眉漢子朝兩個同伴歪了下頭,右手已經撤出刀來,喝道:“這小子要來硬,咱們就把他拿下了。”其餘兩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上了一步。

凌幹青從他們行動上看得出來,這三個紫衣大漢身手矯捷,武功定然不弱,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們的對手?自己該不該出手?正在考慮之際,四人已經動上了手,但聽斷眉漢子口吆喝一聲,朴刀豎立,右足直踏上,刀尖一轉,指向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蠟黃的臉上,一無表情,口喝了聲:“來得好。”紫艾劍划起一道紫芒,橫而出。

斷眉漢子見多識廣,一見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劍,光芒極濃,心知是一柄利器,他不但刀法練,對敵經驗更是豐富,豈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閃,忽而偏左,忽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劍接觸,攻勢卻是綿綿不絕。他左右二人同樣刀劃弧形,倏退倏進,三口刀聯成一面光芒,盤空匝地,飛卷如風,沒有幾回合,就把田中玉困在中間。

不,把他劍光縮了下去。凌幹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龍在田的孫子,怎麼如此不濟?”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寶劍去削對方兵刃,但對方三人身法輕靈,刀法純,處處迥避着他的劍勢,一人遇險,兩人互援,因此本來是田中玉攻出去的劍勢,往往反而要迥劍自保。

這一來,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經聯手,刀勢猛鋭無匹,好像他們平練的就是三人聯手的刀法,一時之間,把田中玉得團團轉。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對方手中短劍的厲害,只要田中玉劍光劃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後躍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劍,劍短了,就無法發揮劍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險」的説法,但田中玉還是初次試展短劍,未能得心應手,是以在動手之際,總是嫌劍短了。原來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極普通的「三才劍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劍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劍法。

尤其「三才劍法」應該使用長劍,大開大闔,自然不適宜使用短劍,他使的是隻有一尺三寸的短劍,自然時有夠不到敵人的覺了。這一陣工夫,田中玉被他們三人的刀勢得又氣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試試昨晚只學了一半,還沒完全學會的劍招?不知管不管用?”心念一動,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過來,他身形一側,舉足跨上半步,短劍斜豎,朝外削出。

這一式,他昨晚練了很多,始終沒有練好,哪知此時使將出來,居然中式。但聽一聲痛嗥,血尤乍現,右首漢子一條右臂,已被他一劍齊肩削下,手臂和鋼刀同時墜地,那人痛得連退數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擊得手,神不覺大振,劍勢一下划向對面的斷眉漢子,但他這記卻是虛招,待得斷眉漢子急急躍退之際,他身形一個輕旋,紫艾劍一招「穿雲」,向左首漢子眉心去。左首漢子趕緊撤刀右閃,就在此時,田中玉左手一掌朝他面拍去。

左首漢子因刀勢已撤,只好舉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覺肩頭一麻被田中玉一指點了他「肩井」。他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絕技「掌中指」。凌幹青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間,使出一劍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轉敗為勝,自然已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兩招之間,就連傷兩人,心頭不大喜,紫艾劍一指斷眉漢子,揚眉笑道:“你現在還要我隨你們走麼?我看該你一個人上路了。”

斷眉漢子大喝—聲,朴刀勢如電卷,直劈過來,刀勢和田中玉的劍勢還未接觸,一轉劈到左首,再轉巳襲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掃到膝前,刀光之快,當真一閃即至,這一連四刀,就把田中玉殺得連連後退,他厲聲大笑道:“小子,你怎的光是後退,難道你爺爺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田中玉被他得清叱一聲,舉劍就刺。

“哈哈。”斷眉漢子笑聲未落,但聽「當」的一聲,他刀勢一轉,一下擊在田中玉的劍脊之—上,把紫艾劍直開去,他右手一探,一隻茸茸的大手,迅快朝田中玉左手抓來。

田中玉吃了一驚,尤其執劍右腕被震得隱隱發麻,短劍幾乎手,心頭一慌,左手「掌中指」也來不及施展,急急往後躍退。斷眉漢子怒笑一聲,大步上,相距尚有丈許,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氣,已經罩到田中玉全身。田中玉右手雖然握着一口鋒利得可以削鐵斷鋼寶劍,但整條手臂還隱隱有些痠軟,無力使劍,只得步步後退。

斷眉漢子目兇光之,獰笑道:“姓田的,老子不會要你的命,你剁下老子一個手下的一條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條右臂來就好。”

田中玉突然一個輕旋,向左閃出,雙足一點,身輕如燕,一下縱身撲起,「嗖」的一聲,飛掠出去三丈來遠,再一點足,身形再次縱起之時,忽然「啊」了一聲,雙腳一蹶,跌倒在地。斷眉漢子一個箭步趕了過去,舉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閃電般擋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奪下斷眉漢子朴刀,右手一掌,擊在他肩頭,把斷眉漢子推出去三四步遠。

斷眉漢子連人影都沒有看清,但覺疾風颯然,朴刀已被人奪下,左肩中了一掌,身不由主後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見擋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一個玉面朱的青衫少年。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少年竟有這般高絕的身手,張了張口,正待喝問。

只聽有人沉笑一聲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斷眉漢子一聽來人口音,就知來的是什麼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了。”

這閃身奪刀、推出斷眉漢子的人,正是凌幹青,他奪下斷眉漢子的朴刀,正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剛才已經縱起的人何以會突然跌落地上。但他還未轉身,就聽到有人沉笑着説話的聲音,這聲音他並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試劍會」上見過的紫衣幫那個姓姚的堂主,不覺目光一抬果見從對面樹林中並肩走出兩個人來。

前面一個正是身披紫大氅的姚伯昌,稍後一個則是身穿紅衣,面上蒙着一層淺紫薄紗的女子。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幹青,臉上微笑容,頷首道:“在下如果記憶不錯,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兩柄寶劍的少年英雄了?”他昨晚被畢雲秋打了一個耳光,記憶猶新。

凌幹青道:“不錯,在下正是凌幹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幹青只道他沒忘記捱了一記耳光,要來尋仇,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義弟,有事走了,閣下有什麼事,衝着在下説就是了。”

“豈敢、豈敢?”姚伯昌依然一臉堆着笑容,説道:“在下對凌少兄賢昆仲,少年雋才,至為欽佩,方才饒副堂主容有開罪之處,還請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賜還兵刃。”

凌幹青看他説話得客氣,不好多説,只得點頭道:“姚堂主好説。”一面朝斷眉漢子道:“饒副堂主接着了。”口中説着,把奪來的朴刀,一抬手,緩緩朝斷眉漢子面前飛去。

要知斷眉漢子這柄純鋼朴刀,少説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擲出,速度自然會極快,但他抬手之間朴刀去勢居然極緩,足見他手上貫注了內力,只此一手,就已不同凡響了。斷眉漢子臉發紅,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紅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對凌幹青説話甚是謙恭,忍不住低聲問道:“姚堂主,他是……”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説了兩句。

紅衣蒙面女子從她蒙面薄紗中閃過兩點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聲,問道:“那麼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這個兄弟不便作主,請使者定奪。”

“這……”紅衣蒙面女人略為沉道:“那就算了。”

凌幹青不知他們説些什麼?但回頭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分明是中了什麼細小暗器,心頭一怔,急忙回身問道:“姚堂主,這位田兄可是中了你們什麼暗器麼?”姚伯昌口中哦了一聲,拍目望望紅衣蒙面女子。

紅衣蒙面女子輕嘿—聲道:“他是我們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針,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給你解藥吧。”伸手從身邊革囊中取一個小小紙包,隨手遞了過來,一面説道:“半服半敷,即可無事。”看在義弟畢雲秋的面上,凌幹青心頭暗暗到詫異。

聽紅衣蒙面女子的口氣,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針無疑。這女面蒙薄紗,看不到她長相如何,年紀究有多大?但從她一身紅衣來説,她年紀應該很輕。凌幹青道:“如此多謝姑娘了。”走上幾步,伸手從她手上接過紙包。這一眼,只覺她那雙玉筍似的纖手,猩紅尖細的指甲,皮膚細膩而白,把小紙包送到面前時,還隱約可以聞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謝。”紅衣蒙面女子這句話聲音説得又柔又輕,使人聽了會有甜甜的受。凌幹青微一怔神,紅衣女子已經轉過身去。這時斷眉漢子也已替他手下兩人,一個包紮了傷口,一個解開了道,五人同時離去。

凌幹青轉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不醒,仔細察看傷勢,傷在右腿彎上,三支子午針已經沒入內。當下打開小紙包,裏面只有一小撮粉紅的紅粉,最多不過五六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開田中玉牙關,把半包藥粉納入他口中。

然後把田中玉身子側轉過來,輕輕撕開管,只見他小腿堅實纖秀,膝頭光潤似玉,肌膚細膩如脂,簡直像是少女的秀腿。腿彎上果然有三點針尖細的黑血珠,已經凝結住了。凌幹青心中暗道:“這紅衣女子的子午針不但畏過劇毒,而且也歹毒無論,全都沒入中,幸虧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換一個人,縱然有了解藥,沒有鐵石,也無法起出針來了。”

心中想着,緩緩納了口氣,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彎上,功運掌心,盡力外,手掌隨着緩慢提起,把三支細如牛的金針在掌心,三處傷口,隨着出黑血來,這就把藥粉撒在傷口上,撕下一截管,撕成兩條,替他環着腿彎包紮。

“啊。”田中玉口中及時發出一聲輕啊。

凌幹青抬頭喜道:“田兄醒過來了。”

田中玉倏地睜開眼來,發現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邊還蹲伏着一個人,他心頭不由猛然一顫,這一急之下,頓時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又發現自己管也被人撕開了,他幾乎連想都沒想,揮手就是一掌,「拍」的一聲,摑在凌幹青的臉頰上。

凌幹青正在替他包紮傷口,剛抬起頭,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摑在左頰上,這一掌幾乎打得他兩眼發黑,心頭不甚是氣憤,大聲道:“在下好意給你治傷,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發掌,本沒看清是什麼人?等他一掌摑到凌幹青臉上,才發現自己身上並無異處,才看清那人是凌幹青,他撕開管,是在替自己包紮傷處。再聽凌幹青這一説,他臉上不一紅,心頭更覺得有些歉疚,啊道:“你……是凌大哥……小弟還當……是壞人……真對不起。”

“不要緊這是誤會。”凌幹青這下算是白捱了,他臉頰上還火辣辣的,一面放開手,摸摸臉頰,説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針,人已經昏不醒,在下剛把針起出,替你上了藥,已經包紮好了,田兄試着站起來,看看能不能走動?”

“凌大哥,真對不起。”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還……打了一記巴掌,你……不會見怪吧?”他臉上雖然黃得有一付病容,但笑起來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卻使人覺得他很可

“算了。”凌幹青也報以一笑,説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掛齒?你站起來試試看?”

田中玉上身一掙,站是站起來了,但右腿彎被三支針扎入內,自然傷到了筋,不覺右足一軟,口中「啊」了一聲,身子一傾,幾乎又跌坐下去。凌幹青急忙伸手去扶,凌幹青的手還沒扶着,田中玉又驚「啊」一聲,趕緊倒退了一步,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這一退,重心不穩,又一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幹青只當他腿上疼痛,站不穩,忙道:“田兄腿傷還沒好,且先坐息一回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管已被撕破,出了小腿,臉上更是一紅,伸手把長衫下襬蓋住了小腿,一面説道:“謝謝凌兄,你也坐下來吧。”凌幹青覺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從小給他爺爺寵慣了,沒在江湖上走動過,這就蹲下身在對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問道:“那三個該死的紫衣幫匪徒,是凌兄把他們打跑的麼?凌兄知道什麼人放的暗器,那是什麼毒藥暗器呢?”他一連問出了三句,可見他是個急子的人。

凌幹青道:“在下趕到之時,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一個紅衣女子,聽她口氣,這三支金針,叫做子午針,解藥也是她出來的,獨門解藥,不然,在下也沒法子救田兄了。”説着把三支針送了過去。

“紅衣女子?”田中玉詫異的道:“她也是紫衣幫的人,那怎麼會肯給你解藥呢?”凌幹青就把剛才的情形,大概説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認識令弟?”

“這個在下也不大清楚。”凌幹青道:“他是我的義弟。”

“義弟?”田中玉目中飛過一絲異,問道:“他……不叫凌幹雲?”

凌幹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臨時隨口説的,他叫做畢雲秋。”

“畢雲秋……”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聲,眨眨眼,問道:“你們認識一定很久了,不然,也不會結成兄弟了,對不?”

“田兄猜錯了。”凌幹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認識的,因為大家很談得來,所以結為兄弟。”

“你們也才認識?嗯。”田中玉點着頭,看了凌幹青一眼,才道:“畢兄文采風,是個很可親的人,哦,他……人呢,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凌幹青道:“畢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麼也沒和令祖在一起呢?”

這句話,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攢攢眉道:“我爺爺和師父失蹤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蹤了?”凌幹青驚異的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爺爺和師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爺爺帶我到鎮江來,就是來找師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師,後來……”他把師父邀爺爺到茅屋裏去喝酒,師父教了自己一招劍法,自己正在廚房裏練習之時,師父忽然走了進來,一下就點了自己道。

凌幹青好奇的問道:“那麼田兄是什麼時候發現令祖和令師失蹤的呢?”

“今天早晨。”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來之時,發覺睡在一處黝黑的地窖裏,心頭大為驚訝,因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級,循級走上,頂頭是一塊木板,我掀開木板,原來是灶下,木板上還覆蓋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間,爺爺和師父一個不見,板桌上還放着兩付碗筷,兩隻碗中都有半碗酒,盤中的下酒菜,也還沒吃完,足見兩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蹤了。”

“這就奇了。”凌幹青沉着道:“你説令師匆匆進來,點了你睡……你醒來之時,就在地窖裏,木板上還覆蓋着一大捆松柴……”田中玉點着頭,口中「唔」了一聲。

凌幹青繼續説道:“照這情形説……令祖和今師在飲酒的時候,一發現外面來了強敵,而來的敵人又不止一個,令師是怕他們兩個人照顧不過來,才把你藏到地窖裏去的,這樣他們就可以少了顧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這話對極了,小弟怎麼會想不出來的呢?”他忽然「哦」了一聲,目光現出焦灼之,問道:“這麼説,難道我爺爺和師父,敵不過人家,被賊人劫持去了?”

“這很難説……”凌幹青問道:“那麼田兄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兩位老人家,心中正焦急,等到回到屋中,發現桌上釘着一張字條,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記號,到這裏來,小弟就一路找到這裏,果然有三個紫衣幫的賊人在這裏等着,他們追問爺爺和師父的下落,還着要小弟隨他們去,就這樣動起手來。”

他望望凌幹青,眼中出求助的神,説道:“凌大哥,爺爺和師父無緣無故的失蹤,小弟……又負了傷,你……只有你可以幫小弟的忙了,不知……你肯不肯相助?”他年紀雖然不小,但自小和爺爺相依為命,一旦爺爺失了蹤,他就到彷徨無主起來。

凌幹青是個重義氣的人,縱然和田中玉不過是在試劍會上相識,人家既已開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辭,何況他師父卓一絕又有贈劍之義,這就慨然點頭道:“田兄毋須客氣,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識的人,也義不容辭,何況令師卓老丈對在下有贈劍之義,昨晚離奇失蹤,必有緣故,田兄傷未愈,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再慢慢查防為是。”

田中玉微地點點頭道:“凌大哥説的極是,那就先回師父的茅舍裏去,小弟足傷,休養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幹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聲,問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離奇的失蹤,茅舍附近也許會有打過痕跡,田兄可曾仔細看過麼?”

田中玉道:“沒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幾聲,不見爺爺和師父的蹤影,又回到屋裏去,就發現那張字條,就一路找了來,附近沒有仔細看過。”

凌幹青心中暗暗好笑,這位田兄果然毫無江湖經驗,一面説道:“如果發生打鬥,附近必可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他腿筋負傷,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難忍,咬着牙站起身,卻又邁不出步去。

凌幹青道:“田兄,還是在下扶着你走吧。”田中玉幾乎痛出了眼淚,只得點了點頭。

凌幹青伸手攙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雜林。田中玉蹩着右腳,本用不上力,—個身子就全靠在凌幹青的身上而行。從雜林走到北固山,雖然不過三數里路,但在腳疼的人走來,可就覺得遠了,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幹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這樣走了一段路,他覺到田中玉的身子,綿軟無力,鼻中也隱約聞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時候只有紈絝子弟、儇薄少年,才作與衣衫上薰香。凌幹青心中暗道:“這位田兄,當真自小嬌縱慣了,連衣衫都燻了香。”

田中玉越是舉步艱難,心頭越覺氣憤,只是不停的罵着:“紅衣妖女,只要給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隻右腳來不可。”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幹青把他扶進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經汗夾背,口中吁了口氣道:“多謝凌大哥。”

凌幹青道:“不用謝,現在你好好休息一回。”他目光轉動,果然看到板桌上還放着碗筷酒菜,顯見室內並未動過手,這就回頭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舉步走出茅舍。

這裏離鳳凰池不遠,是在一處山坡之上,附近並無鄰居,心中不暗暗到奇怪,忖道:“以龍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無反抗,就被人擒走,何況卓老丈進去點了田兄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來人放手一搏之意,那麼怎麼不見打鬥痕跡的呢?”心中想着,不覺隨着山徑,走近山下大路。

只見一個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撐,面走來。那白布上寫着:「測字看相,善斷疑難」八字。這老道鬚髮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間卻十分輕捷。凌幹青自幼就喜聽大師兄徐兆文講江湖上的故事,縱然初出江湖,但聽也聽得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面而來,不覺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來一往兩個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幹青,尤其他身邊佩着的鎮山劍,劍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兩人擦身而過,朱老衣道忽然腳下一停,轉身道:“這位小施主請留步。”

其實他一轉身,凌幹青就已察覺了,聞言故意緩緩轉過身去,拱拱手道:“道長有何見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躊躇山前,莫非有什麼心事麼?”

凌幹青心中一動,問道:“道長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無心事,怎會眉峯深斂?貧道善斷疑難,相見是緣,小施主測一個字如何?”

凌幹青道:“道長真能指點津麼?”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貧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斷疑難,養活了幾十年,靈不靈小施主一試即知。”

凌幹青道:“道長要如何測法呢?”

“這個簡單。”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隨口報一個字來就成。”

凌幹青伸手一指道:“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問道:“小施主要問什麼呢?”

凌幹青笑道:“道長可以憑字猜猜看?”

“哈哈。”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這是要考考貧道了,好,貧道就憑字猜上一猜了。”

“山……”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頭向空一圈,嘴裏唸唸有詞的道:“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空山……不見人?小施主莫非尋人乎?”

凌幹青心頭不覺一怔,問道:“尋人如何呢?”

“這麼説貧道莫非猜中了?”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幹青一眼,手指又向空劃了個圈,説道:“空山不見人,這句話上有一個「人」字,但聞人語響這下面又有一個「人」字,莫非有兩個人走失了?”

凌幹青心中暗暗稱奇,説道:“道長請説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説的「山」字,但第一個説出口來的應該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時午牌還不到,正當己時,己者蛇行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經過十分曲折,小施主説的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為「仙」字,那麼以此推斷,小施主應該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説到這裏,不覺呵呵一笑道:“貧道只是就字論字,測字全在觸機,這機就是天機,天人合一,心誠則靈,小施主讀書相公,也許不信怪力神,但也別以貧道的話為河漢也。”説完,打了個稽首,轉身飄然行去。

凌幹青心中暗道:“這老道説的倒是絲毫不錯,除非他是神仙,否則那會説得如此準法?但這老道身上沒有一點道氣,笑的時候,臉有譎詭之容,分明只是一個走江湖的人。”

“那麼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這是鎮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豈非就是揚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揚州去的,這倒和自己心意不謀而合。”想到這裏,就轉身朝茅舍回去,跨進門,卻不見了田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裏去了?”

只聽田中玉在裏面應道:“凌大哥,小弟在這裏。”聲音從廚房中傳出。

凌幹青走入廚房,問道:“田兄在做什麼?”

田中玉在灶下應道:“小弟在燒飯。”原來他正在燒火煮飯。

凌幹青道:“田兄腳痛,怎不多休息一回?這時還早,待回在下到城裏買點吃的東西來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這裏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麼去了這許多時間呢,是不是有什麼發現麼?”

“沒有,這附近居然沒有一點打鬥痕跡。”凌幹青接着道:“但在下卻遇到了一個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問道:“那是什麼人呢?”

凌幹青道:“他會測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這些?”

凌幹青道:“我從來不相信測字算命,但這老道説的話,卻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還説從來不相信的?”

凌幹青道:“我不是説相信測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説的話,可能是有意的。”

田中玉探頭問道:“他怎麼説呢?”凌幹青就把剛才測字之事,一字不漏,説了一遍。

田中玉睜大眼睛,奇道:“真有這麼靈?”

凌幹青笑道:“據我推想,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師的人有關,也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賊人支使來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麼不截住他呢?”

凌幹青笑道:“無證無據,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賊人一,他已指明要我們往北首去,我們只要依着他的話往北,還怕找不到他麼?”

田中玉問道:“往北去,要到哪裏去呢?”

“揚州。”凌幹青不假思索説了出來,但接着道:“不過田兄腿傷未痊,要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説。”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麼?”

凌幹青心中覺得好笑,一面説:“田兄腿彎只是中了毒針,現在針已起出,劇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飯已經燒好了,只是沒有菜餚。”

凌幹青道:“找到街上買些滷菜來。”

田中玉點點頭道:“也好,我們在這裏要住上一天,你可得連晚上的一起買來。”

凌幹青道:“那我就走了。”匆匆往門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腳疼,站起身,雙手扶着土灶,單足點地,走到灶上,取出一隻碗筷,從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乾淨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站在廚房門口。他因腳疼不好轉身,隨口問道:“凌大哥,你還沒走?”

那人徐徐説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驚,倏地回過身去,站在門口的赫然正是那個斷眉的漢子,不覺一怔,説道:“你找到這裏來,還待怎的?”

斷眉漢子冷冷的道:“還是一句老話,在下找卓大俠和田大俠來的,你是卓大俠的門人,田大俠的令孫,會不知道他們的下落麼?”

田中玉怒聲道:“告訴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斷眉漢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雙傑的下落,怎會一點也不着急,還會回到這裏來麼?明人不説暗話,小兄弟也不用在饒某面前打過門了,咱們對掌中雙傑並無惡意,他們藏在哪裏,小兄弟還是老實説出來的好。”

田中玉氣極,大聲喝道:“你們不信拉倒,難道還要我賭咒不成?你給我出去。”

斷眉漢子冷笑道:“你不肯説,那就休怪饒某對你不客氣了。”田中玉冷哼道:“你能把我怎樣?”

斷眉漢子道:“在下不妨告訴你,饒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雙傑,就得把你帶走。”

“憑你也配?”田中玉自知右腿彎疼痛,行動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裏早已有了預備,話聲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手電而出,朝斷眉漢子咽喉打去。他爺爺是出名的「掌中指」,練的就是指上功夫,這支竹筷,就當丟手箭使出,勁力相當強勁。

斷眉漢子大笑一聲道:“小子,你當真是班門斧,饒某面前,還使這些手法……”他兩個指頭輕輕一夾,就把那支來的竹筷夾個正着,隨手一甩,那支竹筷又嘶的一聲朝田中玉回敬過來。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時出—支竹筷,對準來的竹筷去,但聽「拍」的一聲輕響,兩枝竹筷筷頭撞在一起,同時跌落地上。這用竹筷撞擊竹筷,須得眼力、指頭、和指力,缺一不可。斷眉漢子沒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兩雙竹筷,本來是洗乾淨了準備吃飯用的,他打兩支,手上還有兩支,第二支擊落第一支之後,五指連丟,又把手中兩支竹筷同時打了出去。斷眉漢子方才説話之時,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兩雙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一支、第二支,自然也會打出第三支、第四支來。

因此他也早有準備,雙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來的兩支竹筷,隨手往地上一擲,口中大笑一聲道:“你打完了吧。”雙足一點,一個箭步,朝田中玉直欺過來。

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隻碗左手一豎,飯碗當,右手食指疊着中指「叮」的一聲彈在飯碗上。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動,把身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彈處,飯碗立被彈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塊,朝斷眉漢子過去。

這彈碗的功夫,乃是他爺爺掌中指龍在田晚年獨創的絕技,因為他一生練的就是指功,飯碗、酒杯,到處皆有,指力彈下來的雖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內,取人雙目、咽喉等較脆弱的部位,卻可以百發百中,稱之為「彈指神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孫子,自然從小就練會了。

斷眉漢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撲到中途,耳中就聽到「叮」的一聲輕響,一點勁風撲面到,一時不知他使的什麼暗器,急忙舉手一,但覺手掌緣上刺痛了下,似被什麼鋒利東西劃破,還沒來及看,耳中又聽「叮」的一聲,一縷勁風襲了過來,只得—真氣,身形往後疾退。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斷眉漢子退到門口,低頭一看左掌緣果然被劃破了一道,鮮血涔涔而下,不知是被何種暗器劃破的?一時不覺大怒,歷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傷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過來一步,小爺就教你躺下來,你信是不信?”田中玉説着,又是「叮」「叮」兩聲,兩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兩點寒星,朝斷眉漢子雙目電而來。

斷眉漢子怒喝一聲,刀光一閃,把兩點瓷片一齊擊落,人也隨着大步了上去。田中玉看得心頭大急,這一急,他手指連彈,但聽一陣「叮」「叮」輕響,彈出了四點瓷片。斷眉漢子怒喝一聲,揮刀劈出,但這回田中玉彈出的瓷片,一共卻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臉頰,被刀光磕落,最後的一片,卻是由下而上,向他右手執刀脈門。

斷眉漢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釘入,登時鮮血泉湧,疲軟無力,田中玉早已計算好了,右手倏揚,使出了初學乍練的「掌中劍」來,紫芒一閃,「當」的一聲,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對方厚背朴刀削成了兩截。

要知這斷眉漢子饒志高外號叫做斷眉刀,不但刀法純,武功也極是了得,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滯,撲刀被田中玉削斷,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突然飛起右腳,一記「魁星踢鬥」同時把田中玉的紫艾劍踢飛,右腳倏落,身形跟上,左掌快似閃電,從下翻起,拍的一聲,擊中了田中玉的口。田中玉右腿負傷,只是靠在灶上,這時連想閃出都來不及,口中悶哼一聲,兩眼發黑,往後跌倒下去。

斷眉刀饒志高歷笑一聲:“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饒某的手麼?”左手五指如鈎,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覺背後一緊,被人像老鷹抓小般憑空提了起來,一個旋轉,騰空朝外摔出數丈之遠,這人自然是買了滷菜趕回來的凌幹青了。

他趕到之時,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斷眉刀饒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他趕緊飛身而上,一把抓住饒志高背後的衣衫,轉身奮力把他身子往門外擲出,立即一下搶到田中玉身邊,問道:“田兄,你怎麼了?”田中玉似是已經昏了過去,沒有作聲。

凌幹青俯身看去,只見他雙目緊閉,呼甚是微弱,顯然傷得不輕,這就伸手扶住他背脊,讓他慢慢的坐起身來。但剛把他上身扶起,只聽他肋間發出輕微的「格」「格」兩聲輕響,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斷後的錯之聲。

凌幹青不覺—怔,也就在此時,田中玉本來昏過去的人,經斷骨錯,劇痛攻心,居然把他痛醒過來,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幹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説道:“田兄肋骨可能被擊斷了,你快別動,讓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幹青一怔道:“你傷得不輕,先讓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給你醫治。”

田中玉道:“你身邊有傷藥,給我服幾顆就好。”

凌幹青笑道:“若是田兄斷了肋骨,就得趕快把斷骨接好,方能無事,光服傷藥,是無濟於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進去,那邊屋子裏,有一張,你讓我躺一回,也許就會好的。”凌幹青點點頭,雙手托起他身子,平託着走入右首屋中。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會稍有震動,田中玉又覺肋骨劇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不住呻出聲。

凌幹青縱然是輕手輕腳的把他平放到木上,他已經痛得人身發顫,叫了聲「啊唷」。凌幹青攢攢眉頭道:“田兄準是被斷眉漢子震斷了肋骨,逞強是沒有用了。”

田中玉切齒道:“那個該死的惡賊,真該殺一千刀,一萬刀……啊唷……”

他一生氣,呼牽動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歷害,他目中含着痛出來的眼,望望凌幹青,説道:“凌大哥,你……真會接骨……”

凌幹青笑了笑道:“練武的人,都學過傷科,接骨只是小手術而已,自然會了。”

田中玉眼中出無可奈何的神,低聲道:“好吧,你就給找接着試試……”

凌幹青柔聲道:“接上了,就不會痛得這麼歷害了。”隨着説話,俯着身子要去替他解開衣衫。

田中玉身軀一顫,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擋,急道:“你要做什麼?”

凌幹青只當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點。”田中玉道:“我還有話説。”

凌幹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麼活,請説吧。”

田中玉望望他,説道:“你和畢雲秋結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結為兄弟,你同不同意?”

凌幹青道:“結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時,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説不遲。”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説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幹青看他説得很認真,點點頭笑道:“好呀,我們三個人都得到卓老丈的寶劍,結為兄弟,也是一段佳話,我自然願意了。”

田中玉問道:“結為異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樣?”

凌幹青道:“這個自然,既是結義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樣的了。”

“那就好。”田中玉望着他問道:“凌大哥,你今年幾歲了?”

凌幹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這麼説,你該是我的兄長了,我們那就説定了?”

“一言為定。”凌幹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盡力替你治傷?現在你可以放心了。”田中玉口中「嗯」了一聲,就閉上了眼睛。

凌幹青怕他怕痛,伸手點了他麻軟,就俯着上身給他解開長衫,然後又解開了他裏面的短衫釦子。這一下,凌幹青呆住了。解開短衫釦子,內衣裏面赫然出了淺綠的肚兜來。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況被肚兜崩緊的雙峯,圓痕凸出,隱約可見。

他,會是女的。凌幹青雙手微顫,猶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緊閉着,眼不敢睜開來,也不敢出聲。凌幹青和聶小香有過綿之情,初通人道,這時眼看田中玉脯起伏,鼻中可以隱隱聞到處女身上的幽香,一時只覺面紅耳赤,一顆心不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開衣衫,心裏總覺害羞,但過了半響,還不見他動靜,忍不住閉着眼睛説道:“凌大哥,我們已經結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長,你就不用顧忌了。”凌幹青臉上一熱,雙手迅快解開她的肚兜,映入眼簾的竟是豐脯,和白如凝脂的肌膚,他心頭不又是一

凌幹青不敢多看,雙手輕輕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斷處,口中低聲道:“你忍着些。”將她斷處對準,接好了骨,隨手拉過長衫,替她蓋在身上,遮住脯。

田中玉在他接攏斷骨之時,痛得咬住牙關還哼出聲來,這時斷骨已經接上,雖然還有些隱隱作痛,但已經好得多了,急忙問道:“大哥,已經好了麼?”

“莫要開口説話。”凌幹青也鬧出一頭汗水,一面説道:“你躺着不可動。”他從身邊取出一個瓷瓶,傾了三粒藥丸,送到田中玉嘴邊,説道:“你張開口來,把藥丸下去,但身子仍是絲毫動彈不得,愚兄還得給你敷藥。”田中玉依然閉着眼睛,只是張開了嘴,把藥丸了下去。

凌幹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從身邊取出一顆蠟丸,捏碎外殼,裏面是一顆龍眼大朱衣藥丸,他納入口中,把藥丸嚼爛,然後又揭開她長衫,把嚼爛的藥丸輕輕敷在她傷處,這才給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開麻軟,接着道:“從現在起,十二個時辰之內,你絲毫不可掙動。”

田中玉睜開眼來,她眼神之中還是含着羞澀之的道:“大哥,真謝謝你。”

凌幹青紅着俊臉,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長,還謝什麼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説十二個時辰,不可掙動,那麼過了十二個時辰呢?”

凌幹青漸漸恢復正常,笑道:“過了十二個時辰,已經好了,自然不要緊了。”

田中玉道:“好得會有這麼快麼?”

凌幹青道:“愚兄給你敷的是家師秘製木劍門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劍削斷了,敷上「接骨丹」,十二個時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況方才你又服了三顆「救傷金丹」,最重的內傷,也很快就好,就是在這十二個時辰絲毫動彈不得。”

“好,我不動就是了。”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餓了……”

凌幹青微微搖頭道:“不成,目前藥正在發散,這十二個時辰之內,都不能進食。”

“要十二個時辰不能飲食?”田中玉吐吐舌頭道:“大哥,那你不如點了小妹的睡,一覺醒來,不就是十二個時辰了麼?”

“不成。”凌幹青又搖搖頭道:“等到藥力發散半個時辰,你自會漸漸睡去,點睡,至少有一處脈受閉,藥力如何行得開來?不過趁你還沒睡着的時候,我要去吃飯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餓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幹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時候去吃飯的原因,因為等你睡了,我必須守在你身邊。你清醒的時候,自然不會掙動,但睡了,説不定會轉側,所以你一動,我就必須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個時辰,方可無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澀之,低低的説:“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緊。”凌幹青笑了笑道:“誰要我是你大哥,其實練武的人,一個晚上不睡,並不算得什麼。”

“大哥。”田中玉下淚水來,含着淚笑道:“小妹不敢説謝,因為我是你小妹咯。”

“對,好了。”凌幹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飯了。”説完,轉身走了出去。

飯在大鍋裏,滷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個人。一個紅衣的女子,她似乎在等着他。凌幹青看到她,不覺一怔,這紅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間見過,她是紫衣幫的什麼使者,她以「子午針」打傷了田中玉,後來又給瞭解藥。

“她到這裏來做什麼呢?”凌幹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這裏,想必有什麼見教了?”

紅衣女子臉上依然垂着一層薄紗,抬頭道:“凌少俠怎知我是找你來的呢?”

凌幹青微笑道:“這裏只有田中玉和在下兩個人,姑娘若不是衝着田中玉而來,那就是找在下來的了。”他一面説活,一面走到灶上,揭開飯鍋,裝了一碗飯,又找一雙筷子,回到飯桌旁,和紅衣女子對面坐下,隨手打開包滷菜的荷葉。

“嗯。”紅衣女子鼻中輕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來的了。”

凌幹青道:“姑娘有問見教,那就請説吧,恕在下肚子餓了,一面吃飯,—面恭聆雅教吧。”隨即自顧自的吃起飯來。

紅衣女子一雙剪水股的眼神,透過青紗,盯着他似是對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頗為欣賞,過了半晌,才道:“凌少俠已經知道我是紫衣幫的人了?”

凌幹青點頭笑道:“在下還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對吧?”

“嗯。”紅衣女子輕嗯道:“那你怎麼不問我是誰呢?”

凌幹青道:“姑娘肯説麼?”

紅衣女子道:“你又沒問找,問我,我自然會説。”

凌幹青道:“好,那麼在下就請問姑娘芳名?”

紅衣女子隔着輕紗,臉上似乎微微一紅,説道:“我叫沈若華。”她説話的聲音比先前要輕得多,顯然薄有羞意。

“原來是沈姑娘。”凌幹青朝她含笑點點頭,説道:“沈姑娘現在可以説説來意了。”

沈若華道:“凌少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試劍會上認識的吧?”

凌幹青道:“不錯。”

沈若華道:“這麼説,凌少俠和他祖孫應該沒有什麼深厚情的了?”

凌幹青:“本來沒有。”

沈若華在蒙面輕紗中,轉了一下眼珠,説道:“聽凌少俠的口氣,好像現在有了?”

凌幹青不覺俊臉一紅,點頭道:“不錯。”

沈若華道:“那麼凌少俠和田中玉現在是什麼情呢?”

凌幹青道:“沈姑娘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若華淡淡一笑道:“凌少俠如能見告,我就可以説下文,你如不肯見告,我下文就説不下去了。”

“好。”凌幹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為師,沈姑娘總知道吧?”

沈若華:“我聽説過。”

“那就對了。”凌幹青道:“第一,卓老丈對在下有贈劍之義,田中玉是卓老丈的門下,現在田中玉負了傷,在下總不能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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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大鬧仙女廟

沈若畢道:“還有第二麼?”

“有。”凌幹青續道:“田中玉是在下口盟兄弟。”沈若華「哦」了一聲。

凌幹青道:“沈姑娘的下文呢?”

沈若華道:“這我就不好説了。”

凌幹青道:“沈姑娘説出來聽聽,又有何妨?”

沈若華道:“敝幫要找田大陝和卓大俠二位,這在試劍會上,凌少俠也已經聽到了,敝幫對田、卓二位,並無惡意,這—點我們以已一再跟田中玉表示過了。”

凌幹青道:“但龍老丈和卓老丈昨晚已經無故失蹤,沈姑娘也一定知道了。”

沈若華冷笑道:“掌中雙傑,不是故意避不見面?”

凌幹青正容道:“在下從不説謊。”

“我相信你就是了。”沈若華道:“只是……”她沉着沒有説下去。

凌幹青:“沈姑娘有什麼話,只管請説。”

沈若華道:“那我直説了,敝幫在沒找到掌中雙傑之前,希望請田中玉到敝幫去。”

凌幹青攢攢眉道:“這個……”

“你有為難?”沈若華接着道:“我來的意思,就希望凌少俠能置事外。”

“不成。”凌幹青道:“在下沒和田兄弟結義之前,等他傷好了,在下就可以不管,但既已結為兄弟,在下就義不容辭。”

“我知道這話是白説的。”沈若華目光閃動,緩緩説道:“只是這是敝幫上面下來的命令,我們非辦不可。”

凌幹青道:“那就無話可説了。”

沈若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説道:“凌少俠,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我和凌少俠今天是第二次見面,雖然我們談不上是朋友,但我有一句話,想勸勸凌少俠,這是撇開公事,以我沈若華的私人身份説的。”

凌幹青望着她,含笑道:“沈姑娘請説。”

沈若華道:“紫衣幫崛起江湖,雖然只有短短三年,但網羅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連各大門派都為之側目,如果沒有必要,凌少俠初出江湖,實在犯不着和紫衣幫不愉快。”

凌幹青道:“謝謝沈姑娘的好意,在下會記住你的話。”

沈若華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凌幹青道:“沈姑娘請留步。”

沈若華已經轉過身去,聞言又回過身來,問道:“凌少俠還有什麼事麼?”

凌幹青道:“在下想請教你一件事。”

沈若華道:“你説説看。”

凌幹青道:“沈姑娘是貴幫的使者,在貴幫中身份大概不低了?”沈若華「嗯」了—聲,沒有作答。

凌幹青道:“在下想請問一個人,不知沈姑娘知不知道?”

沈若華道:“你要問誰?”

凌幹青道:“不知貴幫中有沒有一個叫聶小香的人?”

“聶小香?”沈若華道:“是女的?”

凌幹青點點頭道:“是的。”

沈若華道:“有多大年紀了?”

凌幹青道:“大概十七八歲,揚州口音。”

沈若華盈盈目光在蒙面輕紗中動,問道:“她是你什麼人呢?”

凌幹青臉上微紅,道:“不是在下什麼人,她……取走了在下一件東西,在下正要找她。”

沈若華道:“她説是敝幫的人?”

凌幹青道:“沒有,在下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沈若華微微搖頭道:“據我所知,敝幫之中,並沒有聶小香這個人。”

凌幹青看她説得不像是假,這就拱拱手道:“多謝沈姑娘見告。”

“不用謝。”沈若華轉身輕盈的往門外而去。凌幹青起身收過碗筷,又把吃剩的滷菜包了,才回到前面左首房中。

田中玉叫道:“凌大哥。”

凌幹青問道:“你還痛不痛?”

“不痛了。”田中玉道:“找好像聽你在和人説話?”

凌幹青道:“是紫衣幫的人。”

田中玉道:“又是他們,大哥沒和他們動手?”

“沒有。”凌幹青道:“來的是一個女的。”

田中玉問道:“找大哥來的?”

“唔。”凌幹青道:“主要還是來問令祖和令師下落的,他們還以為令祖和令師故意避不見面。”

田中玉道:“大哥怎麼説?”

凌幹青道:“我告訴她,令祖、今師真的失蹤了。”

田中玉道:“她肯相信麼?”

凌幹青道:“我告訴她,找從不説謊,她好似相信了。”

田中玉眨眨眼睛,問道:“她年紀大不大?”

凌幹青道:“好像不大,她臉上蒙着一層面紗,我沒看清她的面貌。”

田中玉嗤的輕笑道:“但她看清了大哥的而貌了。”

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揚州歷史上的名都,為南北通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富商大賈,多住在這裏,富麗繁華,不下京都。揚州的地點雖在江北,卻富有江南的情調,尤其是瘦西湖。説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憐,一束纖,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點綴,就是楊柳,每當天開始,綠楊如煙,風徐指,千萬條柳絲,就夠人了。柳下,酒帘邊,靜靜泊着小遊艇,船孃們一個個花枝招展,盈盈如水,婀娜嫵媚,笑語如鶯。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點心館,叫做富樓的,不但點心名聞遐邇,而且也是瘦西湖上景最宜的地方,樓上臨水面朱欄曲折,樓宇寬敞,你可以在這裏「皮包水」(吃茶和點心),也可以憑欄欣賞湖上景,和船孃們悠然打槳的美麗姿態。

現在正是上午已牌時光,富樓五間打通的樓面上,數十張桌子,幾乎已經坐了「皮包水」的客人。東面臨湖的一張桌上,靜靜的坐着兩個人。這兩人都是一身青紗長衫,年紀不大,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左首一個生得玉面朱,風度翩翩,如果看他容貌,本是斯文一派,但間卻懸一柄青穗長劍。右首一個舉止也很斯文,但臉如淡金,似乎微有病容。這兩人不用作者代,當然就是凌幹青和田中玉了。

他們到揚州來,自然是為了尋人,凌幹青丟了師父傳給他的青藤劍,因為聶小香有揚州口音,他非找到她不可。田中玉的祖父掌中指龍在田、師父掌中劍卓一絕無故失蹤,凌幹青遇上的朱衣老道,要他「往北方走,遇仙即止」,鎮江的北首,自然是揚州了。事情雖是兩件卻可以併案辦理,揚州自然非來不可。

但他們到了揚州,卻茫然無所適從,偌大的揚州,你到哪裏去找聶小香、龍在田和卓一絕呢?到揚州來之前,既無一絲線索,到了揚州,自然就沒有轍了。兩天時間,都花在茶樓酒肆上,就是毫無半點眉目,今天,他們找到富樓,看來還是一無所獲。

因為樓上食客雖多,卻都是些文人墨客和商賣中人,毫無岔眼的,而且全樓之中,身邊攜帶長劍的,可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凌幹青自己了。凌幹青到意興索然,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田中玉自然看得出來,口中低低的叫了聲:“大哥。”

凌幹青一手託着茶盞,問道:“兄弟有什麼事?”

田中玉道:“我們遊湖去,好不?”

凌幹青笑道:“好吧,你有興趣,我們就去。”

田中玉展齒笑道:“那就走。”隨着話聲就站起身來。

凌幹青看她興致很好,就隨着站起,付了帳,一同下樓,走近埠頭。早有一條小艇停在那裏,船梢站着—名垂着兩條辮子的綠衣少女,招呼道:“兩位公子爺,要遊湖麼?”

凌千青聽她一開口,聲音和聶小香差相近似,心中不覺一動,忖道:“看來聶小香果然是揚州人了。”一面點頭笑道:“我們正是遊湖來的。”

綠衣少女朝兩人甜甜一笑道:“二位公子那就請上船了。”凌幹青和田中玉跨入艙中,對面坐下,綠衣少女用槳輕輕點開船頭,就划着槳,朝湖面上駛去。

田中玉問道:“小姑娘,揚州有些什麼好玩的地方?”

綠衣少女—面打槳一面嫣然笑道:“原來兩位公子初來揚州,光是湖上,就許多多名勝,從這裏去,是五亭橋、徐園、小金山、平山堂,每到一處,都可以連上半天。”

凌幹青問道:“還有呢?”

綠衣少女道:“還有就是梅花嶺,和環花觀。”

她俏眼瞟着兩人,問道:“兩位公子是讀書相公,對不?”

田中玉問道:“讀書人怎麼呢?”

綠衣少女眨着眼道:“—種是讀書相公,還有是做買賣的,就多一個去處了。”

凌幹青道:“那是什麼地方?”

綠衣少女道:“仙女廟。”

「仙女廟」不是有一個「仙」字嗎?凌幹青想起朱衣老道曾説過:「遇仙而止」,莫非指的就是仙女不成?心念這一動,不覺問道:“仙女廟只讀書相公和買賣人能去麼?”

“自然什麼人都可以去了。”綠衣少女撲哧一笑,説道:“我是説到仙女廟去的,以讀書相公和買賣人比較多就是了。”

田中玉道:“他們去做什麼的呢?”

“自然去求籤的了。”綠衣少女輕笑道:“仙女廟裏仙女娘娘是最靈驗不過,讀書相公去問的是前程,今年會不會高中?買賣人去問這一趟買賣是不是能夠賺大錢?仙女廟外面,經常演戲酬神,就是中了舉,賺了大錢去還願的。”

田中玉道:“仙女娘娘有那麼靈,那就應該有一種人要去燒香許願才對。”

綠衣少女睜大眼睛問道:“那—種人?”

田中玉輕笑道:“像姑娘這樣的人,去問終身呀。”

綠衣少女暈飛雙頰,含羞道:“才沒有呢。”

凌幹青問道:“仙女廟在哪裏?”

綠衣少女道:“城東。”

凌幹青道:“姑娘,你快靠岸。”

綠衣少女俏眼中飛過一絲異彩,詫異的道:“怎麼?公子爺要上岸,不遊湖了麼?”

凌幹青笑道:“我今年秋天,就要去應試,姑娘既然把仙女娘娘説得這麼靈,我就要趕去求一支籤,遊湖明天也可以遊。”

綠衣少女瞟了他一眼,説道:“公子爺今年一定會高中的。”

凌幹青笑道:“這麼説姑娘比仙女娘娘還要靈了。”

綠衣少女道:“公子爺取笑了。”她果然把小艇打了個轉,駛回原來的埠頭。凌幹青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遞給了她,就舉步跨上埠頭。綠衣少女道:“公子爺,就是遊一趟湖,也用不着這麼多銀子。”

田中玉道:“多的就送給你買花粉。”接着道:“等我大哥中了狀元,會來接你當狀元夫人去的。”綠衣少女被他説得粉臉通紅,田中玉已經含笑跨上岸去。

兩人走了一段路,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們這就要到仙女廟去麼?”

凌幹青道:“自然馬上就去,雖然不一定會有消息,也總算是有線索了。”

田中玉道:“那天朱衣老道説的「遇仙而止」,會是仙女廟麼?”

凌幹青道:“仙女廟總沾上了一個「仙」,我們且去看看再説。”

城東仙女廟,本是一處鹽米市場,但因為廟前一片空曠的場地,仙女娘娘又有求必應,經常有許願的人來還願酬神,也經常演戲,就有不少攤販在這裏設攤,後來走江湖買賣、練拳的也在這裏圍了場子,就這樣,雖然不是廟會期間,也漸漸形成一個集市。

現在,這仙女廟一片廣場上,吃喝玩樂,形形式式,三教九,可齊全了。凌幹青、田中玉兩人,到了仙女廟前面,只見一路上攤販林立,遊客雜沓,是個龍蛇雜處之地,仙女廟在這樣一個複雜的環境之中,顯然不是清靜之地了。兩人只是像旁的遊客一樣,胡逛了一陣,漸漸走近仙女廟的大門。

一般大的寺廟,如果不在廟會之期,是不開中間兩扇大門的。仙女廟規模寵偉,屋宇覆蓋甚廣,自是屬於在廟之列,兩扇高大的山門,經年常關,只有左右兩邊的側門開着,供香客和遊人出入。就因為仙女娘娘有求必應,縱然不是廟會子,善男信女,求籤許願的人,進進出出,還是不少。

凌幹青和田中玉隨着幾個香客,從側門進入廟內,再由左廊折入在天井,就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到處拈香拜神,一座比人還高的大香爐,香煙繚繞。跨上石級,大殿上求神拜佛的人更多,幾個籤筒,正在播着一片「策」「策」之聲。這裏是官心竅和財心竅的人磕腦袋瓜的地方,當然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來。

凌幹青回頭道:“兄弟,我們到後面去看看。”田中玉點點頭,兩人由大殿轉出,穿行長廊,來至第二進,這裏比起前殿,就清淨得多了,香客全擠在仙女娘娘殿,這裏也有幾個,那只是隨便拈香參拜而已。

兩人剛跨上石階,就有一箇中年全真了上來,打着稽首道:“二位施主請了。”他沒向別的香客招呼,卻來招呼凌幹青和田中玉,那是因為別人雙手捧着香,一望而知是香客,他們不像香客,而且凌幹青間還佩着長劍,自然特別顯眼了。

凌幹青連忙含笑還禮道:“道長請了,在下兄弟路過揚州,久聞仙女廟香火鼎盛,特地瞻仰來的。”

中年全真看着兩人,含笑道:“,二位施主請入內待茶。”

凌幹青道:“道長不用客氣,如果方便的話,在下兄弟想到處走走。”

中年全真笑道:“施主説那裏話來,敝廟仰仗的是十方香火,進入敝廟來的都是施主,那裏會有不方便之理,不知二位施主是否需要貧道帶路?”

凌幹青道:“這個不敢當,香客正多,道長只管請便好了。”

中年全真道:“如此,貧道就不奉陪了,只是後進是觀主清修之地,左右兩邊,則是雲房,遊客止步,要請二位原諒。”一般寺院道觀,雲房所在,都是「遊客止步」的地方,這也是常情。

凌幹青問道:“在下聽説觀主是位年高的有道之士,通玄門義,不知道如何稱呼?”

中年全真道:“敝觀主道號上玄下通,今年已經九十有八了。”

凌幹青道:“在下兄弟慕名而來,不知可否參見觀主一面?”

“這個……”中年全真面有難,説道:“敝觀主清淨無為,已有多年不問塵事,平很少接見客人,只怕要使二位施主失望了。”

剛説到這裏,只見一名身穿鵝黃道袍的小道童從後進走了出來,朝中年全真打了個稽道道:“三師叔,觀主剛才吩咐,今中午,有二位遠道來的小施主,和觀主有緣,可以請他們到雲房相見。”

中年全真聽得面驚喜,朝凌幹青稽首道:“觀主通易理,大概已知二位施主的來意了,這是很難得的事,平常有許多遊客,想見觀主,都見不到,如今觀主來請二位入內相見了。”

凌幹青心中一動,忙道:“觀主果然道法高深,未卜先知,看來在下兄弟,福緣不淺。”

中年全真一指小道童道:“他是伺候觀主的明心,二位施主請隨他進去,貧道就不奉陪了。”

小道童接着朝兩人打了個稽首道:“小道替二位施主領路。”説完,就轉身走在前面,往後進行去。

凌幹青謝過中年全真,就舉步跟着小道童身後就走。小道童出了二進殿宇,穿行長廊,經過了幾座殿宇,進入一道月門。這裏已是仙女廟最後一進,庭中有一棵古松,老幹槎椏,勢如拿雲,松樹底下,養着一對白鶴,狀極悠閒,見到了人也不走避,看去甚馴。

面一排三間屋宇,靜寂無聲,甚是清幽。你如果看了仙女廟外擾壤紅塵,真想不到此處居然隔絕塵囂,別有天地。光看這份光景,這位仙女廟的觀主,自然是有道高人了。小道童明心引着兩人越過青草如茵的一片草地,到了階前,就神恭敬,在門口説道:“啓稟觀主,二位施主來了。”

只聽裏面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説道:“快請他們進來。”小道童應了聲「是」,立即身形一側,説道:“觀主請二位施主進去。”他側身舉手,起一片門簾。

凌幹青、田中玉一先一後,跨入門去。只見這間雲房略呈方形,中間靠壁處,放一張紫檀雲上盤膝坐着一個銀髮披肩,銀髯飄,身穿硃紅道袍的老道人。這老道果然是個有道高入,不但臉如嬰兒,白裏透紅,白眉低垂,覆着一雙炯炯有神有目光,神情衝夷,道氣盎然。雲前面,是一個古銅八卦爐,爐香嫋嫋,一進入雲房,就可聞到一縷淡淡的梅檀香味。

“呵呵,二位小施主遠來不易,大概不認識貧道了?請坐、請坐。”老道人面上出藹然笑容,抬着手朝二人招呼。他年已九十有八,但話聲清朗,聽來幾乎只有四十來歲的,説話的聲音。任何人看到這般光景,心中無不肅然起敬。

凌幹青來時,還把仙女廟當作賊窠,但此時看了這位老道長,不覺暗暗驚異,神恭敬的朝上首拱手作了長揖,説道:“在下兄弟久仰老道長道法高深,今得瞻仙宇,實是福緣不淺。”

“好説,好説。”玄通老道微笑道:“二位小施主先請坐了再説。”凌幹青、田中玉就在他對面的兩張紫檀木椅上落坐。

玄通老道不待二人開口,又道:“仙道無憑,人間哪有真仙?貧道只是靜參易理,稍悟天人之機,比人家多活了幾十年而已,其實離大道還遠得十萬八千里,成仙登道,談何容易?呵呵。”

凌幹青道:“老道長這是過謙之詞。”

玄通老道又道:“貧道只是山野之人,雲煙過眼,心如止水,就因為心如止水,大概再活個九十八年,還可以辦得到,呵呵。”

田中玉道:“老道長真是神仙中人。”

“二位何嘗不是神仙中人?”玄通老道笑了笑道:“貧道算出今午會有二位友光臨敝廟,而且和貧道有緣,貧道這有緣二字,指的是宿緣,大概二位小施主聽不懂吧?”

凌幹青道:“老道長語含玄機,在下兄弟確實不易領悟。”

“呵呵。”玄通老道又呵呵笑着道:“這也難怪,二位小施主年紀還幼,靈已泯,貧道稱二位舊友,那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貧道路過峨嵋,曾和二位在金頂暢淡大道,二位怎地忘了?”

田中玉道:“一甲子以前,在下還沒生哩。”

“不錯,不錯。”玄通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當時正是峨嵋茅蓬煉氣之士,得道成胎,還得轉胎,所以貧道覺得仙道無憑……”凌幹青被他説得糊糊,覺得他在胡説八道,又像很有道理。

只聽玄通老道又道:“二位經貧道一説,總應該想起一點來了。”

田中玉道:“我怎麼會一點也想不起來呢?”

“慢慢的想,呵呵,慢慢的想。”玄通老道眯着雙目,含笑道:“貧道覺得二位靈智不應如此被塵俗所蒙,再仔細想想,就會想得起來了。”

凌幹青忽然雙目乍睜,一手拉起田中玉的手,霍地站了起來,喝道:“兄弟,咱們快退出去。”

“呵呵。”玄通老道依然眯着雙目,笑道:“這位小施主可能已經想起來了,請坐,請坐,既已想起前因,正作貧道的座上客了。

不是座上客,是階下囚。凌幹青、田中玉糊糊的被人抬起,不知過了多久,才從糊糊中逐漸清醒。凌幹青第一件事,就運氣檢查全身。田中玉卻已經尖叫起來:“大哥,我們在哪裏了呢?”凌幹青這一經運氣,登時發現自己身上有兩處經果然被人家以截脈手法給閉住了。

他暗暗覺得好笑,自己練的是「乙木真氣」,不懼任何手法閉住經脈,方才一運氣,就已豁然貫通,只是田兄弟?田中玉看他沒有作聲,還當他沒有清醒過來,着急的搖着他的身子叫道:“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呢。”

凌幹青突然想到自己兩人被他們翻了送到這裏,説不定暗中仍有人監視,自己説話可得小心,一念及此,不覺口中「唔」了一聲道:“兄弟,你嚷什麼呢?”

一面卻以「傳音入密」説道:“兄弟,你別作聲,把人坐過來,你身上有兩處道,被他們用截脈手法閉住了,愚兄給你先解開了,但不論遇上什麼事,沒有愚兄出聲,你仍然要裝作經受制,不可出破綻來。”

田中玉聽得心中—驚,暗道:“看來大哥江湖經驗果然比自己老到多了。”一面依然嚷道:“大哥,你還不知道呢,我們被關在一處暗不見天的地方,那賊老道果然不是好人。”口中説着,人已捱着凌幹青身邊坐了過來。

凌幹青安着道:“兄弟,既來之,則安之,這裏很可能是在地室之中,但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裏,總有目的吧,且等他們有人來了,問問明白,再作道理。”一面再以「傳音入密」説道:“現在不可説話了,快些運氣,和愚兄度入的真氣會合,引道運行。”説着就伸出手去,按在她背後「靈台」上,默默運功,把真氣輸入她體內。

田中玉果然不敢再説,立即運氣行功,引着大哥的真氣,循經而行,直待真氣循行一週,但覺十二經絡豁然而通,凌幹青才能把手掌緩緩收了回去。田中玉想起大哥給自己腳彎上起出毒針,給自己口接骨,現在再給自己運氣,不但自己身子都給他看到了,連自己體內,都有了他貫注的真氣,自己總歸是女兒之身。她突然到一陣羞澀,襲上心頭,臉上登時熱烘烘的,急忙把身子移開了些,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凌幹青卻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他伸手摸摸身邊,鎮江劍已經不在了,那不用説自然是給對方搜去了,回頭仍以「傳音入密」問道:“兄弟,你的紫艾劍還在身邊麼?”

田中玉摸摸身邊,她把紫艾劍藏在貼身之處,居然未被搜走,這就點點頭低聲道:“在。”她不會「傳音入密」,因此只説了一個「在」字,而且聲音説得很低。

凌幹青道:“如此就好。”

田中玉問道:“你呢?”

凌幹青道:“被他們搜走了。”

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看還是給你的好,你武功比我好,萬一動起手來,你就用得着。”

凌幹青笑道:“還是你留着吧。”

“不。”田中玉道:“我留着不如給你,遇上一個武功比我強的敵人,我就施展不開,不小心還會被人家奪走,在你手中就不同,你足以自保,也可以保護我。”她在説話之時,已從長衫裏面解下了紫艾劍,遞將過去。

凌幹青聽她説得也是有理,就伸手接過,佩到長衫裏面,然後舉步走了幾步,伸手在牆上一摸,那是一堵磚牆。這間地室,地方撲不大,雖然沒有什麼光線,但他凝足目力,還能看得清楚,只有左首有一道門户,他走近門前,再伸手一摸,只覺着手冰涼,是一道鐵門。

他身邊有了紫艾劍,這道鐵門,就關不住自己兩人,但他並不想破門而出。因為自己兩人,被制的經已解,要想出去,隨時都可以走。對方既以朱衣道人測字為由,要自己往北來,「遇仙而止」,又把自己兩人,入觀主靜室,以香把自己翻,可見對方着實用了一番心機。

由此看來,這仙女廟不是和柳鳳嬌有關,便是和掌中雙傑失蹤有關了。和柳鳳嬌有關,那麼自己正好藉此機會,探聽聶小香的下落,索回青藤劍。和掌中雙傑失蹤有關,那就更須趁機把兩人救出。這兩件事沒有下落之前,自然不能走了。

田中玉跟在他身邊,低低的問道:“大哥,我們有辦法出去麼?”

凌幹青朝她微微一笑,以「傳音入密」道:“我們隨時都可以出去,只是現在還不能走。”

田中玉道:“為什麼呢?”

凌幹青把她拉到壁角坐下,仍以「傳音入密」説道:“我們進來不易,總要摸出對方的底細來,否則豈非白來了?”

田中玉道:“我們被關在這裏,能摸到他們底細麼?”

凌幹青道:“所以要忍耐,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裏,總會有人來的。”

“那老道士壞透了,故意説些玄機,把我們聽得糊糊的,哦,還有……”田中玉仰起頭叫道:“大哥,我在想,那遊艇的娘們顯然也是他們一路的了。”

凌幹青笑道:“我們一路行來,早就落入他們的眼中,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早在北固山,要我們往北來,遇仙而止的朱衣老道,就是他們一路的了。”

田中玉矍然道:“這麼説,我爺爺和師父也是他們劫持的了?”

“當然有可能。”凌幹青又以「傳音入密」,把自己方才所想的兩件事,也和她説了。

田中玉由衷的到佩服,低低説道:“大哥,你真行江湖經驗比我多得多了,這些事情,我怎麼沒想到呢?”

凌幹青道:“這是你沒遇到什麼事,我從小聽大師兄(徐兆文)講江湖上的故事,聽也聽得多了。”正説之間,凌幹青一擺手道:“有人來了。”

田中玉聽到沒有聲音,忍不住問道:“我怎麼沒有聽到聲音呢?”

凌幹青道:“還在門外走道上,快到了。”

話聲甫落,果然聽到鐵門外面有人開啓鐵鎖的聲音。凌幹青急忙以「傳音入密」叮嚀道:“兄弟,你要記住了,我們兩處經被制,不能和人動手,一切由愚兄來應付。”

田中玉只是點着頭道:“我知道。”鐵門「碰」的一聲,被人往外拉開,就有燈光從門外了進來。田中玉故意大聲罵道:“賊道士,你們把小爺關在這裏,要待怎的?”

從門外走來的卻是一個連步細碎的綠衣女子,一手提着燈籠,俏生生的走入,輕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動怒了,我可不是道士。”

她一開口,凌幹青就已聽出是遊艇上那個打槳的少女,不覺哼道:“姑娘真行,居然把我們騙到仙女廟來了。”

田中玉道:“大哥,她就是那個打槳的女子嗎?”

綠衣少女把燈籠提高了些,照着她花似的笑容,眼波一溜凌幹青,笑着説道:“還是這位公子的耳朵行。”—面又道:“公子説我把你們騙來的,可冤枉人了,仙女廟可是你們找來的,不是我把你們騙來的。”

凌幹青問道:“姑娘來此作甚?”

綠衣少女霎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説道:“來看看二位,不行麼?”

田中玉笑道:“狀元夫人自然是來看狀元郎的,不會來看我的了。”

綠衣少女被她説得粉臉一紅,啐道:“你少貧嘴。”她沒有發怒,顯然對「狀元夫人」這四個字,還很興趣。不,這應該説人長得俊,到處都沾到便宜,哪個少女不懷

凌幹青卻冷冷的道:“我們經被閉,關在地室裏,成為你們囚犯了,你進來有什麼事,乾脆説出來吧。”

綠衣少女聽得一呆,望着他道:“公子好像真的在怪我了呢。”她回身關上鐵門,才道:“其實你們是大師伯引來的,可不關我的事。”

凌幹青心中一動,暗道:“此女口氣稚,也許可以從她口中,探出一些口氣來。”心念一轉,忙道:“在下並沒有怪你。”

綠衣少女道:“真的不怪我麼?”

“自然是真的了。”凌幹青一笑道:“在下要怪就該怪你大師伯才對,只不知你大師伯是不是這裏的觀主?”

綠衣少女道:“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是這裏的觀主了。

凌幹青又道:“那麼還有一個朱衣老道呢?他是你什麼人?”

“他就……”綠衣少女只説了兩個字,就突然縮住,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凌幹青知道了,從她的語氣中,可以聽得出來,那朱衣老道可能就是她大師伯,因為她説過:「你們是大師伯引來的」,這就含笑問道:“那麼姑娘的令師是誰呢?”

綠衣少女臉微微一變,凜然道:“我不知道。”

田中玉道:“你怎麼都不知道?”

綠衣少女對她可不假詞,回頭冷然道:“我不知道不可以?”

“自然可以。”凌幹青陪着笑道:“那麼姑娘叫什麼芳名,總不該不知道吧?”他知道對付姑娘可得下水磨功夫。

“我……”綠衣少女粉臉驀然一紅,她想説「我不知道」,但她只説了一個「我」字,就停住了,過了半晌,一雙水汪汪的眼上,瞟着凌幹青,看到凌幹青也正在望着她,不覺幽幽地道:“我叫……陸小翠。”

田中玉看她和大哥含情脈脈的説話,心中不有氣,冷聲道:“這名字真還像狀元夫人哩。”

綠衣少女哼道:“你少嘴。”

“陸小翠。”凌幹青心中不一動,暗道:“陸小翠、聶小香,她們莫非是一起的不成?”他沉着沒有説話。

綠衣少女忽然「哦」了一聲,急道:“你們一直和我説話,我忘了問你們啦,你們誰是田中玉呢?”田中玉正要開口。

凌幹青忙道:“陸姑娘問田中玉幹麼?”

綠衣少女道:“自然有事了,你們誰是田中玉呢?”

凌幹青道:“姑娘先説有什麼事,在下才能告訴你。”

田中玉心中暗道:“大哥真有一套,正在套她的口氣,看來自己真太心直口快了。”

“你真會人。”綠衣少女小蠻靴輕輕一踩,接着道:“告訴你也不要緊,大師伯要我來請田中玉出去一趟的。”

凌幹青道:“我們兩人,只請一個出去?”

綠衣少女道:“大帥伯這樣吩咐我的,自然只請一個出去了。”

“不成。”凌幹青道:“要去,我們兩個一起去。”

“那怎麼成?”綠衣少女道:“這是大師伯吩咐的,我可作不了主。”

凌幹青朝她一笑道:“這要看姑娘肯不肯幫忙了。”

綠衣少女道:“我不敢。”

凌幹青笑道:“姑娘只要肯幫忙,你只要説一句話,你大師伯決不會怪你,我們也兩個人都可以去了。”

綠衣少女問道:“什麼話呢?”

凌幹青道:“姑娘如果答應了,在下才可以告訴你,你如果不肯,那就算了。”

綠衣少女眨眨眼道:“你先説説看,如果我幫不上忙,你説了也沒用呀。”她似是已經首肯了。

凌幹青道:“在下説出來了,姑娘一定要幫忙,而且在下保證,在你大師伯面前,決不使你為難。”

“煩死人了,好嘛。”綠衣少女道:“你現在可以説了。”

凌幹青笑了笑,低聲道:“姑娘只要跟你大師伯説,我們兩個人都搶着説是田中玉,你沒法分得出來,就只好把我們兩人都帶去了。”田中玉聽得暗自好笑,大哥這辦法真好,真虧他想得出來。

綠衣少女忍不住「咭」的笑出聲來,説道:“看來你這人很壞。”

凌幹青道:“為什麼?”

綠衣少女道:“因為你會出壞主意。”

凌幹青道:“那姑娘是答應了?”

綠衣少女道:“我答應可以,但你……”她粉臉一紅,底下的話還沒説出來。

凌幹青接口道:“你要在下告訴你,誰是田中玉,對不?”

綠衣少女點點頭道:“就算你説對了。”

凌幹青一指田中玉道:“他是我義弟田中玉。”

綠衣少女問道:“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凌幹青道:“在下凌幹青。”

綠衣少女低低的念道:“凌幹青……”忽然抬目問道:“這三個字怎麼寫?”

凌幹青道:“凌就是凌雲直上的凌……”

田中玉口道:“幹就是干卿底事的幹。”

綠衣少女聽不懂,道:“什麼幹?”

凌幹青道:“幹就是十字上面加一劃。”

綠衣少女道:“青呢?”

凌幹青道:“青天白的青。”

田中玉道:“其實你只要記住我大哥就是狀元郎就好了。”

綠衣少女看了田中玉一眼,才道:“凌公子相貌堂堂,説不定將來真會中狀元呢。”

田中玉道:“所以我要你記住他就是了。”

凌幹青怕她因羞成惱,忙道:“陸姑娘答應了要算數。”

綠衣少女道:“你們見了大師伯,也要這樣説才行。”

凌幹青道:“這個自然,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好。”綠衣少女道:“那你們就跟我出去吧。”

凌幹青低聲道:“多謝陸姑娘。”

綠衣少女叮嚀道:“大師伯脾氣不好,你要多忍耐些,莫要頂撞了他。”

凌幹青道:“在下省得。”

綠衣少女轉身道:“你們快些走吧,大師伯等久了呢。”一手推開鐵門,當先走了出去。

凌幹青回頭道:“兄弟,咱們走吧。”

兩人跟在她身後,走出鐵門,穿過一條甬道,右轉就是一條石級,拾級而上,已經回到地上,那是一間黝黑的斗室。綠衣少女領着他們走出,再穿行過一條長廊,已經到了一座月門前面,現在凌幹青認出來了,自己兩人已回到了仙女廟觀主的靜室來了。

他們進入月門,來至靜室門前,綠衣少女就躬着身道:“啓稟大師伯,田中玉帶到。”

只聽玄通老道在裏面説道:“帶進來。”

綠衣少女應了聲「是」,回頭道:“你們隨我進去。”她又朝凌幹青盯了一眼,低低的道:“記住了。”這是叮囑他不可頂撞大師伯,凌幹青朝她暗暗點了點頭,綠衣少女才領着兩人走入靜室。

靜室中佈置如舊,雲上依然盤膝坐着身穿杏黃道袍的老道,只是披肩銀髮,飄銀髯,全變得烏黑有光了。在雲右首,兩張木椅上,端坐着兩個人,那正是掌中雙傑掌中劍卓一絕和掌中指龍在田。玄通老道目光一注,看到綠衣少女領着兩人走入,不覺濃眉微微一動,説道:“翠丫頭,我只讓你把田中玉叫來,你怎麼把他們兩個全帶來了。”

綠衣少女道:“回大師伯,弟子問他們誰是田中玉,他們兩個都説是田中玉,弟子分不出來,只好把兩人全帶來了。”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小丫頭,叫你辦一件事,都沒給大師伯辦好。”

綠衣少女急道:“弟子真的不知道他們誰是田中玉呀。”

玄通老道含笑道:“大師伯又沒説你知道田中玉是誰,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了。”綠衣少女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凌幹青在入室之時,就以「傳音入密」朝田中玉道:“兄弟聽着,見到令祖、令師,不可叫喊,你看我眼、手勢行動,不可了破綻,讓他瞧出來。”

玄通老道望了兩人一眼,含笑道:“怠慢二位小施主了,不知兩位之中,哪一位是田中玉小施主?”

凌幹青道:“觀主使用香,把在下二位翻,這是什麼意思?”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伸手指指掌中雙傑,説道:“二位小施主一定認識這二位是誰了?”

凌幹青道:“不認得。”

玄通老道又朝田中玉問道:“你呢?”

田中玉也搖着頭道:“不認識。”

“哈、哈、哈、哈。”玄通老道仰首發出一串哈哈大笑道:“兩位小施主不肯説,貧道問不問都是一樣,你們二人之中,反正總有一個人是田中玉。”

説完,就沒有理會兩人,回過頭去,朝掌中雙傑含笑道:“田中玉是田施主的令孫女,也是卓施主的令高徒,貧道如今也一併請來了,二位總相信了吧?”卓一絕、龍在田都沒有説話。

玄通老道又道:“貧道把二位請來,乃是一片善意,只要二位點個頭,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卓一絕道:“在下已於辰那天,當眾宣佈封爐,不再鑄制兵刃了,道兄要在下為貴觀鑄制兵刃一節,在下歉難遵命。”聽他口氣,原來玄通老道把他擄來,是要他鑄制兵刃。

龍在田接着道:“兄弟也已退出江湖多年,跡不羈,貴觀要兄弟提任護法,兄弟更不敢當。”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二位這麼説來,貧道勸説了半天,算是白説了,二位施主……”剛説到這裏,只見一名小道童勿匆走入,行到玄通老道身邊,附着他耳朵,低低説了兩句。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要緊,讓他到處去看看吧。”

“是。”小道童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玄通老道又含笑接着道:“現在田小施主也到了這裏,二位施主應該明白,有許多事情,最好是做得兩面光,所謂兩面光,就是你有面子,我也有面子,兩人都光彩,這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臉上雖然在笑,兩眼望着掌中雙傑,目光卻漸漸冷峻,説道:“若是敬酒不喝,等到喝罰酒時,那就沒味道了,嘿嘿,二位施主久走江湖,貧道這話,自然總會明白了。”這話就含有威脅之意,也自然以田中玉威脅兩人了。

凌幹青眼看掌中雙傑一直坐着沒動,心中暗道:“看來他們一定是道受制了。”一面目注玄通老道,冷然道:“道長語氣,似乎含有威脅之意,只不知道長究竟如何?”

“問得好。”玄通老道道:“貧道奉邀他們二位擔任仙女廟護法,那知他們誤會了貧道的好意,田中玉,貧道讓你們祖孫、師徒三人,回去好好想想……”

突然門簾動處,紅影一閃,輕風飄香,室中已多了—個一身梅紅衣裙,面蒙輕紗的女子,口中嬌「唷」一聲道:“原來卓、田二老和凌少俠都在這裏……”凌幹青一眼就已認出這紅衣女子正是紫衣幫的使者沈若華。

玄通老道眯着雙目,問道:“姑娘是什麼人?”

沈若華冷聲道:“你呢?你是什麼人呢?”

玄通老道道:“貧道玄通,是這裏的觀主。”

沈若華道:“真正的身份呢?”

玄通老道呵呵道:“姑娘這話問得奇怪了,貧道的真正身份,自然還是仙女廟的觀主了。”他放心得很,掌中雙傑和凌幹青、田中玉四人,全都經被制,無法施展武功,僅憑沈若華—個女子,豈會在他眼裏?因此眯着雙目,從眼出兩道金線般的光芒,注着沈若華,嘿然道:“看來姑娘絕非尋常之輩,貧道想知道姑娘的真正身份。”

沈若華冷然道:“道長看不出來麼?”

凌幹青先前還以為這仙女廟是紫衣幫的所在,如今聽了兩人這番話,心中不暗暗奇怪,忖道:“如此看來,這仙女廟和紫衣幫不是一個組合了。”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依貧道看來,姑娘身手似乎不弱,只可惜的是……”

沈若華俏生生站在門口,問道:“可惜什麼呢?”

玄通老道大笑道:“姑娘雖然找到他們,但姑娘只怕也出不去了。”

“哦。”沈若華漫不經意的道:“出不去?我怎麼看不出來呢?”

玄通老道含笑道:“因為貧道也要把姑娘留下。”話聲甫出,左手迅若閃電,凌空點出一指,指風如矢,嘶然有聲。

沈若華冷笑一聲,身形一偏,就避開了對方一指,同時偏身疾進,同樣左手一抬,五指轉動,手法輕靈已極,灑出一片錯落指影,朝玄通老道襲去。你別看玄通老道盤膝坐在雲之上,他沒待沈若華欺近,整個身子突然離飛起,向一旁移開數尺,飄落地上,呵呵笑道:“貧道倒是小看你了,姑娘這「絕户玲瓏」指,功夫不賴啊。”他口中説着,左手疾發,五指似爪似鈎,朝沈若華肩頭抓去。

凌幹青眼看兩人已動上手,機不可失,身形一下閃到卓一絕和龍在田兩人身後,雙手齊發,在他們身上,連拍了幾掌,想替他們解開受制的道。

玄通老道突見凌幹青身法捷,被閉的經,分明已解,心頭不由一怔,口中呵呵笑道:“小施主能自解被閉經,也頗出貧道意料之外,但掌中雙傑並非一般道受制,小施主要替他們解,只怕是枉費心機了。”他左手在和沈若華動手,互相搶攻,話聲還是十分和緩,尤其他右手始終沒有出手,顯然並未把沈若華放在眼裏。

卓一絕道:“凌少俠,你們既然道已解,就快些走吧。”

田中玉道:“爺爺,你們怎麼了呢?”

龍在田道:“你師父説得不錯,你和凌少俠速速退出廟去。”

玄通老道大笑道:“貧道沒點個頭,他們想走,可沒這般容易呢。”左手和沈若華連發數招,突然凌空一指朝田中玉點來。

凌幹青眼快,急忙一把把田中玉拉開,口中朗笑道:“咱們合力把這老道拿下了。”人隨聲發,疾欺上去,雙掌一揮,接連拍出三掌。

玄通老道依然只使一隻左手,他一面封格沈若華雙手急襲過去的指影,一面從容揮手,居然又接下了凌幹青的三招。沈若華不僅身法飄忽,一雙柔夷,十纖纖玉指,如彈如撥,指影飛灑,十分好看,但每一玉指,就像彈琴撥絃,沒一記不指向對方的要害大,當真錯落凌厲,快疾如雨。

凌幹青雙手化掌,忽斫忽拍,掌風記記如刀,也使得十分凌厲。但玄通老道卻依然僅以一隻左手應敵,他雖然只是一隻左手,卻能以指對指,以掌對掌,一隻手應付凌幹青、沈若華兩雙手,還並不覺得接應不暇。

反而站在一旁的田中玉要想上去協助大哥,卻到無法近身,也有無從下手之。就在此時,只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踏左足,揚左掌,側身斜進,為左劈手,再以中指取「捉筋」劃「筋縮」,右足跟進,揚右掌,左手穿花出肘下,取「遊魂」,再進右足,以「絲步」轉身,左手取「內肺門」,劃「正肺門」,快,可以上去了。”

田中玉聽出是爺爺「傳音入密」説的話,所指點的正是「掌中指」的第三個變化,心中不大喜,急忙依言左足欺上,側身使了一記左劈手,中指快疾無倫的朝玄通老道手股曲窩點出。

玄通老道不防田中玉會突然欺身而上,幾平被她一指點中,趕緊身形倏退半步,大笑道:“妤小子,這一記「掌中指」,使得不錯,大概有你爺爺三成火候了。”他這一倏退半步,正好退到凌幹青身側。

凌幹青哪還待慢,左手「砰」的一掌,擊在他右肩之上。田中玉也依着爺爺所教,右足跟進,右手一揚,左手從腕底穿出,取他右肋「遊魂」。這一指出手了相當快疾,在凌幹青一掌拍上他肩頭的同時,點中了他「遊魂」。

玄通老道似是來不及封解,給他們一掌、一指擊中之後,口中卻不呵呵大笑起來。這一瞬間,凌幹青、田中玉也已到不對,因為手掌、手指擊中之後,竟像擊在鐵石上一般,自己的手掌、手指反而被震得隱隱生痛。

凌幹青心頭一驚,急忙叫道:“兄弟速退,這妖道練的是「金鐘罩」。”他喝聲中,沈若華如彈如撥的蘭花指,也同時一連串彈上他幾處大之後,駭然後躍。

玄通老道得意的笑道:“現在你們知道老道的厲害了。”

凌幹青後退之際,已經翻起長衫,「錚」的一聲,紫芒動,掣出紫艾劍來,冷然道:“就算你練成金鐘罩,在下倒是不信,你會不畏利劍?”

沈若華也在一退之下,出了長劍,她更不搭活,嬌叱一聲,一劍朝玄通老道劈去。玄通老道一雙目光卻盯在凌幹青的紫艾劍上,對沈若華刺去的一劍,本理也沒理,直等她劍勢快要近身,才左手一探,一把抓住了她的劍身,輕輕一拉,就把沈若華連劍帶人拉出去三尺光景。

沈若華剌山第一劍,就被他一把抓住,連人拉了出去,心頭自然猛吃一驚,急忙鬆手棄劍。凌幹青適時紫艾劍出手,揮起一道紫光,朝他左腕削去。玄通老道左手奪下沈若華的長劍,手臂忽然一縮,右手突然暴長,五指如鈎,已一把抓住了沈若華的左肩,把她拖了過去。

凌幹青大喝一聲,紫芒掃起一道光華,直劈過去。哪知劍光未到,玄通老道已失了所在。不,他一下轉到了田中玉身邊,本已縮短的左手又突然暴長,正好拿住了她的右肩「肩井」。這一下當真快速無比,他雙手一縮一伸之間,竟然一下就擒住了沈若華、田中玉兩人,凌幹青手中雖有利器,卻投鼠忌器,不覺怔得一怔。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小子,你再不放下劍來,老道只要五指微一緊,就可把他們兩人活活捏死,你信是不信?”

沈若華叫道:“凌兄,不用管我們,你快些走。”

田中玉本來還望着凌幹青出劍來救,聽了沈若華這般説法,也大聲道:“大哥,她説得對,你快走啊。”

“走?”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他也出不了仙女廟大門,只要他轉個身,老道就教你們骨斷筋酥。”他在説話之時,五指一用力。

沈若華一張粉臉,驟然紅了起來,她咬緊牙關,哼了一聲,叫道:“凌兄,你還不快些走,留下何用?”

田中玉眼中已痛出淚來,尖叫道:“大哥,快走。”

兩女越是催他快走,凌幹青越是於心不忍,切齒道:“妖道,你快放開他們。”

“放開他們?”玄通老道獰笑道:“只要你放下劍來,老道就可放開他們,不然,老道只要掌力一吐,先要他們嚐嚐逆血倒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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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黑衣魔女

龍在田大聲道:“你放開他們,讓他們走,兄弟就答應你們的條件。”

卓一絕道:“不錯,卓某也答應了。”

“放他們三個,哈哈哈哈。”玄通老道道:“二位這話已經遲了,放了他們,何異縱虎歸山?喂,小子,你再不棄劍,老道可沒有這大的耐心……”他雙手五指突然又加了幾分力道。田中玉「啊」了一聲,雙腳幾乎軟了下去。

沈若華粉臉漲得由紅髮紫,額上已經隱隱可見汗光,但她卻咬住牙,連哼設哼一聲,一雙盈盈秋波,只是望着凌幹青,似是在催他快走。凌幹青心念一轉,抖手把紫艾劍「當」的一聲,擲到地上,説道:“好,在下願意受縛,你先放開他們。”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你小子還算有義氣。”雙手手一鬆,田中玉、沈若華一個踉蹌,跌倒地上,原來他在鬆手之時,已經用內力把兩人震昏過去,然後拍拍雙手,朝凌幹青走了過來,笑道:“老道保證不傷你們分毫,但你小子必須由老道閉住你三處經絡,你大概不會反對吧?”

凌幹青昂然而立,微哂道:“在下既然束手成擒,任由你點幾處道了。”

玄通老道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少年人,你這脾氣,倒是頗合老道胃口,你願不願意拜我老道為師?”

凌幹青道:“在下只答應你受縛,投師之事,在下已有師父,不用談了。”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你只要拜老道為師,我保你在江湖上出人頭地,不過老道看你個很倔,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再回答我。”

凌幹青道:“在下絕不考慮。”

“好,好。”玄通老道揮手點了他三處經,轉身又在田中玉、沈若華兩人身上各擊了一掌,兩人同時霍然睜開眼來,沈若華含情脈脈的望了凌幹青一眼,目中似有幽怨之

田中玉叫道:“大哥,你怎麼不走呢?”

玄通老道笑道:“你大哥為了你們才甘願受縛,其實,嘿嘿,老道不妨告訴你們,仙女廟何異龍潭虎,就憑他這點能耐,老道袖手不管,諒他也未必能衝得出我這座院子,好了,你們先下去,老道還要和掌中雙傑好好談談。”説到這裏,舉手拍了兩掌,喝道:“翠丫頭,你帶他們回去吧。”

門外陸小翠答應了一聲,俏生生的走了進來,朝三個招招手道:“喂,你們隨我來吧。”

凌幹青朝兩人苦笑道:“兄弟、沈姑娘,咱們走。”三人隨着陸小翠身後,走出觀主靜室,仍由原路迴轉地室。

跨下石級,陸小翠走在前面,回過頭來埋怨道:“凌公子,我早就叮囑過你,大師伯脾氣不好,要你多忍耐些,你和大師伯動手,那不是蛋碰石頭註定非敗不可……”

沈若華冷哼道:“他不過練了金鐘罩,刀劍不入,我看不出他比我們高明多少?”

陸小翠也哼道:“我又沒和你説話,你什麼嘴?你高明,就不會被大師伯擒住了。”

沈若華冷喝道:“小丫頭,你敢小覷我?”

陸小翠氣道:“小覷你,哼,要不是看你和凌公子是一道的,我就給你一個嘴巴,看你還敢倔強不?”

沈若華怒聲道:“小丫頭,你來打打看?”

陸小翠道:“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凌幹青連忙勸道:“陸姑娘,你不是説看在下的面子麼,那就不用和沈姑娘鬥嘴了。”

“我就是看你的面子,才不和她一般見識呢。”陸小翠接着道:“大師伯出手從沒活口,方才我真替你耽心,不過我看今天大師伯對你還算不錯,可以説已經手下留情了。”

沈若華看她和凌幹青有説有笑,不知怎的,心裏老大不舒服,忍不住哼了一聲。凌幹青怕她們又吵起來,那吃虧的還不是沈若華,這就説道:“在下不信玄通老道有你説的這般高法?”

陸小翠道:“唉,説出來你也不知道,大師伯他……他是出名的魔手天尊……”

沈若華突然「啊」了一聲,吃驚道:“他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陸小翠冷笑道:“你現在知道了?”説話之時,已經行近鐵門,陸小翠悄聲道:“凌公子,大師伯要收你為徒,你應該考慮考慮才是。”

凌幹青道:“多謝陸姑娘關照,這件事,在下絕不考慮。”

三人走進地室,陸小翠道:“你真是死心眼,我是為你好。”「砰」然一聲,關起了鐵門,外面又響起了落鎖之聲,眼前也頓時一暗。

沈若華心裏還是有氣,冷笑道:“凌兄,這丫頭對你不錯啊。”

凌幹青苦笑道:“沈姑娘經受制,和她吵起來,吃虧的還不是姑娘麼?再説,能從她嘴裏,探聽出一些口風來,不是好麼?”説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問道:“沈姑娘知道魔手天尊,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原來凌兄不知道。”沈若華道:“這魔頭外號魔手天尊,本名叫做朱九通,已經有二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面,據説他一身刀劍不入,雙手可以隨時暴長,只要在一丈之內,沒有人能躲閃得開,所以稱他魔手咯。”

凌幹青想起陸小翠叫他大師伯,説不定陸小翠的師父就是自己殺父仇人柳鳳嬌,心念這一動,接着問道:“沈姑娘知不知道魔手天尊的師承?”

沈若華道:“我也只是聽説魔手天尊的師父,是一個令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老魔頭,好像還是一個女的,至於叫什麼名稱,倒是沒聽人説過,魔手天尊少説也有六七十歲了,他師父年紀自然更大了……”

她忽然低「啊」了一聲道:“對了,我是幾年之前,聽人説的,我當時也問過魔手天尊有這麼歷害的,他師父是誰呢?那人好像不肯説?”

凌幹青心中暗想:“魔手天尊的師父,既是女的,那麼她是柳鳳嬌的師父,這可能就更大了。”田中玉看凌幹青只顧和沈若華説話,一賭氣,就一個人走得遠遠的,在壁角落裏坐了下來。

凌幹青目能暗視,天雖黑,他仍可看得清晰,眼看田中玉一個人坐在壁角落裏,連面對着牆壁,不覺説道:“兄弟,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裏呢?”

田中玉沒好氣的道:“你喜找人家説話,我自然還是識相些的好,別惹人討厭了。”

凌幹青道:“誰討厭你了?快過來,我們也好商量商量。”

田中玉道:“你只管和人家去商量好了,我……我……不用你管。”

沈若華被她説得粉臉一紅,説道:“田兄,我們雖然不是一路的,但在這裏,就得同舟共濟,你怎麼可以這樣説呢?”

田中玉大聲道:“你們只管去同舟共濟好了,我不要,我只一個人,你們不用理我。”説着,忽然雙肩聳動,下淚來。

她在淚,沈若華自然看不到,但凌幹青看到了,口中「噫」了一聲,笑道:“兄弟,你怎麼哭了?”他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拉她的手。

田中玉雙肩一擺,一下掙了他的手,大聲道:“不要碰我,你眼裏早就沒有我這個兄弟了,我……我本來就不是你兄弟。”她這一咽聲尖嚷,就出了女子的聲音來。

沈若華聽得一怔,訝然問道:“凌兄,她是女的?”

田中玉道:“我是女的怎麼樣?我長得沒有狀元夫人的美,也沒有沈姑娘這樣嬌,你還理我幹麼?”

凌幹青尷尬的道:“但你是我兄弟,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看的。”

田中玉道:“就是親兄弟,只要做哥哥有心上人,也會把弟弟撇開,視如敝屣,何況我們又不是親兄弟?所以你見到別人,就不用理我了。”

凌幹青道:“兄弟,別再胡鬧了,我們説正經,現在我們被困住了經脈,愚兄也還被他閉了三條經脈,先想辦法把經脈衝開了,才能另想辦法。”

田中玉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任,和大哥使氣,一面依然倔強的道:“你光説話,就能衝開道麼?”

凌幹青也就不再説話,自顧自盤膝坐下,運起功來,他雖被玄通老道以特殊手法點閉了三處經脈,內功湛,有數十年功力的掌中雙傑,尚且無法自解道,但凌幹青練的是木道長的「乙木真氣」,氣機循行一週,三處道,便已豁然貫通。

凌幹青雙目一睜,正待站起來,突然聽鐵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及門而止。接着鐵門開啓,手提燈籠走進來的又是綠衣少女陸小翠。

田中玉冷哼道:“她倒走得動,去了又來了,不怕走累了麼?”

陸小翠朝她披披嘴道:“狗咬呂賓,不識好人心,這是什麼時候了?你們快一天沒吃東西,不覺得肚子餓?我是替你們送飯來的,你要是不想吃仙女廟的飯,儘管可以不吃,餓死活該。”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隻飯盒,朝地上一放,轉身道:“凌公子,飯菜都在這裏,趁熱吃吧,我要走啦,哦,這盞燈籠,就留在這裏好了,不然,這裏伸手不見五指,不把飯吃到鼻子裏去才怪呢。”

她抿嘴一笑,甩着烏油油的一條辮子,扭身往外就走,出了鐵門,回頭又道:“你們吃好了,就放着,明天早晨,我會送早餐來的。”鐵門掩上了,又上了鎖,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凌幹青打開食盒,從裏面取出—盤竹筍紅燒、一盤葱烤鯽魚、和一小鍋青菜豆腐湯,一大桶白飯,三付碗筷,這就説道:“菜還不錯,大家快來吃了。”

田中玉道:“她是給你送飯來的,我才不吃呢。”

凌幹青道:“兄弟,你怎麼還在和我嘔氣?”

田中玉道:“我説不吃就是不吃,餓死是我的事。”

沈若華笑道:“田姑娘,你這就錯了,我們身囚此地,不知幾時才能出去?人是鐵,飯是鋼,要對付險惡的環境,全靠體力支持,不吃,是你自己不吃,等到要使力氣的時候,你已經餓得手軟足癱,划得來麼?”

田中玉道:“我們還能出去?”

沈若華道:“那是另一回事,至少我們要保持體力,才能隨機應變。”

田中玉點點頭道:“你這話有道理,不吃白不吃。”

凌幹青道:“對,不吃白不吃,那就快來吃吧。”説着取起飯瓢,裝了一碗飯,兩女各自裝了一碗,大家就蹲着身子,吃了起來。

沈若華抬目問道:“凌兄方才曾説運氣衝,不知是否衝開了?”

凌幹青低聲音道:“在下方才已經衝開了。”

沈若華奇道:“我方才也運了一回氣,只覺魔手天尊點的道,手法古怪,運衝了幾次,都無法衝開……”

凌幹青道:“待回吃過飯,在下再助二位衝就是了。”

沈若華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凌幹青武功未必高過自己,自己只被閉了兩處經,都無法衝得開,他被魔手天尊閉了三處經,如何衝開的呢?”但這話卻不好意思問出來。

三人匆匆吃畢,收過食盒。凌幹青就要田中玉盤膝坐好,自己也在她身後坐下,緩緩運起「乙木真氣」,一手按在她背後「靈台」上,度過氣去。田中玉有了上次的經驗,立即緩緩氣,和凌幹青度入的真氣會合,不消盞茶工夫,已把兩處經衝開,凌幹青就收回手去。

田中玉站起身,朝沈若華道:“現在該你來了。”

沈若華看了凌幹青一眼,遲疑的問道:“凌兄剛替田姑娘度氣,不需要休息—回麼?”

田中玉心中想道:“是啊,大哥剛替自己運功度氣,消耗了不少真氣,真該休息一會才是,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倒給她説去了。”

凌幹青含笑道:“不要緊,在下練的真氣,在體內自可生生不息,不慮消耗,沈姑娘快請坐下來吧。”

沈若華心中也暗自忖道:“不知他練的是什麼功夫,竟有如此功效?”面上略現靦腆之,依言坐下,一面説道:“既是如此,我謝凌兄了。”

凌幹青道:“在下度入真氣之時,姑娘也要運起功來,和在下真氣會合導行。”

田中玉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思量着道:“現在,你體內也有了大哥的真氣,將來……將來……”她不臉上驟然熱了起來,好在她戴着面具,別人看不到她臉紅。

不消盞菜工夫,沈若華兩處被閉經,豁然而通,凌幹青及時收手。沈若華起身道:“凌兄賜助之德,小妹永誌不忘。”

凌幹青道:“同舟共濟,沈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

田中玉道:“可惜大哥方才丟了劍,不然,現在咱們可以破門而出了。”

凌幹青道:“你不用急,我們經脈已解,總會有機會的。”

田中玉道:“機會自然會有,明天一早,你那狀元夫人又會來探監,你捨得向她下手麼?”

沈若華道:“今晚也有機會,只要我們能出得去就好了。”

田中玉道:“今晚狀元夫人已經來過了,還有什麼機會?”

沈若華道:“不瞞二位説,我是跟蹤二位來的,但在我末進入仙女廟之前,已經留下了記號,只要我沒有出去,後面的人,就會找來。”

凌幹青道:“貴幫縱然有人找來,但玄通老道武功極高,貴幫來人,能有必勝把握麼?”

沈若華道:“小妹先前不知道這裏的觀主會是魔手天尊,也許……”她沉着道:“小妹是説只要我們能出去,今晚來的後援,縱或不是魔手天尊對手,但擋他一陣,應該沒有問題,能擋一陣,我們就可以離開仙女廟了。”

凌幹青聽她口氣,似乎紫衣幫今晚也出動了高手,但自己的鎮江劍和田中玉的紫艾劍俱已失落,鐵門外面又落了鎖,除非外面有人開啓,想從裏面破門而出,那就比登天還難了。

田中玉道:“你們的後援,除非破了仙女廟,不然,又有何用?他們又不知道我們被囚在這裏,看來只有等明一早狀元夫人來了,只要有人肯出手製住她,我們才能出去。”

沈若華聽她提了幾次「狀元夫人」,不覺問道:“田姑娘,狀元夫人是誰呢?”

田中玉嗤的一聲輕笑道:“就是那姓陸的小丫頭咯,在她心目中,咱們這位大哥就是狀元郎呢。”

凌幹青臉上一紅,説道:“兄弟,你別胡鬧了。”

“難道還不是真的?”田中玉披披嘴道:“在她心裏,真把你看作狀元郎了呢。”

凌幹青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休息了,明天等陸姑娘來了,我們就好設法出去。”

田中玉輕哼道:“你硬得起心腸來。”凌幹青不願多説,就席地而坐,緩緩闔上眼睛。

田中玉因沈若華已經知道她是女的了,而且兩人經過一番談,漸漸也有些投契起來。坐在這幽黑的地窖裏,本來就會到岑寂,大哥自顧的坐着,有如老僧入了定,她就找沈若華輕聲的聊着,同是女孩子咯,一會工夫,就有説有笑,談個沒完。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凌幹青又聽到外面走廊上,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朝鐵門走來,急忙低聲道:“你們快別作聲,又有人來了。”

田中玉輕笑道:“説不定又是狀元夫人了哩。”那腳步聲走得極輕極細,到了門外,又似乎有些逡巡模樣,久久沒有移動。現在沈若華、田中玉也可以聽到了。

田中玉悄聲道:“沈姑娘,你看,不是她還會是誰?又想進來,又不敢進來。”正説之間,突聽「咔」的一聲輕響,似是外面那人用利器削斷了鎖,果然,接着鐵門被人輕輕推開。

有人探首低聲音叫道:“凌相公……”那一個少女聲音,但絕非狀元夫人了。這時燈籠中的燭火早已點盡,看不清來人面貌。

田中玉輕聲道:“她不是狀元夫人,那會是什麼人呢?”

只聽那少女低着聲音,又輕輕叫道:“凌相公,你快醒一醒快出來呢。”聲音之中,顯然十分焦急。

凌幹青一怔,凝目看去,雖在黝黑之間,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那是—張似曾相識的嬌靨。她竟會是聶小香。凌幹青不由大喜,急忙一掠而前,叫道:“小香,是你。”

聶小香一手提着軟劍,正是凌幹青失落的青藤劍,遞到了凌幹青的手中,幽幽説道:“凌相公,我對不起你,我是奉命取你劍去的,但這柄劍一直留在我身邊,沒呈師父,方才我聽小翠説起你的名字,我不替你擔心,幸好師父不在,若是給師父知道,你還有命?所以今晚偷偷的找來,還削斷了鐵鎖,就是要把你救出去,只要把你救出去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要緊,凌相公,你快把劍拿了,隨我出去。”她這番話,説得悽婉綿,也證明了她並沒有負他。

凌幹青聽得一陣動,並沒有伸手去接劍,卻一把把她擁入懷裏,説道:“小香,我就是找你來的……”

聶小香急忙輕輕一推,然後拉住了凌幹青的手,説道:“我是偷出來的,時間寶貴,你快拿着寶劍,我送你出去。”田中玉、沈若華兩人,雖不知聶小香是誰?但她説的話,她們全聽見了。

田中玉道:“大哥,這位姑娘説得不錯,時機稍縱即逝,我們快些走吧。”

聶小香轉臉問道:“他是什麼人呢?”

凌幹青道:“他是我兄弟田中玉。”

聶小香點點頭道:“即是凌相公的兄弟,那就該一起出去了。”

田中玉道:“那還有—個沈姑娘呢,她和我們也是一起的咯。”

聶小香為難的道:“仙女廟佈置嚴密,一個人還可以掩護得過去,現在三個人,只怕不容易逃得過幾處暗樁的耳目呢。”

凌幹青從她手中接過青藤劍,説道:“姑娘盛情,在下至為,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了,我們自己會走的。”

聶小香微微搖頭道:“仙女廟後進,佈置十分嚴密,沒有我給你們領路,避重就輕,什麼人也不易闖得出去,凌相公,你們快隨我來……”正待轉身往外行去。

“慢點。”凌幹青一把拉住她的纖手,低聲道:“有人來了。”

聶小香聽得大急,低聲道:“你們快退到屋裏去。”説話之時,她拉着凌幹青一下閃到門後,附着他耳朵,低低的道:“待回有人進來,就得先下手為強,把他制住了。”

凌幹青道:“在下省得。”兩句話的工夫,走廊上果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只要聽聲音,進來的可不止一個人。接着就有燈光照了過來,只聽前面一個道:“奇怪,外面的門,是什麼人開的呢?”

後面一個道:“也許是小翠姑娘出去的時候,沒關上了。”

前面一個道:“師祖也奇怪,咱們人手不少,卻要小翠姑娘給他們送飯。”

後面一個道:“你沒聽七師叔説麼,師祖想收那小子做徒弟呢。這一來,咱們又多—個師叔了。”

“咦,這裏的鐵門也開了。”走在前面的驚異一聲,急道:“快進去看看,裏面的人逃走了沒有?”當先腳下一緊,衝入鐵門。後面一個也一腳跟了進來。凌幹青從左閃出,一指點了後面那人的道,沈若華從右閃出,同樣伸手一指,點了前面那人的道。

聶小香閃身而出,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和你這兄弟快下他們道袍穿上,我和這位姑娘走在前面,路上小心些,就可以混得過去了。”説完,伸手一拉沈若華,説道:“我們先走,你只要一路上低着頭,裝出和我説話模樣,就是給人看到了,也不礙事。”

沈若華的道:“真謝謝你。”

聶小香道:“現在也不要説謝了。”凌幹青和田中玉立時動手,很快下了兩個道人的道袍,穿到身上。這兩個道人身上,都佩有長劍,就分了一把給沈若華,然後把兩個道人拖到裏面壁落處,又加點了兩人的道,回身走出,掩上鐵門,低聲道:“聶姑娘,我們走吧。”

聶小香拉起沈若華的手,輕聲道:“出了地窖,你要沉着些。”

沈若華點頭道:“我知道。”兩人走在前面,凌幹青和田中玉跟隨她們身後而行。穿過甬道登上石級,走出那間黝黑的斗室,仰頭已是天星斗。

聶小香回頭道:“你們和我們保持數丈距離,不可走得太近。”説完伸手拉着沈若華,轉身往北行去。凌幹青認出若是往東南長廊走去,就是觀主的靜室,可見此處離觀主靜室不會太遠了。

聶小香走在前面,果然裝出和沈若華邊走邊淡,細聲説話,緩步而行,凌幹青和田中玉和她們保持了四五丈距離,也並肩徐行。這是仙女廟最後—進了,黝黑的夜晚,但覺殿宇暗影幢幢,雖然看不真切,但凌幹青相信許多走廊的轉角之處,和暗陬之間,説不定會有人監視着。

這樣穿行過幾幢屋宇,已經跨出院落,外面是一個荒草叢生的天井,右首有一排幾間小屋,看去黝黑,三面俱是一丈多高的圍牆。牆外,自然是仙女廟的後面了。

行到這裏,聶小香提着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吁了一口氣,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們從這裏出去,就不會再有人阻攔了,我也只能送到這裏為止了,你……多珍重……”她望着他,睫中已經隱含淚水。

凌幹青走上—步,握住她的手,動的道:“小香,你為什麼不跟我們走呢?”

聶小香搖搖頭道:“我身受師恩,豈能叛離師門,今晚這麼做,我……我已經是愧對師父了,你……你快去吧,不用以我為念……”她兩行淚珠,已經奪眶而出。

沈若華看他們這付難分難捨的模樣,心中已經有數,一面低聲催道:“凌兄,聶姑娘既然這麼説,一定有她的苦衷,我們走吧。”

突聽一個女子聲音冷笑一聲道:“你們走得了麼?”

聶小香如遭雷擊,粉臉失,急急朝凌幹青身上一推,説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那女子笑道:“好哇,聶小香,你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吃裏扒外,私通外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聶小香情急的道:“你還不決走?”

既然被人發現,凌幹青豈肯舍她而去,一面朝沈若華、田中玉二人低低的道:“你們快先走。”

暗影中那女子聲音尖笑道:“你們一個也休想走得。”這人只是在暗中説話,並未現出身來。

聶小香淚面,突然屈膝跪了下去,説道:“三師叔,弟子求求你,放了他,他……是我的表哥……”

“大膽婢。”那女子聲音厲聲道:“你還敢撒謊?他叫凌幹青,是你的情郎,對不?你今晚是聽了陸丫頭告訴你的話,才知道地窖裏困着有一個叫凌幹青的人,才偷偷的去地窖裏放人?你明知道這姓凌的是你師父的仇人,你還敢做出背叛師門的事來?”

聶小香哭道:“弟子沒有背叛師父,弟子只是想把他救出去,弟子對不起師父,寧願一死謝罪。”

凌幹青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大聲道:“小香,你沒有對不起師門,也沒有罪,何用一死謝罪?老實説,區區地窖,也未必困得住凌幹青,不信,你看看,玄通老道點了在下三處經,在下不是一點事也沒有麼?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隨我們一起出去,在下倒不相信誰能攔得住咱們?”

“凌幹青,你口氣不小啊。”那女子聲音隨着活聲,已經從右首小屋中緩步走出。

這一剎那,兩邊牆角下也突然挑起了兩盞紅燈。左首走廊上,已同時現出了四名手執長劍的黑衣女子。凌幹青、田中玉同時去下身上道裝。凌幹青目光朝那説話的女子看去,這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穿的不是勁裝,而是曳地長裙,經燈光照,只見她面貌姣好,看去約莫花信年歲,手中也並無兵刃,只是緩步了過來。

她目光冷厲,視着凌幹青,冷冷的「嗯」了一聲道:“果然是個小白臉,難怪這無心肝的婢看上了你,就甘願冒着生命危險去地窖裏救你了。”聶小香似是十分害怕,看她近過來,身不由主的往後連退,但她一隻手被凌幹青拉着。

沈若華冷笑道:“你現在看到了,是不是也心甘情願放他走呢?”

田中玉接口道:“對呀,她自然也看上了小白臉了。”

黑衣女子臉上一紅煞氣陡現,沉喝道:“你們找死。”突然一揮手,喝道:“別讓他們走了。”四個黑衣勁裝女子一陣「鏘」「鏘」劍鳴,四支長劍出鞘,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沈若華、田中玉也同時掣出了長劍。

黑衣女子朝凌幹青冷冷的道:“放開她。”

凌幹青一手按着劍柄,淡淡一笑道:“聶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此時若是放開了她的手,豈非就會落到你的手裏了?她救了在下,在下能不救她麼?”

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救不了她。”

凌幹青瀟灑一笑道:“在下倒是不信姑娘能把她怎樣?”

黑衣女子望着他,心中暗道:“他若是我的情郎,我大概也會捨生護着他……”

聶小香被他拉着手,忽然一掙道:“凌相公,你快放開我,三師叔説得不錯,你……你救不了我的。”

凌幹青大笑道:“就算她武功高強,除非先殺了我凌某。”

黑衣女子突然臉一沉,「錚」的一聲,從她大袖中飛出一柄銀柳葉刀,冷冷的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你麼?”

凌幹青同樣一抬手,「錚」的一聲出軟劍,含笑道:“姑娘要和在下動手,在下自當奉陪,不過憑姑娘要殺在下,只怕也未必容易哩。”

“那你可以試試。”黑衣女子一面回頭朝黑衣侍女吩咐道:“你們給我看住他們,如敢逃走,只管格殺勿論。”話聲一落,才轉過臉來,朝凌幹青道:“你小心了。”銀光一漾,閃電一刀,朝凌幹青拉着聶小香的手腕來。好快的一刀,刀光才現,森寒刀鋒已經到了聶小香的腕底。她居然不削凌幹青的手,卻向了聶小香。

凌幹青朗笑道:“姑娘也小心了。”他身形一偏,青藤劍後發先至,「叮」的一聲,用劍脊輕輕拍在她刀背上,隨勢一挑,劍尖忽然朝上昂起,反削對方握刀五指。黑衣女子不防他手中是一柄軟劍,更不防他劍身拍中刀背之時,上半截劍身,會彎了過來削她刀柄,心頭一驚,急忙縮手後退。

凌幹青笑道:“姑娘應該清楚,在下此劍,專削兵刃,不知你手中柳葉銀刀,經得起經不起在下一削,這第一招,在下若是削斷了你的銀刀,豈非太得罪了麼?”

黑衣女子不臉上氣得—紅,冷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賣乖,今晚不讓你見識見識我黑衣魔女歷害,諒你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喝聲出口,突然手中銀刀一緊,刷刷一連三刀,連綿出手。

不,她三刀之後,接連又是三刀,三刀之後,緊接着又是三刀。這一連九刀,出手之快,有如風飄電閃,一個人也隨着刀勢,忽左忽右,連連閃動,剎那之間,一片刀光,就在凌幹青左右動,耀目銀光像銀蛇般閃,她人影反而為刀光所掩,若隱若現,若即若離,使人莫可捉摸。

“原來姑娘叫做黑衣魔女,在下幸會,不過這魔女二字,聽來使人覺得可惜得很。”凌幹青一説着,左手輕輕一拉,把聶小香拉到了身邊,手臂環着她纖,展開師門「乙木遁形身法」,右手長劍一抖,右攻左守,左攻右拒,同樣使得青光繚繞,緊護兩人身軀。

雙方身形閃動,刀光劍影,雖然互映輝,但刀劍卻並未相,是以不聞絲毫金鐵擊撞之聲。黑衣魔女一口氣攻出了三九二十七刀,但凌幹青身形飄忽,劍光動,不但沾不到他一點衣角,連聶小香的衣裙也沒削下一片來,心頭本已不耐,聽了凌幹青的話,更是氣憤,尖聲道:“你説什麼?”她在喝聲中,刀法越使越快。

凌幹青在一片劍影中,大笑道:“姑娘連這話都聽不出來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卻偏偏要叫什麼魔女,魔女者,羅剎、夜叉之謂,這稱呼豈不辱沒了姑娘麼?”

他口中雖在調侃,但手上可絲毫不慢,劍勢展開,一片青光,籠罩住數尺光圈,縱橫織,迥環運用,似實卻虛,變幻莫測,一任你銀刀急攻如雨,依然碰不到他一點劍尖。

“你……”黑衣魔女被他得又氣又怒,口中喝一個「你」字,左手一抬,只聽一聲極輕的機篁之聲響起,從她衣袖中飛出一蓬比牛還細的飛針,朝凌幹青、聶小香二人過去。

這蓬飛針,為數既多,體積極細,又是機篁發,速度奇快,就是大白天,目力稍差的人,也很難發現,何況此時又在黑夜之中……

沈若華眼看凌幹青和黑衣魔女已經動上了手,秋波一轉,看了四個黑衣女子一眼,就以「傳音入密」朝田中玉道:“田姑娘,咱們也該發動啦。”手中長劍一掄,身形一晃,朝左手兩個黑衣女子欺了過去,叱道:“你們也別閒着。”劍光直送,攻向右首一個,左手舒展如蘭,一掌朝左首一個拍了過去。

她這一劍,看似直送,但手豌一轉,劍光連閃,宛如灑出一陣錯落劍雨,寒芒動,密集刺去。左手拍出的一掌,同樣如拍如拂,一股勁風,直左首黑衣女子臆。這劍、掌齊施,分襲兩人,手法詭異已極。

那四個黑衣女子,年歲都在二十四、五,高矮如一,臉上神情冷漠,自然是黑衣魔女身邊得力使女。左邊兩個一見沈若華欺身攻來,一言不發,同時右腕一翻,長劍出手。右邊一個身隨劍走,巧妙絕倫的避過沈若華暴雨般劍勢,立即揮劍反擊,刷刷刷一連三劍,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厲驚人。

左邊一個回劍上挑,寒光一閃,猛削沈若華的左腕。沈若華左手劃了半個圓圈,斜拍她右肩,她劍勢忽沉乘機刺向沈若華左肋,變招迅速,端的乾淨俐落。

沈若華心中暗暗吃驚,忖道:“看不出這兩個丫頭,竟有如此氣候。”手中長劍展開,劍光伸縮如電,有若銀蛇閃,一片寒芒,劍劍辛辣,即使江湖一高手,也不過如此。

田中玉欺向右邊兩個黑衣女子,她這幾天已把師父的「掌中劍」揣摩練,祖父的「掌中指」,本是從小就練會的,因此一上手就劍、指同施,着着俱是進手招式。這在一般來説,她使出來的是掌中雙傑的獨門絕藝,身通兩家之長,用來對付黑衣魔女手上兩個丫頭,應該綽綽有餘裕,她心中當然也是如此想法。無奈這兩個黑衣女子不但劍法詭異,配合更是巧妙,兩支長劍一守一攻,守的人擋住了田中玉的攻勢,攻的人劍劍辛辣狠毒。

田中玉究是一向跟着爺爺,從未和人動過手,缺乏臨場經驗,縱然學了掌中雙傑的劍、指,臨到真正和人家拼搏之時,就難免縛手縛腳,相形之下,就不落了下風。但有時在情急之時,陡然一劍,斜刺裏飛出,對方就非回劍自保不可,有時翻腕一指,也可以把另一個人在冷不防之下退出去,雖然如此,她還是屢遇險招,在驚險中周旋,卻兀是毫不退讓。

黑衣魔女打出的這一蓬飛針,少説也有二三十枚之多,而且通體呈暗藍,分明還淬過劇毒。這要換了一個人,今晚就非傷在她毒針之下不可,但凌幹青目光何等鋭,耳中聽到一聲極輕的機篁之聲,就發現一大蓬極細藍芒飛而出,心中不大怒,朗喝一聲:“好個妖女,竟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暗器傷人。”

軟劍倏地一圈,在身外划起一道匹練般奇亮的青光,左手握拳,中指直豎,凌空點了出去。他在這一劍上,使出了真正的功力來,軟劍之上,發出一陣「嘶」「嘶」「嘶」輕響,布「乙木真氣」,劍光乍現,立把一大蓬毒針,悉數絞成粉碎。

他左手點出的這一指,不帶絲毫風聲,但一屢指風,卻堅若鐵錐,這是他在怒極之下,無意中使出來的。這一指,出招奇詭,可不是他師門木劍門的功夫。這是凌幹青下山之時,經過活死人墓,遇上—個自稱活死人的長髮老人,託他送封家書,另附有一招奇特指法,要他盡三之內練會,把紙條焚化,不可帶在身邊,他此時使的就是這記無名指法。

黑衣魔女原是一時氣憤,等到打出一蓬毒針,心頭已經有些後悔,卻沒想到凌幹青軟劍一揮,一蓬毒針竟如泥牛入海,蹤影全無,方自一怔,突覺右肩如中巨杵。

不,如遭雷擊,全身一麻,銀刀墜地,一個人被震得往後連退了三步,右臂再也舉不起來了,一時不粉臉失,驚怒並,一雙鳳目望着凌幹青,厲聲道:“凌幹青,你……”話聲未落,就在這一瞬間,和沈若華、田中玉正在四劍掄飛,戰之中的四個黑衣女子,忽然間同樣長劍手,跌地不起。

沈若華驚喜的叫道:“娘,你老人家來了。”

只聽西首牆頭上,響起—個老婦人的聲音説道:“你們快隨我出去。”

沈若華急忙回身招手道:“凌兄,快走。”

凌幹青一手拉起聶小香的手,説道:“聶姑娘,你隨我們走吧。”

聶小香紅着臉為難的道:“我……我……”

田中玉道:“你這裏還能耽麼?快些走吧。”

沈若華也道:“你留下來只有一死,死了值得麼?還落個叛師的罪名,豈不白死?快別猶豫了,跟我們一起走吧。”聶小香含着淚,點點頭,四人就相繼縱起,躍上圍牆,只見一個身穿藍布衣衫的老婦人早已站住牆外七八丈遠處,朝他們打着手勢。

沈若華當先飄飛落地,身若飛燕,縱身撲了過去,叫道:“娘,就是你老人家一個人來麼?”

藍衣老婦人道:“逢老大也來,你當仙女廟好鬥的?”

沈若華道:“這裏的主持人就是昔年的魔手天尊朱九通呢。”

老婦人道:“娘已經聽逢老大説了,你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她們説話之時,凌幹青、田中玉、聶小香三人也跟了過來。

老婦人目光—掄,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沈若華忙道:“凌兄,這是家母。”一面又朝老婦人道:“他叫凌幹青,她是凌兄的兄弟田中玉姑娘,這是聶小香姑娘。”

凌幹青趕忙抱拳一禮,叫了聲:“伯母。”田中玉、聶小香也一齊行了一禮。

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十分嘹亮的長笑。這聲長笑可以説響遏雲霄,蒼勁得有如老龍長,從笑聲推測,至少還在仙女廟前進,相距甚遠,但像田中玉這樣功力較淺的人,兩耳還被震得嗡嗡作響。老婦人道:“逢老大和姓朱的大概較量上了。”剛説到這裏,只聽另—聲尖鋭的笑聲,劃破長空,傳了過來。這一聲長笑,尖鋭刺耳,並不輸於剛才那聲長笑。

沈若華好奇的道:“娘,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好麼?”

老婦人臉—沉,叱道:“你少出花樣,逢老大和姓朱的老道,最多不過平手而已,今晚趕巧逢老大到了揚州,憑娘一個人,還救不出你呢,娘和逢老大約好了的,由他絆住老道,娘下手救人,要咱們走了,他才能身,你認為這是好玩的?”説到這裏,回頭道:“你們隨我走吧。”説完,回身就走。

沈若華不敢作聲,大家只好跟着老婦人奔去。不多一會,來至江邊,老婦人撮口發出一聲口哨,只見江邊柳深處,劃出一條蓬船,迅快的靠岸。老婦人—縱登船,大家也相繼躍落。老婦人已推開艙門,走了進去,沈若華招呼大家,進入中艙。

中艙地方不大,老婦人要大家盤膝坐下,船就離岸朝江心駛去。老婦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夜之中,有若兩點寒星,只是打量着凌幹青,問道:“凌相公身手不凡,尊師是哪一位高人?”

凌幹青道:“家師道號上木下吾。”

老婦人聽得肅然起敬道:“原來凌相公是木劍門高足,無怪身手不凡了……”

凌幹青道:“伯母誇獎了。”

老婦人似是並未聽見他説的話,只是沉着道:“但凌相公方才使的好像是「天雷指」,木道長並非風雷門的人,凌相公這招指法,那是另有師承的了?”

凌幹青看她問起自己方才使的指法,這就説道:“晚輩不知道這是什麼指法,那是一位前輩高人所傳。”

老婦人注意的問道:“傳凌相公指法的這位高人是誰呢?”

凌幹青赧然道:“晚輩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誰?”

老婦人奇道:“那怎麼會傳你指法的呢?”

凌幹青道:“晚輩下山之時,遇上那位老人家,他要晚輩代捎一封家書……”他把如何遇上活死人,詳細説了一遍。

“活死人?”老婦人聽得十分仔細,問道:“他要你把家書送到哪裏去呢?”

凌幹青道:“那位老人家沒有説,信上也並無住址,所以使晚輩十分為難……”

老婦人微微一笑道:“他沒寫地址,凌相公可知是什麼原因麼?”

凌幹青道:“這個晚輩倒是想不出來。”

老婦人道:“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女的下落,如何會有地址呢?”

凌幹青攢攢眉道:“這麼説,這封信晚輩是無法送到的了。”

“那也不然。”老婦人臉上雖在笑,但笑得有些悽然,徐徐説道:“因為他已經把「天雷指」傳給了凌相公……”

這話聽得凌幹青不覺一怔,她這句話中,似乎含有深意!這意思是説:“因為他已經把「天雷指」傳給了自己,所以這封信就不會送不到了。”

這話作何解呢?凌幹青原是極頂聰明的人,稍一尋思,不覺恍然大悟,那就是説:活死人雖然不知道女的下落,但他傳給自己的這記「天雷指」,他老一定認得,只要她認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就—定會向自己追問……

“伯母説得極是。”凌幹青説到這裏,突然目光一抬,問道:“伯母莫非……”她認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她正在盤問自己指法的來歷,她自然很有可能就是活死人的女了,但這話他不好全説出來,是以「莫非」之下,就沒再説下去,只是以詢問的目光望着老婦人。

老婦人點着頭,目中已經含藴了一眶淚水,隨着她頭的點動,滾落下來,説道:“是的,教凌相公「天雷指」的,正是拙夫,請你把他的信給老身吧。”

沈若華驚喜的道:“娘,凌兄遇上的就是爹麼?”

“是的。”老婦人垂淚道:“他……就是你出生之後,從未見過的爹,他……他離開我們整整的二十年了!對,他是説過的……”説過的什麼話呢?她沒往下説。

沈若華美目之中,也起了一陣霧水,説道:“娘,爹是不是一直都找不到我們呢?”

老婦人點着頭道:“他找不着我們,我們也找不着他……”

凌幹青在她們母女説話之時,已經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來,雙手遞過,説道:“晚輩受那位老人家之託,正愁無法投遞,今晚總算天緣湊巧,遇上了伯母,就請伯母過目吧。”

“多謝相公。”老婦人伸手接過,撕開封口,出一張信箋來。

時當黑夜,又在船艙之中,一般人幾乎對面還看不清面貌,艙中諸人,只有凌幹青目能夜視,他看老婦人不需要燈,就能把信箋上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這點,連自己也辦不到,心中不對老婦人,暗暗驚服,忖道:“能在船艙中看得清字體筆劃,內功至少已臻上乘境界了。”

要知一般所謂目能夜視,必須藉星月之光,方能看得清楚,但也只能看清一般事物,像信箋上寫的字,也不易看清,何況船艙中,透不進星月之光。像凌幹青能看清艙中每一個人的面貌舉動,已經算不錯了。

老婦人看完信,就隨手摺好,收入懷中,臉上不期出一絲笑容,一雙炯炯目光,不期而然的朝凌幹青投來,目光之中,也有藹然嘉許之。這一點,沈若華、田中玉、聶小香自然都沒有看到。

沈若華問道:“娘,爹信上怎麼説呢?”

老婦人含笑着:“你爹信上沒説什麼,他只説……不久可以來看我們了。”

“真的?”沈若華嬌靨上綻起了一片欣喜之,説道:“他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那裏呢?娘,我們這就到茅山找爹去好不?”

“不行。”老婦人道:“你爹託凌相公捎這封信的時候,已經下山來了。”説到這裏,回頭問道:“凌相公怎麼會和仙女廟的朱九通結下樑子的呢?”

凌幹青不好説自己是為了找尋聶小香竊取自己青藤劍之事,只得道:“晚輩是因田兄弟令祖、令師無故失蹤,往北固山遇上一個朱衣老道,他指點我們往北來,才找上仙女廟去的,其實那朱衣老道,就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老婦人看了田中玉一眼,問道:“凌相公叫她田兄弟,那是不知田姑娘是女的了?”

凌幹青道:“晚輩和田兄弟是在試劍會上認識的,晚輩得了一柄鎮江劍,田兄弟得的是一柄紫艾劍,就這樣結了兄弟,直到今天,晚輩和田兄弟被老道所擒,才知田兄弟是位女扮男裝的姑娘。”

老婦人點着頭,目光又轉到了聶小香身上,問道:“這位聶姑娘呢?”她好像對這二位姑娘很不放心,是以問得很仔細。

凌幹青臉上微微一熱,説道:“聶姑娘的師父是柳鳳嬌,也就是朱九通的師妹,她奉柳鳳嬌之命,竊取了晚輩的青藤劍,今晚她把劍還給晚輩,又協助晚輩三人逃出地窖,卻為黑衣魔女發覺,無法再在仙女廟存身,只好隨同晚輩等人離開師門了。”

老婦人又深深的看了聶小香一眼,才道:“她師父為什麼要派她竊取凌相公的寶劍呢?”

凌幹青道:“因為柳鳳嬌是晚輩的殺父仇人……”

老婦人問道:“凌相公尊人是誰?”

凌幹青道:“先父名諱上千下里。”

“金翅雕凌千里。”老婦人道:“結仇的經過呢?”凌幹青心中雖覺奇怪,她對自己何以要盤問得如此清楚?但她既然問了,自己就不得不説,當下只好把經過情形詳細説了一遍。

老婦人道:“凌相公出身木劍門,報雪令尊大仇,自無多大問題,只是這位聶姑娘,叛離師門,柳鳳嬌老身不清楚,但魔手天尊朱九通,實在非同小可……”

沈若華道:“娘,難道咱們還怕了朱九通不成?”

老婦人道:“就算娘不怕,本幫幫規,你又不是不知。”

沈若華道:“本幫不準收留別派的人,指的是本幫,但住到我們家裏去,又不是要他們入幫。”

老婦人微微搖頭道:“但咱們是本幫的人,這事當真使娘為難得很……”

田中玉聽得心中暗暗哼了一聲,忖道:“我們也不是你救出來的,更沒説要你收留,你有什麼好為難的?”一面就朝凌幹青道:“大哥,沈伯母既有為難之處,待會上岸之後,我們就和沈伯母作別,也就是了。”

老婦人自然聽得出她的口氣來,冷冷哼了一聲,才道:“你祖父田有甲、師父卓—絕,都是本幫邀約的人,如今都落在仙女廟中,本幫自會向仙女廟涉,要他們放人,你如何能走?”

田中玉道:“我爺爺、我師父並沒有答應加入紫衣幫,用不着貴幫涉,救人之事,也不勞貴幫費心。”

老婦人聽得臉一沉,喝道:“小丫頭……”

沈若華忙道:“娘,田姑娘和女兒很談得來,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你老人家別生氣啦。”一面拉着田中玉的手道:“田姑娘,我娘也是急子,令祖、令師,願不願意加入敝幫,且等把人救出來了再説,敝幫內三堂要敦請他們,也並無惡意,這事自由令祖、令師去決定好了,你住上幾天,見到了令祖、令師不好麼?”

凌幹青也道:“兄弟,沈姑娘説得不錯,你且忍耐一些。”田中玉因大哥這麼説了,也就不再説話。

不多一會,小船緩緩靠岸,大家舍舟登岸。聶小香朝老婦人襝衿一禮,説道:“老夫人把小女子帶離仙女廟,此恩此德,小女子逢當永遠不盡,小女子就此告別。”老婦人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聶小香又朝凌幹青道:“凌相公珍重,我……”她一雙盈盈秋波,不隱含淚水,底下的話竟然説不出來。

凌幹青忙道:“聶姑娘,你要到哪裏去?”

聶小香咽聲道:“我有我的去處,你不用管了……”

“不。”凌幹青道:“你為了救找,才不容於師門,我豈能不管?”

聶小香悽然一笑道:“其實凌相公也不是我救出來的,我只是從你身邊竊走了寶劍,於心不安,才把它還給你而已……”説到這裏,忽然張了張口,「噦」的一聲,彎作嘔,吐出一口黃水來。

凌幹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住,問道:“聶姑娘怎麼了?”

聶小香道:“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想吐。”

沈若華也伸手扶住了她,説道:“聶姑娘,我娘顧慮的是敝幫中不準收留別派的人,以免引起雙方誤會,其實敝幫和仙女廟今晚已經撕破了臉,也不用再顧忌了,再説,今晚夜已深,就是要走,也且住上一晚,明天再作商量。”—面回頭道:“娘,女兒説得對麼?”

老婦人道:“娘又沒説不留聶姑娘,娘到為難的,是朱九通會反噬咱們收容他門下叛徒,這是武林中的大忌,怕幫主知道了會降罪下來,説是非由我起,孃的意思,也是想和大家磋商磋商,卻不想一句話,引起兩位姑娘的誤全了。”

沈若華道:“聶姑娘、田姑娘,你們聽到了吧?我家就在不遠,快些走吧。”

老婦人回頭朝凌幹青含笑道:“凌相公,你們隨老身來。”説着,走在前面引路。

這是鄉村間—條小徑,老婦人領着大家,穿過一片疏林,走近一所茅屋,推門而入,點起燈來,一面含笑招呼道:“凌相公請進。”從她行動上,就可看得出來,她的只是凌幹青—個。

沈若華和田中玉、聶小香一起進入客堂,老婦人已經—個人往屋後而去。沈若華眨動眼睛,看着凌幹青,含笑道:“蝸居又小又髒,凌兄請坐呀。”她拉過兩把竹椅,一面又道:“田姑娘、聶姑娘也不用客氣了。”

大家在椅上坐下,沈若華道:“小妹去去就來。”就轉身翩然往裏行去。

凌幹青眼看聶小香臉蒼白,和自己初見之時,消瘦了許多,心中大是不忍,但當着田中玉,又不好説什麼話。聶小香坐在椅上,一手按着口,好像很不舒服,也沒和誰説話。田中玉是個小心眼的人,既對老婦人心存芥蒂,又對凌幹青只是不時的拿眼去看聶小香,心裏更不舒暢,也只是坐着沒有説話。

一會工夫,只見沈若華端着一個木盤走了出來,盤中放着三盞茗茶,放到桌上,一面含笑道:“凌兄、田姑娘、聶姑娘請用茶,聶姑娘身子不舒服,喝口熱茶,也許會好些呢。”

聶小香取過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忽然站起,急步奔到門,一手扶着門框,身子前撲,又「噦」的一聲,作起嘔來,吐出一口黃水。

凌幹青道:“聶姑娘大概着涼了。”

聶小香取出手絹,輕輕抹了下嘴角,又回到椅上坐下,臉顯得有些蒼白,嫣然一笑道:“我沒有什麼。”

田中玉心中更是覺得不舒暢,暗道:“噓寒問暖,只是會對她體貼。”

不多一會,老婦人已經下了幾碗面,端了出來,每碗麪上,還有一個油煎的荷包蛋,一面説道:“時間不早,大家肚子大概餓了,老身沒準備什麼好吃的,凌相公將就着吃吧。”

凌幹青起身道:“怎好麻煩伯母?”

老婦人藹然笑道:“凌相公不用客氣,面快涼了,趁熱吃吧。”

田中玉看得又暗暗哼道:“這大概是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呢。”

凌幹青道:“晚輩那就不客氣。”

老婦人道:“自己人本來就不用客氣嘛。”

沈若華看聶小香沒有舉筷,不覺説道:“聶姑娘,你怎麼不吃呢?”

聶小香道:“我真的吃不下,沈姐姐,還是你吃吧。”

老婦人道:“裏面還有,聶姑娘也不用客氣,若華,你去端出來就好。”

聶小香道:“這幾天,晚輩一直有些不舒服,不想吃東西。”沈若華翩然進去,果然又端了兩碗麪出來。

大家圍着桌子坐下,吃起面來。只有聶小香看到油煎的荷包蛋,鼻子就聞到一股油味,隱隱作嘔,只是拿了手絹,掩着口,連話都懶得説。

突聽遠處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説道:“沈老嫂子在家麼?”聽聲音,這句話,大概還在半里之外。

老婦人抬頭問道:“是逢老大麼?”

“哈哈。”那低啞聲音大笑着道:“正是。”笑聲已漸漸接近,等到説出「正是」二字,差不多已近了一半,過沒多久,只見從門外走進一個禿頂紅臉,雙肩寬闊的老者。

這人身穿一件土布大褂,腳穿草鞋,右手微屈,肩頭扛着一尺長的闊劍,目光炯炯朝大家看了一眼,就呵呵笑道:“兄弟從仙女廟一腳趕來,沈老嫂子果然回來了。”

老婦人含笑道:“逢老大請坐。”

沈若華連忙拉過一把椅子,説道:“總護法辛苦了。”凌幹青心中暗道:“原來這人還是紫衣幫的總護法。”

逢老大一股朝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還有面,沒有人吃,呵呵笑道:“巧極了,兄弟正有些餓了,這碗麪沒人吃吧?”他也沒待老婦人説話,一手放下闊劍端起麪碗唏哩嘩啦的連帶嚼,三兩口,就把一碗湯麪吃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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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一劍逞威

老婦人等他把面吃完,才道:“逢老大連夜趕來,可是和朱九通鬧翻了臉?”

“唔。”逢老大放下面碗,説道:“聽説老嫂子用「玲瓏指」連傷了他們幾個人,這不是小事,聽他説,老嫂子還把朱九通的一個師侄帶來了,可有些事?”

“不錯。”老婦人道:“他怎麼説?”

逢老大攢攢眉道:“朱老道甚是氣怒,幾乎和兄弟動起手來……”凌幹青心中暗道:“原來他們並未動手。”

只聽逢老大又道:“他説,他們和咱們在江湖上也誼屬同道,若華當時並沒亮出咱們的牌子來,他只當她是掌中雙傑一起的人,所以把她留下了,但老嫂子救走若華,還帶走了他們的叛門逆徒,就太不顧江湖道義了。”

老婦人道:“他知道老身去了麼?”

逢老大大笑道:“老嫂子用「絕户玲瓏指」點傷了人,他還會認不出來?”

沈若華道:“但咱們要邀請掌中雙傑,他們趁機把人拿走,還有江湖道義麼?”

逢老大一抹嘴巴,又取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話是不錯,但咱們如果收容了他們的叛門徒弟,説到江湖上去,總是咱們理虧。”

凌幹青道:“此事和貴幫無關,人是在下帶出來的,自有在下負責。”

逢老大目光一動,望望凌幹青,問道:“這位小兄弟是誰?”

老婦人忙道:“老身還沒和總護法引見,他是木道門下,凌幹青凌相公。”

“呵呵。”逢老大朝凌幹青笑着拱拱手道:“老朽久仰木道長盛名,可惜無緣識荊,今晚遇上小兄弟,實是幸會。”

凌幹青忙道:“前輩好説。”

逢老大問道:“聽小兄弟的口氣,人是你帶出來的了?”

凌幹青道:“在下等人,被囚在地窖之中,是聶姑娘把我們救出來的,聶姑娘如果不隨我們離開仙女廟,他們豈肯放過聶姑娘?”

逢老大道:“小兄弟可知這一來,就犯了江湖大忌?”

凌幹青道:“聶姑娘棄暗投明,有何不可?她師父柳鳳嬌和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就是不找我,在下也非找她不可。”

逢老大心中雖不以為然,但看凌幹青這説了,他不便多説,回頭朝老婦人道:“當時朱老道只道是老嫂子收容他們門人,向兄弟責問,此事既由凌相公一力承擔,就和本幫不相干了。”

老婦人問道:“掌中雙傑呢?他怎麼説?”

逢老大道:“他已答應送回掌中雙傑,此事原是誤會,只不過他有一個條件……”

老婦人哼道:“他是不是要咱們送還聶姑娘作為換條件?”

逢老大看了凌幹青一眼,才道:“朱老道本來是這麼説的,但只要聶小香不在咱們這裏,此事又當別論了。”他話中似有未盡之言。

凌幹青自然聽得出來,這逢老大隻是礙着師父,不好説要把聶小香送回仙女廟去。心念這一轉,就站起身拱拱手道:“伯母,今晚多有打擾,聶姑娘是為了送還在下青藤劍,而不見容於師門,此事本和貴幫無關,自然不能因聶姑娘這事,引起雙方爭執,在下和聶姑娘、田姑娘,自是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老婦人本意雖然不願收留聶小香,但對凌幹青,卻另有打算,此刻一見凌幹青説出要走,但有逢老大在場,又不便挽留,因為挽留凌幹青,勢必也須挽留聶小香了,心中正作難,凌幹青回頭道:“田兄弟、聶姑娘,咱們走吧。”

田中玉道:“凌大哥,這一路上,多蒙你照顧,我不盡,我……不和你一起走了,你只管走吧。”

凌幹青一呆道:“兄弟要留在這裏麼?”

“是的。”田中玉低着頭道:“我爺爺和師父落在仙女廟手中,如今他們既然答應放人,我想留在這裏等兩位老人家呢。”

老婦人道:“這樣也好,田姑娘留在老身這裏,凌相公只管放心,老身決不會使她有半點委屈。”

凌幹青暗中攢了下眉,心想:“掌中雙傑,為人正派,他們當拒絕了紫衣幫,才會落到仙女廟手裏,不入於赤,則入於黑,這豈是掌中雙傑的本意,這位田兄弟涉世末深,除了任,焉知兩位老人的心意?但她當着老婦人説出來了,自己自然不好勉強她一同走了。”

想到這裏,只好點頭道:“兄弟既要留下來等令祖、令師,有沈伯母和沈姑娘在—起,愚兄自可放心了,等見到令祖、令師,再作行止也好。”「等見到了令祖、令師,再作行止」,就是暗示她,令祖、令師是不會參加紫衣幫,這話當着紫衣幫總護法逢老大和老婦人,自然不能明説。話聲一落,就朝聶小香道:“聶姑娘,那我們就走吧。”聶小香盈盈站起身來。

凌幹青又朝逢老大和老婦人母女拱拱手道:“逢前輩、伯母、沈姑娘,在下告辭了。”

老婦人送到門口,叮嚀道:“凌相公,朱九通在黑道上,名氣頗響,勢力不小,你護送聶姑娘,路上可得小心,尤其我老伴有幾個對頭武功極高,他傳你的「天雷指」,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使,千萬記住了。”

凌幹青道:“晚輩記住了。”

老婦人又道:“這裏只是老身臨時住所,你若有暇,務望去鳳小溪河一行。”

凌幹青點頭道:“晚輩一定會去的。”

沈若華也跟了出來,朝聶小香歉然道:“聶姑娘,真不好意思,已經這麼晚了,不等天亮了再走。”

聶小香低低的道:“沈姐姐,謝謝你。”

凌幹青走了幾步,回頭道:“伯母,沈姑娘請進去了。”他這一回頭,但見沈若華一雙明亮的眼睛,只是望着自己,他不敢朝她多看,轉身大步行去。

聶小香像小媳婦似的只是跟在他身後,低着頭而行。走了一段路,聶小香忽然腳下一停,低低的叫道:“凌相公……”

凌幹青回身道:“聶姑娘有什麼事?”

聶小香忽然眼圈一紅,朝他盈盈拜了下去,哽咽道:“凌相公,你把我從仙女廟救出來,這份情意,聶小香沒齒也不會忘記的,只是我和你同行,是個累贅,何況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要和凌相公作別了……”她説到這裏,珠淚—顆顆從眼角滾落下來。

凌幹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來説道:“聶姑娘,在下到揚州來,就是找你來的,你在仙女廟送還寶劍,足見深明大義,為了在下,使你不見容於師門,所以在下只好要你離開仙女廟,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負責到底,仙女廟因姑娘的叛離,正在想盡辦法,要把你回去,豈肯放過姑娘,姑娘此時要和我作別,一個人落了單,正好給他們有可乘的機會,這個萬萬使不得。”

聶小香被他雙手扶住了嬌軀,心頭又覺得安,也更是酸楚,—顆頭微微搖着,咽聲道:“仙女廟勢力遍佈大江南北,我和你同走,只是連累了你……”

凌幹青大笑道:“柳鳳嬌是我殺父仇人,除我之心,比姑娘更急,還有什麼好連累的?姑娘只管放心,不用替在下擔心了。”

聶小香望着他,又,又彷徨,悽楚的道:“凌相公,自從那晚,我們初次相識,我就要想到我們只怕沒有再見之緣,所以我下了決心,把我的心,我的人,都給了你,只要有那一晚,就足我一生,我內心早就認定我生是凌家的人,死是凌家的鬼了,因此我雖然拿了你的寶劍,卻並沒有送呈給師父。今天傍晚,小翠告訴我,地窖裏囚了一個凌幹青,我一顆心就一直忐忑不安,才決定把劍送還給你,把你帶出仙女廟,算是我盡了心意,我知道你要我離開仙女廟,是一片好心,但我這樣一直跟着你,會增加你多少麻煩,多少累贅,我實在並不想離開你,但非離開不可……”她説到這裏,已是珠淚粉拋,泣不成聲,再也説不下去。

凌幹青聽她説得委婉悽楚,心頭更是不忍,雙手握住她一雙柔荑,動的道:“小香,所以你不能走,仙女廟的人對你得不到手,決不甘心,我要永遠保護你,絕不讓仙女廟的人碰到你一分一毫,柳鳳嬌是我殺父仇人,他們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小香,你不用走,也不能走,你要答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聶小香目藴淚水,嬌軀微微顫動,嘴角牽了兩牽,終於叫出:“凌郎……”一下撲入凌幹青的懷裏,雙臂一環,緊緊的抱住了他,嗚咽不已。

凌幹青把她擁在懷裏,兩人默默的擁抱了一陣,凌幹青才用手輕輕抬起她的頭來,她一雙清澈的眼神,羞澀的望着他。凌幹青低低的道:“小香,你答應我,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不離開我,好麼?”聶小香嘴角浮起一絲笑容,輕輕點了點頭,迅快的把一顆頭埋到他肩窩,再也不肯抬起頭來。

就在此時,突聽遠處響起一聲冷森的嘿嘿乾笑。凌幹青驀然驚覺,目光一抬,沉喝道:“什麼人?”暗影中緩步走出一高一矮兩個身穿半截黃衫的老者,黑夜之中,目光閃閃如星,站在三丈之外,不言不動。

聶小香驟睹兩人,不打了個冷噤,身子觳觫,低低的道:“凌相公,他們是仙女廟八大護法中的木龍車如海、地龍簡伯,各有—身奇特武功,他們找來了,這該怎麼辦?”

凌幹青低聲道:“別怕,一切有我呢?”

高瘦老者看他們竊竊私語,就冷冷的道:“姓凌的小子,你拐仙女廟女弟子,現在束手就縛,乖乖的跟我們走還來得及。”

凌幹青把聶小香攔到身後,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樣就來不及了呢?”

矮個子老者道:“要等咱們老哥兒出手就來不及了。”

凌幹青道:“在下看不出有什麼來不及的。”

“小子,你大概還不知道老夫兩人來歷?”瘦高個子冷笑一聲道:“你是何人門下,輕輕年紀,剛出道江湖,就拐人家女弟子,真沒出息,難道你師傅沒告誡過你,這裏犯了江湖大忌,老夫也不想為難你,跟老夫兄弟回去,老夫聽説觀主有意收你為徒,也還可以從輕發落,逞強是沒有用的。”

“説得好。”凌幹青淡談一笑道:“二位來歷,在下已經知道,閣下是木龍車如海、這位是地龍簡伯,對不?”

木龍車如海道:“你既知老夫二人名號,還説什麼?”只要聽他口氣,這兩人在江湖上敢情名頭不小,不然就不會如此託大了。

凌幹青道:“二位是江湖人,那就應該講一個理字,二位如以仙女廟的護法身份來的,那就沒有什麼好説的了。”

地龍簡伯嘿然道:“這小子狂妄得很。”

木龍車如海道:“老夫二人正是仙女廟護法,但老夫倒要聽聽你小子拐了人家女弟子,還有什麼理好説的?”

凌幹青道:“閣下要和在下講理?”

木龍車如海點頭道:“老夫倒要聽聽你有什麼歪理?”

地龍簡伯道:“車老哥咱們和他有什麼好磨蹭的?”

“不。”木龍一手摸着頦下一把山羊鬍子,笑道:“人就在咱們面前,你怕他飛上天去?”一面抬目道:“小子,你説。”

凌幹青道:“仙女廟雖非江湖正式門派,但既有觀主,以有八大護法,自然也具規模,連紫衣幫的總護法逢老大都不敢得罪你們,可見仙女廟在江湖上有他的威望了。”

地龍簡伯嘿然道:“小子,你知道就好。”

凌幹青道:“仙女廟朱觀主的師抹柳鳳嬌,和在下有殺父之仇,這點,二位不知道吧?”

木龍車如海一怔,問道:“你父是誰?”

凌幹青道:“先父凌千里。”

木龍車如海道:“你是金翅雕的兒子?”

“正是。”凌幹青道:“她殺害先父之事,説來話長,不説也罷,但在下下山之,柳鳳嬌就派這位聶姑娘乘在下不備,盜走在下寶劍,但這位聶姑娘,自從盜了在下寶劍,心中一直到不安,今在下被觀主囚地室,聶姑娘前來送還寶劍,事被黑衣魔女所悉,在下如果不把她帶走,聶姑娘只有一死,在下於心能安麼?閣下把拐二字,裝在在下頭上,試問這是拐麼?”

地龍簡伯不耐的道:“但聶小香是仙女廟門下,現在和你在一起,總是事實。”

“不錯。”凌幹青道:“在下既把聶姑娘帶出來了,自然有保護她的責任。”

地龍簡伯笑道:“好小子,你口氣不小,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能保護得了她麼?”

凌幹青凜然道:“在下能不能保護她那就要看事實證明了。”

地龍簡伯嘿道:“看來你小子還想頑抗?”

木龍車如海道:“你和柳仙子有仇,老夫二人不管,但你今晚要想帶她離開此地,只怕辦不到。”

聶小香道:“凌相公,你走你的,我跟他們回仙女廟就是了。”

“那怎麼成?”凌幹青道:“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回去呢?”

“這不就結了?”地龍簡伯道:“你們兩個自然都得去。”

凌幹青道:“仙女廟,在下總有一天會去找柳鳳嬌的,但不是今晚。”

地龍簡伯道:“你不想去也非去不可了。”

凌幹青點頭道:“在下知道,二位既然跟蹤而來,決難善了,二位一定要動手,在下也只好接着了。”

木龍車如海目奇光,説道:“你要和老夫二人動手?”

凌幹青道:“實處此,在下別無選擇,二位只管發招吧。”

地龍簡伯道:“車老哥,對付這小子,兄弟一個就夠了。”身形一閃,就欺到了凌幹青身前五尺光景,笑道:“小子,你接着了。”

雙手五指併攏,宛如兩顆蛇頭,一低一昂,隨着話聲,右手一探,就朝凌幹青前啄來,左手閃電跟進,從右肘穿出,啄向凌幹青右肋「歸」,出手惡毒迅疾,使的是「蛇形刁手」。他外號地龍,地龍是蛇的別號,從他出手招式,就可知他是五毒門的高手。

凌幹青理也沒理他,身形一個輕旋,就帶着聶小香閃開了數尺,低聲道:“你站着替我掠陣,我不會輸給他的。”輕輕放下聶小香。

聶小香道:“凌相公,我怕……”

凌幹青雙眉一掀,朗笑一聲道:“你不用害怕,誰敢動你,凌某就要他濺血於此。”

地龍簡伯雙手齊出,忽然發觀眼前人影頓失,凌幹青和聶小香居然從左旋出,到了數尺之外,他識不得凌幹青使的「乙木遁形身法」,頭心不一怔,嘿然道:“好小子,你躲得開老子第一招還躲得開第二招麼?”「嘶」的一聲,身發如風,雙手起伏,又朝凌幹青攻來。

這回他展開蛇形手法,忽啄忽切,雙手就像靈蛇閃,一片爪影,波翻濤湧,記記都朝凌幹青要害大下手。凌幹青運起了「乙木真氣」,閉住全身道,雙手開闔,使的是師門「木形掌」,記記帶起輕嘯,和對方硬打硬拆。

片刻工夫,兩人已打了二十幾個照面,地龍簡伯絲毫也沒揀到便宜,心中漸漸不耐,突然冷笑一聲,腳下往後退下一步,聲道:“小子,你接我這一掌試試吧。”左手抬處,一雙手掌已經呈暗灰,疾拍過來。

凌幹青但覺對方掌勢未到,一股腥風已面湧至,中人嘔,心頭不由暗暗吃了一驚,他並不認得對方使的是什麼掌,但卻可以想得到對方使的既是蛇形手法,這一記極可能是什麼毒掌無疑。他不知破解之法,自然不敢用「木形掌」和對方硬接,突然心中一動,想起沈大娘把活死人傳給自己的一記指法,稱之為「天雷指」,不知是不是能破他的掌功?心念這一動,立即後退一步,左手握拳,中指直豎,朝簡伯掌心點去。

雙方出手,何等快速?簡伯掌風湧到,凌幹青的一縷指風,也正好截着,但聽「波」的一聲輕響腥風立時被震得四散。地龍簡伯方自一驚,但覺一股雷火般指風,急襲而至,他自然識得歷害,這小子的指功,正是自己「五毒掌」的剋星,不由機伶一顫,急待沉腕收掌。但等他發覺,已是遲了「天雷指」迅疾如電,一下就擊中他的掌心。

這一剎那,地龍簡伯如遭雷殛,指風就像尖錐,透過掌心,迅速直達四肢百骸,他一個人猛然一顫,口中發出一聲悶哼,雙腳一軟,跌坐下去,委頓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不,「五毒掌」一破,本來凝聚掌心,花了十數年心力,所取的毒蛇毒涎,一時全散,四肢一陣搐,立刻毒發身死。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木龍車如海負手而立,本以為憑地龍簡伯的武功,對付一個年輕後生,還不手到擒來?此時驟睹簡伯中指倒地,還只道是負了傷,傷在凌幹青手下,已經使他大為驚凜,那知目光一注,簡伯竟然手腳搐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當真非同小可,目光如電,投注到凌幹青的身上,重重哼了一聲道:“小子,你使的是什麼毒功?”

凌幹青怒笑道:“凌某光明正大,豈是使毒之人?”

木龍車如海「刷」的一聲從身邊出一柄四尺長劍,怒哼一聲道:“看來老夫非出手不可了。”

凌幹青大笑道:“閣下要動手,就用不着什麼藉口,對仙女廟的人,其實在下也毋須客氣了。”右腕一抬,「錚」的一聲,青練乍現,手中已多了一把細長長劍。

木龍車如晦臉獰厲,目光盯在他青藤劍上,點頭道:“好劍,你小心了。”長劍揚空一閃,劍如匹練,朝凌幹青頭頂劈來。

凌幹青使了一招「舉火燒天」,着他青鋼劍截去。木龍車如海發現凌幹青使的軟劍青芒甚盛,不想和他硬砸,手腕一振,刷刷刷刷劍光繚繞,左右分刺。凌幹青展開師門「乙木劍法」,忽虛忽實,青光飄灑,使得輕靈如風,極盡變化。

木龍車如海連發了幾招,全被凌幹青化解去,心中暗暗稱奇,竟然看不出他的劍法門户。須知他成名雖已數十年,但從未見過木道長的劍法,如何能看得出凌幹青的路數來?一時不怒從心起,劍招一緊,劍光霍霍,一道銀虹,像長江大河,滾滾出手。

但凌幹青使的「乙木劍法」,有攻有守,守中有攻,變化迅速,虛實莫測,木龍車如海攻勢固然凌厲,依然無法佔得上風,心中更自驚異,暗道:“老夫倒真是小覷這小子了,今晚若不把他擒回仙女廟去,木龍車如海,還能在江湖上揚名立户?”想到這裏,只是不住的提真氣加重劍上力。

凌幹青和他拼搏了三十幾招,但覺對方劍勢愈來愈沉,自己的劍勢,大有被他制下來之,心中也暗暗躊躇:“自己該不該……”

就在此時,突聽聶小香發出一聲尖叫,這聲尖叫入耳,使他心神為之一分,突覺左肩一涼,被對方劍尖刺中,一時也忘了疼痛,心頭猛然一驚,奮力一劍,「當」的一聲,格開車如海長劍,大喝一聲:“住手。”

木龍車如海這一劍雖然只刺中凌幹青左肩,傷得極輕,但聽他喝出「住手」,不覺大笑道:“小子,你棄了手中長劍,老夫可以住手。”劍勢中緊,一片寒光,飛卷而至,攻勢更加凌歷。

凌幹青只聽到聶小香一聲尖叫,就沒聽到第二聲,心頭又急又怒,大喝道:“在下本來不想傷你,閣下太不知道進退了。”喝聲出口,「天壤一劍」也跟着出手。青藤劍在這—瞬間,青光陡然暴漲,有如—片晶瑩的光幕,席捲而出。

木龍車如海笑聲方發,只覺一道青濛濛的劍光已經卷到身前奇亮耀目,幾乎使人睜不開眼來。不,一片森寒劍氣,面罩落,心頭不猛吃一驚,一時之間,急忙使了一個懶驢打滾,在地上接連幾滾,翻出去一丈開外,才敢躍起,才發現自己身上鮮血如注,一條右臂,已經被劍光齊肩截斷。

凌幹青還是第一次施展這招劍法,卻也想不到這「天壤一劍」竟有如此威力,一時也不怔得一怔。原來這「天壤一劍」,當木劍道長傳給凌幹青之時,曾經一再告誡,這一招劍法,是他一位去世多年的好友所創,因為殺氣太重,有幹天和,不到萬不得已,慎勿輕使。

本來他是不想傳給門下弟子的,但因凌幹青的仇人太強了,惟有這一招劍法,才能剋制得住,所以才把這「天壤一劍」傳給了凌幹青,同時也把好友昔年的隨身兵刃青藤劍,也給了凌幹青,曾道:“這招劍法,只有由青藤劍使出,方能發揮劍招的威力。”

凌幹青當時曾問師父的好友是誰?木劍道長只是笑了笑道:“你不用知道他是誰,知道了對你並無益處。”現在凌幹青才體會到這招「天壤一劍」果然威力奇強,他劍勢出手,幾乎連自己都不知道一下就已把木龍車如海的右臂削下來。這還是木龍對敵經驗豐富,發現不對,就貼地滾開,不然,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

且説凌幹青一怔之後,急忙舉目四顧,剛才還站在不遠的聶小香,已經不見了。不,正有一簇人影,朝西飛掠而去,業已奔出十餘丈。凌幹青心頭一急,雙足一點,身子凌空飛起撲而起,銜尾急追過去。他一身輕功,已臻上乘,這一提氣飛掠,當真有如離弦之箭,快得可以穿雲月。雙方距離,很快就拉近了。

前面一共七八個人,看他們身手,只不過是二三的角。凌幹青急起直追,不大工夫,和他們只有三五丈距離,口中雷般大喝一聲:“你們還不給我站住?”前而八人聽到凌幹青追來,立即由兩個漢子挾着聶小香一路奔行。

分出六人,倏地回過身來,鋼刀一橫,攔住了去路。不,他們仗着人多,沒待凌幹青追到,已經圍了上來,六柄鋼刀,叉攻到。凌幹青心急救人,那還和他們圍,口中大喝一聲:“該死的東西。”劍光乍亮,寒光像扇面般飛灑出去。又是一招「天壤一劍」,慘叫起處,六人同時撲地倒下。

凌幹青腳下絲毫不停,點足掠起,宛如大鵬凌空,一下從正在急奔的兩個漢子頭上飛過,落到他們面前,大喝一聲道:“你們再不站住,那是不想活了。”兩個漢子一眼看到凌幹青憑空瀉落,攔住了去路,不由嚇得心膽俱碎,趕忙停住。

左首一個道:“少俠,這不關我們的事。”他手中還挾着聶小香不放。

凌幹青怒目喝道:“你還不把聶姑娘放下來?”

那人放下聶小香,臉驚懼的道:“她……她不是的……”

凌幹青目光一注之下,也看出來了,原來這人放下來的,只是一個假人,心頭一緊,急忙問道:“聶姑娘人呢?”

左首一個道:“這是……何……何姑娘代的……”

凌幹青問道:“何姑娘是誰?”

左首一個道:“何姑娘就是觀主的三師妹。”

凌幹青道:“就是黑衣魔女麼?”

左首漢子道:“是的。”

凌幹青又道:“這麼説聶姑娘是她擄去了?”

左首漢子道:“是……是的。”

凌幹青道:“黑衣魔女朝哪裏去的?”

左首漢子道:“不……不知道。”凌幹青聽得大怒,右手一揮,青光乍閃,兩聲慘叫同時響起,兩人飲劍倒了下去,他心頭無比憤急,口中發出一聲龍般的長嘯,雙腳一頓,又縱身撲起,朝來路飛過去。

這回他救人情急不住的提真氣,施展輕功,一路飛掠,當真有如天馬行空,快若追風,轉眼之間,已經奔出七八里路程,依然不見,絲毫人影,前面已有一條大江,橫互如帶,心中不暗暗躊躇,忖道:“莫非自己追錯了方向不成?”

正在思忖之間,只見沿着江岸,正有一個小巧人影,急匆匆行來。因相距甚遠,又有柳條垂絲,掩映其間,看不清楚,但從她身形看去,似乎是個女子,她急步沿江而行,似在找人。

“莫非是聶小香。”心念這一動,立即着那小巧人影奔掠過去,到得近前,目光一注,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女,正待轉身。

那青衣少女發出清脆的聲音叫道:“凌相公請留步。”

凌幹青聽得一怔,心想:“自己和她素不相識,她怎麼叫得出自己姓凌呢?”

不由腳下一停,問道:“姑娘是叫在下麼?”

青衣少女綻出臉花一樣的笑容,説道:“這裏又沒有第三個人,自然是叫相公了。”

凌幹青問道:“姑娘有什麼事?”

青衣少女道:“小婢在這裏已經等了很久了,沒見到凌相公,真把小婢急死了。”

“姑娘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凌幹青奇道:“你怎麼知道在下會到這裏來的呢?”

青衣少女展齒一笑道:“自然是我家主人代的了。”

凌幹青道:“你家主人是誰呢?”

青衣少女狡黠一笑道:“小婢奉命在這裏等候凌相公,請凌相公屈駕一行,你見了我家主人,自然就知道了。”

凌幹青道:“在下身有急事,請姑娘覆上貴主人,我無暇前去,深為抱歉。”説完,又轉身走。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要走,也該聽小婢把話説完了再走呀。”

凌幹青道:“姑娘還有什麼話,那就請快説。”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説的,他請你屈駕一唔,就是和你身有急事有關,錯過了,你就會追悔莫及。”

凌幹青道:“你説什麼?”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説是這麼説的咯。”

凌幹青道:“你家主人知道我的急事是什麼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青衣少女接着道:“小婢只是聽主人怎麼説,我也怎麼説,凌相公有什麼疑問,不會自己去問我家主人麼?”

凌幹青問道:“你家主人在哪裏?”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答應去了?”

凌幹青道:“好吧,姑娘請在前面帶路。”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轉身道:“凌相公請隨小婢來。”話聲一落,就低頭急步行去。

凌幹青隨在她身後,走出一箭來遠,只見一棵垂楊下面,停泊着一條黑越越的船隻,艙中不見一點燈火。青衣少女腳下一停,伸手指指船艙,説道:“我家主人就在艙中恭候,凌相公請自己上去吧。”

凌幹青心頭暗想:“這不知又是什麼詭計?”一面問道:“你家主人既把在下約來,怎麼艙中一點燈火也沒有?”

青衣少女清笑道:“凌相公既然來了,還有什麼好趑趄的?難道我家主人還會存心害你不成?”

凌幹青心中雖然暗自起疑,卻也不肯示弱,朗笑一聲道:“好,在下倒要看看,你家主人究竟是誰?”舉步跨上跳板,踏上船頭,説道:“在下凌幹青,應邀而來,不知是哪一位見召?”

只聽艙中有人嗤的一聲輕笑,説道:“客人來了,怎不請進來呢?”隨着話聲,艙門已經輕輕推啓。

凌幹青目能夜視,便也凝足目力看去,艙中依然黑黝黝的看不到一點景物。細辨那説話聲音,似是一個女子,心中更覺疑竇叢生,不覺笑道:“艙中如此黝黑,主人這是待客之道麼?”

只聽「擦」的一聲,眼前突然一亮,一個長髮披肩的綠衣女子,揹着艙門,站在一張小方桌前面,正在用手中火摺點燈。同時只聽她嬌柔的聲音説道:“凌相公現在可以放心進來了吧?”

凌幹青聽她這麼説了,只得舉步走入,説道:“姑娘見邀,不知有何見教?”他現在才看清楚,艙中四周都着綠布幔,無怪從外面看進來,不透一點天光了。

“嗯。”綠衣女子口中輕嗯一聲,緩緩轉過身來,説道:“凌相公請坐。”凌幹青目光一注,原來綠衣女子赫然是黑衣魔女。

自己正要找她,她卻把自己找來了,一時不覺微微一怔,冷然説道:“原來是你。”

黑衣魔女今晚變成了綠衣魔女啦,她翹着紅菱般嘴角,出一口整齊如玉的貝齒,輕盈一笑道:“凌相公沒想到吧?”

她今晚似是刻意修飾了一番,柳眉如黛,眼波如水,薄施脂粉,輕點絳,方才在仙女廟,還沒看得清楚,這回,在明亮的琉璃燈前,你可以看清楚了。她不但美,而且,嬌而且柔,身材苗條而勻,肌膚細膩而白,目光凝注,似秋水而明亮,明眸傳情,如明珠而炙熱,既含笑而含顰,亦宜喜而宜嗔。好了,這四六句現在可不行,但只有如此,才能把她形容得出來。

凌幹青只覺眼前一亮看得不呆了,誰説黑衣魔女,允是凌波仙子。他臉上不一紅,口中冒出一句話來:“在下正要找你。”

“我不知道。”黑衣魔女含情脈脈的一笑,説:“我不是把你請進來了麼?有話也請坐下來再説呀。”

凌幹青給她一顰一笑,笑得有些侷促不安,直楞楞的依言坐下,問道:“聶小香是被姑娘劫來了?”

“不錯。”黑衣魔女答得很乾脆,一面抬目問道:“凌相公就是為了她才要找我,對麼?”

凌幹青道:“正是,因為聶姑娘是把劍送還給在下,才成了叛門之徒,在下不得不勸她離開仙女廟,她目前是個舉目無親的人,在下在道義上,有保護她的責任,你既然劫持了她,在下自然要找你了。”

黑衣魔女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是道義麼?”

凌幹青被她看得臉上一紅,説道:“難道不是?”

剛説到這裏,只見裏首綠帷幕一動,那青衣少女手託銀盤,送上兩盞香茗,放到桌上,説道:“凌相公請用茶。”很快就退了下去。

黑衣魔女星眼波,笑了笑道:“那麼凌相公可知小妹把你請來,是為了什麼呢?”

凌幹青道:“在下正要請教。”

黑衣魔女嫣然一笑道:“也就是為了我擒到聶小香。”

凌幹青道:“在下想不出姑娘通知我的道理來。”

“我不是通知你。”黑衣魔女媚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當面説清楚。”接着道:“凌相公已經摺騰了大半夜,我特地準備了幾式酒菜,和凌相公宵夜……”

凌幹青道:“姑娘有話請説,酒菜不用了。”凌幹青話未説完,綠帷幕又輕輕飄動,那青衣少女手託銀盤,端着酒菜走入,放到桌上,把兩副杯筷放好,又閃身出去。

黑衣魔女親自斟了兩杯酒,含笑道:“凌相公放心,小妹還不至於在這酒菜中下毒。”她舉起杯子,就着櫻,一飲而盡,才道:“這一杯,小妹先喝了,表示酒中沒有毒藥,也表示小妹的敬意,凌相公能不賞臉麼?”她喝下一杯,立即桃腮暈,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只是望着他,脈脈含情,等待着他喝酒。凌幹青倒是不好拒飲,只得也舉杯一飲而盡。

黑衣魔女笑道:“凌相公果然豪,但喝了酒,總得吃些下酒菜,這樣罷,小妹先吃一筷,你就可以放心了。”説着,果然舉筷在每一種菜餚中,夾着吃了,表示無毒。

凌幹青只是夾了一筷菜餚,慢慢吃着,一面説道:“姑娘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説了。”

黑衣魔女朝他嫣然一笑,用筷子夾了一塊燻魚,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然後舉杯説道:“你再乾一杯,把這塊燻魚吃了,我就説。”

凌幹青道:“在下不善飲酒。”

黑衣魔女不依道:“你乾了這一杯,我陪你喝咯,凌相公是男人家,兩杯酒怕什麼?小妹平也不善飲酒,今晚也不是喝了。”她果然又把一杯酒乾了。

這兩杯下肚,她—張粉白勻紅的臉上,很快升起了朝霞般兩片紅雲,更是嬌滴,雙眸望着凌幹青,在等他喝酒,但也目光如水,盈盈凝睇,有着説不出的綿綿情意。凌幹青推辭不得,尤其給她這般等着,瞧着,看得有些臉上訕訕的,無法不喝了,只好舉杯道:“謝謝你。”一口把酒喝了。

黑衣魔女道:“快把燻魚吃了。”

凌幹青只得又低着頭,把燻魚吃了,抬目道:“姑娘……”

黑衣魔女不待他説出來,就搶着道:“你不説我也知道,是不是「姑娘」下面,就是「有什麼話可以説了」,對不?”

凌幹青囁嚅的道:“在下正是此意。”

“瞧你……”黑衣魔女眼皮—溜,披披櫻,接着道:“我不説出來,你好像坐立不安似的。”她又看了他一眼,才道:“第一件事,我告訴你的,小妹姓何,名叫真真,你就叫我何真真好了,別姑娘、姑娘的,聽來彆扭透啦。”

凌幹青道:“在下怎好叫姑娘名字?”

“這有什麼關係?”何真真道:“姓名是一個人的符號,代表某一個人,姑娘二字,可不代表我呀,我叫你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這樣總可以了吧?”

凌幹青問道:“這是第一,那麼第二呢?”

何真真嬌笑道:“事情一件一件的來,你先答應了第一件,小妹再説第二件。”

凌幹青點頭道:“好。”

何真真橫了他一眼,笑的道:“那就叫呀。”

凌幹青尷尬的道:“這……”

“這什麼呢?”何真真嬌媚的道:“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呢。”

凌幹青臉上一紅,説道:“沒有事情,怎麼叫來?”

何真真撒嬌的道:“我就要你叫咯,你不叫,第二件事,我就不説了。”

“好。”凌幹青無可奈何的叫道:“何真真。”

“嗯。”何真真打她鼻孔裏輕嗯了一聲,嗯得人心頭會有異樣的受。

凌幹青望着她當真人比花嬌,那張吹彈得破的嬌靨上,似羞澀,似含嬌嗔,別有一番柔媚之態,他本來望着她,是在等她下文,現在看了她—眼,可就不敢再看了,但卻又捨不得不看。她正在含情脈脈的看着他,他知道如果再不移開眼來,很可能會把持不住,他現在已經到把持不住了。

“嗤。”何真真忽然嬌笑了聲,説道:“凌大哥,你好像在逃避我?”

凌幹青紅着臉道:“在下……沒有……”

“還説沒有?”何真真輕柔的道:“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凌幹青心頭跳了,囁嚅的道:“因為姑娘太美了。”

“真的?嗯,你騙我。”何真真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披披櫻道:“如果我真的美,你為什麼不再看我呢?你説,我真的美不美?”她把一張紅馥馥的臉,送到了凌幹青面前,吹氣如蘭,口脂可聞。

凌幹青一抬眼,就看到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笑盈盈的櫻,他眼下幾乎花了,心也跳得有些模糊了,口中説道:“姑娘真的很美。”

四目投,她眨眨美眼,赧然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叫我好妹子呢?”

凌幹青情不自,低低的叫道:“好妹子……”

“嗯。”何真真隨着一聲輕「嗯」,櫻送到他嘴上,一個苗條而惑的嬌軀,也像水蛇般往他懷裏貼來。前艙門早就闔上了,綠的簾幕,也已放下了好一會了。現在從中艙通向後艙的帷幕,不知何時已經左右拉開。

後艙,是一間致的卧房,地方不大,卻有一張鋪好了繡枕鴛被致的。就在此時,船頭忽然一沉,接着響起了青衣使女的一聲嬌叱:“什麼人?”

“撲通。”有人掉下了江水。緊接着「砰」然一聲大響,艙門被人踢開了,門口有人清喝了聲:“無魔女,你幹得好事。”兩個已經在一起的人,經這徒如其來的一喝,就迅快分了開來。

黑衣魔女何真真連人影還沒有看清,雙手揚處,響起兩聲極輕的機篁,從她衣袖中出的兩蓬飛針,一陣嘶嘶之聲,連續不絕,朝門口過去。飛針像扇面般展開,幾平把艙門都封死了,門口若是有人,絕難逃得過這兩蓬毒針。

不,只要有一支被中,就會見血封喉,保你連哼都哼不出來。但艙門口那人卻哼出來了,那是一聲冷哼。哼聲甫出,白光乍閃,一陣「叮」「叮」「叮」輕微的聲響起處,黑衣魔女打出去的兩蓬飛針,全被劍光擊落。不,每一支飛針,都被來人劍光截成了兩半,紛紛墜地。

「嗆」,紫光一閃,何真真在這一瞬間,已從間掣出了一柄短劍!這柄短劍,正是掌中劍卓一絕傳給他門下弟子田中玉的紫艾劍,紫光吐,在黑夜之中越顯得它鋒芒畢。黑衣魔女是氣傷了心,一雙本來還水汪汪的眼睛,這回顯得殺氣騰騰,叱道:“你是什麼人,敢來管本姑娘的事?”

艙門口那人手中提着一支白光閃閃的長劍,冷笑一聲,走了進來,目光一撇呆若木,站在那裏的凌幹青,嘴角凝笑,冷冷的道:“你果然在施展魔功,把他失了心神,你真是無之尤。”這人是個紅齒白的青衫書生,論模樣比凌幹青來得還要俊俏,只是個子稍嫌瘦小了點,手中提着的是那柄鎮江劍。不是別人,正是凌幹青的口盟兄弟畢雲秋了。

何真真紫艾劍一指,切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畢雲秋道:“你不用管我是誰,殺了你,徒污我的寶劍,還不給我快滾?”

何真真氣得發抖,怒喝道:“憑你配麼?姑娘今晚不殺了你,誓我親爹人。”紫艾劍一揮,足踏中,欺身急刺過去。

畢雲秋冷冷一笑,手中鎮江劍隨着揮起,一招「白蛇吐信」,劍尖一撥,「當」的一聲,把對方長劍撥開,劍光一閃,反刺何真真左肋「期門」。何真真因手中之劍被畢雲秋封出,一時變招不及,被迫後退了一步。畢雲秋口中又是一冷哼,手腕一震,鎮江劍接連點刺而出。

高手過招,有不得一着失誤,何真真就是變招稍慢,立時失去了先機,被畢雲秋劍勢得連退了三步,依然無法還手,只好暫採守勢,左封右解,護住了全身。畢雲秋劍勢雖利,但何真真也不是弱手,雖然屈處下風,卻也不易攻得進去,一片錯落劍影,只是在何真真左右前後,密集刺出。

這一輪攻拒,一連響起了一十三聲金鐵鳴,紫艾劍和鎮江劍,同出一人之手,同出一爐之鐵,如今卻各展鋒芒,互相拼搏起來,這豈是卓—絕始料所及之事?何真真心時蹩着一口氣,被畢雲秋一陣快速攻勢,得還手無力,直待接下對方一十三劍之後,才乘隙反擊,揮劍搶攻,也還了九招,總算把劣勢扳了回來。

如論劍招,畢雲秋使得輕靈快速,劍如靈蛇,攻多守少。何真真的劍法,辛辣狠毒,出劍部位,都是致命的要害。兩人這一戰,地方是在船艙之中,進退不過三步,劍勢無法大開大闔,再加邊上又站着一個凌幹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一動不動,兩人都有顧慮,因此出劍都以縱刺為主,饒是如此,他們還是打得非常烈,你來我往,劍芒如閃。

不過片刻工夫,兩人已手了三四十招,漸漸畢雲秋又佔了上風。只聽一陣輕微的金鐵鳴之後,畢雲秋突然飛起一腳,腳尖正好踢在何真真執劍右腕之上。何真真驚啊一聲,紫艾劍跌落在艙板之上,畢雲秋鎮江劍劍尖一點。何真真心頭猛然一驚,正待往後退。

畢雲秋喝道:“黑衣魔女,你再動一動,我劍尖就可穿透你咽喉,你相不相信?”

何真真道:“你待怎樣?”她果然不敢稍動。

畢雲秋冷冷的道:“我還是一句老話,不會要你的命的,只要你出解藥,你就可以滾了。”

何真真道:“我沒有解藥。”

畢雲秋道:“那你真要我刺穿你的咽喉了?”説話之時,劍尖稍微用力,就刺破了何真真的喉間皮膚,一點鮮紅的血珠,從劍尖邊緣綻了出來。

何真真切齒道:“攝心大法,沒有解藥,只要輕拍後腦,就可清醒。”

畢雲秋道:“好,你走吧。”何真真要待彎去拾取紫艾劍。

畢雲秋劍光一閃,喝道:“把劍留下,連劍鞘也給我留下。”

何真真只好把劍鞘一起留下,一面説道:“沒關係,你報個萬兒來,姑娘今晚認栽了,咱們山不轉路轉,總有找你算帳的子。”

“在下畢雲秋。”畢雲秋冷笑一聲:“在下要是怕你找我,今晚就不手了,但凌幹青是我大哥,我能不手麼?”

“好。”何真真切齒道:“畢雲秋,你給我記着。”轉身朝舵外掠去。

畢雲秋返劍入鞘,伸手拾起紫艾劍,也回入了劍鞘,然後走近凌幹青身邊,舉手在他後腦輕輕拍了一下。凌幹青口中「啊」一聲,雙目眨動,奇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目光一注,看到畢雲秋,不覺喜道:“會是賢弟,你什麼時候來的?”

畢雲秋笑道:“我是在最不湊巧的時候來的,破壞了大哥的好事。”他本來是取笑大哥的,但他的臉也紅了。

凌幹青也被他説紅了臉,説道:“賢弟休得取笑了,愚兄連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着了她的道的。”

畢雲秋道:“那無魔女使的是魔教「攝心術」,不論你武功有多高,只要多看她幾眼,就會不知不覺的被她眼光所惑,聽她的擺佈了。”

凌幹青道:“這就是了,她説有事要和愚兄詳談,愚兄望着她,就發覺她目光之中,好像有着一股力,看了她一眼,就移不開了,後來心頭就糊糊起來……”

畢雲秋笑道:“你們男人呀,看到漂亮的姑娘,眼睛就死盯不放,現在可好,碰上了會「攝心術」的魔女了,以後看你還敢凝凝的看她不?”他話聲出口,突然發現這句「你們男人」四個字,説漏了嘴,不由得臉上驀地一紅,但差幸凌幹青沒有聽出來。

不,凌幹青也被他説得俊臉通紅,訕訕的道:“賢弟可是把那何真真趕跑了,沒把她擒下來吧?”

畢雲秋嗤的笑道:“大哥還在想念她麼?”

“賢弟,我們説正經的。”凌幹青接着問道:“她只是一個人走的麼?”

畢雲秋一指桌上的紫艾劍,説道:“她把劍都留下了,還會帶走什麼?”

“唉。”凌幹青道:“賢弟怎不先把愚兄救醒呢,我還有話要問她呢。”

畢雲秋奇道:“大哥要問她什麼呢?”

“有人被她擒去了。”凌幹青道:“不是為了救人,愚兄就不會來找她了。”

畢雲秋道:“什麼人落在她的手裏?”

凌幹青:“這人叫聶小香,是仙女廟門下的人。”

“唔。”畢雲秋霎動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點點頭到:“我聽大哥説過,她偷走了你的一柄軟劍,對不?”

凌幹青道:“是的,愚兄告訴過你,我就是尋劍來的。”

“大哥尋劍只是藉口,尋人才是真的了。”畢雲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大哥終於找到她了?”

“賢弟休得取笑。”凌幹青臉上一紅,説道:“這件事説來話長。”他一指桌上的紫艾劍,説道:“賢弟記得這把紫艾劍麼?卓老丈把它送給了誰?”

畢雲秋道:“卓一絕不是送給田有甲的孫子田中玉的麼?”

“對了。”凌幹青道:“這件事就得從田中玉説起……”當下就從和畢雲秋分手之後説起,一直説到方才黑衣魔女把自己邀到船上,擇要説了個大概。

畢雲秋攢攢眉道:“大哥帶走他們叛門之徒,又殺了他們八大護法之一的地龍簡伯,傷了木龍車如海,仙女廟如何肯和你甘休?”

凌幹青道:“你不是也羞辱了黑衣魔女麼?”

畢雲秋披披嘴道:“大哥好像在怪我該多管閒事哩。”

凌幹青臉上一紅,笑道:“愚兄是説咱們反正在仙女廟結下了粱子,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大哥心裏惦念着聶姑娘……”畢雲秋道:“咱們先在船上找找着,她們主婢兩個都在這條船上,聶小香説不定也在船上呢。”

“賢弟説得極是。”凌幹青矍然道:“我們那就快找。”

畢雲秋看了他—眼,淡淡的笑道:“瞧你,一提起聶小香來,就急成這個樣子。”

中艙盡在眼前,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凌幹青推開艙門,走進後艙,這後艙因為有半間隔成了卧室,和中艙連通,後面半間,地方更形仄,堆放着雜物,一目瞭然,那有什麼人影?再往後就是後梢搖船的地方,沒有蓬艙,當然更沒有人了。

凌幹青看得心頭大急,但怕畢雲秋取笑,不好形之於,木立後梢,正在思索着準備自己一人獨闖仙女廟,也非把聶小香救出來不可?

“大哥一個人發什麼楞?”畢雲秋飄身過來,問道:“沒找到聶小香麼?”

凌幹青道:“賢弟去看了前艙,也沒有麼?”

畢雲秋道:“前艙那麼小,當然不可能藏人的了。”他目光—動,問道:“這艙板下面,大哥看過了麼?”後梢鋪着艙板,下面當然還有下艙了。

凌幹青「哦」了一聲道:“艙板底下,愚兄倒是沒有看過。”

“瞧你……”畢雲秋輕笑道:“真是急昏頭了。”凌幹青也無暇和他多説,急忙雙手並用,揭起了兩塊艙板。下面地方不大,看去黑越越的,果然好像蜷伏着一個人。凌幹青心頭一急,急忙一躍而下,蹲下身去,定睛一瞧,那不是聶小香還有誰來?她被繩索捆成了一團,除了睜大着一雙盈盈目光,朝凌幹青望來,口中不能出聲。

凌幹青心頭大是不忍,低聲道:“我來救你了。”因艙下甚狹,雙手抱起聶小香嬌軀,上身才能緩緩直了起來。

畢雲秋道:“大哥,你把人給小弟。”他在上面伸手來接。凌幹青只得把聶小香一個人舉起,遞給了畢雲秋,自己才跟着縱身而上。畢雲秋把聶小香放到艙板上,雙手一,掐斷了繩索。凌幹青迅快把捆在她身上的繩索解開,又從她櫻中,挖出一團破巾。

聶小香手足雖已鬆動,但因被捆綁了多時,手足已經麻木,坐在地上,依然動彈不得,只張口叫了聲:“凌……大哥……”她因有畢雲秋在旁,不好意思叫「凌郎」來,所以改稱「凌大哥」,但只叫了一聲,雙目滾動,一串珍珠般的眼淚,已從臉頰上滾下來。

凌幹青柔聲道:“小香,我扶你站起來。”雙手攙扶着她,緩緩站起。

聶小香雙足還有些站立不穩,倚着凌幹青幽幽的道:“凌大哥,你其實不用管我……”

畢雲秋在旁笑道:“聶姑娘,我大哥是個多情種子,他既把你救出了仙女廟,豈會中途撒手不管?”一面説道:“大哥還不扶聶姑娘到艙裏去?”凌幹青果然扶着聶小香走入中艙去。

畢雲秋腳下有些趑趄,望着兩人,目中閃着異樣神,他似乎在考慮着自己是不是應該跟進去?不,自己是不是應該走了?聶小香由凌幹青扶着跨進中艙,雙腳也漸漸恢復知覺,一面低聲問道:“大哥,他是什麼人呢?”

凌幹青道:“他是我結義兄弟,叫做畢雲秋……”他回頭不見畢雲秋跟着進來,忍不住叫道:“賢弟,你怎麼不進來呢?”

畢雲秋一個人影,已隨着他的活聲,翩然走入,輕笑道:“小弟是怕大哥和聶姑娘説幾句體貼話,進來了不太方便。”凌幹青、聶小香二人被他説得飛紅了雙頰。

凌幹青赧然道:“賢弟休得取笑。”

畢雲秋目光一抬,注視了聶小香一眼,含笑説道:“真是人見猶憐,無怪方才大哥找不到聶姑娘,急成那個樣子了。”

聶小香紅了臉,起身襝衿道:“凌大哥認了小妹,你是我的大哥的結義兄弟,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二哥了,不知二哥肯不肯認我這個小妹呢?”

畢雲秋朗的笑道:“聶姑娘連二哥都叫了,我還有不認你這妹子麼?我沒有妹子,多個妹子自然最好不過了,好,那就暫時叫你三妹了。”

凌幹青道:“賢弟認她作了妹子,怎麼還有暫時的呢?”

“大哥連這點也想不出來麼?”畢雲秋斜睨了他一眼,清脆的笑道:“現在她是我三妹,將來找還得叫她一聲大……”「大」字下面,他忽然停住了,只是望着凌幹青神秘的笑了笑。

凌幹青自然聽出來了,急忙道:“賢弟,她已經叫你二哥,你可不能再取笑妹子呀。”

畢雲秋道:“瞧你,做了大哥,好偏心,只是幫着三妹説話。”聶小香坐在椅上,雙眉含顰,似有倦容。

畢雲秋回頭問道:“三妹,你哪裏不舒服了?”

聶小香眼波動,低低的道:“小妹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覺得很疲倦……”

畢雲秋道:“那你就休息一會吧。”

凌幹青卻在此時,虎的站了起來,怒容臉的道:“這些賊人,當真以為凌某好欺侮的了。”

聶小香一怔道:“大哥幹麼生這大的氣?”

畢雲秋道:“大概是仙女廟的人又找來了。”

突聽岸上響起一個惻惻的聲音説道:“你們叫姓凌的小子出來。”此人話聲方出,只聽江岸上響起另一個壯的聲音喝道:“呔,姓凌的小子聽着……”他話還未説完,「砰」然—聲,一個人凌空倒飛出去一丈來遠,往後就倒。

就在這一瞬間,從船頭上飛起一條黑影,已經目寒星,凜然而立,朗聲喝道:“在下凌幹青,就在這裏,本來在下要找的只是柳鳳嬌一個,因為她和在下有殺父之仇,和仙女廟其他的人無涉,故而一再容忍,避免和朱九通為敵,不料爾等竟然糾不清,此去彼來,如今莫怪凌某要痛下殺手了。”凌幹青這一先聲奪人,倒也頗使來人怔得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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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紫氣東來

岸上,一共來了七個人,除了被凌幹青一記「天雷指」震飛出去的黑衣大漢之外,江邊還有三個手執鬼頭刀的黑衣漢子。另外三個,服飾不同,高矮各異。站在中間的—個,身穿半截及膝長袍,足登麻鞋,個子不高,但雙肩甚闊,—顆光禿禿的腦袋,也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夜之中,霎着兩顆像寒星般的眼睛,直向凌幹青看來。

他左首是一個頭盤辮子的老頭,卻生得一顆尖腦袋瘦削臉,尖下巴,小眼睛,十足是副獐頭鼠目的相貌。右邊一箇中等身材,濃眉,左目從眉到臉頰,有一道斜斜的刀疤,左眼已瞎,看去另有一股兇狠之氣。在凌幹青飛身出艙,指震黑衣漢子,朗聲發話之際,畢雲秋和聶小香已隨着從船頭飛身上岸。

畢雲秋把從黑衣魔女手中奪下來的紫艾劍,遞給了聶小香,以作防身之用,兩人一言不發跟着站到了凌幹青身後。穿半截長袍的大頭老者雙目光熠熠,過了半晌,才惻惻尖聲道:“小子,你口氣倒是不小,今晚要痛下殺手,不知如何一個痛下法子?”

凌幹青劍眉凝煞,冷然道:“今後只要仙女廟再有人糾不清,凌某就要來得去不得。”

大頭老者摸着頦下一把蒼須,笑道:“老夫不是來了麼?”

凌幹青道:“所以你也不用想回去了。”

“哈哈。”大頭老者尖聲大笑道:“老二、老三,你們聽見了?”

獨眼老者道:“這小子放他的狗臭,他有多大有能耐?敢對老大這麼説話,小弟先去掂掂他的斤量。”他手中提着一純鋼旱煙管,舉步朝凌幹青走來。

畢雲秋道:“大哥,人家老大還沒出手呢,這個獨眼老頭,給小弟就是了。”手提鎮江劍,身形一閃而出。

獨眼老者獨目一注,沉喝道:“你是什麼人?”

畢雲秋笑嘻嘻的道:“你呢?本公子劍下,不會無名之輩,你先報個名來。”

獨眼老者獨目之中,隱,獰笑道:“老子隗達。”

“原來是裏赤練。”畢雲秋輕笑道:“你不躲在裏,那活該你倒黴。”

原來這獨眼老者就是常山三怪的老三裏赤練隗達,他聞言大怒,口中沉喝—聲:“小子,躺下。”鐵煙管疾若星,點打畢雲秋的「魂台」。

“出手果然惡毒得很。”畢雲秋也沒掣劍,只是左手一抬,橫劍封出。但聽「拍」的一聲,只覺裏赤練點來的一記煙管,腕力極為沉雄,自己橫劍一封,居然給他震得虎口發熱。

隗達也沒想到這年輕後生橫劍一封,內力極強,自己鐵煙管被震得往外開,心頭暗暗吃了一驚,口中沉哼一聲,右手揮處,鐵煙管「雲麾三舞」,一招三式,舉步近。畢雲秋倏退一步,右手一抬,嗆的一聲掣出了長劍,左手向上一翻,又是「嗒」的一聲,封住了對方早煙管,身子一個輕旋,劍使「撥草尋蛇」,劍尖疾快朝對方「章門」刺去。

裏赤練鐵煙管橫裏一磕,「倒打金鐘」,磕着畢雲秋劍尖,發出「叮」的一聲輕響,煙管順勢一送,點向畢雲秋右。畢雲秋後退半步,口中—聲清叱,左手劍鞘封出,一下格開他的鐵煙管,突然又跨上半步,白光一閃,使的是一招「赤帝斬蛇」劍風拂面,劍勢十分凌厲,他真把隗達看作了蛇。

裏赤練心頭憤怒已極,但對方這一記劍勢如電,划向咽喉,他鐵煙管已被畢雲秋劍鞘封住,收已是不及,只好上身往後一仰,飛起右足,朝畢雲秋執劍右肘踢來。畢雲秋劍鞘一沉,朝他膝蓋劈落。裏赤練左足又起,連環飛腿,捷猛無比。

畢雲秋不由得又被退了一步,正待欺身而上。裏赤練哈哈一笑,已經搶先跨上,忽然舉起煙管,湊嘴猛的一吹。這一吹不打緊,煙鍋裏被他吹出無數火星,飛濺出來,朝畢雲秋過去。畢雲秋只得又後退了一步,裏赤練又狂了兩口煙。

畢雲秋被他接連退了兩步,心頭更是怒不可遏,雙眉倒豎,長劍迅速緊,手臂突然向天直豎,一個箭步,直欺上去。裏赤練看他豎劍向天,舉步進,不知他使的是什麼劍法?手臂直伸,門户豈非大開?不覺大喝一聲,一口濃煙劈面去,旱煙管同時抖手點出。

就在此時,大頭老者口中大喝一聲:“朝天一炷香,三弟速退。”

聶小香也嬌聲叫道:“二哥小心,他煙中有毒。”兩聲喝聲,幾乎是同時出口,但場中兩人,在這一瞬間也有了變化。不錯,畢雲秋使的這—招,正是「朝天一炷香」。

原來他左足一個箭步飛掠欺進,待到得裏赤練身前一尺左右,右足足尖在地上一點,一個人已經「嗖」的一聲直拔而上,躍起三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一個筋斗,變成頭下腳上,手中長劍在身子掉頭過來之際,疾疾的一抖,化作「神龍抖甲」,劍光在半空中散開,化作點點銀芒,像疾風急雨般朝裏赤練當頭罩落。

這一下因為他居高凌下,不論你裏赤練如何躲閃,都無法躲閃得開。那獐頭鼠目老者一看情形不對,手中長劍一振,雙足頓處,劍先人後,飛身撲起,凌空朝畢雲秋去。畢雲秋此時發劍下掣,劍勢已發,自然無法再揮劍自保,那麼獐頭鼠目老者這揮劍凌空一掣,大有可能把畢雲秋攔劈成兩截之勢。

凌幹青看得大怒,口中暴喝一聲:“好個不要臉的東西。”左手握拳,中指直豎,振腕就是一震「天雷指」,凌空點了出去。

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裏赤練出一口濃煙,旱煙管順勢點出,眼前人影頓杳,方自一怔。耳中聽到了老大的喝聲,急忙仰首,但見劍雨飄灑,千百點寒芒,當頭疾落,口中大喝一聲,振臂揮起旱煙管。但聽一陣急如驟雨般的「叮」「叮」輕響連續響起,眼前劍光頓斂,一時還以為全被他接住了。

哪知這是畢雲秋的師門絕技,「朝天一炷香」,原是一式三招,但變化全在最後一招,這一招的變化,可以因時而異。他第二招「神龍抖甲」,雖被裏赤練接住,可是第三招,他人已落地,劍光倏隱,名為「含沙影」,化作一縷極淡的劍影,貫出。

裏赤練堪堪把一陣劍雨擊沒,等到發現口有一縷寒氣到,再待封解、閃避,均已不及,被畢雲秋一劍穿心而過。就在裏赤練隗達中劍倒下去的同時,那獐頭鼠目老者也被「天雷指」擊中,全身如遭雷殛,「砰」的一聲墮倒地上。

常山三怪,瞬倏之間,三去其二。這下使得三怪的老大大頭鬼王任青原臉大變,他跨着八字步,蹣跚走上幾步,雙目隱泛綠光,轉來轉去,望着凌幹青和畢雲秋二人,尖聲説道:“你們兩個娃兒小子,居然傷了我二弟、三弟,很好。”

凌幹青道:“在下早就説過,你們糾不清,莫怪在下痛下殺手,你二弟凌空偷襲我兄弟,如何怪得在下?”

大頭鬼王臉獰厲,沉聲道:“你説,你是南海歐奇峯的什麼人?”

凌幹青道:“在下凌幹青,並不認識歐奇峯。”

大頭鬼王歷笑道:“難道你方才使的不是南海「天雷指」?”

凌幹青心中一動,暗道:“莫非那活死人就是他説的歐奇峯不成?”心念一動,説道:“不是。”

“哈哈哈。”大頭鬼王尖聲叫道:“歐奇峯躲躲藏藏,躲了二十年,居然調教出你這麼一個門人來了,很好,你不承認也沒用,老夫難道會看不出來?”話聲一落,轉臉又朝畢雲秋喝道:“小子,你説,你是霍神君的什麼人?”

畢雲秋道:“我叫畢雲秋,不認識霍神君。”他學着大哥的口氣,兩人回答得一般無二。

“好,好,你們都不承認。”大頭鬼王森冷一笑,點點頭道:“老夫把你們拿下,不怕你們的師長不出頭。”

凌幹青轉臉朝畢雲秋一擺手道:“賢弟,你且退下,愚兄説過,今晚我要他們來得去不得,一個也休想回仙女廟去。”

大頭鬼王雙目綠光暴,尖聲笑道:“就憑你「天雷指」,豈能傷得了老夫?不過以你的武功,倒是老夫很少遇到的年輕高手,能在舉手之間,擊斃我二弟,只此一點,確有和老夫動手的資格了。”聽他這番活,就可以知道此人的武功,必然高出他二弟與三弟甚多了。

凌幹青傲然道:“那你就發招試試?”

“很好。”大頭鬼王尖笑道:“你小心了。”舉手一掌,緩緩拍來。

凌幹青右手提着長劍,凜立不動,冷然道:“在下不用劍,倒要試試你有多大的能耐?”左手握拳,點出一指,使的依然是「天雷指」,但一指擊出,人已向旁閃了出去。

這是因為對方説過「天雷指」奈何他不得,故而出指相試。但因對方口出大言,這緩緩拍來的一掌,可能另有妙用,才閃身旁躍,用以避開對方正面的掌勢。果然在兩股內力一接之下,大頭鬼王這一記掌中之力,夾帶着一道奇寒澈骨的冷鋒,「天雷指」原是專破旁門功的指功,但這一擊,竟如泥牛入海,被他寒之氣所包滅,有如一眯火星,沒入冰雪之中,了無作用。

大頭鬼王尖笑一聲道:“好小子,你還説不是歐奇峯的門下?這不是「天雷指」麼?”

凌幹青道:“在下不知道我使的叫「天雷指」,更不認識歐奇峯其人。”

大頭鬼王雙目圓睜,問道:“那你「天雷指」是跟誰學的?”

凌幹青道:“在下恕難奉告。”

“好。”大頭鬼王似是甚怒,喝聲出口,左手一揚,又是一掌劈了過來。

凌幹青正身而立,倏地劍左手,右手直豎,着推出。這一掌,他沒有再使「天雷指」,推出的右手,掌心微凹,略現青,腳踏丁字步,原地未動,使的是師門「木形掌」,存心硬接對方一掌。「木形掌」,練的是東方乙木真氣,木中生火,原也是旁門功的剋星。

兩道破空勁氣乍然一接,發出蓬的一聲輕震,掌風飛漩,凌幹青總究功力尚淺,被震得身不由己,往後退出一步。這一步退下之後,頓覺對方掌風中絲絲寒之氣,襲上身來,體內到一陣寒冷,不打了一個冷噤,心頭猛然一凜,急忙飄身往後躍退。

大頭鬼王也不由得雙目圓瞪,暴出兩道綠的懾人寒光,臉凝重,尖聲道:“乙木神掌,你小子究是何人門下?快説。”

凌幹青冷聲道:“咱們既已動手,你就不用管我是何人門下了。”

大頭鬼王沉笑道:“好,小子,你不肯説實話,會後悔莫及。”右手又突然急劇面劈出。

這一掌,竟然和前面兩掌,大不相同,一道冷飈,勢若席捲,像般湧出,他左手又迅快的跟着推出。凌幹青但覺對方掌風,寒冷人,一陣澈骨奇寒之氣,從四周包了上來,有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心頭猛然一驚,口中就大喝一聲,右手抬處,青光暴漲,掀起一片濛濛的光幕,朝前推出。

大頭鬼王只覺眼前奇亮,一片晶瑩青光,把自己劈出的「玄冰掌力」悉數了回來。他究是成名多年,見多識廣,立即一真氣,身形離地數寸,急急往後飛退,他退得雖快,但已被劍芒掃中,左腕到一涼,一隻薄扇大的手掌,已被齊腕切下。劍光斂去,兩人相距,已在三丈之外。

大頭鬼王臉上肌扭曲,右手緊握着被切斷的手腕,駭然道:“天壤一劍,你居然還是劍神王西神的傳人。”雙足一頓,人如大鵬凌空,疾掠而去。三個黑衣漢子眼看同來的三大護法,二死一傷,他們早已嚇得面無人,急急轉身急奔而去。

凌幹青大聲道:“你們回去告訴朱九通,他再要派人糾,凌某就要劍劍誅絕,一個人也別想回去了。”

畢雲秋道:“大哥方才這一劍,威力之強,小弟從未見過,真叫「天壤一劍」麼?”

凌幹青點點頭道:“不錯,這招劍法,就叫「天壤一劍」。”

畢雲秋道:“這麼説,大頭鬼王説的沒錯,大哥是劍神王西神的傳人了。”

“愚兄真不知道劍神王西神。”凌幹青道:“這和他説的南海門歐奇峯一樣,愚兄聽都沒聽説過。”

畢雲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像有許多奇遇似的,自己學會的武功,連來歷都不清楚。”

凌幹青目光一轉,發現聶小香站在邊上,卻在夜風中有觳觫之狀,不覺問道:“小香,你怎麼了?”

聶小香臉蒼白,説道:“我……好冷……”

畢雲秋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真是楚楚動人,人見猶憐,心中不期也起了一絲憐惜,忙道:“三妹,此時天將明未明,晨猶重,大概你衣衫單薄了些,快會艙中去休息一回吧。”

凌幹青道:“我看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再找一個附近人家休息的好。”

畢雲秋笑道:“大哥,你也不看看三妹,她已經一晚未睡,身子支持得住麼,仙女廟的人連遭挫折,一時是不會再來了,這船艙之中,有的是現成被褥,何必去找人家投宿,讓三妹好好睡一覺不好麼?”

凌幹青道:“如此也好。”三人這就依然回入艙中,畢雲秋拉起了帷幕,要聶小香到後艙去睡。

聶小香紅着臉道:“小妹這樣坐息一回就好。”

畢雲秋道:“你還是好好休息一回,等天亮了,我們就要離開,趁這時候,你還是去睡一回的好。”聶小香也確實到睏乏,這就搴簾走了進去。

畢雲秋關切的望望凌幹青,説道:“大哥,你也一晚沒睡了,我們也就坐息一會吧。”凌幹青點點頭,兩人就在中艙艙板上盤膝坐下,各自緩緩閉上了眼睛,運功調息,便已漸入忘我之境。

過沒多久,天就漸漸亮了,三人一晚未睡,自然到疲乏,這下直到上三華,才行醒來。聶小香睡了覺,神也好得多了,一手提着紫艾劍,輕手輕腳的跨出帷幕。畢雲秋睜開眼來,含笑道:“三妹睡醒了,怎不多睡一回呢?”

聶小香甜笑道:“辰牌都快過去了呢。”

凌幹青道:“不錯,我們已經休息了快兩個時辰了,也該走了。”

畢雲秋道:“大哥準備去哪裏呢?”

“這……”凌幹青呆得一呆,當時因一時同情,勸聶小香跟着自己出來,但她總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在江湖上,本來自己有一個家,但現在等於沒有家一樣,把她如何安頓呢?突然他想到了住在南陵的管叔叔——雲中鶴管崇墀。

管叔叔自從自己上茅山學藝,已經有三年不見,他是爹的結義兄弟,情同手足,平常他每年都要來丹一次,那都是二月裏,爹生的時候,給爹祝壽來的,要住上十天半個月才回去。自己把聶小香送到管叔叔那裏去暫住,她暫時不就可以安頓下來了麼?

他想到這裏,眉宇忽然開朗了,含笑道:“我想把三妹送去南陵,那裏是我先父一位知的家裏,因為柳鳳嬌既不在仙女廟,天涯海角,我非找到她不可,帶着三妹同行,實有許多不便,所以先去把她安頓下來再説,賢弟,你呢,你準備到哪裏去?”

畢雲秋還沒開口,聶小香已經搶着道:“大哥,你如果嫌我累贅,我自己會走的,不用去麻煩人家了。”

“不。”凌幹青柔聲道:“你一個人,走到哪裏去呢?管叔叔是我家世,為人豪,我盤算再三,你住到他家裏去,我才放心,我要只劍尋仇,柳鳳嬌和你總是師徒,有你在邊上,我怎好向她下手?三妹,你應該聽我的安排才是。”

“是呀。”畢雲秋道:“你雖然離了師門,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大哥替先人報仇,手刃你師父,這點,你應該體念他的苦心。”聶小香低下頭,不説話了。

凌幹青抬目問道:“賢弟呢?”

畢雲秋抬起頭問道:“大哥是問小弟去哪裏麼?”

凌幹青道:“沒錯,賢弟的打算去哪裏呢?”

畢雲秋道:“大哥天涯尋仇,不要小弟作個伴麼?雖然大哥武功勝過小弟甚多,用不着小弟幫忙,但有時候多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凌幹青道:“賢弟這番主意,愚兄極為,只是……”

畢雲秋含笑道:“只是什麼呢?”

凌幹青道:“愚兄和柳鳳嬌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找到她不可,只是直到目前,還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怎能要賢弟跟着愚兄跋涉奔波……”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畢雲秋正容道:“我們義結金蘭,情同生死,難道大哥的事,就不是小弟的事麼?不管大哥怎麼説,小弟是非和大哥同行不可,如果大哥不要小弟同行,小弟也會暗暗尾隨着大哥的身後的。”

聶小香接口道:“凌大哥,畢二哥説的也是,小妹看得出來,二哥他是情意深長的人,你一個人單身只劍,行走江湖,自然是有個人作伴的好。”她當然希望畢雲秋和大哥一路,這樣,她也可以放心多了。

“三妹説得一點不錯。”畢雲秋出一口潔白如玉的牙齒,笑道:“大哥,三個人有兩個同意了,你就不能反對了。”

“好吧。”凌幹青點點頭道:“我們先去南陵,把三妹安頓好了,我們就結伴同行,重入江湖,一路上也可以做些行俠仗義,誅暴安良的事。”

畢雲秋問道:“大哥住在南陵的這位世,是不是人稱雲中鶴的管崇墀管大俠呢?”

凌幹青道:“賢弟聽誰説的呢?”

“是大哥自己説的咯。”畢雲秋道:“小弟久仰管大叔的大名,這次也可以去看看他了。”

“哦。”凌幹青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管叔叔有一個女兒叫做秋霜,今年也是二十歲,和賢弟同庚,賢弟如果有意思,愚兄倒可以做個冰人,一個人品如玉,—個嬌憨如花,正好是一對兒。”

畢雲秋臉上一紅,笑道:“大哥還未成家,怎麼輪到小弟,三妹,你説是麼?”

聶小香雙頰驀地飛起兩朵紅雲,説道:“我不知道。”

畢雲秋故意看着她,奇道:“我説大哥,三妹怎地紅起臉來了?”剛説到這裏,聶小香雙手按着口,有些想吐,走到艙門,低着頭,嘔出一口黃水來。

“三妹大概是肚子餓了。”畢雲秋忙道:“大哥我們走吧,找個地方去吃些東西。”

三人離船上岸,走了一段路,看到路邊有一個老嫗在賣豆漿和燒餅的攤正有兩個漢子坐在攤旁喝着豆漿。雖然是個攤子,卻收抬得十分乾淨。凌幹青道:“賢弟、三妹,我們喝碗豆漿再走吧。”

畢雲秋道:“對,三妹肚子餓了,是該坐下來吃些東西。”

賣豆漿的老軀看到三人走近,立即含笑道:“三位要喝豆漿,要甜的還是要鹹的?”

凌幹青問道:“賢弟、三妹,你們怎麼?”

畢雲秋道:“我要甜的。”

聶小香道:“我也要甜的。”

凌幹青道:“那就都是甜的好了。”

老嫗又道:“要不要燒餅?也有甜的鹹的。”

凌幹青道:“甜的,來六個。”老嫗答應一聲,舀了三碗豆漿,加了糖,端到他們面前,又取過一個盤子,裝了六個燒餅,送了過來。

畢雲秋含笑道:“老婆婆,你這攤子蠻幹淨,只是手太髒了,指甲裏是泥垢,方才端豆漿過來,大拇指沾到了豆漿,你給我們換三碗好麼?”

老嫗臉微變,説道:“這位公子真會挑剔,老婆子賣了幾十年豆漿,端碗的時候,最小心了,怎麼會沾到豆漿的呢?”

畢雲秋道:“我明明看到你左手大母指在我們豆漿裏浸了一下,你指甲裏的泥垢,就落到豆漿裏去了。”凌幹青已經端起豆漿要喝,聽得心中方自一動。

老嫗怒聲道:“年輕人,你真看了麼?”突然雙手一提,十指齊揮,隨着彈出兩蓬黃煙,朝三人面飛來。那坐着喝豆漿的漢子也在此時,突然揚手,各人手中握着一柄藍汪汪的匕首,—個左足跨開,使了一記「血染徵袍」,快速無比刺到了凌幹青的小腹,一個跨出右足,使了一記「揚巾送別」,橫戳畢雲秋口。

他們計算得也並沒錯,老嫗彈出兩蓬黃煙,你們非閃不可,你們還沒閃出,他們兩個已經攔着出手了。但怎知畢雲秋早已有備,凌幹青也已發覺,老嫗黃煙出手,凌幹青左手一把攬起聶小香,右手往後一抬一碗豆漿隨手潑出,人已一個旋身,施展「乙本遁形身法」閃了出去。

那漢子一匕刺空,被一碗豆漿潑在臉上,口中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掩着眼睛,滾。畢雲秋也左手抬處扣着那漢子手腕,朝老嫗彈出的黃煙送去,人已飄身閃出,雙手齊發,十縷指風朝老嫗襲去。那漢子上黃煙,立即一個天旋地轉,撲到地上。

老嫗一看情形不好,正待轉身,只覺頸上一涼,身後響起凌幹青的喝聲:“別動。”他沒使軟劍,只是從聶小香接過紫艾劍,連劍也並未出鞘,就架到老嫗的後頸,這時畢雲秋十道指風也襲到了老嫗身上,老嫗自然立被定住。

畢雲秋道:“大哥好快的身法,比小弟指風還快了一步多呢。”

凌幹青隨手把紫艾劍給了聶小香,笑道:“不是賢弟提醒,愚兄幾乎着了她的道呢。”

畢雲秋笑道:“所以咯,小弟和大哥結伴同行,就沒有錯了。”

聶小香道:“二哥眼睛真尖,怎麼看到的呢?”

“其實我也沒看到。”畢雲秋笑了笑道:“只是我在坐下來的時候,從側面看到她大母指指甲呈青黑,就疑心她是練過毒的人,賣豆漿的老婦人,怎麼會練過毒?那一定是衝着我們來的了,所以我故意拿話相試,她還以為了馬腳,就出手了。”

這時那兩個漢子一箇中了黃煙,倒地不醒,一個被豆漿潑到了眼睛,大概也毒發了。只有老嫗瞪着雙眼,臉顯得十分獰厲。凌幹青看了她一眼,問道:“我們要不要問她?”

“這有什麼好問的?她還不是仙女廟一夥的人?”畢雲秋笑道:“我們一清早空着肚子,有現成的豆漿、燒餅,先填肚子再説。”

凌幹青道:“這豆漿還能吃?”

畢雲秋笑了笑道:“豆漿有毒,只是她用大拇指浸在碗裏的有毒,鍋裏的決不會放毒,燒餅也只是她拿過的有毒,她沒拿過的,怎麼會沾上毒呢,大哥、三妹只管放心吃喝,如果中了毒,由小弟負責。”説着走到攤上,取了三隻乾淨空碗,揭開鍋蓋,舀了三碗豆漿,加上白糖,分給兩人。聶小香也從一盤燒餅中,從中取了五個。

畢雲秋再回身走到老嫗身邊,伸手在她懷中掏摸,掏出四五個小瓷瓶來,侈笑道:“東西真還不少。”他一面看着瓶上貼的小紅籤,一面説道:“現在你們可不用怕中毒了,兩種劇毒的解藥都有了。”説着隨手揣入懷裏。

大家也就圍着攤子吃喝起來,聶小香依然胃口不好,只咬了一口燒餅,喝了幾口豆漿,就不吃了。吃畢之後,畢雲秋站起身,朝老嫗笑道:“謝謝你的東西,小生照單全收了,你兩個師兄,就麻煩你把他們回去,救得活,救不活,那是你的事了,不過小生要警告你,以後如果再要碰上我,那就不饒你了。”

聶小香奇道:“這兩個會是她師兄?”

畢雲秋方才探手從老嫗懷中取出藥瓶之時,手指碰上了她結實而緊脯,自然還是年紀極輕的姑娘,但這話他不好説,只是笑了笑道:“她這副老態,自然是假裝的人,唔,我們該看看她的面貌,以後就可以認得了。”説話這時,伸手在老嫗臉上仔細摸着,才從她耳角邊揭起一張面具。

老嫗身不能動,口不能言,自然只好由他一回掏脯,一回摸她的臉上,絲毫也掙動不得。這回揭下面具,原來竟然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此時漲紅了臉,瞪着一雙大眼睛,氣得快要出火來。儘管她又羞又怒,一張臉卻生得相當標緻,新月般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的鼻子,和薄薄的紅,只是膚稍微黑了些,好像她經常在外面走動,給太曬黑了的,但還是很細,很有健康美。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年紀輕輕,面貌就不會醜陋的了。

“真想不到還是個漂亮的小妞。”畢雲秋看着她,輕笑道:“你這張面具做得很細,人情做到底,也送給小生留個紀念吧。”

老實不客氣又收入懷中,然後説道:“大哥、三妹,我們該走了。”一面又朝那假扮老嫗的姑娘説道:“你自然不願意這樣站着,要站六個時辰,道才會自解,小生收了姑娘這許多東西,心裏有些過不去,索好人做到底,給你解了吧。”

他隨着話聲,伸手在她肩上、上、腿上、又捏又推,又摩有拍的,一連碰了十幾處地方,才行住手,回身和凌幹青、聶小香一起走去。那姑娘被他在身上又捏又摸,心頭自然又羞又氣,幾乎要哭,一張嬌臉,紅得像大紅緞子一般,突然嬌聲喝道:“你給我站住。”

畢雲秋回身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那姑娘怒聲道:“你叫什麼名字,敢不敢説?”

“怎麼不敢?”畢雲秋朝她瀟灑一笑,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説道:“小生畢雲秋,你可記住了。”

那姑娘切齒道:“你也給我記着,我不會放過你的。”

“小生記下了。”畢雲秋朝她拱拱手道:“隨時姑娘來看我。”説罷,追上兩人,急步行去。

聶小香抿抿嘴,輕笑道:“二哥當真風得很。”

畢雲秋大笑道:“人不風枉少年,大哥可比我還風呢。”凌幹青想到自己後園小閣上,和聶小香兩情繾綣,定情時的光景,不覺臉上一熱,不好作聲。聶小香聽到他説到大哥,自然也不好開口了。

畢雲秋看得暗暗好笑,忖道:“看來大哥和三妹兩人,似乎情很深了。”他這一想,也不覺沉默下來。

套一句老話,叫做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三人這一路行來,曉行夜宿,倒也沒有再出過什麼事情。好像仙女廟派出來的人,一再受挫,就不敢再招惹他們了。這天,到了南陵。雲中鶴管崇墀的家,凌幹青還是十二歲那年,跟着爹來過,雖已相隔十年,依稀還有些印象,他們找到鵝嶺,差不多已是已牌時光。

悉的山景,依然如故,一條鋪了青石板的道路,直達管家莊院門口。凌幹青想起兒時情形,想起了老父,心頭自然到有些唏噓。管家莊的兩扇黑漆大門,緊緊閉着,四周靜悄悄的,沒看到人。凌幹青記得,管家莊大門前一塊空地上,從前經常有小孩子在玩,自己也在這片曬場上和不認識的孩子一起疊過石塊,玩過泥巴,如今竟然一個孩子也不見。當然當年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都已長大了,但下一代的孩子呢?自然還會到這塊草地上來玩了。

他們漸漸走近大門,凌幹青當先走上幾步,跨上石階,舉手叩了兩下銅環。大門立即呀然開啓,走出一個一身青布勁裝的漢子,目光冷冷的打量了凌幹青和身後兩人一眼,問道:“你們找誰?”口氣顯得不太友善。

凌幹青不知他是什麼人,這就一抱拳道:“在下凌幹青,是找管叔叔來的。”

那漢子聽他稱「管叔叔」,臉稍見和緩,點頭道:“你請稍待,在下進去通報一聲。”説完,砰然關起大門。

凌幹青只好站在門口等候,過不一回,那漢子才打開大門説道:“家師請凌兄三位進去。”一同進入大門,那漢子又關上了門,才搶在前面領路。

凌幹青其實不用他領路,也自記得,四人穿過大天井,只見階上站着一個兩鬢微見花白的頎長老者,一臉笑容了下來,呵呵一笑道:“凌賢侄,幾年不見,你長得高大多了。”

凌幹青急忙趨上去,屈膝道:“管叔叔在上,小侄給你老人家請安。”

管崇墀一把把他扯起,只是打量着他,顫聲説道:“賢侄不須多禮,你想死愚叔了,唔,你同來的這位少兄、這位姑娘是誰?遠來是客,快快到廳上待茶。”

凌幹青朝畢雲秋、聶小香二人道:“這就是我管叔叔。”一面又朝管崇墀道:“管叔叔,他們是小侄的義弟畢雲秋、義妹聶小香。”

兩人也跟着施禮,叫了聲:“管大叔。”

“不敢,不敢。”管祟墀含笑道:“畢少兄、聶姑娘請。”他把三人讓進大廳,分賓主坐下,—名莊丁就送上了三盞茗茶。

管祟墀一指侍立的那個青年漢子説道:“凌賢侄,他是愚叔的大弟子,叫做全長。”一面朝他徒弟道:“這凌賢侄是我大哥令嗣,你年紀比他大幾歲,叫他凌師弟好。”

凌幹青連忙和他握手,叫了聲:“全師兄。”

管崇墀一雙目光,望着凌幹青道:“賢侄,三年前,愚叔聽到大哥遇害,賢侄不知去向,連莊上的人,都—個不見,蹤影全無,真把愚叔急瘋了,到處打聽消息,還派人四處查訪,最後總算找到了從前在局子裏的老黃,他還不肯吐實,是愚叔親自着他,他才説出大哥是在茅山遇害的,賢侄也上了茅山,別的就不知道了。

愚叔為了明查真相,親自趕去白雲觀,只見到丹元子,他説大哥的事,要愚叔不用過問,愚叔問他為什麼?他説,大哥的仇,自有賢侄去報,愚叔説我是大哥的兄弟,難道兄弟不能問麼?他説,如果愚叔替大哥報了仇,賢侄豈不抱恨終身了,愚叔就不用多問了,愚叔要求見見賢侄,也被他拒絕了,他説賢侄藝成下山,自會到南陵去愚叔的,這—等就等了三年。“

管崇墀一面説話,目中卻已隱有淚光,一手抓着凌幹青的手腕,續道:“今天賢侄果然來了,你快告訴愚叔,大哥是被什麼人害死的?”

凌幹青眼看管叔叔如此重義,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心頭也極為動,當下也不好隱瞞,就把自己父親聽到關外紫衣煞神要向管叔叔報仇,父親帶了師父的昔年相贈的木劍,去找師父,以及在茅山腳下,被柳鳳嬌所害,她如何又向家中尋仇,被二師兄啓元子擊退,帶着自己上山。

管崇墀聽得熱淚盈眶,砰然一聲,把—張茶几擊得粉碎,虎的站起身來,切齒道:“是這妖婦……大哥……竟然是為了小弟一家,才遇害的,我……真愧對大哥……大哥,你這份厚,小弟何以為報……”

他舉袖拭着老淚,又道:“所幸賢侄得蒙木劍道長收錄,如今藝成下山,也差可告大哥。”目光一注,問道:“哦,賢侄剛下山麼?”

凌幹青道:“小侄下山,已有數月……”接着就把下山以來的情形,簡略的説了一遍。

管祟墀連連點頭,説道:“這位聶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為令人敬佩。”

凌幹青道:“小侄前來拜謁管叔叔,—來是叩問金安,二來是有一件事想拜求管叔叔的。”

管祟墀道:“賢侄有什麼事,只管請説。”

凌幹青道:“三妹離仙女廟,無處可以安身,小侄天涯尋仇,同行又諸多不便,所以想請求管叔叔,暫時住在管叔叔府上……”

“這個……”崇墀沒待他説下去,忽然面有難,沉了一下,才道:“只怕不妥,聶姑娘離開仙女廟,愚叔是江湖人,江湖上最忌諱的就是收留叛離師門的人,仙女廟朱觀主若是興師問罪,愚叔這點微末之技,如何惹得起他?賢侄此事愚叔實在難以應命。”他説出這幾句話來,臉上不期出痛苦之

這也難怪,方才剛剛説過「聶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為令為敬佩」,如今一提到要暫時住在他家裏,就拒人於千里之外了。人,誰都難免自私,就因為有了這點自私之心,自然不無愧作。凌幹青一向知道管叔叔是個義薄雲天的人,和爹又是結義兄弟,想來這點小事,無有不允之理,沒想到他方才説得聲淚俱下,慷慨昂,一下居然變得畏首畏尾起來,一口拒絕了。道義、情,原來都是口頭上説説的。

凌幹青一時不氣得俊臉通紅,勉強笑道:“管叔叔既有未便,小侄那就告辭了。”

管祟墀好像巴不得他快走,也不挽留,立即站起身,含笑道:“賢侄有事,愚叔就不好挽留了。”

凌幹青道:“二弟、三妹,我們該走了。”舉步往廳外行去。

畢雲秋看大哥負氣走出,就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大叔請留步。”説着就和聶小香一同跟了出去,管崇墀送到階前,就大聲道:“賢侄恕愚叔不送。”

凌幹青連頭也不回,一路急步而行,出了管家莊大門,又走了一段路,心裏實在憋不住這口氣,仰天怒笑一聲道:“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人情冷暖這四個字了。”

聶小香輕聲道:“都是為了小妹,才使大哥生這大的氣。”

凌幹青道:“沒有和你一同來,還不知道人心竟是如此自私……”

畢雲秋道:“大哥,你只怕是錯怪管大叔了。”

“是我錯怪了他?”凌幹青氣憤的道:“先父和他義結金蘭,也為了保全他一家,才把木劍送還家師,在茅山遇害的,只是要三妹在他莊上暫住,他居然説得出口惹不起魔手天尊,一口拒絕,我真沒見過如此無情無義的人。”這種事,任何人遇上了,都會氣憤填膺,自然不能怪他。

“瞧你,氣成這個樣子。”畢雲秋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我看管大叔必有難言之隱。”

“他只是不願意招惹魔手天尊。”凌幹青冷笑一聲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然。”畢雲秋微微搖頭道:“我們進門之時,小弟看他看到大哥之時,雖然一臉俱是驚喜之,但仍然掩不住他眉宇間的隱憂,後來大哥説出要三妹暫住他莊上,他説出推辭的話來,臉上有着無比的痛苦之,這就可以説,他説出這番話來,並不是他的本意了。”他可以觀人入微了。

聶小香也道:“二哥説得是,小妹也覺得管大叔相貌端正,不像負義小人。”

凌幹青給兩人説得一怔,問道:“那麼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不僅是難言之隱。”畢雲秋沉着道:“我看管家莊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凌幹青一呆道:“我怎麼沒看出來?”

“大哥當然也看到了。”畢雲秋含笑道:“只是你沒去注意罷了。”

凌幹青奇道:“賢弟倒説説看?”

畢雲秋道:“第一,管家莊不是孤伶伶的一座莊院,而是山麓間的一個小村落,左右前後,不下數十户人家,客家莊院前面,有一埠廣大的空地,應該是附近小孩子嬉戲的地方,但卻一個小孩也不見……”

凌幹青道:“賢弟説得不錯,我小時候隨先父同來,就和許多小孩子一起玩過,那裏經常有小孩玩,方才一個小孩也沒有,我也正在奇怪呢。”

畢雲秋笑了笑,又道:“第二,管大叔歸隱已有多年,他徒弟縱然是練武之人,平常練武,只須下長衫就行,用不着穿上一身勁裝,尤其他來開門的時候,把我們引入大門,又趕緊關上了大門,好像在防備着什麼。”

凌幹青道:“賢弟是説有人上門尋仇不成?”

“很有可能。”畢雲秋道:“第一點,莊院前面一個小孩都不見,自然是附近人家得到了管大叔的通知,不準孩子出門,第二點,他們人人一身勁裝,自然是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敵人上門。”

凌幹青道:“如果是有強敵上門,我們去了不是多了三個幫手麼?管叔叔和先父有過命的情,何不明説?”

“這是大哥的想法。”畢雲秋笑道:“管大叔也許不願意讓大哥捲入這場是非之中,也許因為來敵太強了,怕累及大哥,因此他看到大哥之時,面有驚喜之,又攢着眉頭,認為大哥來的不是時候。等大哥説出希望三妹暫住莊上,他正好以此作藉口,一口拒絕,好讓大哥負氣離開,但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在説話之時,臉上盡是痛苦之,覺得這樣做,太對不起大哥,但他非如此不可。”

凌幹青聽他説得入情入理,不覺一呆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畢雲秋笑道:“現在頭已經直過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填肚子再商量也不遲呀。”

凌幹青抬頭望望天,果然已過午,含笑道:“前面不遠,就有—家酒店,我們去吃東西再走吧。”

三人走了裏許光景,果見樹林間挑着酒帘,正當路口,有一處賣酒菜麪食的小店,搭了個松棚,放着四五張板桌。凌幹青領着兩人,走入棚下。畢雲秋目光一注,發現左首一支松樹柱上,貼着一張黃紙朱書的符令,不為之一變。

落座之後,一個夥計趕忙送上三盅茶來,問道:“三位客官,可要酒麼?”凌幹青道:“我們還要趕路,你給我們切些滷菜,下三碗麪就好。”那夥計退下之後,不多一會,切了一大盤滷菜,又下了三碗麪送上。

畢雲秋只是手託茶盅,望着遠處,好像在想什麼心事,面放在面前,恍如不覺。凌幹青看他好像沉思什麼,這就叫道:“賢弟,你不是嚷着肚子餓麼,面來了,怎麼不吃呢?”畢雲秋「哦」了一聲,拿起筷來,只挑着吃了幾口,便自停住。聶小香沒吃滷菜,面也只吃了幾筷,也不吃了。

只有凌幹青一個人吃着,他望望兩人,説道:“二弟三妹,你們怎麼不吃了呢?”

聶小香道:“我胃口一直不好,真的吃不下。”畢雲秋勉強又挑着吃了幾口,也實在吃不下了。

凌幹青望着他道:“賢弟,你有心事?”

“沒有。”畢雲秋笑了笑道:“小弟只是覺得有些頭昏。”

凌幹青道:“這時離南陵不遠,不如到城裏找家客店,休息一天再走吧。”當下付了面帳,一路趕到南陵,入城之後,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招商客店。

那店夥看到三個,急忙巴結道:“二位公子爺要落店?”

凌幹青道:“可有乾淨的上房?”

店夥一聽要上房,連忙應道:“有,有,公子爺要幾間?”

畢雲秋冷聲道:“我們三個人,自然要三間了。”凌幹青原想説兩間的,但畢賢弟説出口來,也就不好再説。

店夥聽説他們三個人要住三間上房,更加高興,忙道:“三位請隨小的來。”他引着三個登樓,打開房門,一面陪笑道:“這三間上房,是小店最好的房間,公子爺還意吧?”

凌幹青道:“就這三間好了。”夥計一會送洗臉水,一會沏茶,巴結得無微不至。

畢雲秋心頭嫌煩,揮揮手道:“這時沒你的事,有事,我們會招呼你的。”店夥唯唯應是,退了下去。

大家洗了把臉,凌幹青朝聶小香道:“三妹,我看你神不太好,還是回房去休息一回吧。”聶小香也確實到疲累,頗想休息,這就點點頭,回房去了。

凌幹青走到畢雲秋房中,畢雲秋倒了一盅茶,坐在椅上,只是在想着心事,看到凌幹青走入,起身道:“大哥請坐。”

凌幹青道:“賢弟身子不舒服,怎不上休息一回?”

畢雲秋道:“小弟還不累。”

凌幹青道:“賢弟好像有什麼心事,怎麼不説出來呢?”

畢雲秋道:“小弟會有什麼心事?”

凌幹青望着他,認真的道:“我看得出來,賢弟平為人朗,今天從鵝嶺出來,你就一直低首不語,好像在想着心事,我們結義兄弟,情逾手足,賢弟有什麼事,何妨説出來聽聽。”

“真的沒有。”畢雲秋展齒一笑道:“你要小弟説什麼呢?”他眼珠一轉,接着説道:“小弟心裏想的,就是管大叔的事咯。”

凌幹青問道:“賢弟還在想些什麼?”

畢雲秋一笑道:“現在,大哥也去好好睡上一回,等晚飯之後,小弟再告訴你。”

凌幹青道:“賢弟這時候説不好麼?”

畢雲秋道:“晚上一定告訴你就是了。”

“不成。”凌幹青搖頭道:“愚兄心裏放不得事,你不説出來,我那會安得下心?”

“大哥也真是的。”畢雲秋白了他一眼,説道:“好嘛,那就告訴你,今晚,我們要去探管家莊。”

凌幹青一怔道:“為什麼?”

畢雲秋道:“那時你就會明白管大叔不肯收留三妹緣故了。”

凌幹青奇道:“這麼説,賢弟已經想出來了?”

畢雲秋含笑道:“差不多。”

凌幹青迫不及待的道:“賢弟既然想到了,那就快説出來聽聽。”

“大哥又急了。”畢雲秋道:“小弟已經知道向管大叔尋仇的人是誰了。”

凌幹青道:“是誰?是不是柳鳳嬌那賊婆娘?”

“不是的。”畢雲秋笑了笑,忽然低聲音説道:“是紫衣幫的人。”

凌幹青聽得一怔,問道:“賢弟如何知道的呢?”

畢雲秋道:“不瞞大哥説,小弟在麪攤的松樹支柱上,看到貼着的一支黃紙符令。”

凌幹青道:“我怎麼沒有看到?”

畢雲秋道:“黃紙劃的符,鄉村大門上到處都可以看到,所以大哥不留神罷了。”

凌幹青道:“賢弟看到的那張符,是紫衣幫尋仇的記號了?賢弟怎麼會認識的呢?”

畢雲秋道:“紫衣幫近年崛起江湖,聲勢極盛,凡在江湖上走動的人,都知道。”

他這是解説只要經常在江湖走動,自然認識,凌幹青初出江湖,自然沒見過了。接着又道:“那片面攤,適當去鵝嶺的路口,紫衣幫那張符令,是警告江湖同道,不得手,鵝嶺,只有管大叔一家是武林中人,所以小弟猜測紫衣幫尋仇的對象,一定是管大叔了。”

凌幹青道:“管大叔一定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他會不肯留三妹?”畢雲秋道:“據我想,管大叔大概因紫衣幫在江湖上勢力極強,他不願意讓大哥初入江湖,就和紫衣幫結下嫌隙,所以寧可讓大哥誤會,不肯收留三妹的了。”

凌幹青臉上微微一紅,説道:“真要如此,我就錯怪管大叔了。”

畢雲秋道:“大哥現在想通了。”

“管大叔怎麼會和紫衣幫結仇的呢?”凌幹青沉有頃,不覺矍然道:“莫非紫衣幫就是關外的紫衣煞神不成?”

畢雲秋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

“對了,一定是紫衣煞神了。”凌幹青道:“三年前,柳鳳嬌就是揚言紫衣煞神要向管大叔尋仇,先父才揣帶木劍趕上茅山去的,那次只是柳鳳嬌造的謠,這回大概是真的了。”

畢雲秋微哂道:“就是尋仇,也只是紫衣煞神的門下罷了,又不會是紫衣煞神親來。”

凌幹青道:“賢弟如何知道的呢?”

“小弟只是以理度之。”畢雲秋道:“小弟是聽大哥説的咯,十八年前,管大叔掌劈紫衣煞神門下,尋仇的自然是他門下,何況紫衣幫真要是紫衣煞神所創,他是一幫之主,也不會親自來向管大叔尋仇,於理不是甚明麼?”

“賢弟這話很有道理。”凌幹青點頭道:“賢弟方才説今晚我們要去管家莊,不知是否有成竹?”

畢雲秋朝他笑了笑,説道:“這隻要隨機行動,需要我們出手的時候,再出手就好了。”

“好。”凌幹青道:“那就這麼辦。”

畢雲秋柔聲道:“大哥,現在話都説明了,你可以去休息了吧,睡一覺起來,我們好好吃一頓晚餐,你不反對吧?”

凌幹青笑道:“賢弟也已一晚未睡,你大概也需要休息了。”説着,果然返身走出,畢雲秋隨手閂上了房門。

三人一覺醒來,已是上燈時候,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樓,用過晚餐,差不多已快初更,會帳出門,就匆匆往往鵝嶺趕去。路上,畢雲秋叮矚道:“大哥,我看三妹身體較弱,不讓她來,三妹必然不肯,而且大哥也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客店裏,但今晚到管家莊尋仇的敵人,必然身手極高,而且究竟來了多少人,我們也一無所知,因此,大哥必須照顧三妹,非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出手。”

凌幹青問道:“賢弟呢?”

畢雲秋道:“小弟不用照顧別人,自然可以隨時出手的了。”他接着又道:“只是小弟有一點,大哥一定要依小弟。”

畢雲秋笑了笑道:“小弟和人動手,大哥不要手。”

凌幹青笑道:“你怕我手?”

“是呀。”畢雲秋道:“小弟有時縱然落了下風,也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但如果給人上手來,豈不是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凌幹青道:“你是説,就是落敗了,也不要我手?”

畢雲秋連連點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

凌幹青搖搖頭道:“賢弟真是好強得很。”

畢雲秋道:“大哥,你答不答應嘛?”

凌幹青笑着道:“好,我答應,但你也得小心應付,刀劍無眼,再説紫衣幫都是兇人,萬一……”

“不要緊的。”畢雲秋臉上出欣喜之容,説道:“大哥,那我們已經説定了。”

“好。”凌幹青隨口説着「好」字,聶小香一路都沒有説話,她看二哥畢雲秋説話的神態,有時候稚氣未,好像是小孩子。不,他有許多地方,竟然像個大姑娘。突然,她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江湖兒女,有不少人女扮男裝,莫非二哥他會是女子不成?”

不多一會,已經趕到中午吃麪的攤子附近,現在時間已晚,那攤子自然早就收歇了,但松棚底下,倚着板桌,翹着二郎腿,坐着一個人。今晚雖然還不到月望,但半輪新月,清光已有七八分月,朦朧可以看清那人身上披着短氅,正是紫衣幫人的裝束。

這人看到大路上有三條人影奔掠而來,就大剌剌的站起了身,一抖手,嗤的一聲,擲出一面三角小旗,奪的到大路中間,人也跟着走出,往中間一站,口中冷冷喝道:“來的是哪條線上朋友?”

畢雲秋回頭朝凌幹青道:“大哥,小弟和他答話。”説着一閃身走在前面,俯身看了三角小旗一眼,説道:“朋友是紫衣幫的?”

那人冷聲道:“你們知道就好。”

畢雲秋問道:“知道什麼?”

那漢子道:“咱們今晚在這時有事,紫旗封道三位不用過去了。”

“我們不用過去了?”畢雲秋聲音比他更冷,説道:“紫氣東來,總有個風向吧?”

那漢子聽得一怔,一股狂氣為之稍斂,問道:“合字,是什麼風?”

畢雲秋沉哼道:“你不用問我,因為你還不配問,説,你的風頭是誰?”

那漢子臉驚疑之,説道:“東方甲乙木,東君當令,吹的自然是東風了。”原來紫衣煞神門下,共有四大弟子,分為東南西北四壇,他説的東風,自然是紫衣門下大弟子了。

“我當是誰?”畢雲秋冷笑一聲道:“我是士旺用事,應走道路中央。”伸手拔起三角紫旗,順手往左邊地上一扔。

那漢子變道:“你拔旗開道,就該先亮令牌,朋友這還算合子麼?”

畢雲秋目中神光冷然,叱道:“該死的東西,你要我亮令牌?你配麼?”反手一掌,劈了過去。那漢子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口中「呃」了一聲,往後便倒。

凌幹青雖然聽不懂他們説的是什麼,但可以猜想得到這一問一答,説的一定是切口無疑,但看到畢雲秋突使殺手,不覺攢攢眉道:“賢弟,你怎可一出手就使殺着?”

畢雲秋臉上出憤怒神,冷然道:“這些該死的東西,難道不該殺麼?”

凌幹青從未見過畢賢弟有如此厲聲,心中不一動,忖道:“看來他好像和紫衣幫有着深仇大怨不成?”再行裏許,管家莊來已在望。

畢雲秋回頭道:“大哥,你們隨我來。”他左手抬手一招,就翩然掠起,避開正面大路,朝左側掠去。凌幹青、聶小香跟着飛掠過去。三人像星掠矢,轉眼工夫,便已繞過廣場,躍登左首民房屋脊,隱入了暗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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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新仇舊怨

畢雲秋凝目打量着管家莊院,一片黝黑,不見一絲燈光,也不見人影,不覺低低的道:“好像還沒有動靜。”

凌幹青道:“賢弟,你們在這裏稍候,我進去看看。”

畢雲秋道:“大哥,你又要一個人走了,我們來的時候已經講好了的……”

凌幹青道:“我只是進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了。”

畢雲秋道:“你馬上就要回來。”

“這個自然。”凌幹青話聲一落,人已長身掠起,凌空飛落地面,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人影忽然轉淡,疾如星,朝管家莊投出,眨眼就已不見。

聶小香驚詫的道:“大哥這身法,無疑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輕功了。”

聶小香舉手掠掠鬢髮,忽然回眸叫道:“二哥。”

畢雲秋問道:“你有什麼事?”

聶小香眨眨眼睛,問道:“你看看大哥為人怎麼樣?”

畢雲秋道:“大哥武功、人品,自然是最好的了。”

聶小香幽幽的道:“所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他了。”

畢雲秋笑道:“所以三妹肯為了大哥,離仙女廟。”

“嗯。”聶小香羞澀的「嗯」了一聲,抬頭道:“二哥,你呢?你喜不喜大哥?”

這話單刀直入,畢雲秋不防她忽然迸出這句話來,一時不由得臉上紅暈乍生,勉強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子,難道三妹也要多心麼?”

“我才不會多心呢。”聶小香温婉的道:“我只是説,二哥如果是女的,你喜不喜大哥?”她説話之時,一雙大大的眼睛,只是望着畢雲秋,連霎都不霎。

畢雲秋心裏已經警覺了,但臉上是一紅,淡淡的道:“這個我怎麼知道?”

聶小香幽幽的道:“我真希望二哥是女的,那麼我有一個大哥,一個二姐,那該多好?”

畢雲秋神漸冷,微哂道:“三妹莫要再説傻話了。”就在此時,但見檐下人影一閃,凌幹青已經竄了上來。

畢雲秋急忙低聲問道:“大哥,管家莊情形如何?”

凌幹青道:“戒備甚嚴,十幾名莊丁,個個手持鋼刀,隱伏暗處,環守在大廳四周,而且還準備了匣弩,由管叔叔大弟子全長指揮,管叔叔就守在大廳上,他久已不用的一支金,也取出來了。”

畢雲秋問道:“大哥進入大廳去了?”

凌幹青道:“沒有,我只在廳外轉了一圈。”

聶小香道:“那你還説他們防備得嚴,大哥如何能進去的呢?”

畢雲秋笑道:“以大哥的這身輕功,區區十幾名莊丁,如何能發現他?”

聶小香道:“敵人來得不善,大哥能夠進得去,別人也可以進得去了。”

凌幹青道:“三妹説的沒錯,他們這種防守,側重於面對大門,我是從後面溜進去的,所以戒備稍嫌疏忽……”

畢雲秋道:“既然如此,大哥,我們快走,就從後在進去,這裏距離太遠了,看得到,聽不到,不如進入管家莊去,找一處較近的地方隱身,萬一有什麼事,我們也可以很快出手。”

凌幹青想了想道:“好吧,你們隨我來。”

三個同時飛身落地,繞到管家莊左側牆外,凌幹青腳下一停,低聲道:“你們在這裏等一等,我先進去,再來招呼你們。”説完,身形一晃,飛快的越牆而入。

過了半晌,凌幹青又退了出來,招手道:“你們快隨我進去,莫要出聲。”他領着兩人翻牆而入,落到地面,立即一下閃入暗處。畢雲秋、聶小香很快跟了過去。

那是由大廳通往後進的一條長廊,凌幹青領他們閃入左首一間小屋。屋中一片黝黑,前面一排花格子窗,凌幹青招手,低聲道:“這排窗正好面對大廳左後方,也可以看到大廳前面的動靜了。”

聶小香悄聲道:“這裏鄰近大廳,怎麼會沒人防守的呢?”

凌幹青伸手一指角落上,輕笑道:“他們在這裏安置了三個人,三管匣弩,是防備敵人侵入後宅的,三個人我請他們在那裏休息了。”原來屋中三個莊丁,已被他一齊制住了道,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了。

聶小香道:“大哥,你既然一出手就制住了人,怎不找到前面去一點呢?這裏離大廳還是遠了些呀。”

“不成,只有這兩邊較後面的偏屋,埋伏的是三個人。”凌幹青低低的道:“前面其餘幾處,都是五個人一組,我們一下制住五個人,就會被全長發現,反而不好,就因為這裏並不重要,才不會有人進來。”

聶小香道:“我們待會要不要出手呢?”

畢雲秋道:“那要看來的多少人了,擒賊擒王,大哥,我們先説定了,來的那個領頭的人,由小弟出手,你可不能跟我搶。”

凌幹青點頭笑道:“好,我不會跟賢弟搶的。”

聶小香道:“現在該有二更了,照説紫衣幫的人,也該來了呢。”

話聲甫出,突聽大門外有人高聲喝道:“管家的人聽着,紫衣幫蕭壇主拜會你們管莊主來了,你們還不報通進去,快請管莊主出來接。”

紫衣幫現在是江湖上聲名極盛的大幫了,身為紫衣幫壇主,雖是尋仇而來,自然也要堂而皇之的來了,看來管家莊的佈置,倒是並沒有錯。人家既然公開叫陣,雲中鶴管崇墀豈肯失了禮數,立即吩咐點燈。四名莊丁當即在大廳上挑起了四盞風燈。接着大門啓處,管崇墀身穿藍長袍,從大廳了出去。

門外,站着一個身披紫氅的高大老者,生得臉如青蟹,濃眉如帚,顴骨高聳,額下留着連鬢蒼髮,目光炯炯如電,看去已有六十出頭。他身後站着兩個四十來歲的壯漢,一身紫勁裝,肩頭出紅劍穗,垂手立,一看就知是他門人無疑。最後面是八個黑勁裝漢子,生相剽悍,手持厚背鋼刀,一字排開,同樣身而立,一動不動,那自然是壇主的隨從了,人來得不多。

管崇墀跨出大門,立刻拱拱手道:“蕭壇主光臨寒莊,恕管崇墀迓來遲。”

蕭壇主目光如炬,打量着管崇墀,呵呵一笑道:“管鏢頭還認識蕭成化麼?”

管崇墀望望蕭成化,歉然道:“管某三前接獲蕭壇主手示,聲稱索還昔年一筆舊帳,管某一直心懷疑懼,想不起在哪裏開罪了蕭壇主,今晚蕭壇主賁臨,管某覺得蕭壇主面生得很,似乎從未與蕭壇主見過面,此事也許是場誤會,蕭壇主且請到裏面奉茶,容管某稍盡地主之誼,再向蕭壇主請教。”

“哈哈,管鏢頭果然貴人多忘事。”蕭成化大笑一聲,接着道:“管鏢頭毋須客氣,蕭某隻是要帳來的,咱們之間的舊帳算清了就走,不用到裏面坐了。”説到這裏,回頭道:“伍通,你把帳單拿出來,念上一遍,看看是否遺漏了。”

站在他左首穿紫衣勁裝的中年漢子應了聲「是」,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朗聲念道:“南陵管家莊,莊主管崇墀,女兒管秋霜,大弟子全長,莊丁一十八名,婢女兩名,老婆子一名,廚房司廚一名,火夫一名,雜工三名共計二十九人。”

蕭成化微微頷首,抬目問道:“管鏢頭,貴莊人數對麼?”

管崇墀神微變,怫然道:“蕭壇主這是什麼意思?”

“哈哈。”蕭成化大笑一聲道:“蕭某早已通知你了,今落以前,要你遣散無辜的人,落以後,猶未離開管家莊的,就得全數賠上,直到此時,貴莊的人,一個不曾離開,蕭某隻好照單全收了。”

凌幹青聽得心中暗「哦」一聲,忖道:“難怪管叔叔不肯收留聶小香了。”

只聽管崇墀怒笑一聲道:“看來蕭主壇果然和管某有着深仇大恨了,只不知這深仇大恨,究竟如何結下的呢?貴幫崛起江湖,前後不過三年,管某退出江湖,已經十有四年了。”

蕭成化怪笑道:“管鏢頭真的記不起來了?”

管崇墀大笑道:“管某一生行走江湖,縱或藝技未,但遇事還從沒抵賴過,今晚蕭壇主既是聲稱討還舊帳而來,只要有這筆帳,管某自無話説。”

“很好。”蕭成化冷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説道:“管鏢頭還記得十八年前,在蒲成賞了蕭某一記「劈封掌」的事麼?”畢雲秋聽他説到這裏,不覺身子微震。

管崇墀目光—凝,突然想起來了,問道:“這麼説蕭壇主就是昔年人稱關外一霸紫衣煞神的門下了?”他原已想到紫衣幫和紫衣煞神有關,只是未能證實罷了。

“管鏢頭現在想到了。”蕭成化森的道:“十八年前,蕭某早已告訴過你,必報此一掌之仇。”

管崇墀突然大笑道:“閣下現在是紫衣幫的壇主了?”

蕭成化道:“不錯。”

管祟墀正容道:“管某聽説貴幫崛起江湖,聲威頗盛,閣下既已榮任壇主,就該惜貴幫聲名,蕭壇主當年所作所為,值得你向管某尋仇麼?就算你逞一時之快,報了一掌之仇,對貴幫來説,豈非是白璧之玷?”

“匹夫住口。”蕭成化大喝一聲道:“十八年前,蕭某已經説過必報此仇,蕭某今晚光明正大尋仇而來,早已要你遣散無辜,凡在管家莊的人,殺無赦,蕭某此種作為,如何會玷了本幫名聲?”

管崇墀聽得大怒,睜目道:“因為你在十八年前是個喪風敗俗的徒,欺負寡婦孤兒,意圖敗人名節,管某給你一掌,只是讓你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如今當上了紫衣幫的壇主,還居然敢舊事重提,找管某尋仇,難道不怕辱沒了紫衣幫壇主的身份麼?”

畢雲秋聽到這裏,身軀微微發抖,切齒道:“真是該死的東西。”

蕭成化雙目兇光暴,冷然道:“管崇墀,你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倔強麼?”

管崇墀道:“閣下既是尋仇來的,只要劃下道來,管某就接着就是了。”

蕭成化臉上殺機隱現,伸手一指道:“好,蕭某給你一個便宜,你去取兵刃來,咱們以武功分個勝負,蕭某勝了,你就出莊中二十九個人的命來。”

管崇墀道:“管某僥倖勝了呢?”

“哈哈。”蕭成化大笑道:“你勝麼?那隻怕要等到下一輩子了。”

管崇墀一雙濃眉揚處,怒哼一聲道:“只怕未必。”回身喝道:“長,取我來。”全長答應一聲,從大廳上取了師父的金,匆匆走出雙手遞上。

管祟墀一手接過,揮揮手道:“你進去。”他要全長進去,自然是要他和莊丁保護住大廳,不讓來人闖入管家莊一步也。全長自然明白師父的心意,立即返身從大門退入。

但就在他返身退入之時,忽見一個青衫少年飄然從大天井中走了出來,這個他午前見過,正是隨同凌幹青同來的畢雲秋。他怎麼會從廳上走來的呢?全長心頭方自動疑,立即喝道:“你是什麼時候闖進來的,還不給我站住。”

原來畢雲秋看到管崇墀命全長,就低聲道:“大哥,你和三妹就在這裏等我,小弟出去一下。”不待凌幹青回答,很快的閃身掠了去。凌幹青要阻止,已是不及。

聶小香低聲道:“大哥,二哥他怎麼了?”

凌幹青早已懷疑二弟和紫衣煞神門下有仇,這時看二弟突然現身出去,就低聲道:“二弟好像和這姓蕭的有仇,我們快出去,你先走,我還得拍開這三人的道,隨後就來。”聶小香點點頭,就悄悄的循方才進來的原路,退出牆外。

凌幹青拍開了三個莊丁的道,跟着越牆而出,兩人繞到管家莊大門左側,閃到暗處,隱住了身子。再説畢雲秋走進大門,就被全長截着喝問,不覺拱手一笑,低聲道:“全兄請了,這姓蕭的和在下有仇,在下是跟着他來的。”

這時管崇墀一手執,目注蕭成化道:“蕭壇主請亮兵刃。”

只聽大門內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説道:“且慢。”

管崇墀自然聽得出自己莊上,並無這個口音的人,急忙轉身看去,只見從大門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年,他中午見過,自然認識,不覺一怔道:“是畢少兄,你……”他如此一説,全長就不再多言。

畢雲秋拱拱手笑道:“在下是暗中跟着這位蕭壇主來的。”他指了指蕭成化,接着説道:“在下覺得天下無不可解的仇恨,只要在理字上説得過去,江湖武林,紅花綠葉,都是同道,何必非兵戎相見不可?所以在下想給你們雙方作個魯仲連……”

蕭成化森冷的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憑你配麼?”

畢雲秋道:“蕭壇主這話就不對了,天下雖大,總有一個理字,在下雖然不知道二位結仇的經過,但是非是愈辯愈明的……”

“本座和管鏢頭的事,不喜第三者手。”蕭成化道:“你最好少管閒事。”

畢雲秋笑道:“魯仲連當然非第三者不可……”

蕭成化濃哼道:“你要擋橫,就是死數。”

“在下並不怕死。”畢雲秋微哂道:“在下記得紫衣神君創立紫衣幫之初,就曾立下十二條律,其中有一條,好像是嚴門下弟子倚仗幫勢,和武林同道為敵,不知蕭壇主是不是還記得?”

蕭成化聽得臉一變,目中寒芒迸,註定在畢雲秋的臉上,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在下只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卒。”畢雲秋朝他一笑,説道:“行走江湖,專門為人排難解紛,所以來湊這場熱鬧的。”

蕭成化嘿然道:“蕭某是向管鏢頭討回十八年前的一筆舊帳,本幫雖有不準和武林同道為敵的律,但蕭某今晚並不是和武林同道為敵,你不必以本幫律責問蕭某,蕭某身為東壇壇主,豈有不知本幫律之理?”

“這就是了。”畢雲秋道:“凡事都有個起因,二位結仇的起因,可否説出來給在下聽聽,如果在下覺得能力有限,無法替兩家排解,自會知難而退,蕭壇主認為這樣可以麼?”他不待蕭成化回答,轉身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前輩,你和蕭壇主的結仇經過,可否説出來讓在下聽聽?”

管崇墀道:“畢少兄俠義襟懷,老朽至為欽佩,但這件事,畢少兄還是不要過問的好。”他不肯説。

畢雲秋正容道:“事無不可對人言,莫非管前輩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這是將之言。

“哈哈。”雲中鶴管崇墀突然仰首長笑一聲,雙目開闔之間,隱光芒,朗聲道:“管崇墀一生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有什麼難言之隱?”

畢雲秋冷然道:“既是如此,管前輩有什麼不敢説的?”「不敢説的」四字,依然是將之言。

管崇墀是老江湖了,自然聽得出畢雲秋是在他,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個,當着蕭成化,這「不敢説」三字,可忍不住了。他目光一溜蕭成化,嘿然道:“管某有什麼不敢説的?只是説出來了,有礙這位蕭壇主的顏面而已。”這話當然也是存心相

蕭成化笑一聲道:“你但説無妨,蕭某是要債來的,今晚這債是要定了,蕭某倒要看看這位年輕人能不能當咱們這個魯仲連?”

“好,那管某就説了。”管崇墀道:“十八年前,管某押運一批鏢銀前往三原,回途經過蒲城,投宿客棧,在客店中有一女客,帶了一個三歲女孩,就住在管某對面的一間房中,中間只隔了一個小天井,二更時分,管某聽到女客叫喊之聲,和小女孩受到驚嚇的哭聲,在下開出門去,就看到小女孩被人從窗口擲了出來,正好被在下接住……”畢雲秋臉漸漸沉了下來,但沒有作聲。

管崇墀接着道:“那時那女客猶在房中嘶聲叫喊救命,在下方知有人意圖強暴那位女客,就大喝一聲:「賊還不出來?」那暴徒聽到在下的喝聲,從窗中飛出,在下當時於義憤,放下小女孩,就發了一記「劈封掌」,把暴徒擊傷,他自稱是紫衣煞神門下,聲言必報此仇,那位暴徒就是現在的紫衣幫蕭壇主,他是找在下報那一掌之仇來的,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

畢雲秋身軀有些發顫,轉身朝蕭成化問道:“蕭壇主,事情是這樣麼?”

“不錯。”蕭成化道:“蕭某找他是報一掌之仇,這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了。”畢雲秋道:“你是紫衣神君門下大弟子,如此行為,豈不辱沒了你的師門?”

“住口。”蕭成化喝道:“小子,你敢對蕭某如此説話?”

“在下有何不敢?”畢雲秋雙目隱殺機,凜聲道:“在下仗劍江湖,專為天下除不平,像你姓蕭的這種禽獸不如的行為,當年遇上的如果是我,早就亡命劍下了,還容你今晚率眾來尋仇麼?”

“好小子。”蕭成化雙目光暴,厲笑一聲道:“你果然是管鏢頭邀來的幫手,那好,蕭某今晚就成全你們了。”

“嗆。”的一聲,撒出劍來,喝道:“你們兩個一起上,還是那一個先來領死?”

“爹。”大門內忽然有人嬌喊一聲,一個苗條人影,像一陣風奔了出來。那是一個十八九歲青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嬌嬈動人,前垂着兩條烏黑的辮子,隨着一路甩動,更增加了她幾分少女的嬌態。

管崇墀一眼看到女,心頭大急,忙道:“秋霜,你快進去。”

管秋霜盈盈秋波,一掠蕭成化,問道:“爹,他就是來跟爹尋仇的紫衣煞神門下麼?”

“你不許多説。”管崇墀急道:“你快給為父進去。”他是怕蕭成化傷了她,管家莊佈置了十幾名莊丁和許多匣弩,就是為了保護他這顆掌上明珠的。

蕭成化洪笑一聲道:“管崇墀,你不用耽心,你沒有死以前,你女兒不會死的,你死之後,管家莊本來只有二十九人,現在又多了這小子,一共三十個,也不會活到明天的了。”

管秋霜粉臉一沉,哼道:“憑你也配冒這口大氣,你是尋仇來的,那好,姑娘倒要伸量伸量你有沒有來向管家莊尋仇的資格?”

管崇墀聽得大驚,急道:“秋霜,你不會武功,不可説,快進去吧。”

“誰説女兒不會武功了?”管秋霜嬌笑道:“像他姓蕭的這麼魔小丑,還不在女兒的眼裏呢。”

蕭成化沉一笑道:“小丫頭,你來試試看?”

畢雲秋搶着道:“姓蕭的,事有先後,在下既聽了管前輩述説的經過,覺得你不但不配當紫衣神君的大弟子,而且簡直死有餘辜,在下一向在江湖上專誅兇之輩,你還不跪下來領死?”

這話,蕭成化自然受不住,長劍一指,冷喝道:“小子,蕭某那就先劈了你。”揮手一劍,朝畢雲秋面劈來。畢雲秋抬手發劍,鏘然劍鳴,一道白光,擊而出。

管秋霜忍不住問道:“爹,他是什麼人呢?”

管崇墀道:“他叫畢雲秋,是凌賢侄的義弟。”

管秋霜問道:“爹説的凌賢侄是誰呢?”

管崇墀道:“凌賢侄就是你凌伯父的兒子凌幹青。”

管秋霜道:“爹,怎麼會認識凌大哥的義弟的呢?”

“唉。”管崇墀輕輕嘆息一聲道:“凌賢侄今午和這位畢少兄一起來的,為父就是因為紫衣煞神門下前來尋仇,所以沒留他們……”

“爹也一直瞞着女兒。”管秋霜埋怨着爹道:“直到方才,李嬤嬤要女兒早些睡,才説出今晚有賊人前來犯莊,女兒才知道。”

管崇墀道:“秋霜,你還是進去的好,這裏沒你的事。”

管秋霜嫣然笑道:“爹,你老人家不相信女兒會武功麼?”

管崇墀笑道:“就算你偷偷練了幾天,也無法和紫衣煞神門下比呀。”

“爹真是小看了女兒。”管秋霜披披嘴道:“紫衣煞神魔外道,怎麼能和女兒的師父比呢?這些人,還沒在女兒的眼睛裏呢。”蕭成化原以為畢雲秋年紀輕輕,在他劍下未必走得出十招,那知道這一動上了手,雙劍並舉,劍風豁然,轉瞬就打了二十幾招,畢雲秋在劍術上,居然絲毫不見遜

蕭成化心頭不大奇,暗道:“自己身為神君門下大弟子,若是連一個臭末乾的年輕小子都拾掇不下來,豈不辱了紫衣幫的名頭?”一念及此,口中嘿了一聲,長劍開闔之間,劍勢陡然一變,劍光連閃,一個人青光繚繞,來去如風,撲攻之勢,威猛絕倫,這正是紫衣煞神獨創的七十二手「紫氣東來劍法」。

畢雲秋自然識貨,緊隨着劍法也為之一變,一支鎮江劍,同樣白光如練,盤空匝地,繚繞全身,和對方見招拆招,封解蕭成化的攻勢。蕭成化看得不一呆,因為畢雲秋使出來的竟然也會是師門「紫氣東來劍法」。兩人同使一路劍法,你這一招之後該如何變化,我已清清楚楚,那麼下一招我該使那一招才能予以化解,也是刻板的了。

這一來,外人看來,果然攻勢凌歷,但實則無異兩個門徒在喂招一般,劍來劍往,無一不可以化解,自然是有驚無險,有狠難使。蕭成化連發數劍,俱被畢雲秋以本門劍法化去,心頭不住又驚又怒,沉聲喝道:“住手,你到底是誰?”

“不用住手。”畢雲秋劍勢倏進,抖一劍直刺過去,口中喝道:“你已經知道我姓畢了,多言無益,接招。”劍光一閃,由直取心腹,滑奔對方右肩,再一轉橫削頭顱。

蕭成化聽得然大怒,歷笑道:“小子,你以為我殺不了你麼?”

畢雲秋冷笑道:“不錯,今晚你不殺我,我也非殺你不可,咱們總得有一個人倒下去。”不,同是「紫氣東來劍法」,他使的竟是硬打硬拼的招式。

古人説得好,一人拼命,萬夫莫當,畢雲秋這一手就是奮不顧身的打法。蕭成化劍上造詣,雖然比畢雲秋深厚得多,但這下因對方着着進,劍劍俱是殺着。殺着原也不難化解,但這種拼命的打法,就是化解,也得落個兩敗俱傷,是以竟被畢雲秋得連退了數步之多。

畢雲秋乘機進,右手長劍採最凌歷的攻勢,左手抬處,打出五支金針。管崇墀眼看兩人劍光繚繞,打得如火如荼,心頭也暗暗震驚,差幸半路里出一個畢雲秋來,替自己擋了頭陣,若是換自己,只怕很難接得下蕭成化五十招。

他究竟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之久,見過大風的人,自己武功縱然不及蕭成化,但看總看得出來,畢雲秋年歲不大,若論劍上功力,自然要比蕭成化遜上了一籌,他先前見招拆招,尚可應付,但後來的一派進手招式,卻是險中求勝,捨生忘死的拼命打法。

這種打法,要碰上較自己弱的敵人,才好運用,若是對手比自己強,隨時都會出破綻來,正是予敵以可乘之機,只要對方讓過幾劍,必有殺手,豈足持久?心中不一急,尖聲道:“他怎可使出拼命的打法來?秋霜,你站着別動,他為了為父和對方拼命,為父不能讓他傷在蕭成化的劍下。”—手提起金,正待掠出。

管秋霜急忙攔道:“爹,不用你老人家出馬,女兒一下就可以打下那姓蕭的劍來。”她一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扣着中指彈了出去。管崇墀發現了,凌幹青自然也發現了。

他看出畢雲秋賢弟忽然奮不顧身的揮劍進招,心頭不由猛吃一驚,急忙悄聲道:“不好畢賢弟這樣打法,非吃虧不可,三妹,你站在這裏不可走動,我去把畢賢弟替下來。”

聶小香道:“二哥不是説,不論如何,都不要你手的麼?”

凌幹青道:“不成,他這般奮不顧身的發劍,太危險了。”話聲出口,人已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長身掠起,化作一條淡淡的青影,凌空直撲過去。

這可説是四方面同時發動,蕭成化因畢雲秋形同拼命,攻勢鋭利,他被退了幾步,猛地大喝一聲,揮手划起一道青光,矯若神龍朝畢雲秋劍影中直刺而入,但他劍到中途,突然發覺畢雲秋左手打出的五支「太金針」,急忙中途回劍,劍光一撥,把五支金針一齊擊落,口中大笑一聲道:“你是……”

話聲未落,管秋霜打出的一顆石子已經擊中他的右手脈門,但覺手腕驟一麻,握劍五指登時失卻勁力,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但他不失為紫衣煞神門下大弟子,—時之間,反應奇快,雙足—點,一個人離地飛起,往後暴退出去。

畢雲秋殺心已起,豈肯容他後退,口中清叱一聲道:“惡徒,你還往哪裏走?”縱身追撲而上。站在蕭成化身後的兩個人,一見師父兵刃手,心頭一急,不約而同伸手從肩後掣出長劍,正待縱出。

管秋霜叫道:“爹,他兩個門徒還想蠢動了呢,看女兒教他們站住了。”中指連彈,那兩個漢子堪堪跨出左足,果然就停了下來。

管崇墀先前看到凌幹青攔住蕭成化去路,還以為他手中長劍,也是凌幹青擊落的,人家是木劍道長的門下,自然有此能耐,但此時女兒説要教蕭成化兩個門人站住,他們果然站停下來,心頭不大奇,轉臉問道:“秋霜,他們是你制住的?”

管秋霜咭笑道:“這還是假的?”

管崇墀奇道:“你這一手是跟誰學的?”

管秋霜道:“自然是老夫子教給女兒的了。”

管崇墀聽得更奇,問道:“姜老夫子,他會武功?”

“咭。”管秋霜笑道:“姜老夫子説,他是姜太公,本領可大呢,封神榜上的神,都是他封的。”

“姜太公……”管崇墀心頭猛然一怔,心中暗道:“莫非他會是武林福星不成?”武林福星姜太公姜竹坡,是近百年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人。

蕭成化堪堪退出一丈左右,只覺身後微風一颯,有人説道:“蕭壇主請留步,在下兄弟沒説讓你走呢。”這人當然是凌幹青了。

蕭成化急忙側身飄退,回頭看去,擋住自己去路的,竟然又是一個青衫少年,一時不惡向膽邊生,冷嘿—聲,左手暴出,一掌朝凌幹青當印了過去。畢雲秋看得大驚,急忙叫道:“大哥小心他使「紫煞掌」。”蕭成化使的果然是「紫煞掌」,一隻左手呈青紫,閃電擊到。

凌幹青輕輕一閃,笑道:“賢弟放心,他還打不到我。”蕭成化自然看準了才發的掌,但手掌遞出,明明就站在自己對面的青衫少年,忽然失去了蹤影,一記「紫煞掌」,居然落了空。

這耽擱,畢雲秋已趕到,挑着雙眉,目殺氣,冷聲道:“姓蕭的,你把命留下了。”

蕭成化雙手當作勢,怒笑道:“小丫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麼?”

這話聽得凌幹青不一呆,暗道:“他怎麼會叫賢弟小丫頭呢?聽他口氣,他似乎認識畢賢弟了?”

畢雲秋手橫鎮江劍,冷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蕭成化深沉一笑道:“你難道不是小師妹霍碧雲嗎?你使的一手「紫氣東來劍法」和五支「太金針」,難道還想抵賴不成?”

凌幹青暗哦道:“畢賢弟會是他小師妹,這麼説,畢賢弟果然是女的了,她叫霍碧雲,碧、畢聲音相同,碧雲,畢雲秋,只加了一個「秋」字。”

“我不是霍碧雲。”畢雲秋冷聲道:“霍碧雲是你同門師妹,我卻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蕭成化驚異的道:“我怎麼會和小師妹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我不是你小師妹。”畢雲秋聲音更冷,哼道:“你怎會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不起來了?”

蕭成化攢攢眉道:“小師妹,這是誰告訴你的,你怎可輕信人言?”

“我輕信人言?”畢雲秋長劍一指,咬牙切齒的道:“我從沒輕信過人言,這都是你自己親口招供的。”

蕭成化駭然道:“我説過什麼?”

畢雲秋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大俠,今晚我要替先母報仇,想請管大俠作個證人。”本來是蕭成化尋仇,現在變成畢雲秋替母報仇了。

管崇墀連忙含笑道:“畢少兄有何見教?”他偕同女兒管秋霜一起走了過來,一面朝凌幹青道:“凌賢侄,中午愚叔沒有款留賢侄三位,實因蕭壇主傳書示警,聲言今晚要向愚叔索還舊帳,愚叔自思毫無把握,賢侄初出師門,不好使你捲入這場是非之中,但賢侄今晚畢竟趕來了,愚叔區區苦心,賢侄不見怪吧?”

凌幹青躬身道:“小侄怎會怪管叔叔呢?”

管秋霜聽兩人説話的口氣,眼前這位青衫少年,自然就是凌大哥了,她一雙盈盈美眸,只是望着凌幹青,臉頰微赧,口中雖沒叫出「凌大哥」來,心裏已在叫着「凌大哥」了。

畢雲秋朝管崇墀作了個長揖,説道:“蕭成化今晚向管大俠尋仇,起因於十八年前,這賊在蒲城客店意圖強暴一個過路婦女,方才蕭成化也已經親口承認不諱了,現在在下要請管大俠做個證人……”

他舉的取下頭巾,就披下來一頭如雲青絲,再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掛劍入地,把藥丸在掌心一陣滾轉,就用雙手朝臉上輕拭,不過轉眼之間,他本來的劍眉星目,就變成了眉如新月,眼若丹鳳,一個俊美的俏書生頓時化作了俏佳人。

凌幹青暗道:“他果然是個女子,自己竟會一點也看不出來。”其實畢雲秋女扮男裝,只要時間稍久,怎會看不出來?只是他沒去注意就是了,聶小香不是早就發現了麼?

畢雲秋洗去易容藥物,執劍在手,接着道:“小女子就是十八年前,在蒲城客店,被賊從窗口擲出來的小女孩,多蒙管大俠伸手接住,救了—命……”管崇墀方才聽她提及十八年前之事,心中經猜到了大半,一面只是點着頭。

畢雲秋又道:“先母雖蒙管大俠仗義援手,保全了清白,但經那晚一場驚嚇,又在路上受了風寒,就一病不起,那時小女子不過三歲,不懂人事,不知身世,幸先母臨終之時,刺血成書,託付一位好心婆婆,書上要小女子不忘管大俠大恩,小女子月前曾因蕭成化要到江南來找管大俠尋仇,趕來江南,要想證實昔年這段恩怨,今晚總算給小女子遇上了。”

説到這裏,突然轉過身去,厲聲道:“姓蕭的賊,你現在都聽清楚了我是畢雲秋,今晚要替我死去的娘報仇……”

“好,好。”蕭成化雙目盡赤,厲笑一聲道:“你不承認我是大師兄,那就再好不過,你本來是神君的義女,現在你連霍也不姓了,那就是説,你已經是離師門的叛徒,蕭某我也毋須顧此到師門淵源,小丫頭,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來,蕭某接着就是了。”

畢秋雲雙頰飛紅,咬牙切齒的道:“賊看劍。”

蕭成化終究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畢秋雲有多少功夫,他心頭自然清楚,他手中雖有長劍,但他只是身形一晃,便避了開去,揮手一掌,擊出去。畢秋雲十八年仇恨,心切母仇,恨不得把他一劍穿心,劍勢一轉,橫揮而出。

就在此時,只聽遠處有人洪喝一聲:“蕭壇主、霍使者快快住手。”這句話,還在十數丈之外,但到了最後—個字,一道人影,業已當空瀉落,「當」的一聲,寒光乍飛,火星四濺,一下架開了畢秋雲的長劍。

兩人中間,在這一瞬間,已多了—個身穿土布大褂的禿頂紅臉老者,手上一柄四尺闊劍,一下架開了畢秋雲鎮江劍,一面呵呵笑道:“自家師兄妹,怎麼動起手來了?唉,霍使者,你這一劍,可把老夫的闊劍磕了一個缺口,這柄劍隨了老夫四十年,從無損缺,今晚還是第一個缺口哩,你這柄劍,就是卓一絕送給你的鎮江劍吧?真厲害。”

凌幹青認出來人正是紫衣幫總護法逢老大,心中也暗暗震驚,忖道:“此人能當上紫衣幫總護法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一式身法,就快如掣電,能在十數丈外,—掠即至,擋住畢賢弟的一劍,就不簡單了。”

畢秋雲冷聲道:“總護法,你不要管我的事。”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兄弟是奉幫主之命,來找你們兩個的,你們二位,快隨老夫去吧。”

畢秋雲倪首道:“我要替我娘報仇。”

逢老大笑道:“霍使者這話就不對了,你見了幫主,要報什麼仇,自有幫主替你作主,天大的事,幫主都一言可決,有什麼不能解決的?”説到這裏,微微—笑道:“幫主知道光憑逢某,姑娘和蕭壇主未必賣帳,因此特地傳下紫金令牌見牌如見幫主……”他右手一探,從懷中取出一方用黃繩穿着的紫金牌,懸在掌心,朝蕭成化、畢秋雲兩人一照。

蕭成化、畢秋雲二人急忙屈膝跪倒,一個口中説道:“弟子叩請師父金安。”

一個口中説道:“女兒叩請義父金安。”那八個黑衣勁裝漢子見到金牌,也一齊俯下身去,只有蕭成化的兩個門人,道受制,依然站着不動。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現在你們相信了,那就跟老夫走吧。”

管秋霜哼道:“姓蕭的,你夜犯管家莊,要走就走,那有這麼便宜?”管崇墀自然認得這禿頂紅臉老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馬橫行逢老大。這「橫行」二字,就是説他闊劍橫掃,有千軍辟易之勢,今晚想不到逢老大都赴來了。

他冷不防女兒會衝口而出,説出這麼一句話來,要待阻攔,已是不及,急忙喝道:“霜兒……”這真是江湖越跑越老,膽子越跑越小。

蕭成化橫目喝道:“小丫頭,你待怎的?”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蕭壇主,幫主令牌所到之處,一切過節,均已一筆勾消,你也不用説了。”一面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老哥,兄弟既然來了,就請管老哥看我薄面,不用提了。”

管崇墀連連拱手道:“逢大俠一言九鼎,在下不敢不遵命。”

逢老大呵呵一笑,拱手道:“兄弟告辭。”大步往前行去。

蕭成化過去拍開了兩個弟子的道,跟着逢老大就走。他兩個弟子和八名漢子,也迅速跟了下去。畢秋雲粉臉微酡,轉身朝凌幹青瞥了一眼,説道:“凌大哥,義父見召,我要走了,你多保重,給我向三妹致意。”説完,不待凌幹青答話,轉身疾奔而去。凌幹青幾乎連一句話也沒有説,就怔怔的目送她遠去。

管秋霜披披嘴道:“今晚真是便宜了他們。”

管崇墀長長吁了一口氣,回頭道:“秋霜,你有多大道行,怎好如此説話?”

管秋霜道:“爹,你老人家信不信,不是這姓逢的趕來,他們一個也別想走。”

“真是初生牛犢。”管崇墀搖搖頭,接着回頭道:“秋霜,你還不過去見過凌大哥?”

管秋霜粉臉微紅,低頭叫了聲:“凌大哥。”

凌幹青連忙道:“小妹子,你長大得很多了,方才那一手,真是高明得很。”

管秋霜赧然笑道:“凌大哥這是在笑我了。”

管崇墀含笑道:“凌賢侄,來人都已走了,咱們且入內休息吧。”

凌幹青因聶小香還站在大樹後面,這就説道:“小侄三妹,還在樹後等着,待小侄去招呼她—聲。”説完,就舉步朝莊院左側的大樹走去,一面叫道:“三妹,你可以出來了。”大樹下靜悄悄的,哪有聶小香的人影?心頭不大急,高聲叫道:“三妹……”人已隨着朝暗陬掠了過去。

大樹後面,正好是一處民房的轉角,暗影朦朧,一個人影也沒有。三妹會到哪裏去了呢?凌幹青急叫道:“三妹,你到哪裏去了?”

只聽身後有人有人低低的叫道:“凌大哥……”

凌幹青心頭一喜,急忙回過身去,一眼看到苗條人影,就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笑道:“三妹,你……”

“凌大哥,我不是你三妹……”管秋霜玉手輕輕掙動了—下,雙頰驟紅,羞澀的道:“我是秋霜咯。”

凌幹青急忙放開手,紅着臉道:“小妹子,對不起。”

管秋霜眨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問道:“凌大哥一定和你三妹很好,她叫什麼名字呢?”

凌幹青訕訕一笑道:“她叫聶小香。”

管秋霜道:“她人呢,怎麼會不見了呢?”

凌幹青道:“她明明就站在這裏的,如果沒有意外,決不會不見的。”説話之時,管崇墀也走了過來,問道:“凌賢侄,聶姑娘不在麼?”

凌幹青心頭惶急,説道:“她可能發生了意外。”

“這怎麼會呢?”管崇墀一手摸着一把鬍子,沉道:“今晚來的,只是紫衣幫的人,他們全都撤出了,不可能還會有別的江湖人經過,再説,聶姑娘也不是普通柔弱的女子,縱或不敵,也會出聲的叫喊,咱們相距不算太遠,也會聽得見。”

管秋霜偏着頭道:“會不會是紫衣幫的人把她擄去了?”

“你不許胡説話。”管崇墀制止女兒説話,又轉身凌幹青問道:“凌賢侄,你們落腳何處,聶姑娘會不會先回去呢?”

凌幹青道:“小侄三人落腳在南陵客店裏……”話聲出口,頓時想起聶小香近身體一直不適,莫非她真的回客店去了?一念及此,急忙説道:“小侄這就回客店去看看。”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和你一起去。”管崇墀只要看女兒的神情,就看得出來,她對凌賢侄似乎頗為傾心,因此也就不好出言阻止。

凌幹青道:“小妹子,這裏離南陵還有很多路,你不用去了。”

管秋霜咭的笑道:“我跟凌大哥去,就可以把聶姐姐接到我家來住呀,不然,你找到聶姐姐,還會回來麼?”

管崇墀點點頭道:“秋霜説的也是,也許聶姑娘是因為中午為父沒有留她,不願和咱們見面,才悄悄走的,你跟凌大哥去,也是沒錯,見到聶姑娘,跟她解釋清楚,再一同回莊上來好了。”

凌幹青雖覺聶小香不是氣量狹仄的人,但管叔叔説得也不無道理,她可能眼看紫衣幫的人退走了,管叔叔一定會要自己進莊去的,只好悄悄的走了。想到這裏,就點點頭道:“小妹子要去,那就快些走吧。”兩人別過管崇墀,一路施展輕功,朝南陵趕去。

一路上,凌幹青不敢奔行的太快,怕管秋霜跟不上。管秋霜嬌聲叫道:“凌大哥,你只管走得快一些咯,看我跟得上跟不上?好麼?”凌幹青笑着應「好」,就加快腳步,朝前奔去。

管秋霜隨着他身後,也加快了腳步,依然並未落後,這就催着道:“凌大哥,你再加快點咯。”凌幹青聽她這麼説,又加快了幾成。

管秋霜也跟着加快,一面咭的笑道:“凌大哥,你看我不是還跟得上麼?”

凌幹青不好施展「乙木遁形身法」,但在一般輕功而言,已經奔行得夠快了,不由稱讚着道:“小妹子,你輕功造詣不錯呢,我在茅山練習輕功,半夜裏就得跑,這樣足足跑了一年,也不過如此了。”

管秋霜給他一稱讚,心頭大為高興,咭的輕笑道:“那我還有呢。”隨着話聲,螓首朝前一弓,雙足一頓,一個人颼的一聲,頭前腳後,像鑽天燕子般凌空平出去。小姑娘故意賣,這下好快的身法,直似浮矢掠空而去。

凌幹青看她飛出去,也立即一真氣,施展「乙木遁形身法」,身似一縷淡煙,足不點地,長身飛起。管秋霜這一縱,足足飛出去十餘丈遠,才足尖點地,站停下來,回頭叫道:“凌大哥,你快來呢。”

突聽身後響起凌幹青的聲音,笑道:“小妹子,我早就來了。”

管秋霜吃了一驚,急忙轉過身去,只見凌幹青含笑着自己身後,不由驚喜的道:“凌大哥,原來你剛才只是騙我的,你輕功好啊。我不來啦,你一定在笑我了。”説話這時,一副嬌嗔模樣,有如晚風中的百合花,嬌而且甜。

凌幹青含笑道:“小妹子,別急,其實我只是跟着你身後來的,並不比你強啊,你這身法,快極了,是跟誰學的呢?”

管秋霜經他一説,才化嗔為喜,挑着柳眉,説道:“自然跟我師父學的了。”

凌幹青問道:“小妹子,你師父是誰呢?”

管秋霜偏着頭道:“我師父就是教我書的姜老夫子,叫做姜南田。”

凌幹青道:“這位姜老夫子有這樣高的輕功,一定很有名了。”

管秋霜道:“姜老夫子時常自比姜太公,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凌幹青道:“他教你這式輕功,一定有個名稱吧?”

“自然有了。”管秋霜道:“姜老夫子説,這是姜太公的‘縱地金光法’。”

凌幹青笑道:“這位姜老夫子,一定是看封神榜看多了,他還會不會祭打神鞭?”

管秋霜咭的輕笑道:“姜老夫子傳給我的不是打神鞭但也和鞭差不多,是誅神劍。”

凌幹青笑道:“誅神劍又是怎樣的呢?”

管秋霜甜笑道:“誅神劍就是軟劍咯。”兩人邊説邊走,越城而入,回到招安客店。

客店大門雖然通夜不關,但店堂上已只有一個夥計倚着槓頭打盹。聽到腳步聲,急忙眼睛,站起身道:“公子爺回來了?”

凌幹青問道:“夥計,我妹子有沒有回來?”

“沒有呀。”夥計答道:“住在上房的那位姑娘,小的沒看到她回來。”

“她沒有回來?”凌幹青心頭登時到沉重起來,攢攢眉道:“她這會到哪裏去了呢?”

管秋霜道:“也許聶姐姐回來,小二沒有看見呢。”

“不錯。”凌幹青道:“我們快進去瞧瞧。”一面朝店夥計道:“店堂裏沒人,你不用招呼了。”説着就領了管秋霜一路到了後進,登上樓梯,就推門而入,説道:“三妹就住在這一間了。”一腳跨進房門,房中那裏有人,顯然她沒有回來。

管秋霜跟着走入,探首道:“房裏沒人麼?”

凌幹青道:“看情形她沒有回來。”

管秋霜道:“大哥,你住在哪一間呢?”

“隔壁還兩間。”凌幹青依然推開了兩間的房門,房裏當然也沒有人。

管秋霜道:“凌大哥,找不到聶姐姐,那該怎麼辦?我看還是先回我們莊上去吧。”

凌幹青心頭到煩無主,聞言説道:“方才我應該先在管家莊四周找一找的。”

管秋霜道:“那就快些回去。”

凌幹青點點頭,兩人返身退出,走到店前,從身邊摸出一錠銀子,朝夥計道:“夥計,這是三間房的錢,多的就不用找了。”

店夥道:“公子爺不住店了麼?”

凌幹青道:“我們住到親戚家裏去了。”店夥接過銀子,連連稱謝。

凌幹青和管秋霜出了客店,心頭到無比的沉重,三個人一同來住店的,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畢賢弟是紫衣幫主的義女,此去還不用自己擔心,但三妹她跟着自己離開仙女廟,等於把身心都給了自己,她決不會無故離開自己的,她的失蹤,一定是給人劫持去了。她是仙女廟的叛徒,如果被仙女廟的人擒回去,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

管秋霜發覺凌大哥一路走着,都沒有作聲,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他雙眉緊鎖,好像在想着極大心事,這就叫道:“凌大哥,你好像對聶姐姐很關心了。”

凌幹青道:“三妹無故失蹤,我自然要關心了。”

管秋霜道:“不,你關心和別人不同。”

“自然不同了。”凌幹青道:“三妹地身世不同,遭遇也不同,而且最近身子又不舒服,萬一……”

管秋霜問道:“萬一什麼呢?”

凌幹青道:“她是仙女廟的叛徒,萬一落到仙女廟的人手裏,那就不得了。”

“仙女廟?”管秋霜好奇的道:“凌大哥,仙女廟是什麼門派的呢?我一點都不知道聶姐姐的來歷,你説給我聽麼?”

凌幹青道:“三妹就是害死先父的柳鳳嬌的徒弟,她們住在仙女廟。”

管秋霜問道:“那麼你怎麼認識她的呢,她怎麼會做了你的三妹呢?”

凌幹青道:“此事説來話長。”

管秋霜道:“人家聽嘛,凌大哥,你快説咯。”

凌幹青眼看已快到城牆,一面説道:“我們出了城再説。”

兩人越城而出,凌幹青就把自己下山回家,遇見聶小香説起,一直説到在仙女廟她跟自己來,大略説了一遍。在説話之時,自己也想起聶小香和自己綿的一段往事,心裏就更是焦灼不安。管秋霜又道:“那麼大哥和那畢姑娘是怎麼認識的呢?”她好像對這兩個姑娘,心裏甚是關切。

凌幹青道:“畢賢弟和我是在鎮江認識的,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竟是女的。”他把和畢賢弟認識的經過,也枝大葉的説了一遍。

“咭。”管秋霜輕笑道:“梁山伯也一直不知道祝英台是女的呀,凌大哥,你真像是梁山伯呢。”

凌幹青笑道:“小妹子,你也取笑起我來了。”

管秋霜不快的道:“你比我大了兩歲,好像我有多小似的,我可也不小了呢,叫小妹子,多難聽?”

凌幹青笑道:“那是從小就叫小妹子叫慣了。”

“大哥不會改改口麼?”管秋霜忽然停下步來,眨動眼睛,望着他道:“從現在起大哥就叫妹子好了,不許再加小字了。”

凌幹青笑道:“你自己以為長大了?”

管秋霜脯一,説道:“我不是和大哥差不多高麼?”

凌幹青笑着和她比了比,説道:“你還差我半個頭呢。”

“我不管。”管秋霜撒嬌的道:“我不要你叫小妹子。”

“好。”凌幹青含笑道:“我叫你妹子就是了。”

“嗯。”管秋霜似羞還喜,口中輕嗯了一聲,甩着兩辮子,説道:“爹看我們還沒回去,一定會不放心。”

凌幹青道:“妹子這麼大了,還怕我把你賣了?”

“這句話還差不多。”管秋霜輕笑道:“現在你承認我有這麼大了,對麼?”兩人邊説邊走,腳下卻絲毫不慢,不大工夫,已經離管家莊不遠。

管秋霜抬目看去,只見莊中沒有一點燈火,心中不大奇,暗道:自己和凌大哥沒有回去,爹—定會在廳上等着,怎麼燈火全熄了呢?一面叫道:“大哥,你看到沒有,莊上怎麼會沒有燈火的呢?”

凌幹青先前倒沒有注意,經她一説,舉目望去,管家莊果然黑沉沉的的不見一點燈火。她説得對,管叔叔在自己和秋霜沒有回去之前,是不會燈火全熄的,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又有強敵犯莊了。莫非是蕭成化去而復回?這也大有可能,畢秋雲隨着逢老大走了,他心有不甘,重又率人來向管家莊尋仇?一念及此,急忙説道:“妹子,我們快走。”

管秋霜問道:“大哥,你想了什麼呢?”

凌幹青道:“莊中燈火全熄,自然是有強敵犯莊了,説不定那蕭成化去而復回。”

管秋霜道:“他不是跟逢老大走麼?”

凌幹青道:“方才他礙着畢賢弟是他師父的義女,只好一同離開,也許心有未甘,趁畢賢弟跟逢老大走了,他又趕來向管叔叔尋仇了。”

管秋霜氣道:“這姓蕭的賊,再給我遇上,非廢了他武功不可。”兩人腳步同時加快,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奔到莊院門口,只見兩扉大門敞開着,卻不聞一點人聲,遠望進去,黑黝黝的,甚是深沉。

管秋霜一下搶在前面,回頭道:“大哥,我們快些進去。”急步往裏衝去。

凌幹青怕她遇上敵人,緊跟在她身後,叫道:“妹子,你走得慢一點。”大門內,並未遇上什麼人,連莊丁也一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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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直闖紫衣幫

管秋霜心頭已經覺得有些不對,腳下更快,越過小天井,二門也敞開着,她快要奔近之際,忽然發現二門門檻上,蹲着一隻茸茸的東西。星月昏黃,看不清那是什麼,驀然一見之下,不由嚇得尖「啊」一聲,往後連退。

凌幹青忙道:“你看到什麼了?”

管秋霜一手按着口,指指門檻上茸茸的東西説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凌幹青凝目瞧去,笑道:“那好像是一隻公。”

管秋霜道:“公怎麼會站在門檻上的呢?”

兩人走近二門門檻,站在門檻正中間的,果然是一隻公,只是一隻沒頭的公頭早已被人剁下,用一柄單刀從肚子下,釘在門檻上的。這二門的門檻,是整條青石製成的,這人用單刀穿過腹,杷釘在石門檻上,光是這份內力,就很可觀了。把一隻無頭公釘在二門中間,這自然是尋仇和示威的意義了,可能還含有犬不留之意。

凌幹青暗暗攢了下眉,忙道:“管叔叔他……”

管秋霜問道:“爹怎樣了?”

凌幹青道:“我是説管叔叔一定在裏面了,我們快進去。”這回他搶先走在前面,越過大天井,急步朝石階上奔去,剛跨上石階,就看到一個人斜躺在階邊走廊上。那人手中還握着一柄雪亮的雁翎刀,仰面躺在地上。

凌幹青俯身一看,他正是管叔叔的大弟子全長,伸手朝他口一摸,骨已碎,是被內家掌力震碎的,人已死去多時。管秋霜跟在他身後,走上石階,驚顫的問道:“大哥,這人是誰呢?”

凌幹青已經直起身來,説道:“是全師兄。”

“會是大師兄。”管秋霜幾乎驚駭絕,急忙問道:“他傷得很重麼?”

凌幹青黯然道:“死了,是被內家掌力震碎心脈……”説話之時,目光一動,發現大廳口,左右兩邊,倚門站着兩個手持鋼刀的莊丁,好像被人制住了道,這就走上一步,伸手朝左邊一個肩頭拍去。

他原想解開他們問問,全長是被什麼人害死的?哪知手掌拍在莊丁肩頭,那莊丁突然身子一歪,砰的一聲,跌倒下去,手中鋼刀,當然墮地。凌幹青吃了一驚,再往那莊丁口一摸,也同樣的被震碎骨致死。敢情他先被制住道,然後又中了一掌,是以雖然身死,並未倒下。

管秋霜眼看莊丁又倒了下去,一顆心直往下沉,問道:“大哥,他也死了麼?”凌幹青點點頭。

管秋霜急道:“爹呢,爹會到哪裏去了呢?”

凌幹青來已意味到事情並不尋常,一面説道:“妹子,鎮定些,我們先進去看看,管叔叔不會有什麼事的。”口中雖在安着她,心裏頭已有不祥之,當下就當先舉步,跨入大廳。

偌大一座大廳中,沒點上燈,就顯得森森的。凌幹青目能夜視,這一抬眼,就看到上首一張大椅上,大馬金刀的坐着一個人,這人正是雲中鶴管叔叔。自己和秋霜在廳前説話,管叔叔不會不聽見,但他依然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這情形就不對了。

他心頭不由得狂跳起來,暗道:“莫非管叔叔他已經遭到毒手?”急忙回身道:“妹子,你身邊可有火種?快去點起燈來。”管秋霜答應了一聲,回身去找火種。

凌幹青趕忙走上前,只見管叔叔睜大兩眼,一臉俱是憤怒之,但雙目叢已散漫無光,臉上也是如死灰,沒有人,心中暗暗慨嘆:“看情形,管叔叔大概也已遭毒手無疑。”

管秋霜這時正好找到火種,點燃起燈燭,燈光一亮,她已看到爹端坐在椅之上,急忙放下燭台,口中叫道:“爹……”一陣風般撲了過來。

凌幹青急忙伸手一攔,説道:“妹子,你要鎮定些,管叔叔他……”

管秋霜一呆,問道:“爹他怎麼了?”凌幹青伸手摸摸管叔叔的口,這是一個手法殺的人,管叔叔和全長死法一般無二,也是被人用內家掌力震碎了骨。

“爹。”管秋霜也看出來了,爹定着雙目,一眨不眨,分明已經氣絕多時。她心頭如絞,一下撲到爹的椅前,雙手抱着爹爹的屍體,只叫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凌幹青手指輕輕給管叔叔闔上眼皮,一邊低低的道:“管叔叔,你老人家安心地去吧,侄兒會替你老人家找出兇手來的,侄兒也會好照顧秋霜妹子,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吧。”説完,然後用手在管秋霜背後輕輕拍了一掌。

管秋霜悠悠醒來,目中下兩行淚水,雙膝跪地,抱着爹的屍體,大哭道:“爹,你老人家怎麼會被人害死的,爹,你告訴女兒,是誰害死你老人家的,爹,你留下女兒一個人,怎麼辦呢?”

凌幹青低低的道:“妹子,你先莫要悲傷,管叔叔遇害,為時不久,也許賊人尚未遠去,我們先搜看一遍,如能把他逮住,管叔叔的大仇,不是立時就可報雪了麼?”他摸管叔叔的口,屍體已經冰冷,推想兇手逞兇之後,不可能還留在莊上,這話,只是想勸她不可過度傷心罷了。

管秋霜聽得果然止住了哭聲,舉袖拭着淚水,站起身道:“大哥,你説兇手還會在莊上麼?”

“這也很難説。”凌幹青道:“你傷心並沒有用,不如先搜上一搜,就算搜不到賊人,也可以找莊上的人問問,這殺害管叔叔的兇手,是不是蕭成化?”

“一定是姓蕭的。”管秋霜咬牙切齒的道:“找到他,我管秋霜不把他碎屍萬段,誓我親爹人。”

凌幹青取過一盞氣死風燈,點着了,走在前面,兩人一路搜入內宅,兩名婢女、一名老婆子,也全遭了毒手,管秋霜噙着淚,嬌軀只是顫抖不已。再由內宅轉身廚房,司務、火夫、雜工,也全是被震碎骨致死。再由後進回出,搜遍兩廂,十六名莊丁,手持匣弩,一個個全已氣絕,只是沒有敵人半點影子。

凌幹青看得氣怒填膺,怒聲道:“毒辣的手段,全莊二十八個人果然全遭了毒手。”這是蕭成化説的「全莊共計二十九個人」,如今只有管秋霜一個人漏網而已。

管秋霜雙眼紅腫,問道:“大哥,這是姓蕭的賊人説的麼?”

凌幹青點點頭道:“他方才掏出一張名單,説全莊二十九個人,要照單全收。”

“走。”管秋霜着淚道:“大哥,我們這就找姓蕭的賊人去,我……和他拼了。”

凌幹青道:“妹子,賊人既已遠去,報仇之事,並不急在一時,管叔叔和莊上這許多人,都已身死,自然該替他們埋葬好了再去報仇。”

管秋霜哭道:“這許多人……叫我怎麼辦呢?”

凌幹青想了想道:“莊上一下有這許多人死去,傳出去,就會驚世駭俗,只好我們自己動手給他們埋葬了。”

管秋霜哭着道:“爹呢,難道也這樣草草埋葬了麼?”

“目前只好如此。”凌幹青道:“先替管叔叔埋葬了,樹立一個標記,等我們替他老人家報了大仇,再來營葬厚殮不遲。”管秋霜點點頭。

於是在莊上找了一把鐵鏟,來至後園,由凌幹青動手,在假山前面,挖了一個坑,先放下一塊木板,鋪上被褥,由管秋霜抱着爹的屍體,用被褥包好,凌幹青用劍劈了幾塊門板,放在四周,上面也蓋了一塊木板,然後把土填平,樹立了標記。

管秋霜為了怕驚動四鄰,只是跪在旁邊,低低的啜泣。接着凌幹青又在假山邊挖了一個土坑,把老婆子和兩個婢女埋好。最使他費力的是二十幾個莊丁雜工,這個大坑,足足挖了半個多時辰,再把他們運到後園,一起埋葬,填平了土,天已現魚白。差幸他內功深,這要是換上一個人,那能做得完?就是這樣草草掩埋,也累得他筋疲力盡。

兩人回到前廳,管秋霜拭着淚,説道:“大哥,你累了一晚,要不要到爹的書房去休息一回,我去給你些吃的東西。”

凌幹青道:“休息倒不用了,我在挖坑之時,一面就在運氣行動,所以還不十分累,肚子卻確是有些餓了,我們一起到廚房去吃的吧。”

兩人又從大廳回到後進,跨進廚房,管秋霜正待去找吃的東西,凌幹青在進入廚房之前,看到小天井中養着的鴨,也全死了,不由心中一動,説道:“妹子,你身上可有銀器?”

管秋霜從髮髻上拔下一支針,問道:“大哥要銀器做什麼?”

凌幹青沒有説話,接過銀針,走到水缸邊上,把銀針朝水中浸了一浸,半支銀針已呈烈黑,不覺哼了一聲道:“這賊人果然在水中下了毒,妹子,只怕廚房中的食物,都已不能吃了。”説話之時,舉足把缸踢破。

管秋霜失道:“大哥怎麼會知道的呢?”

凌幹青道:“他在二門門檻上釘着公,就表示一家犬不留了,我剛才進來之時,看到廚房前面的小天井中,豢養的鴨也全都死了,就懷疑他在食水中可能也下了毒。”

“這姓蕭的真是該死。”管秋霜道:“那麼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凌幹青道:“你去收拾一下衣衫,哦……不用了,這賊人心思惡毒,沒找到你,就在水中下毒,可能也會在你衣衫上彈上毒粉,自然不能穿了,這樣吧,我們把門户關了,下了鎖,就離開這裏吧。”

管秋霜含淚點頭道:“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姓蕭的。”

凌幹青道:“妹子放心,蕭成化是紫衣幫的壇主,紫衣幫在江湖上聲勢極盛,要找他還不容易?”

管秋霜抬起一雙紅腫的淚眼,咽聲道:“找紫衣幫,要大哥幫我的忙,但找到姓蕭的,我要親自替爹報仇。”

凌幹青從管叔叔的遇害,就可聯想到聶小香也是紫衣幫擄去的了,他自然也非找紫衣幫不可,一面説道:“妹子,管叔叔和先父義結金蘭,是我唯一的叔叔,何況方才我在管叔叔面前立下了誓言,我不但會全力幫助你找到兇手,也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只管放心好。”

管秋霜涕盈盈的道:“謝謝大哥。”

蕪湖,據長江右岸,為漕運的中心,是全國第一的米都市,因為商業鼎盛,市面也就特別繁榮。因為蕪湖是大城鎮,大碼頭,不會沒有紫衣幫的人。凌幹青和管秋霜就這樣找到蕪湖來了,因為他們不知道逢老大、蕭成化的去向,蕪湖是離南陵最近的大碼頭,到了蕪湖,不怕找不到紫衣幫。

管秋霜為了路上方便,也改換了男裝。女孩子改裝上男裝,看去就是個模樣兒俊俏的書生,就是個子矮小了些。這也沒關係,她和凌幹青一路上本來就只是兄弟相稱,人家看去,他們生得模樣清秀英俊,確也有些像同胞兄弟。

這天他們宿在一個小客棧,管秋霜洗浴之後換上女裝,讓凌幹青看直了眼。管秋霜長得嬌俏可人,小巧渾圓的部,纖細的,無一處不動人。凌幹青看着管秋霜,笑道:“小妹子,你真的長大了。”

“你現在才知道啊?你從來都不把人家放在心上,可是我心裏一直只有你……”管秋霜羞紅著臉,撒嬌似的説道。聽到她這般告白,凌幹青忍不住將她緊緊摟抱住,並低着頭往她微微顫動的櫻吻去。

“嗯……嗯嗯……”管秋霜接吻時發出的聲音真是人啊,倆人相互需求的吻對方。凌幹青緩緩地將舌頭伸入她口腔內,管秋霜好像光是接吻就會很興奮,連蛇也扭動了起來。凌幹青一看到,情緒也跟着高亢起來。管秋霜就在這時也將自己的舌頭伸了過來,舌頭之間展開了一場戰。

“嗯……啊啊……嗯……嗯嗯……”管秋霜相當努力地伸出舌頭,而凌幹青也相互應和,並且右手老早已經不客氣地開始撫摸着她細的身軀。就這樣地又摸又吻地,也不知過了多久。

“人家……從小就……就喜……大哥你了……”管秋霜抱住凌幹青,臉通紅説道。

“我也是,大哥也老早就喜小妹子你,喜你的一切。”凌幹青笑着一邊回答道,一邊把她抱起走向卧室中。

管秋霜又急促地附上她那熱紅的潤,輕着凌幹青的嘴、面頰、鼻、眼、耳,令得凌幹青興奮到瘋狂。凌幹青把她輕輕躺放在上後,雙手便迫不及待地放在她的酥上,開始來回地着,並越越使力。

“嗯唔……嗯……唔唔唔……唔唔……”管秋霜呻得也愈加地大聲。

凌幹青解開管秋霜的衣鈕,將雙手伸入管秋霜的肚兜內,覺到她部頂的那兩粒小櫻桃已經逐漸變硬,正接待着自己的到來。凌幹青順着她的需求,將手指夾住雙峯的頂端,摩擦捏着。

“唔……嗯……嗯嗯……大哥……好啊……啊啊……”看管秋霜越來越進入狀況,凌幹青的撫就從部開始往重點地帶移動。凌幹青的手往管秋霜裙子下的大腿處移動了過去,接觸着她那光滑的皮膚,並且在大腿上游動着。當凌幹青終於隔着褻摸到她的私處之時,她的身體如同被電觸到一般,全身震顫了起來。

“啊……啊……大哥……”管秋霜非常地呼叫了起來。凌幹青把視線移到她的腿部,真的好美哦。凌幹青把手慢慢地放在她的大腿上,緩慢地由上往下移動。

“大哥……嗯……嗯……”管秋霜斷斷續續地息着。凌幹青發現她的內此刻已經了一大片,凌幹青也興奮起來,倏地把下,發紅膨的寶貝,便噗一聲彈了出來。凌幹青將手移到她的前,猛烈地扯開她的肚兜,並用力地按着她的脯。管秋霜又開始放聲的叫呻着,還坐起了身,用力地立身子,將一對子更為迫在凌幹青的手掌心中。

“嗯……嗯……大哥……我……好……好……舒服啊……”管秋霜已經情波漾了。凌幹青的右手快速地伸入她的褻裏,用中指鑽入她小隙裏,不停的挖掘着。管秋霜也以她滑的小手,撫摸着凌幹青的寶貝,令凌幹青也覺興奮至極。

“哦……哦……大哥……哦……我……嗯……嗯……快要……出來了……哦……喔……喔喔喔……”頓時,管秋霜按捺不住衝動,一邊緊握着凌幹青的寶貝、一邊控制不了自己地出了大量穢水,不但了整條的褻,還隨着大腿落,把單給沾了一大片。

“唔唔……嗯……謝謝你……好……好舒服……來……大哥……”管秋霜的表情有點微妙變化地説着。只見她跪躺在上,將股高高地翹起,對着凌幹青,然後地在凌幹青凝視之下,緩緩地將褻下。她那帶着少女體香的豐丘,便淋淋地出現於凌幹青眼前。凌幹青一見,整個人顫抖起來,立即衝了過去用手指撥開她的那裏,並用舌頭了上去,在她那即滑、又得驚人的可私處裏頭,又又啜地着。

“嗯嗯……啊……左邊一點……對……對……哦哦……”管秋霜又開始呻着。管秋霜的蒂被凌幹青用舌頭舐着,全身劇烈地顫動扭曲。她的那種烈的反應,傳達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部份。

“啊……嗯……啊……喔……嗯……好大哥……對……就像這樣來回地舐……大哥……我好……你……啊……”管秋霜忘情的呻着。管秋霜分泌的汁十分多,凌幹青將她的雙腿岔開,把它們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並用力地抓住她的圓,把豎立起來已久的寶貝對準那紅紅潤入。

“啊啊……嗯……痛……好痛啊……嗯嗯嗯……”相對於管秋霜痛苦的境遇,凌幹青這邊卻充了緊縮刺的快。凌幹青將部一點一點地慢慢近,使得寶貝能更深入管秋霜的花心裏。

“啊呀……嗯嗯……怎麼會……這麼大啊……”雖然凌幹青並不想造成管秋霜的痛苦,可是女孩頭一次經驗這種事的時後,產生痛楚卻是在所難免的。當凌幹青完全進到她體內深處,並開始送的時候,她更加地驚訝與痛楚。

“啊……啊……不行……嗯……痛……痛……”一聲聲混著息的呻從管秋霜口中吐出,凌幹青一邊注意她的反應,一邊放慢地緩緩,並儘量不疼她。

“唔……喔……嗯嗯嗯……嗯嗯……”過了片刻後,凌幹青突然覺得頭似乎戳破了某物,剛剛一開始時覺到的阻力,也隨之而逐漸消失。

“嗯啊……大哥……不……不……”管秋霜突然喚了起來。

“唔?小妹子,你想停止嗎?”凌幹青關心地問道。

“不……不是的……嗯啊……大哥……我是叫你不……不要停……啊……快……加快點……嗯……嗯嗯……我……越來越……啊……啊啊啊……”似乎管秋霜連她自己都非常驚訝於自己的快,還狂搖晃着她的蛇,來配合凌幹青的節奏

“啊……嗯……唔唔……嗯啊……好……好……啊啊啊……好啊……”當凌幹青繼續衝刺動作時,管秋霜開始習慣地作出極樂的呻反應。沒過多久,被快緊緊繞着的管秋霜,好像即將達到高了。

“嗯嗯……奇怪……好奇怪啊……我……好像有一點想……想覺……”管秋霜果然非常有覺,並且已經達到了高。凌幹青見此情形,更加使勁瘋狂地強猛攻,幹得倆人的下體發出繼繼不停的「滋」、「滋」摩擦聲。

“大哥……真的已經……不行了……啊啊……我……要出來了……哦哦哦……”管秋霜話還未説完,凌幹青的頭上便到一股温熱的水朝它衝擊,管秋霜那一波隨着一波的,就在這時灑而出。凌幹青的體內在此時也突然湧起了一股飄飄然的覺,並且漸漸地擴散到部四周,全身熱得似乎要爆開了一樣。

“啊……小妹子……我也……快要不行了……啊啊……”凌幹青在她耳邊哼道。

只覺得管秋霜私處一陣陣縮搐,忽然之間把凌幹青的寶貝給夾迫得好緊、好緊。她那壁似乎像要把凌幹青的整條寶貝,全地都進去似的。凌幹青已經沒有辦法再忍耐下去了,突然間全身一輕,抖了數抖冷顫,下體一緊,一陣陣粘稠的而出,往管秋霜那那柔軟温暖暖的地方注入。

這天中午,時間還沒有到吃午餐的時候,凌幹青、管秋霜已經跑了三家酒樓,「找人」沒找到。現在他們又走上第四家酒樓來了。東大街會賓樓,一排五開間門面,裝潢得畫棟雕樑,金碧輝,是蕪湖城裏最出名的微菜館。

兩人剛跨進大門,要待登樓,就見樓梯兩旁,站着兩個披紫短氅,一身青勁裝的漢子。這兩個漢子一看到凌幹青、管秋霜二人要想上樓,左首一個立即上一步,拱手説道:“二位公子,可有請柬?”

凌幹青已從他們一身服飾上,看出正是紫衣幫的人,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微微—笑道:“上酒樓喝酒,還要請柬嗎?”

那漢子道:“沒有請柬,二位就請留步了。”

凌幹青問道:“為什麼?”

那漢子道:“因為今天正午,是咱們鄢柁主在這裏宴客,樓上全包了,二位請到樓下用餐吧。”這話説得還算客氣。

凌幹青點頭道:“是你們鄢柁主請客,那好,我正要找你們鄢柁主有事,你去叫他下來。”

那漢子聽得不由一怔,看看凌幹青管秋霜,只是兩個年輕相公,身上也沒帶兵刃,不像是找碴來的,但聽凌幹青的口氣,卻明明是找碴來的了。紫衣幫崛起江湖,還沒人敢上門找碴。右首漢子冷冷的道:“你知道咱們鄢柁主是什麼人嗎?”

“你們不是紫衣幫的人嗎?”凌幹青微哂道:“鄢柁主自然是這裏的柁主了。”

右首漢子嘿然道:“你知道就好。”

凌幹青道:“所以我叫你去叫他下來。”

右首漢子沉聲道:“你小子是哪裏來的?”

管秋霜跨上一步,清叱道:“不長眼睛的東西,你敢出言無狀?”揮手一掌摑了過去。她既然出手,那漢子如何躲得開?只聽「拍」的一聲脆響,那漢子一個頭被摑得連頸子都扭了過去,人也跟着往左撞出去了三四步,「砰」的一聲,撞在櫃頭上,就兩腳一軟,跌了下去。

左首漢子臉大變,喝道:“你們敢打人。”

管秋霜柳眉一楊,喝道:“你再不上去叫姓鄢的下來,我教你和他一樣,躺到地上。”

左首漢子哼到:“好,你們等着。”回身匆匆上樓而去。

一會工夫,從樓梯上奔下四五個手單刀的青衣漢子,口中喝道:“何方不開眼的小子,敢到這裏來撒野?”

管秋霜回頭道:“大哥,你不用出手,讓我來。”一面朝他們喝道:“你們中間,哪一個是鄢柁主?”

有人嘿然道:“小子,你要找的在這裏。”他隨着話聲,單刀直指,從樓梯衝了下來,刀尖筆直刺到。管秋霜怒叱一聲:“找死。”右手三個指頭一下撮住了刀尖,往後輕輕一帶,那漢子一個狗吃屎往地上撲倒下去。

管秋霜右腳朝他脅上踏去,那漢子殺豬般一聲慘叫,肋骨「克勒」作響,少説也被踩斷了三兩,登時痛得昏了過去。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這漢子衝下的同時,其餘四個漢子,也一齊衝了下來。管秋霜握刀尖,用刀柄左右一格,架開了兩個漢子的刀勢,刀柄已經敲上他們的手腕,兩柄單刀立時墜地,一腿掃出,就掃倒了三個,左手舒展如蘭,朝另兩個漢子閃電般點出,不過一招之間,就把五個漢子全放倒了。

這下驚動了酒樓的食客,也引起門外許多人的圍觀,當然也驚動了樓上紫衣幫的人。樓梯上出現了嘴上留着兩撇鬍子的中年人,目光一瞥,攢攢眉,朝凌幹青二人抱拳道:“二位上酒樓尋釁,這是衝着敝幫來的,可是有什麼見教?”

凌幹青還沒開口,管秋霜搶着問道:“你是鄢柁主?”

“在下不是鄢柁主。”那中年人大剌剌道:“但二位和在下説也是一樣。”

管秋霜道:“我大哥要他們通知鄢柁主一聲,咱們找他有事,他們不僅沒上去通報,反而口出惡言,我就讓他們躺下了一個,另一個上去通報,卻依仗人勢,衝下來五個,還和我動刀,我自然要他們全躺下了。”

中年人嘿然道:“你找鄢柁主何事?”

管秋霜道:“你去把他叫下來就好。”

中年人突然大笑道:“你們賣狂賣到紫衣幫頭上來,那真是太歲頭上動土……”

管秋霜喝道:“看來你也是沒長眼睛的東西!你給我滾下來。”左手提,右手屈肘朝那中年人招去。

雙方相距還有六七級樓梯,那中年人突然一個筋斗,骨碌碌的從樓梯上翻滾下來,跌撲在地。管秋霜提起右足,一下踩在他背脊上,冷冷的道:“太歲頭上動土,又怎麼樣?”這一腳,又聽到「咯」、「喀」幾聲脆響,至少也踩斷了他幾肋骨,直痛得中年人悶哼出聲。

管秋霜哼道:“原來紫衣幫盡是些膿包。”

她話聲未落,突聽樓梯上有人洪喝一聲:“小子,你説什麼?”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説話的是一個蟹青臉高大漢子,身上雖然穿着一件簇新的湖縐長袍,但一看就知是個江湖武人,他身後還跟着四五個衣着體面的中年人。

“我説什麼你沒聽見?”管秋霜冷冷的撇了下嘴角,説道:“我説紫衣幫盡是些膿包,難道還説錯了?”

“哈哈。”那蟹青臉漢子仰首大笑道:“好小子,你……”

“你給我滾下去。”管秋霜沒待他説下去,一聲清叱,右手屈肘一招,那蟹臉漢子同樣一個筋斗,頭下腳上從樓弟上翻滾而下,幾乎連半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就跌撲在地。

管秋霜舉腳踩在他後頸,冷冷的道:“説,你是什麼人?”

蟹青臉漢子漲紅了臉,怒聲道:“你有種就殺了老子……”

“殺你比宰一條狗還容易。”管秋霜腳尖微一用力,蟹青臉漢子忍不住哼出聲來。

凌幹青道:“兄弟,我們要找的是鄢柁主,你別太用力了。”

管秋霜腳尖放鬆了些,説道:“誰教他們不長眼睛,出言無狀的?”

樓梯上還有四五個衣着體面的人,敢情是鄢柁主請來的客人,其中一個朝兩人抱抱拳道:“二位可是不認識鄢柁主麼?找他有什麼事呢?”

凌幹青道:“在下兄弟找鄢柁主,只是向他打聽一個人,沒想到紫衣幫這些人竟然目無法紀,仗勢凌人,舍弟才給予薄懲。”

那人含笑道:“兄台那就請令弟快放開了,這位就是鄢柁主。”原來被管秋霜腳尖踩在地上的蟹臉漢子,就是紫衣幫蕪湖分柁的鄢柁主。

管秋霜腳尖一鬆,冷喝道:“鄢柁主,你起來吧。”鄢柁主在蕪湖可也算得是一號人物,被人家連一招都未上,就踩在地上,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

管秋霜腳尖一鬆,他就虎的吼一聲,一下滾身而起,右手突發,一招「葉底偷桃」,朝管秋霜檔摘去。這是江湖下三濫的招式,鄢柁主是氣怒攻心,才使出來的,招式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但確是殺着,也最適合剛從地上翻起的人攻敵的最好機會。這一招,用在男人,已是下,更何況管秋霜是姑娘?

管秋霜粉臉驟紅,口中清叱一聲,飛起一腳,踢中鄢柁主心窩。這一腳,管姑娘又羞又怒,自然用上了八成力道,鄢柁主大叫一聲,口中出一道血箭,往後直飛出去。就在此時,酒樓門口,一下搶到了四個肩皮紫短氅的表衣佩刀漢子,向左右站開。另一個身披紫大氅的老者正大步朝門中跨入,只聽「呼」的一聲,鄢柁主一個人正好朝他面飛出。

披紫氅的老者急忙雙手一抄,把鄢柁主接住,低頭一瞧,不一凜道:“是鄢柁主,你怎麼了?”鄢柁主兩眼緊闔,嘴角間血跡殷然,一望而知傷得十分沉重,幾乎已是氣若游絲。

“好厲害的掌力。”紫氅老者嘿然沉笑,一手放下鄢柁主舉步跨進酒樓大門,喝道:“什麼人傷了鄢柁主?”

“是我。”管秋霜冷聲道:“我已經放開了他,是他使出下三招式,自己找死,怪得了誰?”

紫氅老者跨進酒樓,目光一瞥,地上躺着六七個人,幾乎全是紫衣幫的手下,一張老臉不由得神大變,嘿嘿怪笑道:“原來果然是衝着本幫來的。”

站在樓弟上的幾個人中,有人説道:“姚堂主來了。”這紫氅老者中等身材,臉型瘦削,雙顴突出,頦下留着數寸長的一把稀疏黃髭,面目冷森,正是紫衣幫外三堂堂主九指判官姚伯昌。

凌幹青曾在鎮江見過他,心中暗道:“是了,鄢柁主在此宴客,大概就是宴請這位姚堂主。”

姚伯昌看了管秋霜一眼,問道:“閣下和本幫有什麼過節,要對鄢柁主下此毒手?”

凌幹青道:“姚堂主還認得在下麼?”

姚伯昌跨進酒樓大門,放下鄢柁主的身體,就看到紫衣幫的人橫七豎八被放倒地上,又有管秋霜和他答話,因此並未注意到邊上的凌幹青。這時聽到凌幹青的話聲,才轉過臉來,望望凌幹青,忽然兇狠之氣一收,訝異的哦了一聲,抱拳道:“你是凌公子,咱們曾在鎮江見過,兄弟自然記得。”他自然記得,本幫金牌使者還是凌幹青的兄弟,那天他還捱了畢秋雲一記耳光。

姚伯昌在江湖上來説,他是紫衣幫外三堂三位堂主之一,當然風頭極健,但在紫衣幫中,他的地位遠在壇主和金牌使者之下,他見了凌幹青,自然不敢再使出堂主的威風來了。管秋霜奇道:“大哥,你認識他?”

凌幹青點點頭道:“是的,我們在鎮江見過。”

姚伯昌道:“原來兩位是一起的,哈哈,大家是自己人咯,鄢志清是個老,不知什麼地方冒犯了這位兄台,兄弟疏於管教,還請凌公子二位幸勿見責。”

酒樓中人眼看凌幹青二人把紫衣幫的人打得落花水,還踢傷了一個鄢柁主,這還得了?正在人心惶惶之際,如今聽了姚堂主的話,好像已經沒事了。

“姚堂主好説。”凌幹青抱抱拳,就把剛才發生之事,詳細説了一遍,接着道:“不瞞姚堂主説,在下這位兄弟,實是在下妹子所喬裝,鄢柁主這一招太不雅了,才起我妹子的怒意,此事在下深遺憾……”

“該死的東西。”姚伯昌濃眉一聳,哼道:“鄢志清自取其辱,這就怪不得令妹了。”凌幹青在和他説話之時,示意管秋霜,把被制的六人解開了道。

那六個紫衣幫手下道一解,看到姚伯昌,一齊躬身道:“屬下叩見堂主。”

姚伯昌喝道:“你們這些人,平不知道如何橫行不法,恃勢凌人,還不把鄢志清扶回去,快給我滾。”那幾個紫衣幫的徒眾給他大聲一喝,嚇得臉無人,連聲應是,扶着重傷的鄢柁主匆匆退了出去。

姚伯昌目注凌幹青,問道:“凌公子二位,既和鄢志清不,不知找他何事?”

凌幹青道:“在下找鄢柁主,是想跟他打聽逢前輩和蕭壇主的下落,不知他們二位去了哪裏?”

姚伯昌眼中閃過一絲異,問道:“凌公子找總護法何事,可否告知兄弟?”

凌幹青道:“在下找逢前輩和蕭壇主,想打聽一件事,此事關係重大,恕難奉告,姚堂主如果知道他們行蹤,可以賜告,在下不盡,不願賜告,那就算了。”

管秋霜在旁道:“大哥,那不成啊,他們同是紫衣幫的人,怎會不知道蕭成化的下落?”

姚伯昌是多年老江湖了,管秋霜的口氣,他怎會聽不出來?臉上堆起笑容,説道:“總護法和蕭壇主的行蹤,兄弟確然不大清楚,凌公子如有急事……”他拖長語氣,頓了一頓,才道:“兄弟是奉命巡視各處,身在外面,但兄弟可以向堂上詢問。”

管秋霜道:“難道姚堂主連貴幫霍幫主來了,都不知道麼?”

姚伯昌聽得更是驚奇,霍幫主南來,就是幫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他看了兩人一眼,問道:“姑娘如何知道的?”

管秋霜道:“我只是問姚堂主知不知道霍幫主現在何處?我們找逢老大,就是要見見貴幫幫主。”

姚伯昌心裏一陣為難,聽這兩個年輕人的口氣,似乎並不友善,幫主南來,是本幫的機密,豈能向外?這就微微搖頭道:“抱歉兄弟並不知道幫主南來之事,二位如別無見教,兄弟就失陪了。”他是老狐狸,既然不好説,也不願開罪金牌使者的義兄,自然只好走了,走後,他就可以飛鴿傳書,向外三堂轉報總護法、蕭壇主了。

“姚堂主慢點走。”管秋霜道:“姚堂主身為貴幫堂主,尚且不知道貴幫幫主的下落,我們不是貴幫的人,就更難找得到貴幫幫主了。”

姚伯昌道:“姑娘那麼要兄弟如何效勞呢?”

管秋霜冷冷的道:“我們找鄢志清,就是要他帶路,領我們去找逢老大、蕭成化,如今遇上姚堂主,比鄢志清又高一層,自然希望姚堂主能給我們帶路了。”

姚伯昌心裏已經有數,但只是攢攢眉道:“兄弟奉命巡視各處,在這裏只耽擱一天功夫,就得轉往他處,如何能陪二位去呢?這點,還望凌公子原諒,兄弟告辭。”他拱拱手,轉身走。

“站住。”管秋霜冷叱一聲道:“我們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堂主,你這樣就想走了麼?”

姚伯昌身為紫衣幫外三堂堂主,説話這般宛轉,已是異數,此時被管秋霜當着圍視的眾人大聲叱喝,他依然毫無愠,含笑道:“姑娘要待如何呢?”

管秋霜道:“我們要你領路,你不去也得去。”到了此時,姚伯昌已經不能再忍了,呵呵一笑道:“姑娘莫要錯了。”

管秋霜道:“我錯了什麼?”

姚伯昌道:“姑娘踢傷鄢志清,咎在於他,咱們可以不説,但主要還是兄弟看在凌公子的面上,否則有人傷了本幫柁主,本幫豈能任人欺負?兄弟和凌公子也只不過在鎮江見過一面,因為凌公子是奉幫一位金牌使者的義兄,算來不是外人,因此兄弟一再隱忍,不好撕破了臉,姑娘如果認為兄弟怕了二位,豈不是錯了。”

管秋霜道:“我不用你看什麼人的顏面,本姑娘説出來的話,一向沒有第二句,總之,今天你不肯帶路,也得帶路,敬酒不吃,罰酒就非吃不可。”

“哈哈。”姚伯昌回頭看了凌幹青一眼,説道:“凌公子聽到了,這話是令妹説的。”

管秋霜叫道:“大哥,這件事,我會料理,你不用管了。”一面朝姚伯昌招招手道:“你身為紫衣幫堂主,大概有幾手功夫了,你只管使出來,看姑娘接得下接不下?”

姚伯昌外號九指判官,一支判官筆,可判人,在江湖上也算數一數二的高手,他一再忍耐,正是他老於江湖之故,如今聽管秋霜口氣極大,心中暗暗一動,立即撒了判官筆來,嘿然笑道:“姑娘兵刃呢?姚某在外面領教。”正待退出門去。

管秋霜冷笑道:“姚堂主身手不凡,大概有三尺迥旋之地,就可以了,到外面去,大街上動手,豈不會驚動更多的人,至於兵刃麼,本姑娘一向很少使用兵刃,姚堂主不是撒出判官筆來嗎?我就徒手接你幾招好。”

這話,真會把姚伯昌活活氣死。他在判官筆上,下過三四十年功夫,不錯,判官筆以點為主,乃是兵刃,有三尺方圓,足夠迥旋施展,但她要徒手和判官接招,豈非把九指判官,筆分的姚伯昌看扁了?這話連凌幹青聽了也不暗暗攢眉,這位妹子太以託大了。

姚伯昌氣黃了臉,點頭道:“好,好,姑娘那就接着了。”喝聲乍出,右手一探,一支黑忽忽的判官筆已經遞到了管秋霜的面前。

管秋霜伸出一隻白纖細的玉手,忽然手掌一翻,一下就拂在姚伯昌的判官筆上,她沒有去抓,只是用手在筆上。這一之勢,姚伯昌立時到不對,因為遞出去的判官筆居然往下一沉。他久經大敵,這一招原是試探質,但不管如何,這一招既然出手,筆上多少總貫注了幾分力道,對方翻手之間,就把筆得往下一沉,豈非顯示她掌上內力相當深厚了。

姚伯昌一驚,不待管秋霜變招,便已一個盤龍步繞到側首,再度發招,翻腕遞出。哪知管秋霜右手住判官筆,左手也迅捷拂了出來。姚伯昌不使盤龍步,她左手還拂不上,他這一繞到她左首,就好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判官筆遞到一半,左肩已被她玉手手背拂中,但覺半邊身子驟然一麻,失去了功力。

管秋霜已經收回手去,朝他笑了一笑道:“姚堂主,現在可以給我們領路了吧?”

這下,連凌幹青都看得一呆,暗暗讚道:“這位管家妹子好快的手法。”

姚伯昌被她一拂就制住了半邊道,但他神志依然十分清楚,一張老臉扭曲着沉聲道:“你待如何?”

管秋霜道:“你輸了,就應該帶我們到貴幫外三堂去問了。”

姚伯昌怒聲道:“你們可以把姚某殺了。”

凌幹青道:“姚堂主,你帶我們去貴幫外三堂,設法和逢前輩取得聯絡,就沒你事了。”一面回頭朝管秋霜道:“門外還有四個姚堂主的隨從,你去要他們備一輛車,好送姚堂主回去。”一面揮手點了姚伯昌的道,一手取過判官筆。

管秋霜依言跨出酒樓大門,果見四個肩披紫氅的漢子,站在門口,這就揮揮手道:“你們姚堂主負了傷,還不快去叫一輛車子送姚堂主回去?”

這四個漢子因未奉堂主命令,不敢入內,聽了管秋霜的話,其中一個問道:“你是什麼人?”

管秋霜道:“我自然是你們姚堂主的朋友了。”

那漢子問道:“姚堂主怎麼了?”

管秋霜道:“被人閉了經,我們無法解開,只好送他回堂上再行設法了。”

那漢子道:“老李,你快去叫一犧車子,直放鎮江。”

管秋霜心中暗道:“原來他們外三堂就在鎮江。”另一個漢子答應一聲,立即飛步往大街上奔去。

管秋霜回進店堂,悄聲道:“大哥,他們外三堂在鎮江呢。”一會功夫,門口果然馳來—輛馬車,一名漢子走入酒樓,要來扶姚伯昌。

凌幹青道:“你們動不得,姚堂主傷在內腑,由在下兄弟二人扶他上車,你們找四匹馬來,才能一路護送同行。”

那漢子道:“咱們馬匹,就停放在前街客店之中。”

凌幹青道:“那就快去。”那漢子回身退出,凌幹青、管秋霜扶着姚伯昌走出酒樓,上了車廂。四名紫衣幫的漢子留下了兩人,另兩個趕去客店取了馬匹回來,四人一齊跨上馬背,護着馬車,一同啓程。

一路上管秋霜只是催着車把式加緊趕路,那車把式知道紫衣幫不好惹,自然唯命是從,除了打尖吃飯,連夜攢程。第二天已牌時光,就已趕抵鎮江。四名漢子策馬前導,馬車一直馳到南郊,但見山嶺環抱,一條黃泥道路,倒也十分寬闊,兩邊林木清幽,鳥聲啁啾。

行不多時,馬車穿林而入,到了一處山麓,前面已有一片莊院,圍着木柵,車子就在柵前停住,四名漢子中早已有一個躍下馬背,飛步往莊院中奔了進去。凌幹青一掌拍開姚伯昌四肢被制的道,含笑道:“委屈姚堂主,現在請下車來。”

姚伯昌緩緩活動了一下手腳,才沉聲道:“你們把姚某劫到什麼地方來了?”

凌幹青道:“在下兄弟把姚堂主送到鎮江來,不信姚堂主下車就知道了。”

隨着話聲,把判官筆遞了過去,説道:“姚堂主別忘了隨身兵刃。”姚伯昌憤怒的哼了一聲,一手接過判官筆,當先躍下車廂。

凌幹青、管秋霜也隨着相繼跳下。就在此時,只見莊院大門啓處,急步走出兩個人來。前面一個身材魁梧,紫膛臉,連鬚鬍的青袍漢子,年在四十五六之間。第二個中等身材,雙眉聚得很攏,臉灰黑,嘴角下垂,也差不多五十左右。這兩人身後,緊跟着幾名青衣大漢。

當先那個紫臉大漢,看到姚伯昌,不覺一怔,問道:“姚兄沒事了?”

凌幹青含笑道:“姚堂主並沒什麼事,他只是給在下兄弟帶路來的,姚堂主,這二位是誰呀?”

灰黑臉漢子聽出凌幹青的口氣不對,不一沉,喝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凌幹青含笑道:“在下凌幹青,她是我妹子管秋霜,請姚堂主帶我們來找貴幫逢總護法和蕭壇主的,不知逢、蕭二位,可在貴堂?”

紫臉大漢雙目神光暴,沉聲道:“你們把姚堂主怎麼了?”

管秋霜冷聲道:“你們不是看到了,姚伯昌不是好好站在你們面前麼?他可以走路,也可以説話,只是不能運氣罷了。”

紫臉漢子仰首洪笑道:“好哇,你們兩個小輩,膽敢到紫衣幫外三堂上門尋釁。”

管秋霜冷笑道:“你才是小輩,姑娘的輩份,足夠當你祖。”

紫臉漢子聽得大怒,洪喝一聲道:“來人呀,你們還不把這兩個鼠輩給拿下了?”他喝聲出口,立即有七八名青衣漢子一陣「嚓」「嚓」輕響,掣出鋼刀,從門內飛步躍出,朝兩人圍了上來。

凌幹青一擺手,喝道:“慢點。”

灰黑臉漢子沉聲道:“你們還有什麼遺言?那就快説。”

凌幹青回頭道:“妹子,你替姚堂主先解了被閉經再説。”管秋霜伸出纖纖玉手,朝姚伯昌左肩一拂,解開了他被閉的經

凌幹青朗聲道:“二位大概是外三堂的堂主了,在下兄妹只是想打聽貴幫總護法和蕭壇主的行蹤而來,二位如能見告,就不用傷了和氣。”

灰黑臉漢子沉笑道:“好小子,老夫不告訴你們,難道還怕傷了和氣不成?”

管秋霜心中仇怒織,叫道:“大哥,這種匪類,有什麼好和他們説的?他不肯説,我就非要他説不可。”話聲出口,人已倏的飛起,凌空朝階上灰黑臉漢子撲了過去。那七八名青衣漢子吆喝一聲,舉刀就砍。

凌幹青到了此時,身形飛旋,鏘然劍鳴,青藤軟劍出鞘,但見青光乍亮,緊接着就聽到一陣「錚」「錚」輕震,和幾個漢子的驚呼之聲,同時響起,圍上去的七名漢子,手中鋼刀,悉被削斷,駭然後退。那灰黑臉漢子眼看管秋霜飛身撲來,口中沉笑一聲:“來得好。”舉手一掌,發出一道強勁的掌力,面拍去。

管秋霜撲來的身子在空中柳一扭,避開掌風,雙手突然灑出一片錯落指影,朝灰黑臉漢子當頭罩落。灰黑臉漢子一身武功也不弱,腳下移換位,雙手連發,一口氣拍出三掌。但他這三掌堪堪拍出,突覺肩臂等處,至少被對方指風擊中了四五處道,雙肩就軟軟的垂了下去。輕風一颯,管秋霜也飄然落到他面前。

紫臉漢子眼看同伴被制,管秋霜飄身落地,他一聲不作,閃電般撲到管秋霜身後十指如錐,猛向她背上下。這一招不但快,而且招式毒辣,若是給他上,管秋霜背上就得留上十個窟窿了。那知管秋霜生似背後長着眼睛,身子一晃,便自避開,倏地轉過身來,銀光一閃,慘叫乍起,紫臉漢子下的雙手,已被齊腕削斷,血如注,痛得他往後便倒,昏死過去。

管秋霜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寒光耀目的長劍,朝灰黑臉漢子一指,哼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姑娘要給你一點薄懲。”劍光朝右肩一挑。灰黑臉漢子身子被制,半點動彈不得,口中發出了一聲悶哼,右肩一條主筋,已被挑斷,一條右肩,從此成了殘廢。

那姚伯昌手中握着判官筆,心裏對兩人憤怒已極,在凌幹青一劍削斷七名漢子鋼刀的同時,口中沉笑一聲道:“凌公子,姚某倒要領教領教。”話聲出口,右手判官筆一記「倒轉乾坤」,朝凌幹青當扎到,凌幹青長劍劍脊朝他筆上拍出。

姚伯昌冷笑一聲,身軀一矮,像柁螺般轉近過來,左手一揚,又是一支判官筆從側點到。他原有一對判官筆,在蕪湖酒樓,只取用一支,此時已知這兩個年輕人不易對付,他一路上積着無比的氣怒,一古腦兒要發出來,雙筆齊施,立意要制住凌幹青,方他心頭之怒,一對判官筆使得快捷凌歷,又穩又狠,出手像雨點一般,記記都朝凌幹青的全身要害大扎來。

凌幹青不想傷他,右腕揮動,長劍使的雖是「乙木劍法」,只是忽虛忽實,聲東擊西,和他鬥。管秋霜很快就住手了,眼看凌幹青還在和姚伯昌戰未下,口中叫道:“大哥,你讓我來好?”

凌幹青含笑道:“我是要姚堂主自己知難而退,他究是領着我們來的,沒有他,我們還找不到這裏呢。”

姚伯昌聽得大怒,厲聲道:“姚某和你拼了。”雙筆驟然一緊,一記「上下徵」一個人直欺而上,右筆取眉心,左筆取小腹,當真是拼命的打法。

凌幹青大笑道:“姚堂主,你真不知進退,憑你能傷得了在下麼?”長劍同樣使了一記「上下徵」,「叮」「叮」兩聲,劍尖正好點在扎來的筆尖之上,把姚伯昌震得後退三步。

姚伯昌心頭方自一驚,暗道:“此人劍法果然勝過自己甚多。”再定睛看去,這一瞬間,自己對面的凌幹青已然不見了蹤影。

突聽凌幹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姚堂主,還是棄去手中雙筆,跟我們進去吧。”聲音入耳,背後「靈台」上,已被一支尖利冰冷的劍尖給抵上了。

“不用進去了。”忽有人沉喝一聲,舉步從大門走出,嘿然道:“姓凌的,你找本座何事?還不快把姚堂主放開了?”凌幹青目光一抬,這走出來的正是蕭成化。

凌幹青看到了,管秋霜自然也看到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長劍一指,嬌聲叱道:“姓蕭的惡賊,你拿命來。”身形像風飄柳絮,倏然欺近過去,寒光飛灑,接連劈出兩劍。

這兩劍有如閃電一般,一劍直刺當,一劍反削項頸,快到無以復加。蕭成化雖有一身武功,但沒料到管秋霜一見面就出手,而且欺進如風,發劍如電,他幾乎連仗劍的時間都來不及,急切之間,身子一個輕旋,避開第一劍,再急忙一個側身,避開第二劍,左手在匆忙之間,拍出一掌,但管秋霜第三劍又急如星火,朝眉心點到。

蕭成化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不但武功已得真傳,平裏也是見多識廣,看到管秋霜手中長劍寒光奪目,劍風森寒,心知是一柄犀利名劍,自然不敢輕攖其鋒,只得再次偏頭旋身,避讓過去,右手在旋身之際,隨着斜拍一掌。管秋霜一連四劍,都被對方避過,咬牙哼道:“惡賊,看你躲得過姑娘幾劍?”口中喝着,右手一緊,刷刷刷,又是三劍,連綿刺出,三劍之後,緊接着又是一劍,銜接而至。

蕭成化長劍在,就是沒有拔劍的工夫,一個人在一片綿密的劍影中,有如凍蠅鑽窗,連遇險招,直到第十一劍上,才乘隙斜掠而出,「鏘」的一聲,掣劍在手。但他長劍堪堪出鞘,管秋霜第十二劍也追擊刺到。蕭成化已是怒極,揮手一劍,橫掃而出。

他在這一劍上,用十成力道,劍勢如怒海狂瀾,匹練橫飛,志在硬砸對方長劍。如以功力而言,他自思足可把管秋霜的長劍震得手飛出。但他劍勢甫發,管秋霜長劍忽然一沉,身形下蹲,劍使「老樹盤」,貼地向左掃去。

蕭成化橫掃的一劍,揚空一閃,從管秋霜頭頂劈過,管秋霜貼地左掃的一劍,已將掃到蕭成化的腳踝。這一劍給她掃上了,蕭成化的雙足,就得立被削斷。蕭成化,此刻足尖點起地已經來不及了。他猛一口真氣,一個人朝上直拔而起。

管秋霜劍尖上昂,一招「舉火燒天」朝上追擊蕭成化身在半空,口中大喝一聲,演了一式「蜘蛛掛空」,背脊一弓,雙腳往上提起,緊接着劍先人後,倒劈而下。管秋霜手腕一振,變成「三花聚頂」,劍尖漾起三朵劍花,着對方長劍截去。

「當」、「當」、「當」三聲金鐵狂鳴,蕭成化吃虧在身在半空,管秋霜是心切父仇,使全力,這一下蕭成化被震得一個筋斗往上翻起,管秋霜也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但管秋霜咬緊銀牙,又是一聲嬌叱,右腕一抖,把一柄長劍手朝蕭成化擲去。

本來雙方這場比劍,並未分出勝負來,這手擲劍,實是不智之舉。凌幹青看得心頭一急,只怪管秋霜太輕敵,因為你長劍手,不一定刺得中對方,但蕭成化翻了一個筋斗之後,很快可以瀉落那時向你搶攻過來,你豈非已空了雙手?

這情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管秋霜擲出的長劍果然沒有刺中蕭成化,蕭成化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雙腳一沉,以最快的速度往下瀉落。

凌幹青暗暗叫了聲:“要糟。”正待搶出,只見管秋霜擲上去長劍,在空中掉了個頭,突然轉快,一下朝蕭成化當頭直劈而下,好像有人在空中發劍一般,這下大出凌幹青的意外。

不,更出蕭成化的意外,再待封架,已是不及,匆忙之間只好身形一側,避開劍勢,但他還是慢了一步,口中悶哼一聲,血光乍現,一隻左肩,已被劍光劈落,痛得斜掠出去。管秋霜早已一弓身,飛掠過去,右手一探,就接住了長劍,身法之快,一晃即至。

凌幹青看得暗暗驚奇,突然想起管秋霜説過的話來:她師父自稱姜太公,傳給她的輕功叫「縱地金光法」,劍是「誅神劍」。她方才祭起的長劍,豈非就是「誅神劍」,這掠出去的身法,豈非就是「縱地金光法」?看來她師父果然是名符其實的姜太公了。

管秋霜一下接住軟劍,柳眉一挑,鳳目之中冷芒飛閃,右手一抬,長劍又掙得筆直,指着蕭成化,切齒道:“惡賊,你殺了我全家二十九人,我要在你身上,連刺二十九劍,再挖出你的心來。現在只是第一劍,你小心了。”話聲一落,人已直欺過去,劍光連閃,左右分刺。

蕭成化左臂已斷,鮮血染紅了半身衣衫,他連止血都來不及,雙目通紅,厲笑道:“小丫頭,老子要砍下你兩條手來。”右手揮舞長劍,猛奔管秋霜面門。兩條人影方自一合,劍光已如狂濤般湧起。

“住手。”喝聲未已,緊接着響起「當」「當」兩聲金鐵狂鳴,兩個人只覺手臂被震得隱隱發麻,劍光、人影乍然分開,兩人中間已多了一個高大人影,一手執着一柄又長又闊的青鋼劍,硬自把兩人分了開來。這人,正是紫衣幫的總護法逢老大。

凌幹青一直注視首兩人,也只覺一條人影,投入兩人劍光之中,本沒看清他如何把兩劍架開的,心頭止不住暗暗一凜,忖道:此人身手果然非同小可。管秋霜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一手橫當,鐵青着臉,冷笑道:“逢老大,是你,你是姓蕭的幫兇,姑娘正要找你,那好,我先殺了你,再找姓蕭的算清血帳,也是一樣。”話落劍發,一招「乘龍引鳳」,劍光直逢老大面門。

逢老大聽得一頭霧水,眼看劍光近,趕忙闊劍一翻,住了管秋霜的軟劍,説道:“姑娘你説什麼?”

管秋霜道:“什麼都不用問,血債血還,難道你們還要賴麼?”「刺」的一聲,軟劍翻起,一記「鳳凰點頭」,又朝逢老大刺出。

逢老大闊劍一架,喝道:“姑娘且請住手,有什麼事,總得把話説説清楚了。”

“不用再説。”管秋霜厲聲道:“姑娘今天對你們紫衣幫要大開殺戒。”她忽然往後連退了四五步,軟劍當直豎,和逢老大相對而立,雙目殺氣稜稜,凝視對方,久久不動,但她直豎的劍尖,卻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劍身寒光似乎愈來愈盛。

逢老大是當今劍術大家,這情形豈會看不出來?心中不大為凜駭,暗道:“這姑娘年紀極輕,居然會練成如此高深的劍法?”心念這一轉也不敢絲毫大意,闊劍橫,腳下不丁不八,全神貫注着管秋霜。

凌幹青也已看出情形不對,心頭暗自焦急,看兩人的情形,不動則已,這一動,定然石破天驚,十分厲害,管家妹子究竟是年紀尚輕,如果比拼劍上內力,又豈是練劍數十年的逢老大的對手?就在此時,只聽管秋霜一聲嬌叱,右腕一抖,又把她那柄軟劍朝空中奮力擲去,她又祭「誅神劍」了。

凌幹青不清楚她此時祭起「誅神劍」,又有何用?方才蕭成化是身在空中,從空中瀉落下來,也許驟不及防,但此時逢老大手握闊劍,虎視眈眈的就站在她對面,你祭起長劍,他只須闊劍一,就可把你軟劍震落了。

就在凌幹青心念轉動之際只見管秋霜祭起的軟劍「呼」的一聲,直上去三丈來高,這一之勢,就寒光大盛,引用一句「劍氣直衝牛鬥」,差可相比,那劍光到三丈高處,忽然掉轉頭來,朝逢老大當頭直刺而下。

照説,逢老大隻須輕輕向旁一躍,即可避開,那柄直落的軟劍自會一下入地上,但逢老大竟然沒有旁躍開去,他臉上神似乎十分凝重,身形一伏即起,闊劍才同上出。但聽一陣錚錚連珠暴響,急驟如雨,幾乎有十數聲之多,然後「呼」的一聲,軟劍才被逢老大出,朝管秋霜手上飛去,管秋霜一把接住了劍柄。

這一快速而奇怪的劍,除了凌幹青,別人本沒看清楚逢老大在這一伏一起的時間,他已接連使出了十幾招劍法,才把這直刺下來的軟劍開。若非逢老大,也真難抵擋得住。逢老大一張紅臉上,已經隱見汗水,長長吁了一口氣,朝管秋霜苦笑道:“姑娘好劍法,逢某生平還是第一次遇上,姑娘究竟和敝幫有何深仇大怨,能否先説説清楚,不然逢某喪生在姑娘的劍下,豈不冤枉?”

以逢老大的身份,説出這樣的話來,可見管秋霜方才祭起的「誅神劍」該有何等歷害了。管秋霜冷笑道:“説説清楚?難道你心裏還不清楚?”

蕭成化經過這一陣休息,斷臂血已止住,他右手掄劍,走了上來,一臉殺氣的朝逢老大躬身一禮,説道:“總護法,不用和她説了,斷臂之仇,兄弟非向她要回條臂膀來不可。”

“斷臂之仇。”管秋霜哼道:“我和你仇深似海,用你一條命抵二十九條命,我還嫌差得太多了呢。”

逢老大臉一沉,朝蕭成化道:“蕭堂主,你聽到了沒有,目前不是你的斷臂之仇,而是這位姑娘來向紫衣幫索取二十九條命的,你能不讓老夫問問清楚嗎?”説到這裏,轉臉朝管秋霜道:“逢某自會稟明幫主,給姑娘一個公道,還望姑娘從實賜告。”

凌幹青聽他口氣,似是真的不知真相,這就説道:“妹子,逢前輩也許真不知,我們應該把話説清楚了。”

“好。”管秋霜含着眶淚水,沉聲道:“我叫管秋霜,我爹叫管崇墀……”

“這個逢某知道。”逢老大道:“三天前蕭堂主向令尊尋仇,逢某不是已把蕭堂主召回來了麼,令尊賣逢某薄面,已把事情揭開了……”

管秋霜冷冷重重的哼了一聲,忍不住下淚來,説道:“誰知道你們紫衣幫的人説話不算話,竟然去而復回,家父和莊中二十八名男女悉數被姓蕭的惡賊以重手法擊斃,女報父仇,向你們索回二十九條命,難道不應該嗎?”

逢老大聽得悚然動容,説道:“管鏢頭和貴莊二十八人悉數喪在重手法之下?這是哪一天的事?”

“還有哪一天呢?”管秋霜氣怒的道:“就是你們走後不久發生的。”

逢老大雙眉微攏,問道:“凌少兄和姑娘是否在場?”

管秋霜道:“我和凌大哥在場的話,早就把姓蕭惡賊剁成泥了。”

蕭成化洪聲喝道:“小丫頭,你少胡説,老子那晚跟隨逢總護法夜離開南陵,你如不信,可以問問逢總護法,還有一個人證,就是凌幹青的義妹畢秋雲,老子就是殺了管崇墀,也毋須抵賴。”

逢老大朝他一擺手,制止住他的話頭,一面朝凌幹青、管秋霜二人問道:“當晚凌少兄和管姑娘又去了哪裏呢?”

凌幹青道:“我們去了南陵城中。”他把找尋聶小香,趕去南陵,和回到管家莊,發生鉅變之事,詳細説了一遍。

逢老大口中「唔」了一聲,回頭朝蕭成化問道:“老夫記得那晚趕去管家莊,曾在半路茶亭松柱上貼有本幫一張符信,那是説在三里之內蕭堂主已經清了道了?”

蕭成化應了一聲「是」,説道:“在下已在各處路口,確曾派了人。”

逢老大接着問道:“在當地可曾發現什麼道上朋友,或形跡可疑的人麼?”

蕭成化道:“沒有。”

“這就奇了。”逢老大攏着雙眉,口中「唔」了一聲,抬目朝凌幹青問道:“那麼凌少兄可曾找到那位聶姑娘了麼?”

凌幹青道:“沒有。”

“唔。”逢老大口中又唔了一聲,目光一瞥凌幹青、管秋霜,以及蕭成化、姚伯昌等人,説道:“此事既然牽連到敝幫,二位又找到了這裏,説不得只好驚動幫主了。”他話聲一落,就接着道:“凌少兄可否先替姚堂主解了道?”

凌幹青道:“可以。”揮手一拂,替姚伯昌解了道。

逢老大朝姚伯昌吩咐道:“你先領凌少兄、管姑娘二位,到客室奉茶,老夫進去稟報幫主,再來奉請二位。”説完,闊劍一收,轉身往裏行去。

姚伯昌朝兩人拱拱手道:“二位請隨兄弟來。”當先舉步,朝門內走去。人家既然這麼説了,凌幹青、管秋霜也只好各自收起軟劍,在姚伯昌的身後,跨入大門,由左側長廊,進入一間客室。

姚伯昌拱拱手道:“二位請坐。”凌幹青、管秋霜也不客氣,各自在椅上坐下,姚伯昌也跟着坐下,算是作陪。

過了足有一頓飯的時光,才見一名青衣大漢急步走入,朝姚伯昌施了一禮,説道:“姚堂主,神君召見二位來客。”

姚伯昌急忙站起身,朝凌幹青、管秋霜二人拱拱手道:“幫主召見二位,在下替二位帶路。”説完,抬手肅客,自己走在前面領路。

凌幹青心中暗道:“紫衣煞君兇名久著,今之事,只怕很難善了。”他和管秋霜跟着姚伯昌身後,出了客室,一路往後去,穿過小天井,面階上一排五間,中間是一座大廳。

姚伯昌引着兩人走到左首一間廂房門首,便自停步,躬身道:“啓稟神君,凌幹青、管秋霜二位來了。”

裏面傳出逢老大的聲音説道:“請他們進來。”

姚伯昌回身道:“二位請隨在下進去。”

跨進左廂,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起居室,中間一張大圈椅上,大馬金刀端坐一個身穿紫緞團花長袍的紫面老者。這老者不用説就是紫衣煞君了,只見他生得濃眉如帚,雙目細長有光,雙眉之間,有三道很深的直紋,雙顴高聳,獅鼻闊口,頷下留着尺許長的蒼髯,貌相極為威重,但他臉上卻帶着微笑。

在他下首右邊一張椅上,坐着的則是逢老大,左首站的是蕭成化。姚伯昌讓凌幹青、管秋霜走在前面,自己也相繼而入。凌幹青朝紫衣煞君拱手一禮,説道:“在下凌幹青,妹子管秋霜見過幫主。”管秋霜因凌大哥這麼説了,也只好跟着抱了抱拳。

紫衣煞君雙目如電朝凌幹青投來,點點頭道:“老夫義女秋雲,聽説和你是結義兄妹?”

凌幹青俊臉一紅,説道:“當時霍姑娘女扮男裝,化名畢秋雲,和在下在鎮江試劍會上相識,談得投機,結為兄弟,在下一直不知他是女的,直至前幾天幫主門下蕭壇主向管家莊尋仇,畢賢弟要管叔叔作證,聲言向蕭壇主報雪親仇,在下方知她是霍幫主的義女。”

“哈哈。”紫面煞君忽然洪笑一聲道:“有意思。”他這聲洪笑,聲震屋瓦,也笑得凌幹青甚是尷尬。

紫衣煞君又道:“你是茅山白雲觀木道長門下?”

凌幹青應了聲:“是。”

“很好。”紫衣煞君這聲「很好」是對凌幹青説的,言中頗有嘉許之意,接着轉臉朝管秋霜問道:“管姑娘,你師父是誰?”

管秋霜看他跟凌大哥提到義女霍秋雲,説什麼「有意思」,又説「很好」,好像是在相親一般,心裏就到不是味道,聞言冷聲道:“我不是來和幫主攀親的,我師父是誰,和我來意毫不相干,幫主應該問問我的來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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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祭起誅神劍

紫衣煞君三十年前就縱橫關外,威震江湖,從沒有人敢對他如此説話的。管秋霜這番話,聽得坐在幫主下首的逢老大臉上都變了。就是凌幹青也覺得妹子這樣説,未免太過份了。紫衣煞君不一呆,他也從沒想到一個小女娃敢對他這般説話,目光望着她,一手捋着蒼髯,微笑道:“好,老夫就聽聽管姑娘的來意。”他居然沒有動怒。

管秋霜道:“我是向紫衣幫討還血債來的,先父和管家莊二十八條人命。”

紫衣煞君道:“姑娘令尊和管家莊二十八條命,都是紫衣幫的人殺害的麼?”

管秋霜一指蕭成化,切齒的道:“蕭成化是你大弟子,還是紫衣幫的壇主,難道不是紫衣幫的人麼?”

“管姑娘放心。”紫衣煞君點頭道:“只要是紫衣幫的人殺害的,老夫自會還你公道。”一面回頭朝蕭成化問道:“成化,你如何説呢?”

蕭成化趕忙躬身道:“師父在上,弟子當晚原是向管崇墀報昔年一掌之仇的去的,後來師妹要管老鏢頭作證,向弟子尋仇,正和弟子動手之際,總護法趕到,要弟子和師妹隨他同來,弟子和師妹是跟隨總護法走的,此事有總護法可以作證。”

逢老大欠身道:“蕭壇主和秋雲姑娘是隨同屬下一起來的。”

紫衣煞君又道:“你可曾帶了人去?”

蕭成化道:“弟子帶去的人,當時就都隨弟子撤走了。”

紫衣煞君抬目朝管秋霜問道:“管姑娘當時可曾在場?”

管秋霜道:“蕭成化走了之後,凌大哥為了找聶姐姐,我和凌大哥在一起去了南陵客店,並未在場。”

紫衣煞君問道:“你聶姐姐是什麼人?”

逢老大在旁道:“聶姑娘叫做聶小香,是朱九通師妹的弟子。”

紫衣煞君問道:“朱九通師妹門下,到管家莊去做什麼?”凌幹青看他問到聶小香不俊臉一紅,還沒答話。

逢老大道:“此事經過,屬下略知一二,聶小香的師父柳鳳嬌,就是凌少兄的殺父仇人,她聽凌少兄投在木道長門下,下山之,就要聶小香前去盜劍,後來凌少兄為了卓一絕、龍在田被朱九通所劫持,找上仙女廟,也被朱九通所擒,囚在地窖之中,聶小香偷偷把凌少兄,和本幫沈若華等人一起放了出來,凌少兄勸告地棄暗投明,就把她一起救出來了,凌少兄大概想把她安置到管家莊去,事情就是這樣了。”

“唔。”紫衣煞君一手捋着蒼髯,沉道:“聶小香背師出走,朱九通豈肯幹休?”

這話聽得凌幹青心頭猛然一動,忖道:“看情形聶小香不像是紫衣幫擄來的了,難道會是柳鳳嬌……”

紫衣煞君接着又道:“管姑娘,你和凌少兄是什麼時候回去的呢?”

“大概三更過後。”管秋霜接着就把自己和凌大哥迴轉管家莊,父親和莊中二十七人全已遭了毒手,詳細説了一遍。

紫衣煞君道:“管姑娘和凌少兄都不在場,怎能説令尊和管家莊的人,是蕭成化殺害的呢?”

“除了他不會有別的人了。”管秋霜目含珠淚,説道:“因為蕭成化到管家莊尋仇,當着先父由他門下一個叫伍通的人,從懷裏取出一張名單,曾説:「南陵管家莊,莊主先父、女兒管秋霜、大弟子全長、莊丁—十八名、婢女兩名、老婆子一名、廚房司廚一名、火夫—名、雜工三名、共計二十九人。」蕭化成問先父人數可對?他要照單全收,管家莊除了我,連先父二十八人,全遭毒手,除了蕭成化,還有第二個人麼?”

紫衣煞君轉臉問道:“成化,你可説過此話?”

蕭成化俯首道:“這話弟子説過。”

“蠢材。”紫衣煞君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在沒有下手之前,多説無益,如今人不是你殺的,就因你説過這句話,就給人背了黑鍋?”

這句話,原也是實情,但聽在管秋霜耳中,卻成了紫衣煞君有意袒護了,不冷冷一笑道:“霍幫主的意思是説我爹和管家莊二十八條人命的兇手不是紫衣幫了?”

“哈哈。”紫衣煞君忽然怒笑一聲道:“管姑娘,你詞鋒犀利,咄咄人,這話可是説老夫偏袒門人麼?”

管秋霜道:“難道不是?”

“好。”紫衣煞君口中沉聲説了個「好」字,接着道:“老夫本來只要告訴你一句話,令尊等二十八條命,並不是霍某門下蕭成化所殺,因為蕭化成不敢對老夫説謊,逢總護法更不會對老夫説謊,蕭成化當晚是隨逢總護法趕回這裏來的,殺害令尊,必然另有兇手,至於兇手是誰,與本幫無關,本幫也毋須代姑娘緝兇……”

管秋霜沒待他説下去,就截着道:“我替父報仇,要手刃仇人,本來用不着別人緝兇。”

“哈哈。”紫衣煞君又是一聲大笑,説道:“現在老夫不得不管了。”

管秋霜道:“為什麼?”

紫衣煞君細長雙目之中,出懾人的光芒,怒聲道:“令尊和管家莊的人,若是被人刀分屍,也與本幫無關,但聽姑娘剛才述説的情形,那兇手居然意圖移禍本幫,殺害令尊等人的手法,竟敢冒充老夫獨門手法「紫煞無痕掌」,只此一點,老夫就非把他找出來不可,一月之內老夫可以還姑娘一個公道。”

管秋霜道:“如果兇手是蕭成化呢?”

“不論他是不是兇手。”紫衣煞君道:“一月之內,老夫如果查不出兇手,就以蕭成化抵數,任憑你管姑娘處置,管姑娘是不是意了?”

凌幹青朝管秋霜道:“妹子,霍幫主一言九鼎,那就等一個月再説了。”

管秋霜道:“好,那就如幫主所言,一個月後,我再來聽候霍幫主的答覆。”

“哈哈。”紫衣煞君沉笑一聲道:“你們大鬧紫衣幫,就這樣要走了麼?”

管秋霜道:“霍幫主要如何呢?”

紫衣煞君道:“老夫念你心切父仇,也不難於休,但在這一月之中,老夫要屈留二位,在我紫衣幫中作客,等老夫找出兇手,你們方可離此而去。”

管秋霜道:“霍幫主是要把我們留下?”

紫衣煞君道:“老夫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我們不願意呢?”

“老夫言出必踐。”紫衣煞君嚴肅的道:“你們不願留下,也得留下。”這活已經沒有轉彎的餘地了。

管秋霜道:“這麼説,我們只有硬闖了。”

“不錯。”紫衣煞君洪笑一聲道:“殺人兇手老夫要查,但你們闖到本幫外三堂來,連傷多人,老夫若是不把你們留下,紫衣幫就不用再在江湖立足了,除非你們能勝得過本幫護法堂的人,硬闖出去。”

管秋霜櫻輕輕一撇,説道:“這也不算是什麼難事,只是如果我們出手傷了人,霍幫主又會説我們連傷多人了。”

紫衣煞君一張紫臉,現出了一絲惱怒,洪笑道:“紫衣幫若是留不下你們兩個,這紫衣幫也就得解散了,二位出手之時,只管放手施為,若有死傷,那是他們學藝不。”

逢老大眼看幫主已被管秋霜怒,老實説自己護法堂十二位護法之中,雖然都是武功高強之士,但若論劍法,只怕沒有一個人接得下管秋霜那招長劍手的怪招來。這就一手摸着蒼須,朝紫衣煞君以「傳音入密」説道:“幫主明鑑,管姑娘擅劍術,尤其手擲劍,極似馭劍術,連屬下都只能勉強擋住,各位護法,只怕並非其敵,若是讓大家傷在她劍下,那就更不好了。”

紫衣煞君聽得濃眉微微掀動,心中暗道:“逢老大是中原道上數一數二的劍術大家,他一支闊劍,很少有人走得出二十招,他居然會説出這女娃兒手擲劍,極似馭劍術,連他都只能勉強可擋,此話自非虛語了。”但自己身為一幫之主,話已出口,如何能收得回來?

管秋霜回頭看了凌幹青一眼,説道:“大哥,霍幫主既然這麼説了,只要霍幫主劃下道來,我們接着就是了,你説可好?”

紫衣煞君突然大笑一聲道:“老夫聽説管姑娘有一招手擲劍的絕技,頗思一閲,這樣,老夫徒手接你一招,只要這一招上,雙方能不分勝負,就算你勝了,二位就可離此而去,管姑娘意下如何?”紫衣煞君掌下,毀過多少—等一的高手,不然江湖上如何會稱他「煞君」的呢?

凌幹青怕紫衣煞君傷了管秋霜,忙道:“霍幫主有意賜教,還是在下向霍幫主討教好了。”

管秋霜道:“不,霍幫主指名要瞧瞧我的手擲劍,自然該我出手的了。”一面朝紫衣煞君道:“霍幫主説的,小女子完全同意。”

紫衣煞君含笑道:“如果管姑娘接不下老夫—掌,二位就可得在敝幫屈留—月,凌少兄是否也同意了?”

管秋霜道:“我同意了,凌大哥自然也同意了。”

“好。”紫衣煞君隨着話聲,霍地從大圈椅上站了起來,點頭道:“咱們到外面去,老夫就去試試你的手擲劍的威力如何。”他站了起來,逢老大自然也跟着站起。

紫衣煞君朝凌幹青、管秋霜二人一抬手:“二位請。”

凌幹青抱抱拳道:“幫主請先。”紫衣煞君也不客氣,虎步龍行往外行去。

逢老大含笑道:“凌少兄,現在該兩位請了。”

凌幹青抱拳説了聲:“有僭。”就和管秋霜跟在紫衣煞君身後,走進天井。

紫衣煞君已在天井中站停,目注管秋霜,問道:“管姑娘兵刃呢?”

管秋霜道:“我使的是軟劍咯。”右腕一抖,只聽「錚」的一聲,一道銀虹,從袖中電般飛出,手中已經多了—柄掙得筆直的細長長劍。

紫衣煞君道:“好劍。”

逢老大一直想不出管秋霜那一記手擲劍的奇招,究竟是何來歷,直到此時,管秋霜又亮出劍來,看到她軟劍劍尖,形如如意,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暗道:“莫非她使的會是「誅神劍」?”

其實管秋霜軟劍劍尖形如如意,他早就看到了,只是現在才想起來而已。一念及此,不由心頭大大的震動,暗道:“她手中如果真是「誅神劍」,那麼這位老人家可比茅山道更得罪不起了。”一面急忙以「傳音入密」朝紫衣煞君道:“這位管姑娘手中的,極似「誅神劍」,幫主務必掌下留情,放她走吧。”

紫衣煞君望了逢老大一眼,覺得總護法今天怎的如此膽小起來,一面暗暗功凝右掌,洪笑一聲道:“管姑娘既已亮出劍來,那就請發招吧。”

管秋霜道:“霍幫主要我祭劍麼?”

紫衣煞君大笑道:“老夫和你約定了就是看看你的手擲劍功夫,姑娘何須客氣?”

“好。”管秋霜一張媚如花般的臉上,神忽然變得凝重,説道:“本來這招劍法,我師父一再告誡我不準輕使,但今天霍幫主一再相,小女子就不得不使了。”

紫衣煞君嘿然道:“管姑娘只管施為,如果老夫也被你砍下一條右臂來,江湖上從此就不再有我紫衣煞君這個名號了。”

管秋霜道:“那就我出手了。”話聲出口,右腕一抖,把一柄長劍手朝空中擲去。

長劍手,就「嗤」的一聲,破空直上,因為她面對的是紫衣煞君,自然不敢輕視對方,故而這一擲之勢,長劍直起三丈多高,才掉頭向下。她擲起之時,長劍像白虹貫,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光,等到掉轉頭來,光芒登時大盛,好像從劍身散出一層森寒的劍氣,瀰漫空際。

往上衝起的長劍,掉過頭來,自然是劍尖往下了,但到了一丈五尺左右,下落之勢稍為一停,劍柄漸漸下落,一柄劍漸漸變成了橫下之勢,往紫衣煞君當頭緩緩下落。因為它下落之勢十分緩慢,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紫衣煞君自然知道自己大弟子蕭成化的武功如何,但他一條左臂就是被管秋霜這一劍砍下來的。何況方才逢老大又以「傳音入密」告訴過他,管秋霜擲起的劍,極似馭劍術,因此倒也不敢小覷了它,劍勢未落,他右手已經緩緩舉起。這一剎那,只見他一隻右掌已變紫,手掌和五指比平時幾乎了一倍。

凌幹青心中暗道:“紫煞掌。”「紫煞掌」是異派所有掌功中最厲害的一種,其他如黑煞掌、青煞掌、血煞掌等掌功,都比它要差上一截。

被「紫煞掌」擊中,內腑受到劇震,就是大羅天仙也救不活,紫衣煞君就是以「紫煞掌」成名,他索終身都穿紫衣,才有煞君之名。「紫煞掌」傷人之後,本來身上會下一個紫的手印,所以叫「紫煞掌」。紫衣煞君數十年勤修苦練,漸入化境,傷人的掌印,也由淡而無,因此他把「紫煞掌」改名為「紫煞無痕掌」,成了他的獨門武功。

閒言表過,卻説紫衣煞君眼看管秋霜祭起的長劍緩緩下落,他右手抬處,一掌朝上着劈去。照説,他這一記「紫煞掌」威力何等強勁,別説一柄虛懸空中的長劍,就是山上生了的大石,也經不起他一掌,不被擊成粉碎才怪。

「紫煞掌」練到無痕,自然不帶絲毫掌風,「無痕」也就等於無形了,他這一掌舉手掌,在大家看去,只不過朝懸空緩慢下落的長劍,虛飄飄的作了個手勢而已。但這一掌擊出之後,他立時發覺不對了。

因為他擊出的這一記「紫煞無痕掌」,看去雖然不帶絲毫風聲,實則隨着掌勢,已有一團強烈無匹的無形暗勁從掌心暗發,如暗洶湧,莫之能御,但往上湧起的掌力,剛和緩緩落下的長劍驟然一接,不但沒把懸空的長劍震飛出去,一團凝結的掌力,突然被劍鋒齊中剖開,半空中立時發出一聲的「嗤」輕響。

掌力無形無聲,本來大家看不到什麼,但這聲輕「嗤」大家都聽到了。「紫煞無痕掌」發出去的時候,凝結成團,無聲無息無形,但一經被劍氣剖開,凝結的掌力,自然再也凝結不住,掌力一時凝結不住,自然就四散開來。

大家「嗤」聲入耳,陡覺風起天半,大風起兮雲飛揚,剎那之間,捲起了一陣狂飈,沙飛石走,天地變,所有的人都到衣袂飛揚,幾乎有站立不住之。大家心裏都凜然到這是紫衣煞君掌力的威猛,竟有如此聲勢,殊不知這是「紫煞掌」力被劍氣所破,四散開來的餘勁了。

別人不知,紫衣煞君自然早就覺到了,因此他第一掌拍出之後,第二掌、第三掌緊接着向上疾拍而出。當然這兩記掌力,依然被劍氣剖開。他三記掌力全被劍鋒剖開,長劍下落之勢,自然絲毫沒有因之延緩,現在長劍離紫衣煞君頭頂已不過五六尺距離。

直到此時,紫衣煞君才到管秋霜祭起的長劍果然厲害,果然極似馭劍術。他究是一幫之主,自然不好學懶驢打滾,突然沉嘿一聲,身形斜起,覷準長劍,冒險推出一掌。大家只看到紫衣煞君一雙呈深紫的手掌,一下推在橫落的劍脊之上,他右手大袖,在這一瞬間,就被劍氣一下摧毀,化作了片片碎布,飛灑開來。

紫衣煞君手掌抵住劍脊,往外推出,他這一推之力,幾乎使出了全身之力,但覺劍氣強勁,下落的劍勢,重逾山嶽,但總算被他推出去了五尺來遠。也差幸是他紫衣煞君,若是換了旁人,這一掌如果沒有推開,那麼身隨劍落,就會被攔斬成兩截,就不止一條臂膀了。

管秋霜祭起的長劍,被他推出,就很快往下跌落,要知管秋霜也只知道師父教她如何擲劍,她就如何擲劍,換句話説她會的只是手法而已,並不知道如何運氣馭劍,長劍下落,也就一扭朝前搶出,一把接住了劍柄。紫衣幫的人,看到幫主一下就把長劍推開了,心中還在冷哼:這小丫頭的長劍,有何稀奇?

紫衣煞君心裏清楚,這一劍自己已盡了最大的力氣,雖然僅是伸手一推,但身上卻已微微泌出汗來,雙腳落地,口中呵呵笑道:“管姑娘好劍法,老夫總算見識過了。”管秋霜只知道照着師父教的手法,依樣葫蘆,把長劍擲起而已,因此紫衣煞君在這一劍下,所經歷的艱苦奮鬥,和冒險伸手推劍之實,她一無所知,她只知道自已擲起的長劍,被紫衣煞君推開了。

正因如此,她本不知道這一招勝負誰屬?就聽不出紫衣煞君這句話的口氣來,接劍在手,問道:“霍幫主之意呢?”

“哈哈。”紫衣煞君洪笑一聲道:“這一招上,老夫雖然推開了姑娘的劍勢,但老夫右手衣袖,卻被姑娘的劍氣割裂成了碎片,自然是不分勝負了,老夫留不下二位,二位自然可以走了。”大家經他這麼一説,才發現紫衣煞君右手大袖,果然粉碎,光着手肘。

凌幹青眼看一場紛爭,能有如此收場,自然甚是高興,急忙拱拱手道:“多謝幫主手下留情。”這是門面話,也表示不和紫衣幫破裂之意。

紫衣煞君呵呵一笑道:“凌少兄好説,老夫對管姑娘佩服得很。”

凌幹青一拱手道:“在下兄妹,那就告辭了。”

紫衣煞君首道:“好,總護法,你代表老夫送送凌少兄兩位吧。”他一生縱橫江湖從不服人,但對管秋霜手擲劍一招,實在萬分心折,尤其凌幹青是茅山道長門下,他也不敢等閒視之,要逢老大送他們,自然也隱着結之意了。

凌幹青連忙拱手道:“這個在下兄妹如何敢當?”

逢老大自然知道幫主的心意,呵呵笑道:“凌少兄不用客氣,二位是敝幫的客人,逢某代表幫主相送,也是應該的了。”凌幹青朝紫衣煞君拱拱手,就和管秋霜一起往外行去。

逢老大一路送了出來,出了莊院大門,就腳下一停,説道:“逢某有一句話,要提醒二位,聶姑娘的被人劫持,和管姑娘的血仇,不無關連,幫主方才要二位留下,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他的用意,二位該可以體會得出來了。”

管秋霜道:“還不是為了紫衣幫的面子?”

凌幹青微笑道:“妹子也許錯怪幫主了。”

管秋霜道:“為什麼呢?”

凌幹青道:“因為霍幫主已經發現了劫持聶小香和管大叔的兇手,雖然未能證實,也已猜想到十之八九,他要咱們在紫衣幫作客,是怕咱們不是此人敵手,是以藉口把咱們留下,好對咱們有個代,至於咱們傷了紫衣幫的人,這筆帳,他身為幫主,自然也要算,但那是以後的事,他一定會先代清楚之後再説。”

“哈哈。”逢老大點頭道:“凌少兄説得不錯,幫主正是此意。”

管秋霜道:“那怎麼又讓我們離去了呢?”

凌幹青道:“霍幫主試了妹子一招,覺得若憑武功,妹子已足應付,才讓咱門走的。”

逢老大道:“幫主要逢某相送,也是另有深意,不知凌少兄可會想到?”

凌幹青道:“這個在下倒是想不出來,還要前輩指點。”

“凌少兄好説。”逢老大道:“幫主對兩位深有結之意,他自己不好明言,是以要逢某轉告,紫衣幫和二位是友非敵,此其一,二位若論武功,自然天下可行,但在江湖上人心叵測,並不是僅仗武功就可以通行無阻,此話幫主自然末便和二位明言,二位此去,務必凡事小心,此其二,咱們後會有期,逢某恕不遠送,二位好走。”

凌幹青抱拳道:“多謝逢前輩了。”

兩人離開紫衣幫外三堂莊院,走了一段路,管秋霜問道:“大哥,方才逢老大説的話,你相信麼?”

凌幹青道:“紫衣幫不願和我們為敵,倒是不錯,他説的行走江湖,不能依仗武功,就能通行無阻,更是經驗之言。”

管秋霜問道:“那我們現在到那裏去呢?”

凌幹青道:“揚州。”

管秋霜道:“你認為聶姐姐是仙女廟劫持的麼?”

凌幹青道:“就算他們不劫持聶小香,我們也要找上仙女廟去了。”

管秋霜偏頭問道:“為什麼?”

凌幹青切齒道:“自然是報仇了,我們要向柳鳳嬌索還殺父之仇。”

管秋霜道:“大哥認為我爹也是柳鳳嬌殺死的麼?”

凌幹青道:“很有可能,當你一口咬定兇手是蕭成化,我不好反對,其實我早就懷疑是柳鳳嬌了。”

管秋霜道:“大哥怎不早説呢?”

凌幹青道:“反正不是蕭成化,就是柳鳳嬌,兩者之中,必有一個是兇手,先找紫衣幫也是一樣。”

管秋霜道:“大哥怎麼斷言殺害我爹的會是柳鳳嬌呢?”

凌幹青道:“你不知道柳鳳嬌的來歷麼?”

管秋霜道:“我從沒聽爹説過。”

凌幹青道:“柳鳳嬌的丈夫,叫做潘河東,和先父及管叔叔原是結義兄弟……”

管秋霜道:“我本不知道這回事。”

“那是管叔叔不願提這件事。”凌幹青道:“本來爹和管叔叔、潘河東,都是吃的鏢行飯,據説有一次潘河東保的鏢,是一個告老還鄉的京官,不料他見財起意,覬覦保主一顆夜明珠,竟然在一夜之間殺死了保主—家十七口,連三歲孩子都不肯放過,這件事終於給爹和管叔叔知道了,要他去投官自首,他不但不聽勸告,反而老羞成怒,突使歹毒暗器,企圖殺死爹和管叔叔滅口……”

管秋霜氣憤的道:“這潘河東真是喪失了天良,後來呢?”

凌幹青道:“後來爹和管叔叔把他殺了,也正因這件事,二位老人家一氣之下,就把鏢局也收歇了。”

他沒待管秋霜再問,接着到:“據説柳鳳嬌的師父,是個十分厲害的老魔頭,柳鳳嬌死了丈夫,就立誓要替夫報仇。家師知道這件事,不好和先父明説,就送給先父一柄木劍,只要先父保存着木劍,柳鳳嬌就不敢向先父尋仇……”

管秋霜道:“後來呢?”

凌幹青道:“柳鳳嬌跟他師父苦練十年,下山之,也知道了先父有一柄家師的木劍,不敢尋仇,她知道管叔叔和蕭成化的一段粱子,因此揚言紫衣煞君門下要向管叔叔尋仇,而且聲言要血洗管家莊,犬不留,爹聽了這話,信以為真,就帶了木劍去找師父,要求師父保護管家莊的安全,那知妖婦早就跟爹上了茅山,等爹下山之時,就遭了她的毒手……”他口氣一頓時,接着道:“這姓柳的妖婦,害死了爹,心有不甘,又趕去管家莊,企圖殺害管叔叔……”

管秋霜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幹青道:“她害死爹的半月之後。”

管秋霜道:“三年以前的事了,她後來沒有去麼?”

“去了。”凌幹青道:“家師派大師兄丹元子暗中保護管家莊……”

管秋霜道:“是大哥的大師兄把她趕跑了?”

“不。”凌幹青道:“是妹子的師父姜老夫子把她趕跑了。”

管秋霜道:“我怎麼沒聽師父説呢?”

凌幹青道:“我也是聽大師兄説的,姜老夫子在門口貼了一張「姜太公在此,百無忌」,柳鳳嬌吃了虧才悻悻而去。”他把當情形,大概説了一遍。

管秋霜想了想説:“這麼説,殺害爹的兇手果然是她了?”

“不錯。”凌幹青道:“三年前她找上凌家莊去,聲言犬不留,找到管家莊去,也説犬不留,這和管叔叔遇害的情形,極為符合,可見是她殺害的了。”

管秋霜聽得雙目通紅,説道:“大哥,快走,我們這就找上仙女廟去,我不把這妖女斬成泥,誓我親爹人。”

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瓜州是揚州的門户,南北通的咽喉要道,它和鎮江隔江相對,處在兩個大城鎮之間,就是想不熱鬧也不行了。瓜州地方不大,它原只是一個古渡頭而已,但筆直而寬敞的街道上,茶樓酒肆和專門給旅客打尖的旅店,幾乎佔了這條長街的三分之一,這無他,因為這裏是中間站也。

這個城鎮,是不是繁榮,只要看茶樓、酒肆、客店多不多就可知道,因為這三者多,就表示過往的旅客多。瓜州當然是繁榮的小鎮,這天傍晚時光,從渡船碼頭的人羣中,走出一對青年男女。男的玉面朱,青衫飄逸,女的峨眉皓齒,但身有重孝,這兩個不用説是趕去揚州的凌幹青和管秋霜了。

他們落了店,又並肩踏着長街上的石板路,走進一家叫做古渡頭的酒樓,跨入大門,踏上樓梯。這時,酒樓大門外,來了一個身穿青布大褂的漢子,和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他們是跟着兩人身後來的,但卻在門外停了下來。

青布大褂的漢子腳下一停,問道:“都記住了麼?”

花白頭髮老婦連連點頭道:“記得記得。”

“那好。”穿青布大褂漢子一手託着下巴,冷聲道:“你別把事情砸了。”

花白頭髮老婦陪笑道:“那怎麼會呢?”

穿青布大褂漢子點頭道:“那我走了。”

古渡頭酒樓,一排三間,面臨大街,樓上圍以雕欄,可以憑欄看着大街上形形行人和車水馬龍的盛況。凌幹青和管秋霜就坐在臨街的一面,「兩三燈火是瓜州」,社會是永遠在進步的,從前兩三燈火就代表了瓜州,現在華燈初上,光把這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就不止上千盞燈。

管秋霜一面喝着茶,一面抬頭説道:“這條街真熱鬧呢。”

凌幹青道:“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裏是揚州的門户,怎麼會不熱鬧呢?”

“這可不同。”凌幹青喝了口茶,笑道:“我們是紫電,跨劍上揚州。”

管秋霜一雙盈盈清眸,望着他,甜笑道:“大哥改得好。”

剛説到這裏,一名夥計給兩人送來了飯萊,夥計退去之後,兩人正在低頭吃喝之際,一名背微駝的花白頭髮老婦人從樓梯走上,目光一瞥,就顫巍巍的朝凌幹青這一張桌子走過來,口中顫聲叫道:“凌相公。”

她這聲叫喊,凌幹青朝她望了—眼,問道:“這位大娘認識在下麼?”

花白頭髮老婦道:“凌相公不認識老身麼?”

管秋霜道:“老婆婆請坐。”

花白頭髮老婦也不客氣,就在兩人橫頭坐了下來,目光打量着管秋霜問道:“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什麼人呢?”

管秋霜道:“他是我的大哥咯。”

花白頭髮老婦人又道:“姑娘和凌相公想必認識不久?”

管秋霜粉臉不一紅,説道:“我和凌大哥是世。”

凌幹青覺得這位婦人來得有些突兀,心中不起疑,問道:“大娘是什麼人?”

花白頭髮老婦臉忽然沉下來,冷聲道:“老身麼?就是凌相公從前也口口聲聲叫她妹子的聶小香的娘。”

凌幹青驚異的道:“大娘原來是三妹的令堂,伯母……”

“三妹。”花白頭髮老婦重重哼了一聲,才道:“凌相公還記得我女兒?叫的真好聽,三妹。這位姑娘是凌相公的四妹還是五妹?老身真想不到你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管秋霜一張嬌花般臉上,不變了顏

凌幹青更是紅着俊臉,尷尬的道:“伯母這是誤會。”

“誤會,老身如何誤會你了?”花白頭髮老婦臉皺紋,都綻起了憤之,冷冷的道:“凌相公玩我女兒,如今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身孕,你卻置之不顧,另結新,老身就是找你評理來的,你打算如何……”她活聲還未説完,管秋霜已經站起身來,低着頭往樓梯走了下去。在這種尷尬場面之下,她自然非走不可了。

凌幹青心頭急,急忙跟着站起,叫道:“妹子……”

花白頭髮老婦卻一把抓住凌幹青的衣袖,叫道:“你想溜了,那可沒有這麼容易,我女兒肚裏有了你的骨,你總得有個代,豈能一走了之?”抓住了凌幹青的衣袖死也不放。

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凌幹青只要輕輕一甩衣袖,就可以把她甩開,但凌幹青不能這樣做,只得説道:“伯母快放手,有話好説。”花白頭髮老婦這番活,所有食客都聽到了,大家也自然相信,只要看凌幹青的模樣,就是個英俊風人物,何況和他同來的又是嬌美如花的姑娘,這種男女糾紛,茶館酒樓上,可説是常有的事兒。

“好。”花白頭髮老婦口中説了聲「好」,果然放開了手,沉聲道:“你説吧,我女兒有了身孕,你要待如何?”

凌幹青聽她説三妹懷了三個月身孕,這話使他不敢不信,因為他和聶小香風一度,算來正好三個多月,尤其這一路上,聶小香身子睏乏,經常嘔吐,不思飲食,這些,如今想來,豈不正是懷孕的症兆?他心頭又驚又喜,紅着臉道:“伯母可知三妹現在那裏麼?”

花白頭髮老婦氣憤的道:“她在那裏?她是給你氣跑的。”

「氣跑」這兩個字,凌幹青也相信。那時連自己不知道畢雲秋竟是女兒之身,直到那天晚上,畢雲秋當着管崇墀説出她是女的,聶小香總究是女人,女人免不了有小心眼,她看自己和畢雲秋結往來,自然要走了。他心中暗暗道:“這麼説,三妹不是被劫持的了。”一念及此,忙道:“伯母這是誤會,在下此行,就是找三妹來的,她現在那裏呢?”

花白頭髮老婦眼睛閃過一絲喜,説道:“小香是個可憐孩子,她只有老身這個娘,受了委屈,還會到那裏去?”

凌幹青喜道:“她回家?”

“唔。”花白頭髮老婦口中應了一聲,説道:“凌相公若是還有良心,應該去看看她,可憐她回來之後,這些子,天天以淚洗臉……”

凌幹青被她説得心頭側然,暗道:“管家妹子大概是回客店去了,雖然她在這裏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但不難解説,自己還是先去看看三妹要緊。”當下説道:“在下這就去看三妹。”

花白頭髮老婦這才回嗔作喜,點着頭道:“看來凌相公還有點良心,那就走吧。”她隨着話聲站起來。凌幹青下樓會了帳,跨出酒樓。花白頭髮老婦早已在門口等候,回身道:“凌相公請隨老身來。”凌幹青不用她説,就跟着她身後走去。

瓜州,只有一條長街,燈火如畫,出了長街,依然是一片漁村景,曲折小徑,四下黑黝黝的,居民的房舍,零零星星,兩三燈火,掩映在曲折的江灣之間。花白頭髮老婦既不會武功,又上了年紀,雖然喜領着凌幹青走在前面,腳下自然走不快,這樣足足走了一頓飯的工夫,總算到了一處茅舍前面。

茅舍不大,一看就知是貧困人家,門前一片空地上雜草叢生,兩扇板門,也只是虛掩着,屋中不見一點燈光。花白頭髮老婦走到門口,就腳下一停,回身悄聲道:“小香這些天,—直茶飯不思,這時大概睡了,凌相公請在這裏稍候,老身進去點上了燈,你再進來。”

老婦説完,一手推門,急步走了進去,果然在堂屋中打起火石,點燃了一盞燈,才招招手道:“凌相公請進來吧,老身給相公燒茶去。”

花白頭髮老婦臉含笑容,指指左首一道懸着花布門簾的門户,神秘一笑道:“那就是小香的卧室了,凌相公自己進去吧。”凌幹青依言走入。

她不侍凌幹青回答,目中閃着詭笑,自顧自往屋後去了。凌幹青不好開口,紅着臉,依言朝房門口行去。他這些天一直耽心着三妹的安危,如今又知道三妹有了身孕,自然也急着想見到她,這就一手掀起花布門市,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口中低低叫了聲:“三妹……”

房中地方不大,也沒有什麼擺設,靠壁處只有一張古老的木,垂着花布帳子,帳門前放一雙繡花鞋,靜悄悄的不聞有人答應。凌幹青目能夜視,自然很快就認出來了,那雙繡花弓鞋,正是三妹聶小香腳上的穿的,這自然錯不了。

他心頭一陣動,口中又低低的叫了聲:“三妹。”雙手掀開帳子,半個身子又俯了下去。

房中沒有點燈,本來已是一片黝黑,這花布帳內,自然更黑了。凌幹青雖然目能夜視,也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散披着一頭烏雲的女子,躺卧在花布棉被之中,她敢情聽到了他輕聲呼喚,口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突然皓腕一伸,像水蛇般環住了凌幹青的頭頸,粉臉一抬,兩片櫻一下湊了上來。

這一瞬間,凌幹青突然發現這上的女子並不是聶小香,心頭驀然一驚,迅即猛力往後退,口中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女子沒想到凌幹青會猛力往後躍退,也不覺大意外,嬌聲道:“凌幹青,我……我那一點比不上聶小香?”她這一開口,凌幹青聽出來,她正是魔手天尊朱九通的小師妹黑衣魔女何真真。

帳門被一雙纖秀如玉筍般的雙手迅快開了,花布帳中走出來的果然是黑衣魔女。不,黑衣魔女今晚穿的可不是黑衣,她身上只披了一層輕如浮雲、薄如蟬翼的輕紗。雖無黑衣,卻更成了名符其實的魔女。不,不是魔女,應該是神女。

因為披在身上的這一層輕紗,就像披上了一層月光,在這一層紗之中,她雖然還穿了一件的兜肚,但潔白無瑕,晶瑩細膩的體,仍然全部呈現無遺。不,有了這一層輕紗,就有朦朧之美,掩映得恰到好處。只有在朦朧中,會使看得更美、更惑、更難以抗拒。

她亭亭玉立,面對着凌幹青,但右手緊緊握着粉拳,直到此時,手掌才輕輕的張了過來,五纖指隨着輕輕舒開。她掌心握着的是一顆龍眼大的夜明珠,握緊的拳頭攤開來了,珠光就迸而出。本來黝黑的房中,現在呈現了一片白而柔和的光亮,本來已足可使人惑的光,現在更清晰而惑了。

燈下看美人,已經夠美,珠光中看美人自然更美了。凌幹青本可回身退出房去,但他看到了前那雙聶小香穿過的鞋子,這就證明聶小香確已落在了他們的手中,他自然不能走了。他迅快移開目光,只是冷冷的道:“何姑娘,聶小香是你劫來的了?”

他不敢看她,那倒不是她太惑了,只要看上她一眼,沒有男人不想着第二眼的。他是已經上過她一次當的,那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就因為多看了她一眼,差點被她「攝心大法」所

“你心裏只有一個聶小香。”何真真幽怨的望了他一眼,漸漸朝他走近,柔聲道:“你為什麼連正眼不敢看我呢?”

凌幹青道:“姑娘不覺得穿得太少了麼?”

“啪。”何真真氣得發抖,舉手就是一記耳光,摑上了他的臉頰,冷聲道:“凌幹青,你……把我看作了什麼人?我……我難道是敗花殘柳,隨便什麼人面前都會這樣……的?你……你也少在我面前裝假正經,你若是坐懷不的君子,聶小香她會懷孕?我那一點比不上聶小香?為什麼這樣瞧不起我……”她説得好像很傷心,驀地轉過身去,一下又隱入花布帳子裏面。

凌幹青沒防到她會突然出手,他雖然沒敢看她那雙會勾魂攝心的眼睛,卻總看到了上帝為她心雕塑的體,自然難免會心旌動搖,本來可以避開的一掌,卻硬是摑上了他的臉頰。這一掌雖然並不重,臉上也有些熱辣辣的。

現在何真真躲進了帳子,他心頭倒不升起一絲愧疚,説道:“何姑娘,在下絲毫沒有瞧不起你之心。”

“你瞧得起我?”何真真再次從帳子中飄身閃出,她身上已經穿上了一身玄衣裙,長髮披肩,這回雖然沒有方才那樣人的朦朧之美,但卻使人有清新和樸素之。她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説道:“你再説一遍給我聽聽。”

凌幹青依然不敢去看她,只是正容道:“在下剛才説的,絲毫沒有瞧不起姑娘。”

何真真眼中出霧一般的惘和幽怨之,幽幽的道:“那你嫌我什麼呢?”

凌幹青道:“在下也沒有嫌姑娘什麼。”

“那你……”何真真臉上忽然飛起兩片紅暈,低下頭去,低聲道:“為什麼……不要我呢?”方才她半體,並不到羞澀,現在很吃力的説出這句話來,卻到羞不可抑。

“這個……”凌幹青也和她一樣,方才看到她晶瑩如玉的體,並未臉紅,現在他一張俊臉也不紅了,囁嚅的道:“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發生……”

何真真仍然不肯放過,問道:“那時對聶小香怎麼會……呢?”

凌幹青苦笑道:“在下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會糊糊塗塗的鑄下大錯。”

“唔。”何真真道:“那一定是二師姐在你喝的茶水做了手腳。”

凌幹青突然如有所悟,口中「哦」了一聲,也突然想起方才何真真也説聶小香懷了孕,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了,他不好問聶小香懷孕這事,但卻抬目問道:“姑娘還沒回答在下,聶小香是你擒來的?”

何真真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不是我擒來的。”

凌幹青道:“那是什麼人?是不是柳鳳嬌?”

何真真點點頭道:“人是二師姐擒來的,沒有錯,我只向二師姐要了她一雙鞋子……”她想起剛才的一幕,臉上依然有些熱烘烘的,低着頭道:“但她懷了你的孕也是真的,我並沒有騙你。”

凌幹青心頭一急,問道:“她人在那裏?是不是被囚在仙女廟?”

何真真微微搖着螓首,説道:“你不能去……”

凌幹青道:“為什麼?”

何真真道:“因為……”

何真真剛説了兩個字,只聽到茅舍外面傳了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説道:“三師妹,我當你跟我要小丫頭的臭鞋子做什麼,原來是你替我把姓凌的小畜生給引來了。”只要一聽口氣,這人就是黑衣魔女何真真的師姐柳鳳嬌了,何真真一張嬌花般的臉上變了顏

凌幹青聽得更是全身熱血沸騰,口中大喝一聲:“你是姓柳的妖婦麼,來得正好。”人隨聲發,雙足一點,但聽「砰」然一聲,從南首一道花格子窗撞飛出去,一下瀉落到茅舍前面一片草地中間。

離他不過丈許光景,在夜風中,俏生生站着一個一身綠衣裙,長髮披肩的苗條人影,雖然黑夜裏,她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依依閃着人的光亮。凌幹青目光如電,直注在對方臉上,只覺這女人峨眉淡掃,朱輕點,眼波盼,笑靨如花,你朝她望去,她也正在笑盈盈的朝你看來。

、豐,另有一種説不出妖媚,和少婦成惑。凌幹青有些惑了。柳鳳嬌,是潘河東的子,潘河東伏誅,已是十三年前之事,那時柳鳳嬌至少已有二十三、四歲,再加上了十三年,她至少也有三十六、七歲了,但眼前這綠衣少婦,看上去再多也不過二十四五,比何真真大不了幾歲,難道她不是柳鳳嬌?

他看着她沒有作聲,綠衣女子也笑盈盈的看着他,沒有説話。當凌幹青撞開花格子窗,穿飛出來時,黑衣魔女何真真也慌忙跟着穿窗而出,飛落到凌幹青身邊,這時口中叫了聲:“二師姐,你怎麼找來的?”

綠衣婦人美目盼,死命的盯了兩人一眼,格格嬌笑道:“三師妹,我好像來得不巧,沒壞了你的好事吧?”她一開口,就是個的女人。

凌幹青目光盯注,問道:“你就是柳鳳嬌麼?”他沒見過柳鳳嬌。

綠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一轉,笑道:“人果然長得很俊,無怪一向眼高於頂的三師妹,會看上你了。”

凌幹青聽她口氣,眼前的綠衣女子,自然是柳鳳嬌無疑,不覺凜然喝道:“在下問你,你可是姓柳的婦麼?”

“瞧你説話兇霸霸的,這是幹什麼呀?”綠衣女子眼波一溜,輕笑道:“剛和我師妹成了親,就六親不認啦?我是姓柳,又怎麼呢?”

凌幹青「錚」的一聲,青虹乍伸,一下掣出了青藤劍來,凜喝道:“你就是柳鳳嬌?”

“唷,你把我師妹上了手,就該跟着她叫我一聲二師姐才對。”綠衣女子妖的一笑,接着道:“如果跟我那死鬼排來,你就得矮上一輩,叫我一聲嬸孃了,柳鳳嬌這三個字,也是你叫的麼?”

凌幹青雙目冒火,一張俊臉登時通紅,切齒道:“你就是柳鳳嬌,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你這妖婦,今晚總算給我找到了,你亮劍,我要親手把你剁成泥。”

“剁成泥?”柳鳳嬌依然風情萬千,格的一聲輕笑道:“你打算把我做成圓了,你想吃?”

何真真知道二師姐笑裏藏刀,要殺人之前,依然調笑打趣,打情罵俏,心頭一凜,叫道:“二師姐……”

“唷,三師妹,你吃什麼飛醋?”柳鳳嬌眼皮斜瞟着她,説着:“你沒聽見人家要把我做圓子呢,我説凌幹青,你這小冤家,你想吃我,我就讓你吃,你要吃我那裏?”

凌幹青手中長劍發顫,厲喝道:“妖婦亮劍。”

“我們自己人咯?亮劍多沒意思?”柳鳳嬌微微氣,她前那雙鼓騰騰顫巍巍的玉峯,忽然間大得快要把衣衫都裂了,媚眼如絲,嬌聲道:“你要跟我動手動腳的話,我都不會生氣的。”

口中説着,一雙纖巧、修長、白得像筍般的十指,指甲上還塗着嫣紅的鳳仙花汁,輕巧的斜斜挑起,尖尖的指甲,宛如十口鋒利寶劍,就在她挑起的瞬之間,快如閃電,一下朝凌幹青執劍右腕劃到。不,她兩手分襲兩處,左手劃到凌幹青右腕,右手卻像鋼叉一般,戳到了凌幹青左肋。

她出手奇快,是以無須招式,但顯然還隱藏着無數變化。凌幹青不防她會突然欺近身來,心頭一驚,急忙施展「乙木遁形身法」,往斜退步,左手握拳,中指直豎,隨着發出雷般一聲大喝,振臂點出。柳鳳嬌這是十拿九穩的一掌,沒想到會被他身形一晃就避了開去,就在此時,但覺右肩轟然被人擊中,一個嬌軀不由自主的被推出去三四步遠,心頭大凜異,忖道:他使的會是什麼手法?

凌幹青一掌得手,口中一聲懍叫,身形一掠而上,手中長劍,突然一振,幻起一片青光,漫天飛灑,當頭罩去。柳鳳嬌驚叫一聲,罵道:“小畜生,看不出你果然還有兩手。”

她一雙柔若無骨的雙手,竟然像水蛇般,從凌幹青的劍光中伸了進來,左手一翻,來扣凌幹青的右腕脈門,右手五指輕彈,卻向凌幹青面門襲來。凌幹青從沒想到她這一雙手能從劍光隙中鑽進來,一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切之間,只有右腳一旋,再次施展「乙木遁形身法」,斜退了出去。

柳鳳嬌當然也想不到凌幹青避敵身法會如此神奇,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一晃眼,就出了她十指變化的範圍,不覺格的一聲嬌笑道:“你不是要把我剁碎了做圓麼?怎麼反而退出去了?”口中説着,人已如影隨形,跟了過去。

“呀。”凌幹青是存了拼死之心,就在她欺身過來之時,口中發出一聲震懾人心的大吼,劍光暴長,青芒如雨,漫天動,一丈方圓,有如結成了一層透明的琉璃帷幕,劍氣嘶嘶,寒砭肌骨。劍影乍展,只聽柳鳳嬌發出一聲尖厲的驚叫,一道淡淡的黑影,快同星從劍光青芒織的網罟中一閃而出。

耀目寒光,倏然收去,凌幹青長劍當,凜然站立原地。柳鳳嬌卻花容失,退出去七八丈外,披肩長髮已被劍光截斷,驚魂未定,就尖聲喝道:“小畜生,你給我記着……”

凌幹青沒想到自己使出了「天壤一劍」,僅僅只削斷了她一截頭髮,口中暴喝道:“不用記着,咱們今晚就得了斷。”雙足一頓,劍化長虹,縱身飛撲過去。

那知堪堪撲到中途,突然一個筋斗,跌墜下來,砰然一聲摔倒地上。柳鳳嬌雙目之中,隱殺機,格格笑道:“小畜生,你要和我動手,還差得遠呢。”回身俏生生朝凌幹青走了過來。

黑衣魔女何真真吃了一驚,急忙掠到凌幹青身前,望着柳鳳嬌叫道:“二師姐,你要做什麼?”

柳鳳嬌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師妹,你這是做什麼呢?”

何真真道:“二師姐在他身上使了「彈指無形勾魂毒」麼?”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柳鳳嬌笑道:“不使點手段,能把他放倒麼?三師妹,你快讓開了。”

“二師姐。”何真真依然擋住凌幹青身前,沒有讓開,只是望着她問道:“你要殺他?”

“這還用問?”柳鳳嬌嫣然笑道:“這小畜生的武功,你總親眼看到了,今晚不把他除去,後總是禍患。”

何真真道:“二師姐,小妹想求你一件事……”

“我們是同門師姐妹咯。”柳鳳嬌含笑道:“小師妹,別説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二師姐也會答應你九十九件……”

何真真道:“謝謝二師姐。”

“別先謝我。”柳鳳嬌道:“你先説説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何真真俯首道:“小妹請求二師蛆今晚放過了他。”

“唷。”柳鳳嬌又是一聲嬌笑,説道:“三師妹,你真會挑。”何真真臉紅了,她以為她説的,是她千挑萬挑,竟會挑中了凌幹青,低頭應了聲「是」。

“三師妹是不是沒聽清我的話?”柳鳳嬌格格笑道:“我是説,三師妹在我説的一百件中,不去挑其他我會答應的九十九件,卻偏偏挑上了我不能答應你的一件,這不是使我做師姐的作難麼?”

何真真身軀一震,抬目道:“二師姐不答應?”

“這自然不能答應了。”柳鳳嬌似笑非笑的道:“這小畜生口口聲聲要為他死去的爹報仇,我也要替我死去的丈夫報仇呀,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象你小師妹如花似玉的模樣,還怕找不到稱心的如意郎君,幹麼要這個該死的小畜生?”

“二師姐,我求求你……”何真真急得快要哭出聲來,説道:“人各有志,我……我……”

“小師妹,你別聽他的花言巧語。”柳鳳嬌道:“這小畜生就是面孔長得俊,才會讓你們這些小姑娘着了。你總知道的,聶小香那婢肚子裏還懷了他的孽種,好妹子,你別再上當了,快讓開吧。”

“不。”何真真忽然堅強的道:“你今晚不能殺他。”柳鳳嬌道:“為什麼?”

“因為……”何真真思索着理由,説道:“因為今晚是我把他誑來的,你殺了他,我會心裏不安。”

“這有什麼不安?”柳鳳嬌格的輕笑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你把他誑來的,但殺他的是我,與你何干?”

“不。”何真真堅決的又吐出一個「不」字,説道:“二師姐殺他,和我怎會沒有關係?”

“這話新鮮。”柳鳳嬌看着她,神秘一笑道:“看來你對他真是動了情了,但無論如何,我今晚都不能放過他。”

何真真道:“二師姐要殺他,就先殺小妹好了。”

“你……”柳鳳嬌一雙媚眼之中,出兩縷芒,盯着她,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何真真急道:“師姐不能殺他就是了。”柳鳳嬌問道:“你真的和他……”

何真真雙頰飛紅,低垂粉頸,羞澀的道:“……都……給他……了……”

“格。”柳鳳嬌笑得很,指指三師妹,説道:“所以你認真了?”

何真真道:“小妹不得不認真。”

“你是頭一回,這也難怪。”柳鳳嬌搖着頭,不以為然的道:“但一個女人又不是隻此一回,小師妹又何必認真呢?”

“不。”何真真也搖着頭道:“二師姐,我不是那種人,我和你不一樣。”

“這有什麼不一樣?”柳鳳嬌道:“你往後習慣了就好,男人喜新厭舊,女人難道不能喜新厭舊?再説,新的總比舊的好,小師妹,你要男人,還不簡單,我會給你安排的……”

何真真雙手掩耳,大聲道:“我不要聽,我不要。”

柳鳳嬌笑的道:“小師妹,你真想不開啊。”她輕盈的走到她面前,突然雙手齊發,十指尖風朝何真真身前十處要襲到,十處道,只要被襲中一處,就可把她制住了。

但黑衣魔女何真真又豈是輕易就製得住的人?柳鳳嬌雙手乍發,她一個人也隨着離地飄起,退後了三尺,「嗆」的一聲掣劍在手,鐵青着臉道:“二師姐,你真是貌美如花,心毒如蠍,連同門師妹都要下手。”

“唷。”柳鳳嬌偷襲未成,又換了臉嬌笑,説道:“小師妹,我是為你好,你眼不見為淨,我就了了一筆心事。”

何真真氣憤的道:“你就因為凌幹青的爹和他義弟管崇墀殺了你的丈夫,你就非殺了他們兩家的全家不可?你有不少面首,潘河東對你並不重要,你要殺他們,只是為了逞你一時之快而已。現在,我已把心、把身都給了凌幹青,他就是我的丈夫,你要殺我丈夫,我也會永生永世和你沒完沒了,你武功比我高,找保護不了他,你要殺他,就只管動手,我……我去找師父作主……”她果然舍了凌幹青轉身就走。

柳鳳嬌不由一怔,她本已出了一支細長長劍,準備下手,但聽了小師妹的話,不躊躇起來。這位小師妹是師父的關門徒弟,平最疼她了,殺了凌幹青,小師妹一定會向師父跟前去哭訴的,師父責怪下來,自己豈不吃不完兜着走?

這一想,立即朝小師妹追了上去,嬌笑道:“三師妹,你跟我認真了?我們是同門師姐妹咯,一向情逾骨,你既然喜他,我就依你,不殺他好,只是三師妹,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不許他再向我尋仇,這一點,你一定要辦到,否則莫怪師姐我心狠毒辣了。”

何真真離開凌幹青,原也是冒險的行動,如果二師姐真的出手,那就糟了。此時聽二師姐答應不殺他了,心裏自然喜出望外,點點頭道:“多謝二師姐,你説的我一定會辦到。”

“那就好。”柳鳳嬌收起長劍,看看三師妹,格的笑道:“好啦,你抱他進去吧。”

何真真紅着臉,説道:“二師姐,解藥呢?”

“好。”柳鳳嬌探懷取出一個小瓷瓶,擲了過來,説道:“拿去吧。”

何真真接過藥瓶,柳鳳嬌業已走得不知去向,這就俯身先替凌幹青收好軟劍,然後雙手抱起緊閉着雙目的凌幹青,但覺一陣幽恨,襲上心頭,暗暗的道:“我用女孩兒家的清白名譽,救了你的命,但願你也不辜負我這片苦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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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魔女多情

凌幹青醒過來了,他覺到好像喝醉了酒一般,頭腦昏漲裂,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還想翻個身再睡,但心裏卻到奇怪,自己怎會有此昏沉沉的覺,這是睡在什麼地方呢?他一念及此,就驀地睜開眼來,只覺得眼前一燈如豆,自己躺卧在上,身上蓋了一條薄被,花布帳子鈎起了半扇,前一張椅上,側身坐着長髮披肩的女子,一雙秋水般眼神,正在關切的望着自己。她,竟會是黑衣魔女何真真。

凌幹青驀然—驚,此情此景,莫非自己和她?他正待翻身坐起,何真真已經伸出一雙柔軟的纖手,輕輕按在他肩頭,輕柔的道:“你剛醒來,再躺一會。”

凌幹青沒有躺,掙扎着坐了起來,急急問道:“你……”話他不好措詞。

何真真朝他温婉一笑:“你這人真是不聽話,難道我會害你麼?”

凌幹青懷疑的道:“在下怎麼會睡在這裏的?不是你……”他想説:“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腳?”但下面的話,他説到「你」字,就不好再説下去。

“你再仔細想想?”何真真披了下嘴,才道:“你中了二師姐的「彈指毒粉」,是我把你救醒的,怎麼?你還懷疑我?”

凌幹青經她一説,才漸漸想起自己和柳鳳嬌動手的一幕,自己在發劍追擊之際,突然到一陣昏眩,這麼説,自己果然是她救的了。他望着她,問道:“柳鳳嬌如何肯放過在下?”

“你剛服下解藥,人雖清醒過來,但餘毒未淨,應該再躺一會才是。”何真真平裏眼高於頂,從未把男人放在眼裏,對他,不知怎的説話竟會如此輕柔,她望着他,説道:“別再逞強了,我扶你睡下去。”

凌幹青確實到全身乏力,只得任由她扶着睡下,一面説道:“謝謝你。”

何真真甜笑道:“你居然也知道説謝謝我了。”

凌幹青依然問道:“柳鳳嬌在我身上下了毒,她怎肯放過在下的呢?”

何真真臉上一紅,説道:“你不用多問,還是睡一會吧。”

凌幹青道:“在下想知道她肯舍我而去,究竟為什麼?何姑娘,你非告訴我不可。”

何真真道:“你一定要知道麼?”

凌幹青道:“在下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非知道她肯放過在下的原因不可。”

何真真幽幽的道:“你難道還會想不出來麼?”

凌幹青道:“是姑娘救了在下,你和柳鳳嬌反目,甚至還動了手?”

何真真微微搖頭道:“論武功,她比我強得很多,我打不過她。”

“那……”凌幹青道:“在下很難猜得出來,還是姑娘直言相告吧。”

“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説給你聽……”何真真粉臉酡紅,低低的道:“只是……只是你聽了不許笑我。”

凌幹青道:“姑娘救了在下命,在下怎麼會笑你呢?”

何真真站起身,側身坐到沿上,她一張粉臉,嬌紅滴,俯首輕輕的道:“我不準二師姐殺你,就告訴她……告訴她……我已經失身於你了……”一個女孩兒家,這話自然很難啓齒,但她很吃力,很低聲的説了出來,話聲出口,她已羞得別過頭去,不敢看他。這是關係她一生名節之事,她為了救自己,竟然不顧自己名節。

凌幹青心頭不動,問道:“柳鳳嬌相信了?”

何真真點點頭,才道:“她相信,但仍然不肯答應,我心裏一急,就説要去師父跟前評理,她才口氣軟下來,留下解藥走了。”

凌幹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的道:“真對不起你,為了救我,委屈姑娘的清白,在下……不知如何報答你才好?”

“我是要你報答麼?”何真真紅着臉,幽幽的説道:“我在江湖上雖然心狠手辣出了名,但我還是清白女兒之身,我知道你一向都瞧不起我,但在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不管你對我怎樣,只要能救你,別説清白蒙瑕,就是……就是死,我也會甘之如飴……”

她忽然從眼睛中湧出一串淚珠,一個人隨着撲倒在凌幹青的身上,一顆頭埋在他前,雙肩微微聳動,只是沒有哭泣出聲。凌幹青原是個多情種子,他聽得心頭一軟,忍不住伸手挽住了她的粉頸,輕輕的道:“何姑娘,快別傷心了,在下對不起你。”

何其真道:“不要叫我何姑娘,叫我真真。”

凌幹青道:“好,真真,你對我好,我都知道。”

何真真忽然抬起臉來,含着淚水,笑道:“只要你知道就好了。”她笑得很甜,凌幹青忍不住輕輕在她秀髮上吻上一下。她口中輕「嗯」了一聲,這聲「嗯」,令人聽來很惑。凌幹青用手抬起她的臉來,四目相對,嘴緩緩朝她櫻上湊去。

何真真呵氣如蘭,微被吻着。慢慢凌幹青延長在上停留的時候,何真真的呼隨熱吻變急,兩人由輕吻變為擁吻。何真真亦把嘴巴張開,給凌幹青的舌進來,兩舌相,何真真小玉舌滑又甜,凌幹青一遍遍地用自己的舌頭與何真真的摩擦。

凌幹青雙手把持着何真真的纖,柔若柳絮,彷彿用一點兒力捏也會斷。他輕輕上下楺何真真的柳,直至碰到她的肚兜。凌幹青把手放回何真真的酥上,輕輕的隔着柔軟的絲質肚兜,受她房的型狀。他下身的寶貝已經漲起,他已經快忍不住了。

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兩人終於赤相對。何真真身子修長,皮膚白哲,前兩顆房上長了兩顆淺紅的草莓,凌幹青馬上嘴含一顆,手指捏一顆。

“呵……”頭受到刺,何真真呻起來。凌幹青舌頭在暈打轉又頭,呻聲隨刺增加。凌幹青將何真真抱上,只見她的三角地帶整齊有條,烏黑的不濃也不疏。每條好像一樣長,野,與她魔女的格倒是剛好相匹。草原末端是是微隆的阜,兩片內反的道緊閉起來。

凌幹青中指輕輕往道里一下,何真真以經受不了又呻:“唔…唔……”中指不進緊閉的道,凌幹青只有上下沿着門摸,又不停輕捏她的房。這樣不痛不最難受,何真真身子開始在上扭曲。凌幹青抬高她雙腿,仔細觀賞何真真完美的部。

何真真一幅楚楚可憐等待被屠宰的樣子,使凌幹青心生憐。他把何真真美腿合併舉起,兩腿未端和股之間是透人難得的粉紅户,本來緊封的道被擠得微微打開。凌幹青用舌頭那幼的地方,她被舕得全身痠軟已開始呢喃嬌,凌幹青坐好位置,寶貝對準道昂然入。

“啊……”何真真從嬌變嬌,雪白酷齒輕咬紅,等待凌幹青進一步進入。凌幹青不慌不忙地把寶貝入,間每一用力,便有幾寸寶貝消失在道里。

“唔……”被入的痛楚,使何真真咬住自己指。凌幹青練地慢慢進入,大寶貝有如小蛇動一寸寸駛入何真真的道里,終於他們骨相貼,寶貝完全進了何真真的身體裏。本就是處女窄,在這抬腿的姿勢下更是狹窄,兩旁緊緊包裹著寶貝,不留一點空隙。何真真口急速起伏,意味着她的呼也是同樣的急速。

凌幹青身體向後離何真真微仰,寶貝慢慢作小幅度的,這樣他可以更專住於寶貝和道的磨練覺。這可是何真真一生中最緊貼他的時刻,他要細心把玩享受,也要細心欣賞寶貝進出的繚人境象。慢慢地,何真真分泌出的,滋了寶貝,凌幹青增加力度。

一陣陣快遍何真真全身,道的痕好像只能靠凌幹青的才能舒緩。幅度越大,受越強,一下下,何真真沉溺在這幻快當中,直至凌幹青一次又一次把整大寶貝入,快有如狂風暴雨,淹沒了她的理智和覺,道不由自主的畜有如痙攣,同時不聽大聲嚎叫:“啊喲……呵……呵……”

何真真身痠軟,雙腿牢牢包圍着凌幹青的背,雙手扯撕單,口裏不斷大聲叫喚:“啊……啊……大哥……我是你的人……只有你可以這樣我……唔……”

“你好美,真真,你好舒服啊,你好緊……”這時何真真已經氾濫,滑無比,寶貝像泥鰍鑽進去,把何真真死。這樣過了一刻鐘,何真真道又突然收縮,何真真拚命抱緊凌幹青,道包裹着大寶貝,她在享受高

一陣不知維持了多久的情終於過了,何真真放開了凌幹青。但凌幹青可不放過她,翻轉她的身子,從後面又再入,這次深、重,大寶貝把窄道。同時凌幹青伸手她的雙,擠她的頭。連續的好,讓凌幹青有些疲倦了。兩人隨着同樣的節奏擺動,受對方的情,享受共赴巫山之樂。

何真真停止了嬌,拋開理智,盡情屈服於體的快中。道開始再次慢慢收緊,意味另一次的暴風雨快將來臨了。突然壁緊緊的夾着寶貝,何真真再次墮入忘我的境界中。但這次凌幹青沒有停下來,仍是不顧一切的往窄道里衝。

“喔……喔……唔……唔……大哥……好喲……你得……人家……好……舒服……喲……唔……對……唔……唔……好舒服……再來……唔……唔……”

“喔……喔……喔……大哥……我好喜……你的大寶貝……喔……喔……我被得……好舒服喲……唔……唔……唔……嗯……唔……唔……啊……喲……對……對……好……嗯……嗯……唔……唔……啊……啊……啊……唔……啊喲……”

道緊夾着大寶貝,每一次都費力無比,但亦無比銷魂。凌幹青終於不能再忍,渾身一顫,滾燙的如泉湧,盡數入何真真體內,結束了這場戰鬥。

管秋霜是姑娘家,在酒樓上受了聶小香的娘一番奚落,自然坐不住了。尤其對於凌幹青,心裏有着難以諒解的氣憤,才負氣下樓的。因為凌幹青一直沒有機會告訴聶小香的事情,其實如果她問的話,凌幹青一定會全部告訴她的。她未問,凌幹青自然不好意思主動去告訴她他和聶小香之間發生的事情。

管秋霜一個人匆匆下樓,也沒回客店,就這樣茫茫無頭緒的走着,瓜州燈火,漸漸遠去,三叉河揚子橋,就在前面。這楊子橋,可是一處歷史古績,當年北宋南渡,高宗渡過此橋,由民族英雄晏孝廣和他女兒晏貞姑的保駕,和金國大軍在橋頭戰,父女壯烈犧牲,但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才奠定南宋江山,所以要在這裏特別提一提。

管秋霜剛走近橋邊,就聽身後有一個又嬌又脆的女人聲音叫道:“喂,小姑娘,你等一等,別想不開呀,這裏水深急,跳下去可不是好玩的。”這也難怪,夜已深,一個姑娘家走到三叉河橋邊來,自會讓人誤會她要投河了。

管秋霜回身看去,只見説話的是一個一身綠衣裙,長髮披肩的苗條人影,笑盈盈着走來。管秋霜直覺的到這少婦眉眼盈盈,美得有一股妖媚之氣,看去不像是個正經女人,但人家既然開口了,她只好報以一笑,説道:“我只是路過這裏的。”

綠衣少婦眼波飄動,唷了一聲,笑道:“奴家還當你和情郎鬧憋扭,一時想不開呢,天下男人多的是,發現這個不好,乾脆就換一個,幹麼要這麼死心眼?”

管秋霜看她越説越不像話,不覺冷冷的道:“多謝好意,我要走了。”

“唷。”綠衣少婦笑道:“小姑娘,時候不早啦,你一個女孩兒家單身走路,不怕遇上壞人,吃了啞巴虧,説都説不出口,我看你還是到我家裏去歇一晚再説,我那死鬼已經過世了十三年啦,家裏連雄狗也沒有一隻,你大可以放心……”管秋霜只當沒聽見,急步往前行去。

綠衣少婦一直跟在她身後,叫道:“小姑娘,你要走得慢一點咯,就是小倆口鬧個憋扭,他也會回心轉意的呀,就是他對不起你,你總得念一點青梅竹馬的舊情,何況平裏又是哥哥又是妹妹的也夠親熱的啦。”

管秋霜聽得粉臉通紅,回身叱道:“你説什麼?”

綠衣少婦格格嬌笑道:“這話你還聽不懂麼?我看呀,你爹就會趕來了,你應該跟你爹一起回去才是。”

管秋霜氣憤的道:“無聊。”

“我一點也不無聊。”綠衣少婦又是格的一聲嬌笑,説道:“小姑娘,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呢,你不是管家莊的大小姐麼?”

管秋霜本待不理她了,聞言不覺又轉過身去,問道:“你究竟是誰?”

綠衣少婦笑得花枝招展,説道:“我是你爹要我來叫你回去的。”

管秋霜聽她口氣不善,目注對方,問道:“你認識我爹?”

“太了。”綠衣少婦格的笑道:“你爹算起來還是我那死鬼的結義哥哥呢,你如果不嫌棄,就該叫我一聲嬸孃。”

管秋霜目注綠衣少婦,驀地一怔,接着神倏變,失聲説:“你是柳鳳嬌。”

柳鳳嬌格的一聲嬌笑,説道:“你終於想起來了,我是你嬸孃沒錯吧?”

“你……這妖婦。”管秋霜柳眉挑動,戟指着柳鳳嬌,問道:“你説,我爹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你知不知道我那死鬼是死在什麼人手裏的麼?”柳鳳嬌咬着銀牙,恨恨的道:“你還是未經人道的小姑娘,不知道我這十三年做小寡婦的滋味,午夜夢迴,那種萬蟻鑽心之苦,只要是女人,誰都一刻也熬不住,我把凌千里和你爹恨透了心,恨入了骨,我立誓非把兩家的人,殺得犬不留,也不了我十三年來痛心蝕骨之恨,你現在明白了吧。”

管秋霜聽到柳鳳嬌承認了凌、管兩家犬不留,是她下的毒手,一時但覺仇怒之火,湧上了心頭,口中沉哼道:“好個妖婦,你終於親口承認了,我和你父仇不共戴天,今晚天網恢恢,總算給我遇上了。你亮兵刃,我要手刃親仇,把你劍劍誅絕,剁成泥,方解我心頭之恨。”「鏘」,一道青虹,從她衣袖中而出,手中登時多了一柄長劍,橫劍當,等着她撒劍。

“格。”柳鳳嬌嬌笑一聲道:“小姑娘,我本來有一個計劃,想把你和凌幹青促成一對,一雙兩好,因為你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的小伴侶,如今又是同仇敵氣,要替父報仇,本來這種事只要一湊兩合,何況你們又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一對兒。

我的心意,就是讓你們締結良緣,房花燭夜,此後小兩口卿卿我我像裏調油,顛鸞倒鳳,過了三幾個月如膠似漆的美生活。我再把你丈夫捉了去,關上他十年,讓你也嚐嚐守活寡的滋味,但如今我這心意可改變了,那不是為了旁的,是為了我的師妹。她不但上了凌幹青,而且還把她身心都給了凌幹青,他做了我師妹夫,自然不能再當你的丈夫了,所以今晚只好讓你跟你爹一塊去了。“她在説話聲中,也舉手出了一柄細長長劍,指了指管秋霜,説道:”你……“

管秋霜聽得粉臉通紅,尤其最後她説什麼她師妹把身心都給了凌幹青的話,更使她難以忍受,咬牙切齒的怒叱一聲:“妖婦住口,我不要聽你胡説,你納命來吧。”抖手一劍,朝她刺去,長劍嘶的一聲,穿心去。

柳鳳嬌又是格的一聲輕笑,長劍朝前出,發出「當」的一聲大響,兩支長劍立時格在一起。柳鳳嬌右手長劍格住了管秋霜的長劍,她身形忽然一個輕旋,左手輕揚,五指朝管秋霜面門彈來。管秋霜連劍都來不及,急忙左手拍出一掌,但已經遲了,只覺鼻孔中聞到一股蘭花香氣,頓時一陣昏天地旋,再也站立不住,雙腳一軟,往地上倒去。

柳鳳嬌看得格格一陣嬌笑,説道:“管秋霜,我説過要你跟你老子一起回去,這話不假吧,你不用怨我這做嬸孃的心狠手辣了。”右手長劍一舉,劈落下去。

「鏘」,她長劍無故發出一聲悠長的大震。不,她劈落的長劍一下被震開一尺光景。柳鳳嬌驀然一驚,身形不覺後退了一步,目光一抬,發出妖冶的一聲冷笑,問道:“是何方高人,在跟奴家開玩笑?”就在她話聲堪堪出口,只聽「嘶」的一聲,一道人影從左首一顆大樹上飛落下來,正好落到柳鳳嬌的前面。

柳鳳嬌目光一注,只見面前站着的是一個身穿藍布衣裙,頭髮花白老婆子。她心裏自然明白,這老婆子剛才只點出一指,就把自己長劍震歪了尋尺光景,雖説那是自己毫無防備,此人一身功力,至少和自己不相伯仲了。她目光一瞟,口中輕「唷」了一聲,笑道:“這位大娘來得可真不巧,奴家正想結果這小丫頭命,大娘就點出了這一指,看來大娘是想從奴家劍下救人了。”

花白頭髮老婆子沉聲道:“柳鳳嬌,你既知道老身是救人來的,你就該留下她走了。”

“大娘這話倒新鮮。”柳鳳嬌格格嬌笑,笑得她一個苗條人影花枝顫,邊笑邊道:“你大娘知道奴家是誰,就該知道奴家要做的事,從不作興半途收手的了。”

花白頭髮老婆子哼道:“你是要和老身動手?”

柳鳳嬌道:“難不成就憑大娘這一指,就把奴家唬倒了麼?”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笑道:“柳鳳嬌,告訴你,今晚你要出手,只怕是沾不到便宜的,依老身相勸,你還是識相些自己退走的好。”

柳鳳嬌心中暗自—怔,她是何等人,對方的口氣,她豈會聽不出來,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朝老婆子一溜,妖聲説道:“這麼説,你大娘好像還有幫手在後面呢。”

只聽—個嬌脆的聲音在身後接口道:“不錯,就在你後面。”柳鳳嬌這—驚非同小可,以她的武功,人家欺到身後,自己居然—無所覺!忙向斜旋出,回頭看去,欺到自己身後的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手中持着一柄白光吐的長劍,雙目盯注着自己,大有出手之意。

就在柳鳳嬌這一身形飄動之際,忽然發現自己左右兩邊也各有一個持劍的少女,遠遠近過來。柳鳳嬌自然看得出這三個少女武功全都不弱,當然最厲害的還是對面那個花白頭髮的老婆子了,這三人大概是她的門下。如果那老婆子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再加上她這三個徒弟,自己非吃虧不可。

“唷。”柳鳳嬌又嬌笑了一聲道:“大娘這三個高足,一個個都長得如花似玉,行走江湖,可不知要顛倒煞多少少年郎呢。”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冷的道:“她們並非老身門下。”這話聽得柳鳳嬌又是一怔,這三個少女如果是她徒弟,武功自然較差,如果不是她的徒弟,又和她同來,那麼這三個少女的武功就得再估高一兩成了。

“好。”柳鳳嬌是個心計極深的人,她衡量今天自己確實不易得手,口中就説了個「好」字,眼角一,説道:“奴家今晚就賣你大娘一個面子,但大娘也總得報個萬兒給奴家聽聽吧?”

花白頭髮老婆子冷冷的道:“紫衣幫護法絕户指沈大娘,夠了吧?”

柳鳳嬌目光一轉,問道:“這三位姑娘呢?”

站在她身後手持鎮江劍的少女冷笑道:“我叫霍碧雲。”霍碧雲,就是凌幹青的結義兄弟畢雲秋,其實她叫畢秋雲。

左邊一個少女道:“我叫沈若華。”她是沈大娘的女兒。

右邊一個少女接口道:“我叫田玉燕。”田玉燕就是田中玉了。

柳鳳嬌眼波一溜霍碧雲和田玉燕,嬌笑道:“奴家想起來了,你們一個是霍幫主的千金,一個是龍在田的女兒,卓一絕的徒弟,果然大有來頭,這一位大概是沈大娘的掌珠了,奴家有幸,今晚一下就認識了四位女中俊俏,咱們後會有期,奴家走啦。”她果然一下收起了長劍,轉過身俏生生朝大路上行去。

這女人當真稱得上一代尤物,這幾步路就走得肢輕扭,煙視媚行,把三位姑娘家看得呆呆出神,心裏想着:她走路的姿勢真是美妙。沈若華哼道:“這柳鳳嬌果然妖得很。”

畢秋雲道:“她這幾步路走得很人。”沈大娘笑道:“你們都不知道她的來歷,才會這麼説法,知道她的來歷,就見怪不怪了。”

沈若華問道:“娘,她是什麼來歷呢?”沈大娘道:“她這幾步路,走的正是「天魔步法」,她是防咱們追襲,才施展這種步法的。”她只説步法,卻把柳鳳嬌的來歷岔了開去。那是因為眼前這三位姑娘,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是無意中説出觸犯柳鳳嬌師父的話來,豈非徒惹麻煩之事?

田玉燕問道:“大娘説她怕咱們追襲,才施展這種步法來的,難道施展這步法,就不怕咱們追襲了麼?”

沈大娘含笑道:“她這種步法,你看來她好像筆直行去,但她身子輕輕扭動,你只要近她身後,她立可轉換步法。這是從一種舞蹈中變化出來的,就算你多幾個人圍住她,她也可以從包圍中飄然閃出,再多的人也圍不住她。”

她一邊説話,一邊已經走近管秋霜身邊,俯下身去,探看了一回,説道:“管姑娘可能中了她的香,才昏不醒的,霍姑娘,你身邊有沒有帶着本幫的「飛龍解丹」?”

畢秋雲道:“有。”

沈大娘道:“這就快給她聞一些,看看能不能解?”畢秋雲答應—聲,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紫銅扁壺,拔開瓶口開關,湊着管秋霜鼻孔,兩個指頭輕輕一捏,就有一小撮藥末吹入鼻孔,她在管秋霜兩個鼻孔都吹了藥末,才把小藥壺收起。

「飛龍解丹」,專解江湖藥,藥末吹入管秋霜鼻孔,管秋霜就接連打了兩個嚏,但人卻依然並末醒轉。沈大娘雙眉微蹙,説道:“這就奇了,管姑娘怎麼會不醒的呢?”

沈若華道:“娘,我們先把她抱回去再説咯。”

“唔。”沈大娘點點頭道:“還是娘來。”她伸手抄起管秋霜身子,説道:“咱們走吧。”當先舉步行去。三位姑娘緊跟她身後就走。不多一會,來至一處茅屋,沈大娘把管秋霜放到左廂一張木上。

沈若華隨手點起了燈,説道:“娘,管姑娘怎麼還沒醒呢?”

畢秋雲口中「哦」了一聲,説道:“她可能中了彈指毒粉。”她伸手從身邊革囊中,一下摸出四五個小藥瓶來,就着燈光,仔細看了一陣,才取下其中一個小瓷瓶,笑道:“就是這個了。”

沈若華問道:“霍姐姐,你這些藥瓶從那裏來的?這不是本幫的藥呀。”

畢秋雲笑了笑道:“我這是撿來的。”説着,打開藥瓶,傾出少許藥粉,擦到管秋霜的鼻孔之中。管秋霜打了兩個嚏,霍地睜開眼來。畢秋雲笑道:“我的解藥靈不靈?”

管秋霜目光轉動,口中「咦」了一聲,翻身坐起,望望沈大娘等四人,竟然—個也不認識,不覺奇道:“小女子是大娘救來的麼?”

沈大娘含笑道:“管姑娘是不是全好了,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

管秋霜道:“我已經完全好了,哦,大娘是……”

畢秋雲含笑道:“我們見過面,管姑娘大概想不起來了?”

管秋霜望着她,遲疑的道:“姐姐好像有些面,只是……”

畢秋雲含笑道:“就是在管家莊前面,那天晚上,不是令尊管大俠作證,我還不知當年救我孃的,就是令尊管大俠呢。”

管秋霜哦了一聲道:“你……就是凌大哥結義兄弟畢姑娘……”

畢秋雲臉上一紅,點頭道:“我叫畢秋雲。”一面指着沈大娘道:“這位是敝幫的護法沈大娘,這是沈若華沈姐姐,這也是凌大哥的義弟……田中玉,現在該叫田玉燕田妹子了。”

管秋霜連忙向沈大娘行了禮,接着又向沈若華、田玉燕兩人點頭叫道:“沈姐姐、田姐姐。”心中卻暗暗嘀咕,原來凌大哥認了這許多妹妹。一面問道:“晚輩是沈大娘和三位姐姐救下來的了,不知那柳鳳嬌呢?”

畢秋雲笑道:“她給沈大娘一指嚇跑了。”

沈大娘笑道:“霍姑娘別往老身臉上貼金了,説實在,今晚是咱們人多,柳鳳嬌大概算算她雙拳難敵咱們八手,若是老身一個人,只怕還不是她對手呢。”

田玉燕問道:“霍姐姐,你身邊怎麼會有柳鳳嬌的解藥呢?”

“這也是湊巧得來的。”畢秋雲就把月前自己在船上擊退黑衣魔女何真真,救出聶小香,凌幹青説要把聶小香護送到管家莊去,早晨在一處小鎮集前面吃豆漿,給自己發現那賣豆漿的老嫗在豆漿中使毒,把她捉住了,原來那老嫗竟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自己從她身上掏出四五個藥瓶,其中有毒藥,也有解藥,我一直留在自己革囊之中,大概説了一遍。

田玉燕笑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場事,這麼説,那扮老嫗的小姑娘,一定是柳鳳嬌的徒弟了。”

沈若華道:“這樣就好,以後遇上柳鳳嬌,我們不怕她使毒了。”

管秋霜道:“總算大娘和三位姐姐碰巧,救了我的命,不然我死在妖婦劍下,我這血海深仇就永遠無法報了。”

沈大娘含笑道:“咱們可不是碰巧遇上的,老身是接到敝幫總壇傳令,沿途注意凌相公和管姑娘的行蹤,因為二位江湖經驗不足,要老身暗中加以保護……霍使者奉幫主之命,—路跟着二位到瓜州來,和老身才是碰巧遇上的。”

管秋霜聽得心中甚是動,説道:“我先前懷疑貴幫,出手傷了不少人,現在想來,真是慚愧得很。”

畢秋雲道:“這也怪不得管姐姐,換了我,也會懷疑敝幫下的毒手。”

田玉燕道:“對了,管姐姐、畢姐姐,我們四個人,難得在一起,我們何不排排年齡看,誰年紀大,誰就是姐姐,誰年紀小,就是妹子,你們説好不好呢?”

畢秋雲笑道:“田妹子説得極是,這樣敍敍年,以後也好叫了。”

田玉燕道:“一定是我小了,我今年十八,你們呢?”管秋霜道:“我十九。”

畢秋雲道:“那還是我大,我二十了。”

沈若華道:“還有我呢?我二十一,看來我是你們大姐呢。”

田玉燕道:“那就這樣了,你是大姐,霍姐姐是二姐,管姐姐是三姐,我是四姐。”

沈若華披披嘴道:“誰叫你四姐姐呢?”

田玉燕咭的笑道:“你們不叫我,我自己叫總可以吧?”她忽然哦了一聲道:“還有凌大哥呢?他才大哥,沈姐姐應該叫二姐……”

沈大娘道:“對了,管姑娘,你不是和凌相公一路來的麼,他到那裏去了?”

“不知道。”管秋霜面很不好,只是冷冷的道:“他到了瓜州,就一個人走了。”

畢秋雲看她神,心中暗暗生疑,問道:“凌大哥會沒和你説就走了麼?”

沈若華也關切的道:“凌大哥一定發現了什麼,不願管姐姐去涉險,所以才一個人行動的了。”

田玉燕急道:“柳鳳嬌在這裏出現,不知凌大哥會不會遇上,若是也被姓柳的妖婦用彈指毒藥翻,事情就糟了。”

管秋霜看到她們每一個人都「凌大哥」、「凌大哥」的,心中暗暗忖道:“你們還不知道呢,如果知道聶小香有了身孕,現在他又和黑衣魔女好了,不把你們氣死才怪。”

沈大娘旁觀者清,她看管秋霜聽她們提到「凌大哥」,神就有些不對,暗暗忖道:“看樣子她是和凌相公鬧了彆扭才分開,只不知凌相公一個人去了那裏,莫要單身一人到揚州去了,那魔手天尊豈是好惹的人?”但這話可沒説出口來,只是心中盤算着,且待明清晨,自己再設法從她口中套套口氣,她也許會説出來了,這就含笑道:“時間不早啦,你們幾個姑娘也可以睡了,明也許還有事呢。”

這一晚,四位姑娘睡在一間房間裏,他們姐姐妹妹的,越説越投機,幾乎相見恨晚,—直唧唧噥噥的説個沒完,直到天快要黎明,才朦朧入睡。第二天—早,沈大娘起來得很早,燒了一鍋稀飯,在堂屋一張木桌上,擺好了四式中菜,等他們起來吃早餐,但四個姑娘卻睡得呼呼的,沒有一個醒來。

沈大娘自然不好去驚醒她們,含笑退出,讓她們多睡一回。四位姑娘家這一睡,可直睡到上三竿才起身,大家又是梳呀,又是洗呀的,又忙了半天,才算打扮整齊。沈大娘含笑着看着她們,説道:“瞧你們這時候才起來,早餐和午餐可要接住了呢。”

田玉燕道:“大娘為什麼不早些叫我們呢?”

沈大娘道:“老身燒好稀飯,進去叫你們,但看你們一個個都睡得很香,不如就讓你們多睡一回,後來老身出去了……”她忽然住口,底下的話,就沒説出來。

畢秋雲道:“大娘是出去打聽消息去的了?不知總壇可有什麼消息?”

“總壇倒是沒有什麼指示。”沈大娘道:“但老身聽到一則傳言……”她又住口了,沒往下説去。

管秋霜問道:“大娘聽到了什麼呢?”

沈大娘道:“那是一名丐幫弟子,一早從揚州來,據説他昨晚看到凌相公……”

她話聲未落,田玉燕首先搶着問道:“大娘,凌大哥怎麼呢?”

畢秋雲接着道:“凌大哥已經趕到揚州去了,那一定是找上仙女廟去的了。”

沈若華道:“娘,你快説吧。”

沈大娘笑道:“瞧你們急成這個樣子!那丐幫弟子只説見到凌相公,但據老身猜想,他既然趕去揚州,自然會找上仙女廟去,魔手天尊朱九通,是黑道上最難惹的人物,萬一……萬一……”

管秋霜給她一説,心裏不也着急起來,説道:“那該怎麼辦呢?”

沈大娘道:“管姑娘昨晚是什麼時候和凌相公分手的呢?”

管秋霜道:“是在古渡頭酒摟。”

沈大娘道:“管姑娘,老身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管秋霜自然知道沈大娘是問什麼了,粉臉微紅,説道:“大娘要問什麼呢?”

沈大娘道:“凌相公和姑娘一同上古渡頭酒樓,那自然是吃晚餐去的,凌相公怎麼會一個人走的呢?”

管秋霜赫然道:“是我先走。”

沈大娘道:“莫非在酒樓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管秋霜剛説了「沒有」二字。

畢秋雲就接着道:“那三妹怎麼會一個人走的呢?”

沈若華道:“是不是你和凌大哥鬧憋扭了?”

管秋霜道:“才沒有呢。”

田玉燕道:“那你快説咯,到底為什麼呢?”

管秋霜被她們急了,紅着臉道:“事情是這樣……”她只好把酒樓上的事情,源源本本説了出來。

畢秋雲哦道:“這就難怪那時三妹時常嘔吐,只説身子不舒服,原來……”

管秋霜道:“你説什麼?”

畢秋雲啊了一聲,失笑道:“對不住,我説的三妹,是聶小香,忘了這裏還有個三妹呢。”

田玉燕嗤的笑道:“對了,聶小香也是三姐……”

沈大娘道:“慢點,你們不許説笑了,那老婆子絕非聶小香的娘,再説你們初到瓜州,聶小香的娘那有這般湊巧,就會找上酒樓去?”

沈若華一呆道:“娘説那是有人冒充的了?”

“豈止冒充?”沈大娘道:“這一定是柳鳳嬌的計,把他們兩人分開,才好個別下手……”

管秋霜悚然一驚,説道:“大娘是説凌大哥已經被柳鳳嬌擒去了?”

“很有可能。”沈大娘道:“凌相公出身木劍門,一身武功縱然不弱,但江湖經驗總嫌不足,豈會是花樣百出,手段毒辣的柳鳳嬌的對手?”

田玉燕急道:“這……大娘,我們這就趕上仙女廟去,救人要緊。”

“是啊。”沈若華道:“娘,我們這就動身上揚州去。”

沈大娘沉道:“仙女廟當然要去,但幫主和總護法未到之前,咱們不該輕舉妄動……”

畢秋雲道:“總壇怎麼説呢?義父和總護法要什麼時候才來?”

沈大娘道:“據説,幫主好像有什麼事,一時分不開身,還要耽擱—兩天才能趕來,總護法要娘在這裏等……”

田玉燕道:“那怎麼辦?救人如救火……”

沈大娘道:“急也沒用,凌相公被柳鳳嬌賺了去,據老身猜想,凌相公是木劍門下,量那柳鳳嬌一時也不敢動他,此事還是等幫主來了,再作定奪的好。”剛説到這裏,突然一陣撲撲之聲,一隻灰鴿,從檐下飛落下來,一下落到板桌上,就蹲了下來。

沈大娘一喜道:“是堂上的飛鴿。”急忙從灰鴿腳上,取下一個銅管,打開銅管,取出一張字條,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條往畢秋雲遞來,説道:“霍姑娘,幫主已經到了鎮江,要老身和你同去。”

畢秋雲看了字條一眼,説道:“大姐她們都在這裏,我還是留在這裏吧,大娘跟義父説,我們在這裏等也是一樣。”

沈大娘看了四人一眼,説道:“你們四個在這裏,大家有個伴,自然是好,只是千萬不可涉險。”

沈若華道:“娘只管放心,女兒和三位妹子,不會去涉險的。”沈大娘捧起灰鴿,輕輕在鴿背上拍了一下,灰鴿就振翅往外飛去,空直上。

沈大娘道:“幫主見召,老身那就要走了,你們務必在這裏等候,不可趕去揚州。”

畢秋雲含笑道:“大娘放心,我們自然要等義父來了,大家一起上仙女廟去。”沈大娘又看了四人一眼,才點點頭,閃身往外行去。

田玉燕等沈大娘走後,就低低的問道:“大姐、二姐、三姐,你們真的要在這裏等麼?”

畢秋雲笑道:“義父還在鎮江,要大娘趕去,只怕另有事故,等他們大夥趕來,最少也得兩天時間,據我推想,仙女廟的人,這一路上,連鎮江在內,自然都有他們的眼線,義父等人到了鎮江,他們不會不知道,這是我們的機會……”

田玉燕道:“二姐,你説的什麼機會呢?”

畢秋雲道:“自然是救人的機會了,凌大哥落在他們手中,他們防範自然會極嚴……”

田玉燕道:“這還用説?”

畢秋雲笑了笑道:“但他們得知義父已經到了鎮江,重點就會注意到義父的行動上去,這一來,他們自然不會防到我們會去救人,我們只要小心些,乘機而入,自可減少許多手腳,反正我們又不是去和他們真正對敵,自然可以把人救出來了。”

管秋霜道:“就是對敵,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畢秋雲道:“我們當然不怕,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儘量避免和他們衝突。”

田玉燕道:“對,仙女廟囚人的地方,我和大姐都知道。”沈若華道:“但娘再三叮囑,我們不可去涉險的。”

畢秋雲笑道:“大娘當然不希望我們去涉險,其實仙女廟除了魔手天尊朱九通一個人比較不易對付,柳鳳嬌武功也未必高到那裏去,只會施些香罷了,就算咱們挑明瞭去,也未必會落敗。”

管秋霜道:“對,二姐,我們這樣就可以走了。”

“不。”畢秋雲道:“我們雖然不怕,但志在救人,救人自然要晚上才能行動,從這裏到仙女廟只有幾十里路,還是晚上去的好。”説到這裏,口中哦道:“還有一點,我們夜間行動,最好改扮一下,莫要教人家認得出來。”

管秋霜道:“我們如何改扮呢?”畢秋雲道:“最好到街上去買幾套黑衣服,再改扮成男裝,就不會被人家認出來了。”

田玉燕咭的笑道:“這一來,我們不是都變成黑衣魔女了?”

“啊。”沈若華給他一言提醒,忽然拍手笑道:“四妹這話大有道理,我們不用改扮男裝,何不就裝成黑衣魔女,萬一被人家發現,只當我們是黑衣魔女,豈不更省事了?好,我這就上街去,買四套黑衣服來。”

沈大娘急着趕去渡頭渡江,匆匆趕路,離瓜州還有四五里路,只見一片樹林前面,站着一個瘦高黑衣老者,看到沈大娘走近,冷森的道:“沈大娘,兄弟已在這裏恭候多時了。”

沈大娘目光一注,看清瘦高黑衣老頭面形狹長,下巴留着一把山羊鬍子,看去像是一木頭,右邊衣袖虛飄飄的,敢情右臂已斷。她雖未見過木龍車如海,但一看他這長相,心裏已是有數,腳下一停,冷聲道:“你是木龍車如海?”

車如海面無表情的笑了笑道:“大娘眼光不錯,一下就叫出兄弟的姓名來了。”

沈大娘道:“你在這裏等候老身,想必有什麼見教了?”

“見教不敢。”車如海沉的笑道:“兄弟想請問一句,大娘可是因為霍幫主到了鎮江,有事相召麼?”

沈大娘聽得暗暗—怔,忖道:“他如何會知道的呢?”一面哼了一聲道:“這幹你何事?”

車如海嘿一聲道:“兄弟認為沈大娘不用去了。”

沈大娘怒聲道:“車如海,你這是什麼意思?”

車如海闊嘴一裂,大笑道:“因為你沈大娘接到的飛鴿傳書,乃是兄弟寫的。”

沈大娘臉一沉,哼道:“車如海,你好大的膽子。”

車如海道:“兄弟一個人,當然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但兄弟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沈大娘道:“你還有幫手?”話聲方出,只聽有人接口道:“還有兄弟。”隨着話聲,從林中走出一個個子不高,雙肩甚寬,光禿大腦袋的老者。

沈大娘目光一注,説道:“大頭鬼王冷倫。”

突聽身後又有一個接口道:“那可還有兄弟。”

沈大娘急忙回身看去,身後是一個文士裝束的黑衣人,手中搖着一柄黑摺扇,臉笑容,看去大約四十出頭,心中暗暗一驚,説道:“原來是黑扇秀才韋三元。”

韋三元抱扇拱手笑道:“沈大娘請了,兄弟這廂有禮。”

沈大娘眼看這三個人正好品字形把自己圍在中間,不冷冷一笑道:“三位大概想羣毆了,那也好,既是衝着老身來的,那就一起上吧。”

木龍車如海沉笑道:“沈大娘這是誤會了,兄弟三人是奉觀主之命,來恭迓你大娘的。”

沈大娘道:“怎麼?朱九通想造反?”

黑扇秀才韋三元笑道:“觀主不想和貴幫翻臉成仇,所以想請沈大娘屈駕一行,觀主只是想和大娘當面説明雙方誤會,再請大娘轉告霍幫主,有個轉彎的人,總比較好些。”

沈大娘道:“朱九通有話儘可向霍幫主當面解釋,老身不想去見他。”

木龍道:“那怎麼成?兄弟三人奉命迓大娘俠駕來的,大娘不去,兄弟如何向觀主代呢?”

沈大娘冷聲道:“如何代,那是你們的事。”

大頭鬼王冷倫惻惻道:“沈大娘,我們是好意相請,你難道一點面子也不肯給麼?”

沈大娘自然知道今之局,勢難善了,不覺冷笑一聲道:“朱九通要三位在路中等候,那自然代你們,設若老身不肯去,三位大概要出手相強了,可惜老身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三位有命在身,那就無須客氣,只管出手好了。”

黑扇秀才大笑道:“原來沈大娘早就知道了。”他隨着話聲,「豁」的一聲,一柄黑紙扇已經打了開來。這話已極明顯,人家既已打開了摺扇,就是準備動手了。

沈大娘右腕一抬,嗆然掣劍在手,冷喝道:“三位請吧。”

木龍車如海闊嘴一裂,沉笑道:“沈大娘快人快語,看來咱們也只好如此了,兄弟那就先向大娘討教幾招。”他右臂齊肩折斷,剩下空飄飄一隻衣袖,便左手抬處,青光乍亮,一柄四尺長劍已隨手劈出,掣劍發招,一氣呵成,快得就像電光一閃。

沈大娘長劍一舉,身形迅即閃開,同樣揮出一劍,以攻還攻。那大頭鬼王冷倫、黑扇秀才韋三元因此行以木龍為首,他既已出手,兩人就只好停住。沈大娘冷哼道:“大頭鬼王、黑扇秀才,怎麼不一起上?”

車如海大笑道:“沈大娘如果把兄弟打敗了,他自然會上場的了。”口中説着,手上一緊,長劍如輪,一片劍光飄飛而出,縱是左手使劍,依然威勢驚人。

沈大娘強敵環伺,豈肯示弱?劍法展開,渾身上下,青光繚繞,也是絲毫不弱。瞬息之間,已拆了二三十招,車如海雖知沈大娘武功了得,也沒想到她劍法如此純,門户又封得極嚴,有幾次過於急躁,走險搶攻,還幾乎給沈大娘劍鋒掃中,自知左手使劍,在功力上究不如右手練,但他木龍名頭之響,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名家,如今連一個婦道人家都攻不下來,豈不有損盛名?

這心念一動,就不住的提真氣,把內功都運到了劍上,一時劍風起,連附近林間的枝葉,都吹得簌簌作響。沈大娘全力使劍,也只和車如海打成平手,邊上還有兩個高手,虎視眈眈,準備伺機出手,時拖長,內力也隨着消耗,吃虧的自然就是自己。

她搶攻數招,趁機一聲沉喝「當」的一聲,把車如海長劍封出,左手振腕一指,朝對方面門點出,一縷指風,嗤然有聲,有如噬人的毒蛇,直過去。車如海自然知道,沈大娘的「玲瓏絕户指」乃是江湖一絕,豈會無備?沈大娘指風點出,他身形微攏,一隻飄飄的右袖,卻在此時朝外卷出。但聽「撲」的一聲,車如海貫勁氣的衣袖,竟被指風穿破了一個小孔。

車如海大吃了一驚,揮手一劍,直送而出。沈大娘又是「當」的一聲,封閉長劍,左手再振,又是一縷指風,急襲過去。車如海又驚又怒,急忙回劍保身,劍尖划起一個劍花,把指風接下,沈大娘右手趁機刷刷三劍,斜攻而至。車如海剩了一條左臂,縱然劍法純,總究少了一條手臂。

車如海右手臂未斷之時,也是一隻右手使劍,並未覺有什麼不對,就算四五個人圍攻,一柄長劍已足可應付,如今右臂已斷,以他的劍上造詣,左手使劍,功力應該絲毫未減,但遇上沈大娘劍指同使,忽指忽劍,夾雜使出,竟然使木龍心裏生出缺了一臂,就有接應不暇之

這二十幾招,沈大娘劍中有指,指中有劍,一縷縷指風,夾着輕嘯,一道道劍光,也同樣帶起了嘯聲,一時殺得起,但見她白髮飛揚,青虹繚繞,好不凌厲。同樣也殺得木龍車如海劍光飛旋如輪,瘦高得像一木頭的身形,—襲長袍鼓得燈籠—般,簡直又怒又急,就是不敢輕攖沈大娘的「絕户指」,不住的閃身遊走。

這一情形,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看得出來,但他們都是仙女廟八大護法之一,身份本來相等,只是木龍車如海和地龍簡伯,因參加仙女廟較早,當時號稱雙龍,為仙女廟左右護法,後來才有八大護法之稱,因此木龍平就以八大護法之首自居。

就以今來説,三人奉命截住沈大娘,車如海也儼然是三人中的為首之人。試想這八大護法,全是黑道中的巨擘,誰肯買誰的帳?車如海既然率先出手,要獨戰沈大娘,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出手,讓你—個人去對付。

老實説,既然三個人出來,你一個人得了手,功勞也是三個的,你對付不了,就讓你多出些力氣,再出手也是不遲。兩人抱着坐山看虎鬥的心情,自然不肯立即出手了。此時眼看車如海獨鬥沈大娘,在對方劍、指擊之下,雖未落敗,但已有圖窮匕見之勢,當然沈大娘耍戰勝車如海,只怕也是二三百招以後之事,也可能會落個兩敗俱傷。

一來時間耽擱得太長了,二來三個人一起出來,有一個人掛了彩回去,也總是不好。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多年老江湖,自然心意相同,兩人互看了一眼,大頭鬼王首先發出一聲尖笑,説道:“沈大娘的「絕户指」,果然使得玲瓏得很,兄弟想接你一指試試。”身形一晃而前,揮手一掌,着沈大娘點出的指風撞去。

黑扇秀才自然不肯後人,也跟着説道:“車兄已經打了頭陣把沈大娘的快劍三十六招讓給兄弟來討教幾招如何?”口中説道,人已欺身而上,黑紙摺扇呼的一聲,朝沈大娘劍上去。

沈大娘眼看兩人欺身過來,冷笑一聲道:“老身早就要三位一起上了。”身形一側,避開大頭鬼王冷倫一記「玄冰掌」力,劍勢一抖,刷刷兩劍,兩支劍影分襲車如海、韋三元二人。

黑扇秀才道:“現在上也不算遲呀。”摺扇揮舞,划起半圓型一道黑影,聲勢之強,有如開山巨斧。

大頭鬼王一記「玄冰掌」,撞上「絕户指」,才發覺沈大娘的指力,果然厲害,「嗤」的一聲,居然從自己掌風中直穿而入,心頭暗暗一驚,急忙側身避開。但他這一記掌風,擴及數尺,雖被「絕户指」穿入,掌風可並沒有被擊散,一股像波濤般的奇寒掌風,依然卷掃過去,沈大娘當然也暗暗凜駭,側身一旋,避了開去。

這原是上手第一招的事,大頭鬼王聲言要對付她的「絕户指」,自然專找她左手出招,口中發出一聲森冷笑,又是一掌,直劈過去。黑扇秀才也在上手之時,説明討教沈大娘的劍法,他黑紙摺扇,自然也專門朝她長劍發招。

木龍車如海久戰不下,而且被沈大娘一陣劍、指同施,得團團走,心頭怒惱已極,此時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連袂上場,才算替他解了圍,他趁兩人一個接指,一個接劍,把沈大娘的劍指都接—了過去,長劍突使「龍神點頭」劍出如練,如箭離弦,一點寒芒,疾沈大娘咽喉。這一招也是在兩人堪堪出手的時候發的,被沈大娘側身避開。

車如海自恃身份,大笑一聲道:“也好,老夫就把沈大娘的劍勢讓給韋兄了。”他這話是回答黑扇秀才的,話聲出口,突然長劍一撤,往後退去。這自然是他不屑和人聯手之意,木龍車如海從不和人聯手。

沈大娘和車如海戰了將近百招,也不過打成平手,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只不過稍稍順手而已,如今突然加上大頭鬼王和黑扇秀才,自然深吃緊,雖然不過一兩個照面,已有接應不暇之勢,車如海的忽然撒劍後退,對沈大娘而言,自然就鬆動了許多,口中大喝一聲,劍光隨着加強,左手揚處,「絕户指」也一記接一記的點出。

大頭鬼王左手被凌幹青齊腕切斷,只剩下一隻右手,「玄冰掌」雖然厲害,但這種掌力,充極寒之氣,極耗真力,故而一掌擊出,須得稍緩,再發第二掌,沈大娘仗着身法靈活,可以躲閃得開,是以威力還不算很大。

大頭鬼王也因沈大娘的「絕户指」,能穿透他的「玄冰掌」不知是不是可以剋制自己,出掌之際,也不想和她指力接觸。這一來沈大娘的真正對手,卻變成了黑扇秀才一個,長劍掄飛,只是和韋三元的鐵扇,以快打快,搶攻爭勝。合兩人力,眼看戰了四五十招,依然難分勝負。

黑扇秀才韋三元忽然偏頭笑道:“冷老哥,你掌力又凍又冷,兄弟握扇手指,都快凍僵了,你可不可稍為停一停,讓兄弟和沈大娘痛痛快快打上一場?”

這話是要大頭鬼王退後幾步,他雖沒有明言,但大頭鬼王已經聽出他的口氣來了,黑扇秀才一把鐵骨扇上,藏着幾種花樣,這話自然是暗示大頭鬼王有他在場,他不好施展絕活了。大頭鬼王呵呵一笑道:“好,那就韋元兄一個人試試吧。”迅快退了下去。

沈大娘雖不知黑扇秀才有什麼花樣,但江湖上使摺扇的人,多半都在扇上暗藏機括,譬如扇骨可以打出,或是在扇骨中暗藏飛針等等,黑扇秀才要大頭鬼王后退,自然也使她加深了注意。大頭鬼王堪堪退下,沈大娘已冷哼一聲,振腕一指,閃電指出,長劍隨着飛閃,一路快劍,源源出手,朝黑扇秀才急聚攻出。

黑扇秀才心頭也暗暗吃驚,鐵扇飛灑,隨身劃出,口中大笑道:“沈大娘指劍果然厲害得很。”突然身形一個飛旋,黑扇划起一圈黑影,重重扇影,朝沈大娘身前湧來。

「當」、「當」、「當」三聲金鐵鳴,沈大娘一連擋開了三扇,左手一指,點了出去,但就在她指風點出之際,鼻中忽然聞到了一股異香。黑扇秀才摺扇忽然一收,把扇當作鐵尺使用,一陣急攻招式,綿綿出手,遇劍劈劍,乘隙取,居然一派俱是進手招法。又是一陣急驟的「當」、「當」、「當」響,沈大娘突一陣昏眩,被對方震得連退了三步。

黑扇秀才又是一聲大笑,招法再變,點點扇影,像急雨般灑到,竟然全是點钁手法。沈大娘再待舉劍封架,只覺手腕沉滯,「肩井」、「臂儒」、「將台」、「期門」等同時一麻,五指一鬆,長劍「當」的一聲落到地上,人也跟着一下往後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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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夜戰鬥姆

無星無月的夜晚,夜像一片黑霧,四野都是黑沉沉的。快近二更時分,仙女廟左首牆外,突然飛起四條人影,快速得有如飛鳥投林,一下飛過圍牆,悄無聲息的落到一處偏殿的院落之中,又很快的閃入了暗處。他們並沒進入偏殿,只是從偏殿後面折入了一條長,這是通向後園的一條僻路,平少人在這裏走動,夜間自然更沒人走了。

這條僻也是通往仙女廟第三進的捷徑,被擒來的人,自然囚在地室裏了,他們是救人來的,救人當然要到地室去了。四條人影,每一個人相距都在八尺左右,第一個人掩藏先進的時候,後面的人陸續跟進,每個人都身法輕靈,飄掠無聲,行動十分快捷。

由長折入一道門,就是第三進了,地室的入口,是在「鬥姆閣」右首的一間小屋之中。門並沒有關,他們悄悄閃入,就是「鬥姆閣」的小天井。「鬥姆閣」沒有一點燈火,靜悄悄的不聞一點人聲,無人防守。現在,四個人已經聚集在黝黑的走廊右側,停下了腳步,這四個人一身黑衣,男子裝束,但因四個穿的緊身的夜行衣,就掩不住纖小的身形她們正是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和田玉燕。

這次到仙女廟來之前,她們早已計劃好了的,沈若華、田玉燕進入地室救人,畢秋雲、管秋霜守在外面,等沈、田二人把人救出,由畢、管二人斷後。因此他們到了「鬥姆閣」,隱入走廊,就無須説話,沈若華朝田玉燕打了個手勢,正待朝右首一間小屋閃入,畢秋雲、管秋霜也各自手按劍柄,悄悄退後,以背貼壁,隱住了身形。

就在此時,只見「鬥姆閣」中忽然亮起兩盞紅燈,那是兩個一身紅衣的少女,手中提着一對燈籠,並肩而行,走到殿前,嬌聲説道:“四位夜闖鬥姆閣,小婢奉鬥姆之命,前來奉邀,請入內相見。”這下聽得畢秋雲等四人,齊齊一怔,自己還以為進入仙女廟,行蹤未,原來人家早就知道了。這裏是「鬥姆閣」,居然還有裝神鬼的鬥姆。

人家既已指明前來邀請,那就不用再掩蔽行藏了。沈若華朝畢秋雲等三人招招手道:“人家既然來請,我們就進去瞧瞧。”一面問道:“小姑娘,不知你們所説的鬥姆是誰?”

左首一個紅衣女子嫣然一笑道:“鬥姆自然就是鬥姆了。”

管秋霜哼道:“裝神鬼,也唬不倒我們。”話聲堪堪出口,突聽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兩個紅衣女子不微變。

畢秋雲道:“二位姑娘請吧。”兩個紅衣女子説了聲:“小婢給四位引路。”手挑燈籠,轉身並肩往裏行去。

「鬥姆閣」是仙女廟第三進西首的偏殿,一排三間,地方不算很大,中間是一座雕刻細的神龍,裏面供的神像,自然是鬥姆了。殿上黑漆漆的不見一點灑光,四位姑娘心裏有數,要見自己的不會是神龕中泥塑木雕的鬥姆,那一定還有一位活鬥姆了。

兩名紅衣女子引着四個從神龕左側繞過神龕,進入一道門户。這後面該是第四進,第四進就是花園了,但這裏雖是花園,卻是自成院的—座小花圃,圃中花木扶疏,清香撲鼻,中間一條白石小徑,近面石階上—排三間舍,不用説這是仙女廟後園的一部份了。

兩名紅衣女子行近階前,立即躬着身子道:“啓稟聖母,夜闖鬥姆閣的四人來了。”

只聽裏面傳出一個尖細如童子的聲音説道:“叫他們進來。”

兩名紅衣女子恭聲應「是」,向左右一分,躬躬身道:“四位請進。”畢秋雲聽她們又稱「鬥姆」,又稱「聖母」,不知究是何等人物,目光不覺朝沈若華投去。

一行四人之中,只有她和沈若華江湖閲歷較多,但沈若華也從未聽説過江湖上既號「鬥姆」,又叫「聖母」的這號人物,朝她微微搖了搖頭。當下就由沈若華、畢秋雲兩人為首,並肩跨上石階,跨進中間堂屋。這間堂屋倒是相當寬敞,很像一間起居室,屋中椅幾,都是紫檀木工雕刻,古雅而致。

中間一張高背錦披椅上,端坐着一個頭白髮,面如嬰兒老太婆,看年歲,少説也有八十以上了,只有一雙水泡眼,霎動之際,出兩道綠光,使人不寒而怵,一望而知是一位異派旁門中的前輩高人。沈若華是一行四人中的大姐,她朝上首拱拱手道:“老婆婆見召,不知有何賜教?”

白髮老太婆目光望着四人,呷呷尖笑道:“你們四個女娃聽師長説過老身麼?”

沈若華欠身道:“老婆婆一定是一位前輩高人,只是晚輩從未聽人説過,正想請教老婆婆呢。”她説得不卑不亢,極為得體。

白髮老太婆呷呷笑道:“你們師長沒告訴你們,那是不敢跟你們提起老身了。”這話説得十分誇大。管秋霜心頭大是不服,但卻沒有開口。

白髮老太婆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才尖聲説道:“幾十年前,江湖上人都尊稱老身鬥姆,你們就叫老身鬥姆好了。”説到這裏,口中「唔」了一聲,又道:“你們四個資質很不錯,是什麼人門下?”

田玉燕道:“我們是結義姐妹,不是一個師門的。”

“唔。”鬥姆尖聲道:“不是一個師門,總有師承吧,你們倒説説看。”

管秋霜道:“老婆婆見召,大概不是光為了問我們師門吧?”

鬥姆哼道:“不錯,老身住在鬥姆閣,你們四個娃兒深夜闖了進採,老身總要問問清楚,才能發落,如是無意闖了進來,老身可以不難為你們,否則也好教你們師長來把人領回去,你們既然不肯説,那就説説你們做什麼來的吧。”

管秋霜道:“我們大哥,被仙女廟擒來了,我們自然是救人來的了。”

鬥姆奇異的道:“你們大哥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被仙女廟擒來的呢?”

田玉燕道:“我們大哥就是凌幹青,他在瓜州被仙女廟的人使詭計擒來的。”

鬥姆回頭問道:“你們聽説過有個叫凌幹青的人被擒來麼?”

“好像沒有。”左首一個紅衣女子躬身回道:“小婢聽説那凌幹青是木劍門下。”

“木吾門下?”鬥姆沉道:“會是二丫頭……”

這「二丫頭」三宇聽到管秋霜耳裏,不覺心頭一動,問道:“這麼説你是柳鳳嬌的師父了?”

鬥姆看了她一眼,尖聲道:“不錯,柳鳳嬌正是老身門下。”

管秋霜切齒道:“你果然是柳鳳嬌的師父,哼,你教得好徒弟。”

鬥姆目中綠光森森,呷呷尖笑道:“老身教的徒弟,有什麼不對了。”

管秋霜但覺心頭一陣動,冷笑道:“柳鳳嬌若是沒有你這麼一個師父做靠山,就不會手血腥作惡多端了。”

鬥姆尖聲道:“她作了什麼惡?”

管秋霜道:“柳鳳嬌的丈夫潘河東,殺害無辜……”

截着道:“潘河東不是死了麼?柳鳳嬌是子,為夫報仇,這也沒錯。”

管秋霜道:“就算為夫報仇,也應該先把是非清楚,這仇應不應該報……”

鬥姆呷呷笑道:“小姑娘,你還沒嫁丈夫,如果嫁了丈夫,被人殺害,你肯不替你丈夫報仇?”

管秋霜氣憤的道:“什麼叫善惡,老婆婆一大把年紀,應該懂吧?”

鬥姆森冷的道:“老身一向不問什麼善惡。”

管秋霜道:“柳鳳嬌一口氣殺害了凌伯伯和凌家莊的人,又趕去管家莊殺害了我爹和莊上二十八口,她是不是手血腥,殺孽滔天?”

鬥姆問道:“這麼説,你是管崇墀的女兒了,女兒替爹報仇,也是理所當然,老身沒説不許你報仇,你可以憑武功找二丫頭,老身決不偏袒於她,不過……”

管秋霜問道:“不過什麼?”

鬥姆深沉一笑道:“你們四個娃兒,夜闖鬥姆閣,老身可以不難為你們,但你進入鬥姆閣,還敢對老身出言不敬,老身鬥姆已經叫了幾十年,並不是今晚對你們四個娃兒才裝神鬼,凡是對老身不敬之人,就得給老身留下,你師父是誰,老身自會派人通知你師父,把你領回去……”説到這裏,朝沈若華等三人,揮揮手道:“你們三個可以走了。”

管秋霜氣憤的道:“你留得下我麼?”

鬥姆一陣呷呷尖笑,説道:“老身若是連你一個女娃兒都留不下,鬥姆這兩個字,就可以束之高閣了。”

畢秋雲望望沈若華,拱手道:“老婆婆,你老是江湖上老一輩的高人,三妹進入鬥姆閣之時,並不知道你老婆婆的名號,就是愚姐妹,也沒有一個人聽説過老婆婆的名號,不知不罪,這就不能怪三妹不敬,何況……”説到「何況」,就停了下來,沒有再説下去。

鬥姆道:“何況什麼,你只管説。”

畢秋雲道:“晚輩説錯了,老婆婆不會見怪吧?”

鬥姆道:“老身叫你説,你説出來就是了。”

畢秋雲笑了笑道:“那就恕晚輩直説了,老婆婆是柳鳳嬌的師尊,三妹和柳鳳嬌有殺父之仇,老婆婆若是要把三妹留下,傳出江湖,人家還以為老婆婆偏袒門下,藉口把三妹留下的呢。”

“老身是什麼人?”鬥姆道:“老身把她留下,保證不傷她一頭髮,方才老身也説過了,她為父報仇,可以各憑武功,老身絕不偏袒,這樣總夠了吧?”

沈若華道:“老婆婆,我們四姐妹一起來的,如今要三妹一個留在這裏,豈不使我們為難麼?”

鬥姆道:“這有什麼為難的,你們去叫她師父來好了。”

管秋霜道:“大姐、二姐,不用説了,我不會束手就縛的,鬥姆,你説我出言不敬,衝撞了你,那就劃下道來,管秋霜接着就是了。”

“好,好。”鬥姆看了她一眼,點頭道:“你接得下老身一招,就可以和他們一起走了。”

管秋霜道:“一言為定。”

沈若華自然知道鬥姆只説一招,只怕這一招不好接,這就欠身道:“老婆婆武林前輩,這一招,三妹一個人只怕無法承受得住,不知老婆婆可否讓姐妹四人聯手,接老婆婆一招?”

管秋霜道:“大姐,這不關你們的事。”

鬥姆呷呷笑道:“老身就給你們一個便宜……”

剛説到這裏,只聽階前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道:“啓稟師父,徒兒何真真叩見你老人家來了。”

鬥姆尖笑道:“三丫頭,你來了就進來好了。”只聽何真真道:“不,徒兒還帶了一個人來見師父。”

鬥姆問道:“你帶來的是什麼人?”何真真道:“你老人家見了面就知道。”

“好個三丫頭,還給為師打啞謎。”鬥姆尖細的笑道:“好吧,你帶他進來。”

“謝謝師父。”何真真嬌笑一聲,接着輕聲道:“快隨我進去咯。”隨着話聲,何真真像一陣風般悄生生走了進來,她身後一人,卻顯得有些拘謹,也隨着她進入屋中。

這一剎那,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位姑娘,八隻眼睛一齊投到了何真真身後那人身上,同時也一齊怔住了。田玉燕驚喜的咦了一聲,叫道:“是大哥,你也來了。”他正是凌幹青。

這一瞬間,凌幹青也呆了一呆,這真是尷尬之至,不臉上一紅,不自主的點頭笑道:“畢賢弟、秋霜,你們也在這裏?”

何真真眼波一瞟四位姑娘,回頭輕聲道:“你快去見過我師父。”管秋霜看他和何真真同來,心中暗暗冷哼,一下別過頭去。

凌幹青朝鬥姆拱拱手道:“在下凌幹青,見過老前輩。”

鬥姆一雙綠的眼睛,上上下下朝凌幹青一陣打量,呷呷笑道:“你就是凌幹青,很好,她們四個女娃兒,就是找你來的,差點沒跟老身要人呢。”

凌幹青臉上又是一紅,拱拱手道:“在下蒙何姑娘指引,前來謁見老前輩,是為了在下身負血海深仇……”

鬥姆沒待他説下去,就截着道:“你爹叫凌千里,是老身門下柳鳳嬌殺死的,是嗎?”

凌幹青道:“老前輩原來已經知道了。”

鬥姆道:“老身聽柳鳳嬌説過,她丈夫是死在兩個結義兄長手下的,子給丈夫報仇,也是應該的了。”

凌幹青道:“當潘河東……”

“此事經過,老身已聽柳鳳嬌説過。”鬥姆道:“你們練功學武,好像都是為了仇殺。”

凌幹青道:“父仇不共戴天,古有明訓,人子為父報仇,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鬥姆道:“老身沒有説你不對。”

何真真在旁道:“師父,弟子領凌大哥來叩謁你老人家,是因為凌大哥知道二師姐是老人家的門下,他為了表示對你老人家的崇敬,先來向師父稟報經過,好讓師父明瞭內情。”

鬥姆綠的眼光,朝她看了一眼,説道:“他來看為師,就是來告訴為師一聲,他要殺為師門下的二弟子了,要為師不要手,是這樣吧?”

何真真在她師父身旁,撒嬌的道:“你老人家怎麼説的這樣難聽呢?”

鬥姆一陣嘿嘿乾笑道:“本來就是這樣嘛。”説到這裏,忽然好像傾聽什麼,霎着眼睛,半響沒有作聲,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何真真的身上,問道:“真真,你方才幫着凌幹青説話,他是你什麼人?”

何真真被師父問得粉臉驟然一紅,説道:“弟子……弟子……”

鬥姆呷呷尖笑道:“你就是不説,為師也早已知道,你是不是很喜這小夥子?”

何真真羞得臉通紅,急叫道:“師父……”

鬥姆臉上笑容漸漸斂去,冷哼一聲道:“為師知道你一向眼高於頂,什麼人都不在你眼裏,你怎麼會看上他的?嘿嘿,為師聽説你把身子都給他了,可有此事?”她這話當着沈若華、畢秋雲等四位姑娘説了出來,一時不僅何真真、凌幹青被羞得臉通紅,連四位姑娘也一齊霞生兩頰,羞得別過頭去。

鬥姆一雙綠的眼睛,直注着徒弟,接着問道:“你知不知這小夥子風,勾引你二師姐門下的聶小香,如今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何真真道:“弟子知道。”

鬥姆不悦道:“你既知道,還戀他什麼?”

何真真道:“你老人家明鑑,那不能怪他。”

鬥姆道:“你這丫頭真被這小子住了,他勾引別的女人,有了身孕,還不能怪他,那怪誰去?”

何真真道:“那是二師姐迫聶小香故意以簫聲引凌幹青到樓上去的,而且暗地在酒中做了手腳,凌幹青和聶小香可以説都是被害的人。”

“你還一直幫着他説話。”鬥姆沉聲道:“好,那麼她們這四個呢?為了凌幹青,不惜以身犯險,到仙女廟來救人,夜闖鬥姆閣,你説,她們和他要是沒有什麼,誰肯拼着命來救他?”

管秋霜第一個然作,怒聲道:“鬥姆,你是武林前輩,請你説話放尊重些,不要有失你的身份。”

鬥姆道:“老身如何失了身份?聶小香把身子給了他,才不惜把凌幹青從地窖中放出去,背師私奔,我這三徒弟,自己承認把身子給了他,才不惜把他帶來見老身,你們如果沒有……”

“住口。”凌幹青劍眉一挑,凜然道:“在下遠來晉謁老前輩,乃是為了尊重老前輩是武林前輩,老前輩這麼説法,豈不侮辱在下人格,同時也是侮辱了你自己的身份。”

“老身不管這些。”鬥姆一攏手道:“你們都在這裏,凌幹青,老身只要你説一句話,這幾個女娃兒,包括老身三徒弟在內,你到底要那一個?”

凌幹青俊臉一紅,當着她們叫他如何回答?何況他也確實答不出來,微哂道:“老前輩這話不覺得過份麼?”

鬥姆沉聲道:“老身此話如何過分了?老身這三徒弟,為了救你,不惜自毀清白,女孩兒家名節何等重要,她除了你,還能嫁給別人麼?”

何真真羞急的叫道:“師父,你老人家……”

鬥姆一攏手道:“你不用多説,自有為師給你作主。”一面目視凌幹青,接着道:“所以老身要你當面説説清楚,這幾個女娃兒裏,你要那一個,總不成鬥姆的徒弟,給你做小吧?”

凌幹青聽得朗笑一聲道:“老前輩這話真不知從何説起,在下和他們有的是世,有的是行走江湖,道義論,結為兄弟,就是老前輩門下的何姑娘,因為從柳鳳嬌劍下,救了在下命,才以兄妹相稱……”

“老身不相信你哥哥妹妹的叫得這麼麻,還會規規矩矩。”鬥姆尖着聲音説道:“現在老身作主,把她嫁給你,不用再哥哥妹妹的了。”

凌幹青道:“老前輩……”

“就這樣説定了。”鬥姆一攏手,呷呷笑道:“過幾天老身會着人把你師父請來,叫你師父作主,這件喜事就辦成了。”

凌幹青道:“老前輩,此事在下實在無法同意。”

“什麼?”鬥姆沉聲道:“你不同意?”

凌幹青道:“在下父仇未復,何以為家?”

鬥姆道:“老身説過,你們冤冤相報,這老身可以不管,當年柳鳳嬌要為夫報仇,老身不會干預,現在你要為父報仇,老身也絕不偏袒,你們可以各憑武功,去快意恩仇,你向柳鳳嬌報仇和跟真真成親,是兩碼子事,老身只管喜事,不管仇殺,現在話都説清楚了,你該沒有話説了吧?”

凌幹青道:“老前輩不偏袒柳鳳嬌,在下萬分,至於婚事,在下目前實在無法從命。”

“什麼?你不要何真真?”鬥姆氣又盛了,指指何真真,又指指沈若華等四人,説道:“你再仔細看看,真真容貌也不比她們醜,你説,真真那一點比不上她們?”

畢秋雲氣憤的道:“老前輩,你要把何姑娘嫁給凌大哥,這是喜事,只要雙方心甘情願,就成良緣,何用拿我們來和何姑娘比呢?”

鬥姆拍着靠手,尖聲道:“這小子三心兩意,拿不定主意,就是因為有你們四個丫頭和他哥哥妹妹的,分了他的心,我就是要真真和你們站在一起,讓他仔細去看看,這有什麼不對了?”話聲—落,目注凌幹青問道:“小夥子,你決定了沒有?”

凌幹青昂然道:“婚姻大事,在下不想決定得如此草率。”

“你……”鬥姆怒聲道:“老身答應把真真嫁給你,那是因為你小子還算中老身的意,不然,你就是磕破了頭,老身也不會答應呢,你居然跟老身拿起蹺來了?告訴你,老身一向言出如山,既然説出來了,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你好好給我考慮考慮。”

凌幹青劍眉一挑,抗聲道:“在下説過,父仇未報,不考慮自身婚姻之事。”

鬥姆倒實在喜他這個倔強的脾氣,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老身知道你父仇未報,並不強迫你馬上成親,你先和真真訂個親就好。”

凌幹青道:“在下從不受人強迫,這訂親二字,在下也不考慮。”他本是寧折不彎的人,如果鬥姆不是這樣蠻橫的話,這本是一樁順理成章的喜事。

何真真站在—旁,盈盈涕,紅着險叫道:“師父,你不要強迫他了。”

“不行。”鬥姆臉上變了,用手拍着椅子靠手,盛氣的道:“孩子,你已經夠委屈了,和他非親非故,就向人家説出把身子給了他,這件事,為師既然給你作主,就由不得他不答應,為師説出來的話,幾時不算數過?老實説,為師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也已經退了一萬步,他還跟為師拿蹺,這小子在為師前面,還敢如此倔強,為師就非要他答應不可。”

凌幹青道:“老前輩是武林前輩,婚姻之事,豈能相強?”

鬥姆尖着聲音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敬酒不吃,老身就要你吃罰酒。”

管秋霜此時忍不住道:“鬥姆,你是武林前輩,豈能以大小,何姑娘是當事人,她都求你不要強迫凌大哥了,你怎好強迫凌大哥非答應不可呢?”

田玉燕接口道:“是啊,凌大哥要是喜何姑娘,不用你強迫,早就高高興興的答應這個婚事了,他不答應,你怎麼強迫人家呢?”

鬥姆目兇光,看了四位姑娘一眼,呷呷笑道:“你們當老身不知道麼?你們都想嫁給他是不是,所以最好讓姓凌的小子不答應。你們想得美,老身偏不讓你們稱心如願,姓凌的小子今天若是不答應這個事,老身就宰了他,看你們那一個嫁得成?再不,老身就把你們四個一齊宰了,他也會一心一意跟真真成親了。”

她沒待大家開口,接着道:“好,就是這兩條路,一條是老身宰了姓凌的小子,你們誰都嫁不成,一條是宰了你們四個,讓真真嫁給他,你們挑那一條路走?”

四位姑娘之中,沈若華較為穩重,也一直很少開口,這時欠欠身道:“老前輩一向受武林同道推重,應該是明理的人,這樣説法,豈非恃強凌弱,於理似乎説不過去。”

鬥姆悍然道:“老身一向不和人論理,因為老身説的就是理。”

管秋霜哼道:“那就無理可喻。”

“呷呷呷呷。”鬥姆尖聲大笑道:“小丫頭,你説得對,老身就是無理可喻之人。”説着,她已從高背椅上虎的站了起來,雙目綠芒四,厲聲道:“凌幹青,你再説一句,到底答應不答應?”

何真真眼看師父動了真怒,心頭一凜,急忙撲的一聲跪倒地上,含淚叫道:“師父……”

鬥姆回頭道:“我要他再説一句,他只要回心轉意,答應了就沒事了。”

凌幹青昂然道:“在下已經説過,老前輩縱然武功高出在下甚多,在下也絕不能接受。”

“好小子,你嘴硬得很。”鬥姆怒喝聲中,舉手就是一掌,直劈過去。

何真真急叫道:“師父你不能……”

鬥姆尖聲道:“這小於忘恩負義,劈了就算了。”她這一掌在盛怒之下劈出來的自然非同小可,一道掌風,氣勢如濤,卷撞而出。凌幹青不敢和她硬接,身形輕輕一閃,向旁移開了數尺,避過她的一掌。

鬥姆目光森,尖笑道:“你學會了木吾「乙木遁形」,就避得開老身掌勢了麼?”

凌幹青堪堪避開她的掌風,突覺一般無形潛力,從身邊忽然迴旋過來,一下撞到了後心。他縱然練成了「乙木真氣」,但這一下經無形力猛然的撞擊,幾乎把護身真氣悉數撞散,口中悶哼一聲,一個人身不由已往前踉蹌衝出了一步,眼前一黑,臉劇變,差點站立不住。

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人看得心頭猛吃一驚,不約而同一陣「鏘」「鏘」劍鳴,四支長劍一齊出鞘。鬥姆的眼中,光芒大盛,一陣呷呷尖笑,點頭道:“你們想和老身動手,那很好。”

田玉燕關切的道:“凌大哥,你快運氣試試,是不是負了傷?”

“我不要緊。”凌幹青到一陣氣血翻騰,緩緩納了口氣,急忙左手一攔,大聲道:“畢賢弟,你們不可造次。”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不用再阻攔了,今晚之事,只怕無法善了。”

鬥姆尖聲道:“不錯,你們一個也休想生離此地。”

何真真哀求道:“師父,弟子求求你老人家,就讓他們走吧。”

“不行。”鬥姆盛氣的道:“除非姓凌的小子答應婚事,否則一個也別想走。”

凌幹青拱拱手道:“老前輩,在下以禮謁見,就算……”

“不用多説。”鬥姆搖着手道:“老身言出如山,不用和老身講什麼大道理……”接着招招手,嘶啞的喝道:“拿我杖來。”一名紅衣女子答應—聲,迅快的把—支杖首彎曲,鬃著金黃的藤杖,送到鬥姆面前。

何真真花容失,叫道:“師父,你老人家何必動這大的氣呢?”

鬥姆一手接過金漆杖,喝道:“真真,你給我站開去,為師今晚非把他們五個留下來不可。”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還和她説什麼?今晚就是你沒來,她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本來剛才就要動手的。”

鬥姆氣怒的道:“你這小丫頭,最是可惡,第一個就要把你拿下。”

管秋霜冷冷的道:“這一點,你就是不説,我也早就想得到。”

鬥姆道:“你想到什麼?”

管秋霜冷笑道:“因為我姓管,是管崇墀的女兒,是你徒弟柳鳳嬌的仇人,不殺死我,我就會殺死你的徒弟,你口口聲聲不偏袒門徒,其實早就有心藉口把我除去了……”

“住口。”鬥姆怒喝一聲,厲聲道:“你這該死的丫頭,你説什麼?”

“我説的難道不對?”管秋霜絲毫不把鬥姆放在眼裏,反正要動手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她依然大聲説道:“我管秋霜既然敢來,也就不至於聽到你鬥姆二字就聞名喪膽,你有什麼道,只管劃下來,管秋霜若是接不下,只怨我學藝不,不會説你以大小,江湖上本來就是能者為強,用不着論什麼道理,好啦,你可以出手啦。”

鬥姆聽得怒氣臉,舉杖劈,但她究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一向自視甚高,一雙綠的眼睛望着管秋霜,一陣呷呷尖笑,點頭道:“很好,小丫頭,幾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身面前,這樣説話的,你小小年紀,膽子不小,老身確實要試你們幾招,連同姓凌的小子在內,你們只要接下老身五招,老身就不再難為你們,任你們自去,若是你們五人接不下老身五招,就得給我留下,這樣是不是公平?”

畢秋雲心知這老魔頭的五招,必然極為厲害,但她既已説出口來,自己五人,自然非接不可了。這就接口道:“老前輩既然劃下了道,晚輩要想不接,只怕也不成,咱們一共五個人,接老前輩五招,照説,也算得是公平的了。”

鬥姆尖笑道:“你很會説話,那就是這樣了,好,咱們到天井裏去。”凌幹青望了何真真一眼,首先轉身往外行去。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人隨着走出。

田玉燕關切的道:“凌大哥,你沒有劍嗎?”

凌幹青點點頭道:“有。”他因五人之中,田玉燕武功較差,朝她低聲道:“待回一動手,你可伺機先行出去。”

田玉燕道:“不要緊,我們有五個人咯,難道還會接不下來?”

沈若華道:“凌大哥説得不錯,動手之時,你不可搶着上去,一有機會,先行退出去,才是萬全之道。”説話之時,鬥姆手柱金漆藤杖,顫巍巍走了出來,她身後緊跟着何真真和兩個紅衣少女。何真真一臉俱是惶急之,只是拿眼望着凌幹青,在她師父盛怒之下,她也沒有絲毫的辦法了。

鬥姆緩緩走下石級,在中間站定,目光一掃五人,尖聲道:“你們都準備好了麼?”

凌幹青依然沒有出劍來,他回身朝四人打了個手勢,要她們分散開去,然後朝鬥姆拱拱手道:“老前輩就賜招好了。”

鬥姆心頭雖然有氣,但對凌幹青倒確有丈母孃看女婿的心情,覺得眼前這少年人配何真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除了他,確實沒有一個再配得上真真了。人總是會有私心的,何況何真真是她一手扶養大的,她對凌幹青越有好,就對四位姑娘,越發有氣,心裏暗暗怒惱:這四位小丫頭真是該死。此時目睹凌幹青手上沒有兵刃,忍不住問道:“你沒有劍嗎?”

凌幹青欠身道:“在下長劍就在身邊,只是在不敢對老前輩使劍。”鬥姆尖聲道:“為什麼?”

凌幹青道:“在下此劍,削鐵如泥,萬一損毀了老前輩的藤杖……”

“呷呷呷呷。”鬥姆發出一陣尖厲刺耳的笑聲,説道:“老身使了幾十年藤杖,還沒有人砍上過一道劍痕,憑你這點年紀的修為,若是削得斷老身的藤杖,老身還配叫鬥姆嗎?不過你小子有這番心意,倒是可嘉,好,你只管亮出劍來吧,老身倒要看看你是怎麼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站在鬥姆身後的何真真,聽師父的口氣,似乎對凌幹青好轉了許多,不臉上閃過一絲喜

凌幹青道:“老前輩吩咐,在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右手一抬,但聽嗆然龍,一道青虹,隨手而起,他掣出來的雖是軟劍,但卻一下掙得筆直,青芒吐,有如一泓秋水,清瑩照人。

“青藤劍。”鬥姆自然識貨,目光一注,驚異的道:“昔年天壤一劍王西神號稱天下無敵的軟劍,居然在你手裏。好!你們小心了,這是老身第一招。”鬥姆口中喝着,右腕一挑,金漆藤杖呼的一聲,朝前劈了過來。

她這一杖,看去抬杖就劈,隨手揮來,毫無招式可言,但任她毫無招式,這一杖的盛勢,依然十分凌厲,一道波瀾壯闊的杖風,有如泰山頂一般,朝五人直劈過來。凌幹青和沈若華等四位姑娘,本來已經分散開來,分站了五個方向,照説,只有凌幹青一個人站在鬥姆對面,她這一杖又是直劈而來,應該只有凌幹青首當其衝,影響不到旁人。

那知鬥姆杖勢出手,這一杖對站在她面前的凌幹青,反而杖勢一偏,並未正面攻下,雖然如此,但一道奇猛的杖勢掃過,餘勁之強,依然令人為之窒息。凌幹青吃了一驚,立即展開「乙木遁形身法」,避重就輕,逆着杖勢劈來之處,連閃兩閃,才算轉出了一道奇猛的餘勢之外,這可是師丈母孃手下留的情,但對站在凌幹青四周的沈若華等四位姑娘可不同了。

沈若華等四人,原非正面,照説這一杖對她們並無多大威力,怎知這毫無招式的一杖,四個姑娘都有同一覺,就是每一個人都覺得鬥姆這一杖是朝她頭頂劈來的,一道金光,自天而下,猶若金龍倒掛,一擊之勢,快得像驚霆轟頂,雷霆萬鈞。

四位姑娘手中雖有長劍,誰也不敢硬架,急忙各自施展身法以劍護身,人隨劍走,沈若華、畢秋雲同樣以極快極輕的身法,從杖下閃出,但還是接連使用了幾種身法,方始避過。管秋霜眼看藤杖頂而來,她雙腳一頓,使的是姜太公的「縱地金光法」,人影一晃,就跳出去七尺多遠,避過了一攻。

吃力的是田玉燕,既不敢硬接,只好躲閃,她堪堪掠出,一道巨形的力,已經快要落到頭上,得她匆忙之間無暇多想,掠出的人,趕忙和身朝地上撲下,連打了兩個滾,才從驚險之中,滾出七八尺遠。

第一招,大家總算避過了,本來五人心中,都有同一個想法,鬥姆每一招出手,合五人之力,互相支援,縱然不能和她力敵,硬打硬接,但自己五人,在守勢之下,避重就輕,忽聚忽散,你鬥姆再厲害,也不過只有五招而已。

但這第一招下來,大家才知道鬥姆果然名不虛傳,要接她五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容易。試想這一招,她明明只是抬杖就劈,看不出有什麼異處,但五個人居然在同時都遭到她杖勢轟擊,她一支藤杖,在這一瞬之間,居然使五個人四散分裂,各自躲避不迭,自顧不暇,那有支援他人的能力?

鬥姆一雙綠光暴的眼睛,只是注視着管秋霜,她對其他三位姑娘手忙腳的躲避情形,視作理當如此,但管秋霜雙腳一頓,就避開了她的杖勢,以她的經驗,居然看不出管秋霜使的是什麼身法來的?這使她到萬分驚奇,心中暗道:這小丫頭身法何其古怪如此?

凌幹青忙道:“老前輩這是第一招了?”鬥姆道:“不錯,你們還要接我四招。”

凌幹青道:“老前輩可否暫停?”鬥姆道:“你們還有什麼事?”

凌幹青道:“老前輩杖勢太奇奧了,可否容我們稍作商量?”

鬥姆是個喜奉承的人,聞言呷呷尖笑道:“好,老身給你們一盞茶的時光,你們只管商量好了,再和老身動手不遲。”

凌幹青朝四人招招手,走到角上,低聲道:“她杖法怪異,方才明明只有一杖,但我看到咱們五個人好像都直接受到杖勢的攻擊,這種杖法,似和九華「分光劍法」有同樣妙用,人數分散,她杖勢也分開了,因此咱們對付之道,人手就不應分開,等她發杖之際,咱們就合力一致封架,也許不至為她杖法所,還有田家妹子功力較差,和在下站得近些,不可離開太遠,一旦發現不對,我也好帶你躲避的。”田玉燕臉上微紅,點點頭,心裏卻到甜甜的,大哥還是最關切自己了。

畢秋雲道:“大哥説得極是,我們合力接她四招好了。”

凌幹青道:“還有一點,特別重要,萬一接不下來,你們務必趕快往外退去,由我一個來對付好了。”

沈若華道:“合我們五人之力,都應付不了,你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呢?”凌幹青道:“你們不用管我,我自己有辦法。”

管秋霜接口道:“到時大姐、二姐、四妹只管行走,由我和凌大哥兩個就夠了。”

剛説到這裏,鬥姆已經等得不耐,催道:“你們商量好沒有?”凌幹青道:“好了。”五人依然各自回到原來的位置。

鬥姆冷冷的看了五人一眼,説道:“你們都準備好了吧?”凌幹青欠身道:“老前輩請發招好了。”

“好。”鬥姆朱漆藤杖一起,喝道:“這是第二招了。”藤杖一舉即揮,剎那之間,漾起一排杖影,看去差不多有八九支之多,宛如一排擂木,朝五人滾滾推來。

凌幹青口中大喝一聲,青藤劍一振,臨空發劍,他使的是「乙木劍法」,同樣一下泛起八九道劍光,着灑出。四女在對方藤杖出手之際,人影倏然一合,朝中間集合,正好凌幹青劍勢灑出,往上起,接住了鬥姆的一排杖影,他們可以從容出手。

沈若華長劍乍展,刷刷刷連發三劍,劍光錯落,有如靈蛇閃,使的是沈大娘的「絕户劍法」有攻無守,劍勢辛辣惡毒,故有絕户之名。畢秋雲使的是義父紫衣煞君的「紫氣東來劍法」,劍勢大開大合,劍風飛卷,聲似裂,她也連發了三劍,劍光灑出足有七八尺長,和凌幹青漾起的八九道劍光,布成了一片織劍網。

管秋霜藝出姜太公姜竹坡門下,她除了祭起軟劍的那一招絕學,還學了一套「金蓮劍法」,劍勢展開,有如萬朵金蓮,乃是一套防身的劍術。只有田玉燕的是師父卓一絕的「掌中劍」、和祖父田有甲的「掌中指」,對付江湖武士,已足可自保,但遇上鬥姆這樣的絕世高手,就差得遠了。她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在四人劍光織之下,幾乎施不開手腳,也不知如何使好?索收起長劍,從身邊革囊中取出一隻飯碗來,準備乘隙施展她爺爺的「彈指神通」。

這一瞬間,杖影、劍影,攻勢錯,幻起了一片如山光影。鬥姆先前看到凌幹青揮起的一排劍影,獨擋自己正面,心中雖然暗暗點頭,這小子果然已得木吾真傳,輕輕年紀能有如此造詣,已是十分難得了。但他們五人,僅憑凌幹青使出木劍道人的「乙木劍法」,正面和鬥姆動手,自然還差得遠,由此可見,這四個女娃兒,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了。

那知等到各人展開劍法,鬥姆見多識廣,自然一下就看出來了,沈若華使的是「絕户劍法」,畢秋雲使的是「紫氣東來劍法」。只有管秋霜一支軟劍,劍光劃過,泛出朵朵蓮花,生生不息,劍法之奇,以她的經驗,竟然認不出這姓管的女娃兒使的究竟是什麼劍法?甚至連她劍勢的來龍去脈,都看不清楚,但覺劍光如旗,劍旗一展,就生出朵朵蓮花來。這些蓮花,正好護住了她上下左右前後,不論你任何兵刃暗器,試從任何一方,都無法攻得進去。

一時之間,真把目空四海的鬥姆看得心頭大為驚愕,世上竟會有如此密的劍去,任何門派的劍法,都不會十全十美,也一定有它的破綻,惟有管秋霜這套「金蓮劍法」,竟然一絲空隙也沒有。

原來這套劍法,是姜太公姜竹坡晚年悟澈劍理,獨創的護身劍法。因為他號稱姜太公,想到昔年姜子牙有一面杏黃旗,乃是玉虛的奇珍,一經展開,就有萬朵金蓮護身,他就把劍當旗,劍光一展,就劃出一面旗來,然後再生生不息,圈出無數劍花,幻出朵朵蓮花,故定名為「金蓮劍法」。

姜太公已有七八十年不在江湖面,他晚年獨創的劍法,鬥姆又如何認得?就在她這一出神之際,但昕一陣急驟的「當」「當」鳴,鬥姆這一招藤杖,竟然連後半招杖勢變化,都來不及施,已被凌幹青、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四支長劍封架開去。

凌幹青大聲道:“老前輩,這是第二招了。”這句話,就是説你第二招我們已經接下了。

鬥姆一呷呷尖笑,點頭道:“很好,你們之中,有玲瓏絕户門的傳人,還有紫衣煞君的門下,有你們幾個人聯起手來,江湖上能夠和你們打成平手的人,已是不多了,但你們要跟老身動手,只怕還差得多,力才這二招,老身承認你們接下了,但那是老身在思索一件事,只使了前半招,後面的半招,並未使出來,給你們佔了便宜……”她話聲一頓,碧綠的眼光,朝管秋霜投過來,緩緩説道:“姓管的女娃兒,你當老身剛才在思索什麼?”

管秋霜道:“你想什麼,我怎麼知道?”

鬥姆道:“老身看你劍法,十分眼熱,你是何人門下?也許老身看在你師尊份上,可以我親爹難你,你説出來給老身聽聽。”她明明怵於管秋霜的劍法,神奇莫測,料想她師父必是一位大有來歷的高人無疑。鬥姆自然是大行家,她已可從管秋霜的劍法看出她師父在劍術上似乎還勝過木劍道人,她對當今之世,真正惹不起的,本來已只有木劍道人一個,如今又發現了管秋霜的劍法,她自然要問問清楚了。

管秋霜冷聲道:“我師父不問塵事,也不在江湖之中,説出來了,你也未必知道。”

鬥姆臉微變,怫然道:“好個小丫頭,老身原是一番好意,你以為老身看不出來歷?”

管秋霜道:“那你就看着好了。”這話可把鬥姆怒,呷呷尖笑道:“好,好,就憑你這句話,就算你師父有通天徹地之能,老身也要得罪了。”説到這裏,尖喝一聲:“那就接老身第三招吧。”這回她決心要在第三招上,展示她的威力,這一招就非把這幾個小輩的長劍震飛不可。

本來以她鬥姆的威名,雖説要對方五人接下五招,其實三招之內,就應該把他們解決了,真要讓他們接下了四招,就算接不下五招,也已經有損她的威名了。凌幹青自然知道鬥姆已被管秋霜怒,這第三招必須十分厲害,因此在鬥姆尚未發招之前,早已運起了師門「乙木真氣」,功凝右臂,直貫劍身,目注鬥姆,絲毫不敢大意。

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也有同樣的覺,各自抱劍凝神,準備全力戰。田玉燕早已收起了長劍,左手握着,直豎前,也準備乘隙出手。這一瞬間,真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大家全神貫注,氣氛緊張得似乎連氣都在逐步降低,迫得人有透不出氣來的覺。

不在場中,而到最緊張的,莫過於黑衣魔女何真真了。她對凌幹青情有所鍾,而且兩人已經談得好好的,這次她帶凌幹青來見師父,並不是為了要師父作主,強迫凌幹青答應婚事。這完全是師父聽了二師姐的先入之言,才會生出這場是非來。

她當然明白,男女情,是要慢慢培養出來的,絕非強迫所能成功,她和凌幹青已經有了良好的開始,但這話她當然不好對師父説,平時也許還可以説,但如今當着另外四個姑娘,就更不能説了。至於師父要他接下五招之言,她雖然知道凌幹青是木劍道人門下,劍術造詣極深,但他和師父比,那就簡直不成比例了,以凌幹青的武功,就是和大師兄比,也還要差了一截。

她對師父的武功,自然更清楚,別説盡憑他們五個人,就算再加上五個,也接不下師父五招。方才前兩招,師父本並未使出真功夫,那只是看看她們幾人的劍路而已,這第三招,不,説到真正動手,應該就在這一招了。此時眼看師父動了真怒,怎不教她急煞?她一雙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盯着凌幹青,出萬分惶急,和萬分關切之

這原是一句話的工夫,鬥姆喝聲出口,手中朱漆藤杖忽然朝左右連揮幾揮,一個人就凌空飛起,杖先人後,撲擊而來。不,她朱漆藤杖,這向左右連揮幾揮,就幻起了一幢如山杖影,她一個人就像挾泰山而超北海,頂而來。

也不,她這幾揮湧起如山杖影,她一個人早已隱在杖影之中,這時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幢像假山般的硃紅影子,凌空朝五人頂而來。如山杖影還未到,數丈周圍,已經風起雲湧,輕嘯盈耳,一股無形的力,先期湧到,五個人立時有一種令人窒息的,連呼都困難起來。誰都心裏明白,她口中雖説五招,實則勝負之分,在這一招就得決定了。

凌幹青急忙低喝一聲:“你們快些退走,再遲就來不急了。”口中喝着,青藤劍使出了他箱子的本領——「天壤一劍」來。這一下當真快若雷霆,但見一道青濛濛的劍光,繞身而起,青光陡然暴漲,化作一片奇亮耀目的晶瑩光幕,幾乎擴及丈餘,着硃紅杖影席捲過去,森寒劍氣,發出嘶嘶異聲。

管秋霜也舍了「金蓮劍法」不使,陡地一揚皓腕,把誅神劍手朝空中擲去,長劍出手,就「嗤」的一聲,破空直上,一下直起三丈多高,越過鬥姆那幢硃紅杖影之上,才掉頭向下,擲起之時,只不過一道匹練般的光,但這一掉頭平落之際,卻登時光芒大盛,從劍身上散發出一層森寒劍氣,漲漫空際,緩緩下落。

鬥姆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招移山填海,會遇上武林中最著名的兩招曠世絕學。她挾杖撲起之時,就已看出凌幹青使出來的竟是昔年被號稱劍神王西神那一招天下無人能擋的「天壤一劍」,但她還仗着自己修為功深,凌幹青使的縱是「天壤一劍」,究竟還是初學乍練,火候不足,自己就算不能破它,也不至於為它所傷,最多打成平手。

那知就在此時,忽見管秋霜把一柄軟劍手擲起,手法極怪,再抬頭一看,一柄劍已經橫着緩緩下落,一道森寒骨的劍光,幾乎籠罩了一丈方圓,心頭登時想起一個昔年令羣魔聞名喪膽的異人來,心中這一驚非同小可,暗道:會是誅神劍?

她一幢如山杖影,原是凌空而來,凌幹青的一道青光,是朝上起,管秋霜的一層劍光,卻又往下罩落,這一下,正好把鬥姆連人帶杖合在了中間。光是凌幹青一招「天壤一劍」,鬥姆也未必放在心上,但管秋霜又在同時祭起了「誅神劍」來,卻有了麻煩。

她顧了凌幹青的「天壤一劍」,就無法顧到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若是要和兩人這兩招曠世絕學硬拼的話,她自問毫無把握了。這真把久經大敵,久負盛名的鬥姆一時有措手不及之。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就在兩首劍光上下徵的一瞬之間,鬥姆猛一氣,身形往後一仰,閃電般從中間橫飛出去。

這是她不準備和兩人硬拼,才全身而退的,對鬥姆來説,已是數十年來從未有過之事。以她的內功修為,這一下從兩道劍光上下夾擊之中,由橫裏身後退,就像電光閃過一般,該是何等快速?照説應該並無多大阻力,因為這時凌幹青的「天壤一劍」,發劍在先,也發得較快,管秋箱誅神劍不是衝上去,掉轉頭往下就刺,而是在半空中掉頭之時,劍身成「一」字形平著緩緩降落的,落下的較慢。

但兩人心裏的想法不同,這一招劍法的威力,也就各異了。凌幹青使出「天壤一劍」,劍光往上席捲而起,看到鬥姆急急身後退,他不願得罪了這個女魔頭,因此一見她退去,劍勢不覺停停,但管秋霜可不同,她已經祭起「誅神劍」,自然希望把鬥姆的杖勢破去。使這種高深劍術,都是以意使氣,由氣馭劍,凌幹青劍勢一停,心頭自然沒有傷人之意。

管秋霜對這一招劍時,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還沒練到以意使氣,以氣催劍的階段,但她心裏並不放鬆,祭起的長劍自然也就不放鬆了。你莫看「誅神劍」在空中平平的、緩緩的下降,如果真要緩緩降落,那還能傷人?

管秋霜雖然還不懂得馭劍之道,但祭起了「誅神劍」,這招劍法的本身就有克敵的威力,本來下落之勢,好像極緩,等到鬥姆閃電般從橫裏後退,誅神劍下落之勢,也突然加速了。

鬥姆發杖撲來之時,一幢杖影至少也有一般花園中假山那麼一座,但後退之際,這一幢如山杖影自然全已斂去,只剩了她一條黑影閃電般橫來。「誅神劍」驟然下落,劍氣侵體,鬥姆才發覺誅神劍的威力,平飛的人急忙藤仗上,人卻只絲毫不停,繼續箭一般平出去。

但聽「嗒」的一聲,等她飛出去一丈開外,身形落到地上,才發覺隨她數十年,身經百戰的一支藤杖,已被誅神劍削斷了尺許長一截。這一經過,説起來大費筆墨,實則只是鬥姆揮杖縱起,凌幹青、管秋霜各自發出了一招劍法,鬥姆再橫飛後退,前後最多也不過是轉眼工夫的事。

在凌幹青發出「天壤一劍」之際,沈若華、田玉燕只覺凌大哥這一招劍光強烈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不,一道青濛濛的劍光,已經把她們全包在裏面,就是要想發劍,也已經發不出去了。直等劍光消失,凌幹青、管秋霜各自收回長劍,兩位姑娘知道凌大哥和三妹聯手,已經破了鬥姆的第三招。

就在此時,凌幹青耳中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説道:“小夥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幹青一怔,急忙朝四位姑娘低喝一聲:“我們快走。”一手拉起田玉燕,身形彈起,朝牆頭飛掠過去。沈若華、畢秋雲等四道人影也一齊飛掠而起,飛上牆頭。

鬥姆眼中綠光大盛,厲笑道:“你們想走。”一圈人影,白髮飛揚,宛如妖巫一般,半空飛撲過來。

就在大家撲登牆頭之際,沈若華返身振腕一指,使出她家傳的「絕户玲瓏指」來,田玉燕早已在左手握着一隻飯碗,這時同樣一個回身,右手食、中二指一疊,一連彈出三片碎碗。「絕户玲瓏指」和三片碎碗,當然傷不了盛怒之下的鬥姆,但就在鬥姆堪堪撲近牆頭不遠,驀地有一縷極強的指風,從斜刺裏到,這一縷指風,來得神速無比。

雙方動作,何等迅疾,鬥姆飛撲而來的人,不防暗中還有人出手,等到發覺,已是無法閃避,人在空中,本也閃避不了,急忙右手一揮,—道衣袖朝指風捲去。但聽「轟」然一聲,如遇霆擊,指風居然穿透衣袖,一下擊中右腕。這一記雖然傷不了鬥姆,卻也擊得她身形驟落,手腕火辣辣生痛,一條右臂幾乎痠麻得握不住藤杖。這一遲延,凌幹青等五人,均已飛出牆外,疾奔而去。

鬥姆尖厲的喝道:“天雷指,是歐一峯,你敢和我老婆子作對?”她自然知道歐一峯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出現,盡憑剛才這一記指風,功力之高,絕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凌幹青的「天壤一劍」,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自己窮追下去,也決討不了好,是以她喝聲出口,人並未跟着追出。牆外也寂無人聲,沒聽有人答應。

鬥姆驀地仰天厲笑,聲若夜梟,説道:“也好,這是你們來惹我鬥姆的,咱們索好好較量,我若不把江湖武林攪個血雨腥風,就不叫鬥姆了。”

凌幹青一行五人,越出圍牆,只聽一個低沉聲音叫道:“小兄弟,快帶着她們向北走,在甘泉山下等候老夫。”

凌幹青只覺這聲音十分耳,只是一時想不起在那裏聽過,當下就朝大家説道:“你們快跟我走。”説完,一路朝北奔行。

沈若華叫道:“凌大哥,我們到那裏去呢?”

凌幹青道:“是一位老前輩説的,要我們到甘泉山下去等他。”

畢秋雲問道:“是那一位老前輩呢?”

凌幹青道:“我也不知道,這位老前輩的聲音聽來極,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方才就是他攔住了鬥姆,不然我們還不容易逃得出來呢。”

管秋霜道:“我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凌幹青道:“要我們快走,就是這位老前輩。”他這話,四位姑娘全不知道,因為叫她們快走的是凌幹青,那個低沉聲音只是以「傳音入密」和凌幹青説的話,但四位姑娘相信凌大哥説的不會是假話,她們心中雖然疑信參半,可是鬥姆撲起的人,沒有追出來也確是事實。

大家腳下絲毫沒停,不到片刻工夫,就已趕到甘泉山下。這時已快近三更,夜已深,山林間暗影空濛,松風如濤。大家不覺站停下來,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在那裏等他呢?”

凌幹青道:“這位老前輩要我們在甘泉山下等,這裏離大路較近,就在這裏等好了。”話聲甫出,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説道:“小兄弟,你們怎麼才來麼?還不快過來,老夫已在這裏等了你們好一會了。”

凌幹青循聲舉目看去,只見十數丈外一棵大樹下,負手站着一個白衣儒生,雖然相距較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只要看他瀟然而立,似乎年紀不太大。一面急忙回頭道:“我們快過去。”當先舉步行了過去。

今晚月雖然不太明朗,但半鈎殘月,總算從雲層吐出一點昏昏朦朦的月,五人這一走近,也依稀可以看清這人的面貌了。這個白衣儒生,看去不過四十來歲,生得長眉如劍,朗目如裏,貌相清俊,含笑朝凌幹青望來。

凌幹青看得不一怔,這人自己竟然從未謀面,但依然雙手一拱,説道:“今晚多蒙前輩援手……”

白衣儒生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不認識老夫了麼?”

凌幹青愕然相望,説道:“前輩……”

白衣儒生朗笑一聲道:“小兄弟還記得下山之,老夫曾託你傳送過一封家書之事嗎?”

“啊。”凌幹青口中啊了一聲道:“老前輩就是……”他説到「就是」二字,下面「活死人」三字,卻不好説出口來,是以頓了一頓。

白衣儒生含笑點頭道:“不錯,小兄弟總算記起來了,老夫正是活死人墓裏的活死人。”

凌幹青道:“老前輩那就是歐老前輩了?”

活死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正是南海歐一峯,唉,二十年來,老夫一直自號活死人,這歐一峯三字,多年不用,倒好像反而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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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再謁鬥姆閣

凌幹青遇見沈大娘,取出活死人那封家書之時,曾把經過情形,告訴過沈大娘,沈若華在旁,自然也聽到了。此時聽那白衣儒生説出就是歐一峯,心頭不大是為難。

沈若華聽娘説過,爹叫歐一峯,是南海風雷門嫡傳十六代掌門人,二十年前,自己剛出世那年,爹中了仇人一記「附骨釘」,而且還有幾個仇家一路追殺,負傷逃走,隱姓埋名,絕跡江湖,音信久絕,直到最近,才由凌幹青捎來一封家書,才知爹隱居茅山,自稱活死人。

那麼眼前這人自稱他就是活死人,又是南海歐一峯,該是爹不會錯了,但問題是娘今年已經四十七歲,爹比娘還大上十二年,如今該是五十九歲了,可是眼前這人,看去不過四十來歲,若論年歲,就足足相差了二十年。是以沈若華只是拿眼望着白衣儒生,腳下逡巡,不敢上前相認,認錯了人,豈不是笑話?

歐一峯目光朝沈若華投來,炯炯雙目之中,忽然間起了一層霧水,臉一黯,徐徐説道:“凝兒,除了為父,天底下還有第二個歐一峯嗎?這也不能怪你,你一定認為父今年五十有九,應該是一個老人了,卻沒想到為父還是如此年輕,對麼?”沈若華紅着臉,點了點頭。

歐—峯又道:“為父昔年中了仇家一記附骨釘,這附骨釘乃是排教中最厲害的掌中釘,打中人身,直入骨骼,不但真氣全滅,不死也得終身殘廢,只有排教中人可以先服下特殊藥物,把人放入大蒸籠中,下面用烈火蒸上三天三晚,其釘自出,除了他們這種方法,天下無人能治……”

沈若華臉上不期出焦灼之,顫聲説道:“那我爹不是沒有救了麼?”

“凝兒,為父不是好好的活着?”歐一峯藹然一笑道:“當時為父仗着本身功力,封閉住幾處重要道,想到普天之下,為父只認識一位方外道友,他昔年到過南海,此人一生所學,勝過為父十倍,當時就趕去想請他設法,這位道友,就是小兄弟的令師木道長。”

他轉臉朝凌幹青看了一眼,接道:“那知為父趕上茅山,木道長恰好雲遊去了,為父失望之餘,只得走下山來,這句話,為父從負傷之時算起,已經趕到三天二晚急路,先前還有絲希望支持着,如今希望已成絕望,一隻氣就鬆懈下來,事實上以為父那時的內力,支持上三天二晚,已經是奇蹟了,在經過活死人壕之時,但覺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話聲甫落,突聽遠處傳來一聲嘿嘿冷笑,這笑聲就像箭一般,來得好快,聲音入耳,但見兩道人影,像星般瀉落,那是兩個身穿一式黑袍的老者。這二人面目深沉,臉上枯瘦得只是皮包了骨,但深陷的雙眼卻炯炯發光,兩人四道目光,一眨一眨注視着歐一峯,一言不發,神情之間,有着説不出的詭異之。只要看這兩人的貌相,就可斷言是左道旁門之士了。

歐一峯驟覬兩人,不覺雙目冷芒閃動,發出一聲朗朗長笑,點頭道:“會在這裏遇上二位巫兄,真是巧極了。”

左首黑衣人冷冷的道:“歐一峯,咱們兄弟已經找了你二十年,還算巧麼?”歐一峯含笑道:“兄弟此次重出江湖,也正想找二位巫兄談談。”

右首黑衣人惻惻道:“咱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姓歐的,你準備着吧。”歐一峯道:“二位巫兄且慢。”

右道黑衣人道:“你有什麼後事,就快點代他們吧。”沈若華聽得怒聲道:“你們有什麼了不起,説話如此託大。”

右首黑衣人倏地回過頭來,冷聲道:“小丫頭,你是歐一峯什麼人?”

田玉燕道:“瞧你們三分不像鬼,七分不像人,一定不是好人了。”

右首黑衣人哼一聲道:“該死的丫頭。”右手朝田玉燕揮去。

歐一峯喝道:“巫享,你怎可對一個小女孩出手?”凌幹青就站在田玉燕身邊,見他右手揮來,口中大喝一聲,右手連起「乙木真氣」,朝前擊出去。

那右首黑衣人這一揮原只不過用了三成力道,以他的功力,這三成力道,田王燕也已經承受不起了。那知凌幹青這一掌上,凝聚了「乙木真氣」,東方甲乙木,木能生火,「乙木真氣」之中,閃藴道家真火,正是旁門功的剋星。

右首黑衣人這一揮雖然只使了三成力道,但他積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這三成力道和凌幹青擊出的八九成力道,幾乎相等,但力道相等,右首黑衣人就吃虧了。因為凌幹青的「木形掌」,正是剋星制旁門功的功夫,譬如火勢強,可以把水燒乾,水勢強,可以把火撲滅,其理相同。兩股力道相等,旁門功自然遭到「乙木真氣」的剋制了。

這一段話,説來慢,其實只是雙方手勢一揮一之事,但聽「呼」的一聲,右首黑衣人揮出的一記勁,竟然全被凌幹青「木形掌」掌力擊散。右首黑衣人這一瞬間也發覺不對,愕然道:“木形掌,你是木劍道長門下?”

凌幹青傲然道:“不錯,在下正是木劍門下凌幹青。”

歐一峯已經連連搖手道:“小兄弟,這和你們無關,你們快些退後。”

左首黑衣人森冷的道:“歐一峯,原來你有木劍道長給你撐。”

“笑話。”歐一峯大笑道:“這位小兄弟和四位姑娘,只是路上相逢,敍敍而已,兄弟何用什麼人撐?”

右首黑衣人道:“那好,咱們二十年的舊帳,就在這裏作個了斷。”他們對木劍道人心存顧忌,是以就沒有再向凌幹青等人糾了。

“了斷自然要了斷。”歐一峯朝兩人微微一笑道:“不過兄弟認為咱們應該心平氣和的談談。”

右首黑衣人道:“咱們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歐一峯道:“二十年前,兄弟縱然殺了你們排教的一位長老,那是他恃仗排教之勢,在嶽附近做出天神共憤之事,兄弟遇上了自然非管不可,後來兄弟把他本命神符送回貴教總壇,已蒙貴教總柁主諒解,不料賢昆仲邀約同門在半途中襲擊,兄弟身中貴教掌中釘,幸得不死,賢昆仲二十年後,還要向兄弟尋仇,豈不和貴教總柁主的諒解相悖了麼?”

左首黑衣人嘿嘿森冷道:“你可知道咱們兄弟向你尋仇,是蒙總柁主允准的麼?本教可以諒解你姓歐的,但咱們兄弟非找到你不可。”

歐一峯道:“那是為了什麼?”

左首黑衣人道:“因為死在你「天雷指」下的那位長老,是咱們兄弟的親叔叔,排教可以不向你尋仇,咱們巫家卻非報此仇不可。”

歐—峯道:“兄弟中了你一記掌中釘,幾頻於死,還不夠麼?”

左首黑衣人道:“但事實上,你並設有死。”

歐一峯雙目神光湛然,朗笑一聲道:“二位那是非要把兄弟置之死地,才肯甘休了?”

右首黑衣人道:“不錯,一命抵一命,這是天公地道的事,所以你姓歐的非死不可。”

歐一峯道:“二人若是殺不死兄弟呢?”

左首黑衣人道:“湘西巫家的人,永遠不會放過你的,你若是死了,還有你子女,你子女若是死了,還有你的孫子,和巫家作對,就註定你要絕子絕孫,永無後代。”

歐一峯修眉一軒,沉笑道:“巫元,歐某已經避了你們二十年,我不是怕了你們,而是不願如此冤冤相報,二位的令叔,當年做了什麼事,二位應該心裏明白,如此喪天害理的事,只要遇上武林人,誰都非管不可。”這巫家兄弟二人,左首的叫巫元,右首的叫巫享。

巫享道:“長江上下,排教所到之處,除了你歐一峯,誰會管咱們的閒事?”

歐一峯怒聲道:“剖腹取胎,喪天害理,死有應得,難道歐某殺的不對?”現在凌幹青幾人,都聽清楚了,歐一峯殺的排教長老,是在嶽附近,取孕婦的胎兒,這種只有門外道的人才做得出來的喪天害理之事,自然死有餘辜了。

巫元道:“咱們不問你殺得對不對,你殺了巫家的人,巫家自然要找你討還這筆帳來了,咱們話已説完,你還是乖乖的納命來吧。”

管秋霜憤然道:“原來排教都是些旁門妖孽,你們姓巫的做出這種喪天害理之事,還不覺得羞,還敢找人報仇。”

巫享雙目炯炯朝管秋霜來,森笑道:“小丫頭,你説什麼?”

管秋霜道:“你們給我趁早滾,還可饒你們不死,不然像你們這種窮兇極惡的妖徒,姑娘就饒不得你們。”

歐一峯急道:“這不關你們的事。”

畢秋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們再要和歐老前輩糾不清,咱們説不得就要替江湖除害了。”

田玉燕接口道:“對啊,我早就看出他們兩個不是好東西了。”這幾個姑娘連大名鼎鼎的鬥姆都較量過了,那會把兩個排教中人放在眼裏?

凌幹青雖然看出這兩個姓巫的不好惹,但方才一掌把對方揮出的掌風震散,也不覺得輕估了對方。巫元眼看三位姑娘出言不遜,這要是換了平時,早就出手了,但因方才凌幹青説出來是木劍門下,心中不無顧忌,冷冷的掃了五人一眼,惻惻説道:“你們也是木劍門下麼?”

管秋霜道:“我們不是木劍門下,你待怎的?”

歐一峯忙道:“你們快退。”身形一晃,朝管秋霜等人身前攔來。

巫享笑道:“你自身難保,不用去管人家了。”雙手化爪,閃電朝歐一峯當抓來。

歐一峯朗喝一聲:“巫享,你看看兄弟這是什麼?”右手緩緩橫,擋在前面。

“那好。”巫元「好」字出口,右手如爪,突然凌空朝管秋霜抓來。

凌幹青嗆的一聲掣出了青藤劍來,一道青虹,照得附近山林,全都青濛濛的,森寒人。管秋霜叫道:“大哥,他衝着我來的,不用你手。”皓腕一楊,又是一道虹,沖霄飛起。她是聽了方才他們説的話,覺得這些妖中人,不用和他們客氣,所以出手就祭起「誅神劍」。

巫元出手何等快速,但他右手堪堪抓出,就發覺不對,對方雖是一個小女孩,這長劍擲起,尚未下落,森寒劍氣,已經籠罩住自己周圍,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噤。要知他敢向歐一峯尋仇,一身所學自非等閒,只是排教的武功,多半出之旁門,管秋霜祭出的「誅神劍」,卻是玄門正宗馭劍術,光是從劍身發出來的劍氣,已是所有旁門左道的剋星了,因此他發覺頭頂被劍氣籠罩,就會不自覺的打起寒噤來,其實若論功力,管秋霜比他還差得遠呢。

巫元這一發覺不對,心頭不由大駭,暗道:這小女孩居然會使馭劍術?一念及此,抓出的右手慌忙收了回來,雙手向天連劈了三掌,身形迅疾往後退去。在他想來,他這三記掌力,足可把管秋霜祭起的長劍阻得一阻,那知他劈出的掌力,縱然功力深厚,宛如三團有形之物,但寒掌力,遇上了誅神劍散發出來的劍氣,竟然如湯沃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拍出三掌,總究耽擱了一下,這一耽擱,誅神劍離他頭頂,已只有三尺光景,強力的氣,使他透心發涼,心頭一慌,趕緊氣後退,左手揮處,打出一個黑越越的圓形東西,那是他最拿手的鎖心錐,人已雙腳離地數寸,閃電往後倒飛出去。

但誅神劍乃是玄門的馭劍,管秋霜並不知道如何以氣馭劍術,可是擲起之時,卻是姜太公教她的法門,已經把真氣貫注在劍上了,因此你退得快,它落下之勢也快。但聽「嗒」的一聲,排教最厲害的兩種暗器之一的鎖心錐已被誅神劍劈作兩半,巫元后退的人,口中也發出一聲沉哼,他揚手打出鎖心錐的那隻左手,同時被劍鋒劃過,齊肘削斷。這一聲沉哼,他人已飛出一丈開外,鮮血也一路灑了出去。

管秋霜還不知道已經削斷了對方左腕,使了一記「縱地金光法」身形掠出,一探手接住了軟劍,雙足落地,還冷冷的道:“你方才口氣託大,怎麼逃得這樣快法?”

再説巫享雙爪驟發,—雙手就像兩隻鳥爪,不用説被他抓中了,只要被它占上人身,十二個時辰,一樣會毒發身死,可説是旁門中最歹毒的爪功了。但就在巫享烏黑的雙爪快要抓到歐一峯前之際,歐一峯要他看看這是什麼?

歐一峯橫掌當,自然是要巫享看看他的手掌了。手掌有什麼好看的?既然他要看,那就一定有名堂了。巫享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江湖經驗自然極深,聽了他這句話,心中不一動,立時剎住了身形,舉目朝他右手看去。目光一注,才發覺歐一峯橫手掌,竟然如硃砂,紅中透,鮮明無比。

巫享心頭猛然一沉,暗暗叫了聲:“好險,自己若是猛然抓去,這一身毒功就算完了。”一時不覺神大變,雙手發顫,失聲道:“硃砂掌。”「硃砂掌」專破各種毒功,練毒功的人,就怕毒功遇克,反攻內腑,那就無藥可救。

歐一峯朝他微微一笑道:“閣下現在應該知道你們排教巫門,永遠無法再向兄弟尋仇,兄弟也我親爹已甚,你們去吧。”這邊停手之際,也正是巫元左腕被削之時,兩人一語不發,掉首疾載而去,轉眼就已消失不見。

歐一峯目光如炬,看了地上遺留的半截斷臂,不搖搖頭道:“管姑娘,是你祭起了誅神劍?”

管秋霜道:“這種妖,殺了他才是為世人除害,可惜只削斷他一條手腕,真是便宜了他呢。”

歐一峯輕輕嘆了口氣道:“排教有仇必報,姑娘何苦與他們結不解之仇呢?”

管秋霜道:“我才不怕他們。”

歐—峯道:“憑他們兩個,老朽要把他們除去,也不是難事,老朽是不願這樣冤冤相報下去,才一再勸説,本來是希望他們知難而退……”

沈若華到了此時,已經知道眼前就是她爹了,走到歐一峯面前,雙膝一屈,撲的跪了下去,哭道:“爹,不孝女兒給你老人家叩頭。”説着淚面的拜了下去。

歐—峯也面有悽然之,伸手把女兒拉了起來,説道:“孩子,難為你娘,把你扶養成人了,為父真是慚愧得很。”話聲未落,兩行老淚,忍不住了下來。

凌幹青説:“恭喜老前輩,父女重逢,這是天大的喜事。”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三人也紛紛向歐一峯和大姐恭喜。

沈若華拭着淚,説道:“爹,你老人家方才還沒説完呢,到了茅山活死人墓,後來怎樣了呢?”

歐—峯道:“為父醒來,發現躺在一處很小的屋中,四周黝暗如墨,便卻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叫我不要動,為父才看到身邊蹲着一個長髮的怪老人,他自稱活死人,要為父繼承他活死人這一派,從那天起他就給了我一冊武功秘笈,但為父卻發現了一件奇事……”

沈若華問道:“爹,發現了什麼奇事?”

歐一峯打一了個哈哈問道:“你猜猜看,那怪老人給為父的一冊武功秘笈,是那—派的武學?”

沈若華道:“這個女兒怎麼猜得出來?”

田玉燕搶着道:“老前輩是南海風雷門的人,難不成那怪老人給你的一冊武功,會是南誨門的秘笈麼?”

“哈哈,小姑娘完全猜對了。”歐一峯接着道:“當時老朽覺得秘笈上的內功心法和本門的武功十分相似,再翻下去,又發現「天雷指」的練功心法,老朽覺得大奇,但仔細看來,這冊武功秘笈的所載的武學,有許多連老朽都不知道,老朽轉過身去,想問問那怪老人,那知他已經玉柱下垂,人已死去多時……”

歐一峯道:“這位老人家大概已經等了多年,一旦有傳人,自然可以放心的尸解了。”

沈若華道:“那怎麼會是南海門的武功呢?”

歐一峯道:“這也許是很多年前本門的那一位老人家,來到茅山因故死去,才把這冊武功秘笈留在活死人墓中,變成了活死人這一派,而我們南海風雷門在百年前,有一次巨大的變故,高深的武學均已失傳,而這活死人墓中,卻保存了本門失傳的武功。”

沈若華道:“爹就在活死人墓中住了二十年麼?”歐一峯含笑道:“為父幸虧有這二十年墓居不出,才能把本門的武功練成,才不怕排教的人尋仇。”

沈若華道:“爹,那我們就回家看娘去吧。”歐一峯點點頭,説道:“這些年,你娘如果不託庇在紫衣幫門下,排教的人早就找上你娘了。”

沈若華道:“那我們就快走咯。”歐一峯笑道:“為父本來想把你們引開揚州,現在咱們又要回到揚州去了,揚州是仙女廟的勢力範圍,現在的仙女廟,除了鬥姆,還來了不少黑道高手,力量不可輕估。”

田玉燕道:“難道我們怕他們不成?”歐—峯笑道:“小姑娘,你還不知道仙女廟的厲害,方才如果不是鬥姆對姜太公、木道長心存顧忌,你們想出得了仙女廟?”

沈若華催道:“爹,不用説了,我們快些走吧。”於是一行人,又從又路上趕了回去,不消一刻工夫,便已到沈大娘的茅屋前面。

沈若華搶先推門而入,口中叫道:“娘,我們回來了,你快看看還有一個是誰?”屋中黑沉沉的沒人答應。

沈若華口中咦了一聲,説道:“娘怎麼還沒有回來呢?”她點起桌上的油燈,大家進入屋中。

畢秋雲道:“大娘到鎮江去,難道還沒有回來麼?”

沈若華道:“爹,你先坐下來,女兒去燒開水。”説完,匆匆往屋裏跑去。

歐一峯就在一張木椅上坐下,突然目光一抬,哼道:“外面是什麼人?”

“哈哈。”屋外響起一聲嘹亮的長笑,接着説道:“貧道聽説歐兄回來了,突來拜訪。”

歐一峯一下站起身,舉步往屋外走出,説道:“不知是那一位老哥,歐某失。”凌幹青、畢秋雲等人,也—起跟着走出,目光一抬,只見月光之下站着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小朱衣老道,那不是魔手天尊朱九通還有誰來?

歐一峯冷冷的道:“朱道兄來作什麼?”

朱九通個子瘦小,但笑起來卻聲若洪鐘,大笑道:“歐兄應該知道這裏離仙女廟不遠,歐兄領着幾個年輕人不該到這裏來落腳。”

凌幹青嘿道:“朱九通,你待怎的?”

朱九通深沉一笑,説道:“憑歐兄和幾個女娃兒能有什麼作為麼?貧道不妨明白的告訴你,紫衣幫聲勢並不大,今晚紫衣煞神和馮老大率同一干紫衣幫鋭,找上仙女廟,一個也沒有回去,貧道勸你歐兄離開這裏,那是最客氣的。”

管秋霜叱道:“姓朱的,你少賣狂,姑娘叫你來得去不得。”説活之時,正待祭起誅神劍。

沈若華從屋中奔了出來,叫道:“三妹,你慢一點,我有話問他。”一面朝朱九通問道:“你們把我娘怎樣了?”

朱九通大笑道:“姑娘就是絕户指沈大娘的女兒了?姑娘要找你娘,不妨跟貧道到仙女廟去走一遭。”

管秋霜道:“大姐,大娘如果落在仙女廟的手裏,咱們正好拿下這姓朱的當作人質,還怕他們不和我們換麼?”

“對。”田玉燕道:“我們把他擊下了再説。”邊説拿着的飯碗,當一豎,右手食、中二指一疊,屈指連彈,便聽一陣「叮」「叮」連響,碎碗片像雨點般,一片接一片而出。

朱九通大笑—聲,右衣大袖一展,就把接連飛去的碎瓷片一齊接了下來,口中沉聲答道:“歐兄既然不肯離去,貧道只好請歐兄屈駕前往仙女廟一行了。”

歐一峯大笑道:“朱道兄這話,似有和歐某較量之意了?”

朱九通道:“難道憑貧道的面子,還請不動歐兄麼?”

就在此時,歐一峯、凌幹青、管秋霜等人,耳朵中都聽到了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你們退到門口去,不用理他們。”這人如果是施「傳音入密」,那麼「傳音入密」是出我之口,入彼之耳,只能和一個人對面説話,第三者是聽不到的,但這人説的「傳音入密」,卻同時有很多人都聽到了。

管秋霜聽得心頭一喜,那不是師父姜老夫子的聲音,還會是誰?不覺張了張口,正想叫出聲來。只聽那聲音又道:“徒兒不許張聲,你要他們快退下來,然後祭起你的誅神劍,旁的事就不用管了。”

歐一峯、凌幹青等人聽到那一縷「傳音入密」的聲音,心頭方自一楞,管秋霜已出聲道:“老前輩、凌大哥,你們快退下來吧。”

歐一峯還沒開口,凌幹青已經問道:“你……”

管秋霜道:“你不用多説,快要歐老前輩一起退下來就對了。”

凌幹青看她説得十分認真,一時雖然不知她為了什麼,但方才已經聽到了「傳音入密」,這就朝歐一峯道:“老前輩就請退到門口再説吧。”

歐一峯點點頭道:“好。”一手拉着沈若華,和凌幹青、畢秋雲等人一起柱茅屋門口退下。

管秋霜聽到了師父的聲音,自然有恃無恐,右手一攔,把誅神劍凌空擲起,人已隨着大家一起退了下去。魔手天尊朱九通眼看歐一峯、凌幹青等人無故往後退去,同時也看到管秋霜擲起長劍,人卻跟着後退,心中不暗暗覺得奇怪。

當然,心裏奇怪的人很多,大概除了管秋霜之外,其餘的人,莫不暗暗納罕。但因管秋霜祭起了誅神劍,這使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向凌空起的長劍投去。這一看,在場之人,誰都明白過來了,今晚另有一位高人在暗中相助。

原來管秋霜祭起的長劍,剛一到上空,就突然從劍身迸發出一片耀目銀光,宛如長虹經天,玉龍倒掛,朝朱九通頭上飛來。朱九通山是劍術名家,一看劍光有異,分明是有人以氣馭劍,心頭猛然一驚,趕忙氣後退,一個人離地數寸,往後平飛出去,同時「鏘」的一聲掣出一柄四尺長劍,直豎前,以備護身之用。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朱九通長劍堪堪掣出,陡覺眼前奇亮,一般森寒劍氣,直肌膚,使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他原是劍術名家,自然知道這眼前奇亮,和劍氣體,是對方長劍已經到了面前,心中剛叫了聲:“要糟。”

連長劍揮出都已不及,這時他人已退出去尋丈之外,那道奇亮的劍光,也早已閃電一般飛掠出去。等到朱九通定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頭上道冠已被削落!不,連鬚髮都被劍光削斷了,一頭長髮立時披散下來。再低頭一看,連豎立前的一柄百練剛長劍,也被齊中削斷,這下真教號稱魔手天尊的朱九通嚇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脖子,腦袋瓜是不是還連在脖子上?

那道劍氣森寒,奇亮耀目的劍光,從朱九通頭上掠過,宛如過龍盤空,「呼」的一聲,循着十數丈久的一片空地上,繞了一個大回旋。奇亮耀目的劍光,比現在的電炬還要亮上百倍,這一回繞,自然可以把十丈外照耀得絲毫無遺。

本來,無星無月,四外一片黝黑,大家只看到茅屋前面三丈景站着朱九通一個人而已,此時經亮光掠過,才發現這十數丈以外的遠處,還有不少幢幢人影,現在連臉貌都照得清清楚楚。那是排教巫氏兄弟巫元、巫享,仙女廟的八大護法木龍如海、大頭鬼王冷倫、黃扇秀才韋三元、過天星汪照延、過關刀劉有綠、白虎煞王進士。另外還有四五個面情冷漠的老者,不知是什麼人。反正仙女廟的人手,大概已經全體出動了。

每個人經這道奇亮劍光劃過,不論你平在武林有多大的名頭,多高的聲望,莫不人人面現驚奇之,悚然後退。但這道劍光,有如長虹經天,神龍掉尾,來勢之速,從你頭上一掠而過,快逾閃電,就算你把一顆頭縮入脖子裏去都來不及,何況只是後退而已。

因此劍光飛過,站在十數丈以外的每個人都到森寒劍鋒從他頭頂掠過,一個人如遭電擊般,幾乎無法抗拒,等他們定過神來,才發覺頭頂上的頭髮,已被劍光削去了銅碗大一塊,沒在劍下喪生,已是天大的運氣了。等到劍光寒芒倏然斂去,誅神劍又恢復了一柄長劍,緩緩朝茅屋前面飛落,緩緩落在管秋霜面前,管秋霜皓腕一伸,握住了劍柄,返劍入匣。

這一瞬工夫,魔手天尊朱九通和他率同前來,在十數丈外包圍着茅屋的一干大小魔頭,全已走得一個不剩,蹤影全無。這下直看得田玉燕大為高興,喜得一下跳了起來,叫道:“三姐,你這一手真是高明極了,怎麼不把朱九通的首級取來呢?”

管秋霜笑道:“四妹當是我使的麼?告訴你,方才是我師父來了。”

歐一峯吃驚的道:“會是姜老前輩來了?”

只聽茅屋中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歐老弟,你們都進來吧,現在已經沒事了。”

管秋霜喜道:“師父就在屋中,大家快進去吧。”説完,像一陣風般往茅屋中奔了進去,口中叫道:“師父,老夫子……”

歐一峯、凌幹青等人依言一起回入茅屋,只見堂屋中一把木椅上坐着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藍布長袍,外罩黑布大褂的矮小老者。這老人生得紅光面,鬚眉皆白,臉上笑嘻嘻的朝大家望來。歐一峯小時候也只聽説過武林福星姜太公竹坡的大名,但從未見過,現在見了此老,不覺肅然起敬,連忙作了個長揖,恭敬的道:“南海風雷門晚輩歐一峯,今晚何幸,得瞻老輩芝宇……”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歐老弟快不可多禮,老朽不過痴長几歲而已。”這時凌幹青、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等人也紛紛上前跟着向這位武林前輩行禮。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大姐、二姐、四妹,你們還不知道老夫子的脾氣,我師父不喜人家多禮的呢。”

“禮多人不怪。”姜太公一手摸白鬚,含笑道:“但禮多也近詐,所以老朽還是不喜人家多禮。”

凌幹青心中暗道:“看這位老前輩還風趣的。”

姜太公朝大家點點頭道:“大家快坐下來好説。”沈若華、田玉燕去搬了兩條長凳,在下首放好,大家依次落座。

沈若華耽心孃的安危,忍不住問道:“老前輩,不知朱九通説的家母落在他們手中,是不是真的?”

姜太公頷首道:“這話可能不假,仙女廟今晚來人之中,還有兩個厲害魔頭,井沒同來,霍天生一行人全被他們留下,也並不足奇。”

畢秋雲道:“晚輩義父真會失陷在仙女廟麼?”

姜太公看了她一眼,説道:“原來姑娘是霍天生的義女,咳,你們還不知道那兩個魔頭的厲害,光憑你義父等人,豈是他們的對手?”

畢秋雲道:“老前輩説的兩個魔頭會是誰呢?”

姜太公道:“烏蒙二怪。”在場之人,連歐一峯在內,都沒聽過烏蒙二怪之名,大家方待再問。

姜太公又道:“烏蒙二怪,只是朱九通請來助拳之人,其中另有起因……”

管秋霜道:“霍神君此次向仙女廟興問罪之師,就是為了弟子一門血案而起。”

姜太公含笑道:“你以為霍天生是為了查究「紫煞掌」傷人之事?”

管秋霜眨眨眼睛,望着師父,問道:“難道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姜太公藹然一笑道:“其實仙女廟和霍天生之間,早就存有了互相爭勝之意……”

管秋霜問道:“那為什麼呢?”

姜太公一指田玉燕,才道:“你們總記得仙女廟和紫衣幫互爭他師父卓一絕之事吧?”

田玉燕道:“仙女廟不是經逢老大的和解,把家祖和家師都釋放了嗎?”

姜太公笑了笑道:“他們當時尚無把握勝得過紫衣幫,所以賣了個人情,把兩人釋放了,其實處心積慮已久,豈肯甘休,所以才把烏蒙二怪請了來,才會以「紫煞無痕掌」企圖移禍紫衣幫,讓凌老弟和秋霜去找紫衣幫算帳。”

管秋霜道:“那麼他們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姜太公道:“你想想看,仙女廟、紫衣幫都要拉攏卓一絕,是為了什麼?”

管秋霜道:“卓前輩於冶劍,他們都想請他煉鑄寶劍嘛。”

“你説對了。”姜太公含笑道:“因為霍天生在秦嶺一處山澗中,得到了上百斤的寒鐵,非卓一絕無人能冶。”

管秋霜問道:“這和仙女廟又有什麼干係呢?”

“大有關係。”姜太公道:“朱九通是個有野心的入,得到了上百斤寒鐵,可以鑄成近十把削鐵如泥的名劍來,他可以練成三個「天魔劍陣」,天下就無人能敵了,所以用盡心機,要把紫衣幫的高手,去仙女廟,也是為此了。”

畢秋雲一呆道:“這麼説義父真的失陷在仙女廟了?”

田玉燕道:“霍幫主和沈伯母失陷在仙女廟,我爺爺和師父也一定又落入朱九通的手裏了。”她望望沈若華、畢秋雲,愁苦的道:“大姐、二姐,這怎麼辦呢?”

姜太公含笑道:“你們莫急,老朽覺得霍天生也好,卓一絕也好,落到仙女廟手中,絕無危險可言,你們不妨去一兩個人,持老朽信物,前去找朱九通,要他放人,但這也只是試試而已,據老朽猜想,目前他們已可能要各走極端,絕不會放人的了,但這一次,卻非去不可因為他們縱然不肯放人,也要他們心有顧忌。”

凌幹青道:“晚輩去。”

管秋霜搶着道:“弟子也去。”

姜太公頷首道:“好,等天亮之後,就你們兩個去一趟好了。”他伸手從馬褂裏面取出一塊五寸長呈紫紅的竹簡遞給了凌幹青,説道:“你們把竹簡給朱九通一看,他應該會認識這是老朽之物。”凌幹青恭敬的雙手接過,只見竹簡上刻着一行正楷,那是「姜太公在此百無忌」九字,當下就收入懷中。

姜太公回頭朝歐一峯道:“目前江湖正是多事之秋,歐老弟的復出,也是時候,因為排教中的許多武功,狠歹毒,不是尋常門派的武功所能剋制,如今排教和仙女廟已經沆瀣一氣,如非你們風雷門武學,就沒有剋制的人了。”

歐一峯道:“這是老前輩過獎之詞。”沈若華在大家説話之時,已經沏好了名茶,和田玉燕兩人,分別端上。大家因有大名鼎鼎的姜太公作主,自然也就放寬了心。

漸漸黎明,凌幹青站起身道:“晚輩可以去了。”

管秋霜也跟着站起身來,説道:“師父,我們走啦。”

姜太公點點頭道:“你們看到朱九通,就把竹簡給他看了,就要他放人,旁的不用和他多説。”

凌幹青躬身道:“晚輩記住了。”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走。”兩人雙雙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姜太公望着凌幹青背影,一手捋髯,點着頭道:“木吾這個徒弟,真是不錯。”

歐一峯道:“老前輩的令徒管姑娘也不錯。”

姜太公目光一掃,拂髯大笑道:“老弟的女公子、霍天生的義女、還有卓一絕的門人,這幾位姑娘那一個錯了?”

沈若華道:“但晚輩沒有好師父咯。”

畢秋雲接口道:“對啊,我們如果有一個像老前輩這樣的好師父,就真的會不錯了。”歐一峯本待笑道叱喝自己女兒不可對老前輩如此放肆,但畢秋雲跟着接口下去,就不好説了。

“哈哈。”姜太公眯着雙目,呵呵大笑道:“聽你們口氣,好像也想拜老朽為師了,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沈若華聽他口氣,似有允意,這樣會豈肯錯過?回頭望望父親,臉上也有了喜,一時福至心靈,趕忙撲的跪了下去,説道:“老前輩那是答應收晚輩做徒弟了?”

畢秋雲也立即跪了下去道:“老前輩收了大姐,自然也要收晚輩了。”田玉燕也跟着跪下,説道:“弟子已經有一個師父,不知前輩肯不肯收錄了?”歐一峯也聽出姜太公的口氣,坐在一旁,只是含笑不語。

“哈哈。”姜太公掀須大樂,説道:“你們三個女娃兒,倒是機伶得很,既然想拜師,還叫我老前輩?”

三人聽得大喜,立即改口道:“師父在上,弟子給你老人家叩頭。”

“叩頭倒是少不得的,這是咱們的古禮。”姜太公含笑道:“秋霜是我記名徒弟,你們也記個名好了,不過老朽不喜人家叫我師父,這話和秋霜不知説過多少次了,你們還是叫我老夫子好了,現在你們可以站起來了。”

三女又改口叫了聲:“老夫子。”才盈盈站起。

姜太公又道:“你們要想拜我為師,大概就是想我教你們一手了,從前孔老夫子因材施教,老朽既然收你們做記名弟子,自然也少不得教你們一手才成,好!老朽在這裏耽擱的時間不多,看你們各人的造化如何了。”

且説凌幹青、管秋霜—路奔行,管秋霜終於等到可以和凌幹青單獨相處的機會,於是對凌幹青道:“大哥,那天是我不好,我太任了。”

凌幹青搖搖頭道:“妹子,是大哥不好,大哥對不起你。”

管秋霜甜甜一笑道:“大哥,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並不是醋娘子,只是我不能容忍你對人家姑娘始終棄,所以那天我才很生氣。”

凌幹青道:“你看大哥是那種人嗎?我應該早些告訴你小香的事情。”

管秋霜笑着道:“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不辜負我們就行了。”

“你們?”凌幹青訝然問道,她不知管秋霜指何人。

管秋霜低笑着道:“是啊,除了我,還有聶姐姐、何姐姐,還有沈姐姐、畢姐姐和田妹妹,你一個人也不能辜負。”

凌幹青訝然止步:“小妹子,你……”

管秋霜低聲道:“大哥,我看得出來,沈姐姐、畢姐姐還有田家妹子,都對你有意思,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給我講講。別停咯,咱們邊趕路,大哥邊告訴我。”凌幹青於是大概講了一遍。

管秋霜笑道:“原來如此,大哥,你怎麼想?”

凌幹青赧然道:“我也不知道……”

管秋霜笑道:“這有什麼為難的?既然大家都合得來,大哥來個通吃不就行了?”

凌幹青喜道:“小妹子,你真有這麼大的容人雅量?”

管秋霜嬌笑道:“只是便宜了大哥你。”

凌幹青喜道:“小妹子,你真好……”伸手就朝管秋霜肢摟去,管秋霜柳一擺,嬌聲道:“大哥,正事要緊,天都快亮了,我們快點。”

凌幹青放過她道:“暫且放過你。”兩人腳下加快,向仙女廟趕去。

趕到仙女廟,已經快近四鼓。仙女廟前面一片廣大場地上,早已有了幢幢人影,和一簇簇的燈火,那是攤販們準備幹活了,有的在升火,有的在斬調餡,有的在趕着麪粉,各忙各的,而且都顯得十分忙碌。他們看到從大路上並肩行來的凌幹青和管秋霜,這一對珠聯璧合的少年男女,顯然是城裏大户人家的少爺、小姐,憑地早趕到仙女廟來做什麼呢?

上仙女廟,不外乎求神許願,那麼很可能是他們令尊堂得病了,才巴巴的趕個清晨來許願的了。因為兩人都生得俊美無倫,更引起了廣場上的注意,大家都不約而同目送着兩人進入仙女廟大門。仙女廟是朱衣教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的本重地,別説進入仙女廟大門了,只要你接近仙女廟廣場,裏面的人就已知道。

凌幹青、管秋霜,在江湖上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在仙女廟,他們兩人的知名度可着實不低,可説沒有人不知道了。兩人剛跨進大門,就有一箇中年道人了上來,稽首着道:“觀主特命小道恭迓凌施主二位俠駕,請到裏面雲房待茶。”

凌幹青連忙還禮道:“道長好説,在下兩人前來,原來朱觀主早已知道。”

中年道人含笑道:“二位行蹤是向敝觀來的,觀主如何會不知道呢?二位請。”

凌幹青道:“在下二人路徑不,還是道長請先。”

中年道人又打了個稽首道:“貧道有僭,二位那就請隨貧道來。”轉身引着兩人穿行長廊,來至一處月門前面,便自站住。

門內,早已鵠立着一個身穿鵝黃道袍的小道童,看到凌、管二人,就了上來,打着稽首道:“觀主請二位入內相見。”凌幹青、管秋霜隨着他進入月門,越過一片芊芊如茵的草地,來至階前。

小道童躬身説道:“啓稟觀主,凌大俠、管大俠來了。”只聽裏面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説道:“快請。”

小道童回身兩人躬身一禮道:“觀主有請。”凌幹青、管秋霜也不客氣,相偕走入。

這是一間寬敞的客堂,朱九通身穿硃紅道袍,含笑站起,打着稽首道:“凌少俠、管姑娘備夜重臨敝觀,恕貧道有失迓,快快請坐。”兩人也不客氣,各自落坐。小道童送上兩盞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凌幹青抱抱拳道:“在下二人備夜來訪,有擾觀主清修,實在冒昧得很。”

“哈哈,凌少俠好説。”朱九通打着哈哈,抬手説道:“二位請用茶,凌少俠、管姑娘遠來,必有見教,到了敝觀,二位即是貧道的客人,咱們且拋開敵對的立場,有話慢慢的説,這茶中貧道可以保證,絕無手腳,二位只管放心飲用。”

“觀主不用客氣。”凌幹青道:“在下二人遠來求見,確是有事跟觀主商量來的。”

“哦。”朱九通口中輕哦—聲,含笑道:“貧道那就洗耳恭聆。”

凌幹青道:“方才觀主親自前去朴樹灣,曾説紫衣幫霍幫主、逢老大、沈大娘、卓一絕、田有甲等人,和貴觀發生誤會,悉被觀主留下了,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朱九通臉上似笑非笑的點子下頭,一手捋須,説道:“紫衣幫傾巢來犯,對敝觀採取敵對行動,雙方既已勢成水炭,貧道縱有和解之心,也無法善了,因此只好把他們一起擊下了。”

管秋霜道:“霍幫主此行,是因為先父和我管家二十八人悉遭紫煞手毒害,向貴觀查證來的。”

朱九通道:“敝觀沒有人使‘紫煞手’,霍天生找上敝觀,豈不是無事生非?這和姑娘似乎無關。”

凌幹青道:“在下二人是奉一位老人家之命,來見觀主,要觀主把霍幫主一干人立即釋放。”他把「立即釋放」四字,説得特別加重語氣。

朱九通是何等人,別説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鬥姆的大弟子,就以他魔手天尊的身份,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連叱吒風雲的紫衣幫都不在他眼裏,有誰能以命令口氣,要他立即放人?

這話如果聽到另一個和朱九通有同樣身份的人的耳中,定然會被怒,但朱九通是個城府極深的人,聞言不怒而笑,而且笑得很和平。他自然知道能對自己説這樣的話,必然是大有來歷之人,他自非問問清楚不可。這就目注凌幹青頷首道:“二位不知是奉那一位高人之命而來?”

管秋霜道:“自然是我師父了。”

凌幹青這時從懷中取出那方竹簡,站起身,雙手捧着竹簡,神恭敬的道:“這位老人家把他昔年的信物,在下帶來了,請觀主過目。”舉步跨上兩步,把竹簡遞了過去。

朱九通看他神莊重,不覺也隨着站起,伸出雙手,把竹簡接過,目光一注,他本來紅潤如玉的臉上,剎那間臉大變,雙手捧着竹簡,失聲道:“姜太公?會是姜老人家竹符令。”

凌幹青道:“不錯,在下二人,正是姜老人家的差遣而來。”

管秋霜道:“朱觀主現在相信了吧?”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原來是姜老人家的高足,無怪劍法通神,貧道不勝佩服之至。”

管秋霜道:“那麼朱觀主答應放人了?”

“這個……”朱九通沉了下,才道:“二位且請寬坐,容貧道去跟大家商量一下,再作答如何?”他不待兩人回答,一手拿着竹簡,正待離座而去。

管秋霜道:“凌大哥,朱觀主既然看過,師傅的竹符令應該可以收起來了。”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説的極是,只是貧道若不把令師的竹符令拿去作證,恐怕不易使大家深信不疑,所以貧道必須帶去讓大家看看,令師符令,自有貧道負責,管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凌幹青道:“霜妹,朱觀主説得有理,還是由來觀主拿去讓大家看看的好。”

朱九通頷首道:“委屈二位稍待了。”説完匆匆就走。

管秋霜等他去後,哼道:“凌大哥,你猜猜看,他拿着師父的竹符令,是給誰去看看的呢?”

凌幹青微微一笑道:“他沒想到我們會拿着姜老前輩的竹符令前來要他放人。茲事體大,他自然作不了主,自然要去向鬥姆請示了。”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你想的和我完全一樣。”她望望凌幹青,問道:“你看鬥姆會答應放人麼?”

“這很難説。”凌幹青道:“如果我們今晚沒和鬥姆鬧翻,她礙着姜老人家的面子,也許會放人,但今晚經我們在鬥姆殿那一鬧,鬥姆也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人物,如果各走極端,那就不一定肯放人了。”

管秋霜哼道:“她敢不放人?”

凌幹青道:“霜妹,不可意氣用事。”

管秋霜道:“大哥和我都有血海深仇,還怕結怨得罪人麼?”

凌幹青道:“你説的當然也有理,但我們這次以禮求見,是奉姜老人家之命來的,不論朱觀主肯不肯放人,咱們只要把姜老人家的意思傳達到了,待回朱觀主答應放人最好,萬一不肯,我們也可以向老人家覆命,此行的任務就完成了。”

説到這裏,一面以「傳音入密」説道:“霜妹,不論如何,你要多忍耐些,以後的事,自有姜老人家作主,你不可在言語上和他衝突,反倒顯得我們小氣了。”兩人默默的坐了一回,只聽履聲咔咔,朱九通手捧姜太公的竹符令,緩步走了進來。

凌幹青首先站起,説道:“朱觀主和大家商量的結果,不知如何了?”管秋霜因凌幹青站了起來,也只好跟着站起。

朱九通心中暗暗地忖道:“這姓凌的年事雖輕,一身武學已得木道長真傳,最難得的還是氣度從容,為人謙和,二師妹真不該和他結下血海深仇,此子不出幾年,定可領袖羣雄,該是黑道中人唯一的勁敵了。”他心念轉動,一面呵呵笑道:“二位快請坐。”

他回到上首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一掠兩人,臉變得十分凝重,又以極誠懇的語氣説道:“貧道身為敝觀主,照説本觀大小事情,貧道自可完全作主,但最近來了不少昔年舊友,在敝觀聚首,紫衣幫霍幫主率眾來犯,以貧道一人之力,自然不足與之抗衡,因此全仗諸位道友之力,才把霍幫主一行給留了下來,所以姜老人家要貧道放人,貧道一人就作不了主,必須和大家商量之後,才能決定……”

管秋霜道:“朱觀主和大家商量的結果,是不是肯放人呢?”

朱九通道:“姜老人家望重武林,大家尊為福星,有他老人家的符令,武林中人自該一體遵照了,只是……”

管秋霜道:“只是什麼?”她言詞咄咄人。

朱九通依然含笑道:“只是諸位道友之中,和霍幫主另有樑子的,也頗不乏人,尤其……”他目光朝兩人看了一眼,又道:“二位今晚也見過家師了,諸位道友見到姜老人家的竹符令,不好明言反對,就託辭家師即在仙女廟,不如請示家師,去作最後決定,於是貧道趕去後殿,謁見家師請示。”凌幹青心中暗道果然去向鬥姆請示,看來放人之事,只怕沒有希望了。

管秋霜道:“鬥姆的意思呢?”

她當着朱九通,直呼鬥姆,朱九通卻依然含笑道:“家師看了姜老人家的竹符令,要二位回去轉陳姜老人家,他已有數十年不問塵事,如今竹符令,重現武林,既有姜老人家出面,那是最好不過,近幾十年,江湖上已經積下不少恩怨是非,也該有個了結,因此家師之意,紫衣幫霍幫主等人,暫且留在敝觀,三個月後,正好是重佳節,請姜老人家親臨五老峯主持此一盛會。”

管秋霜道:“這麼説是不肯放人了?”

朱九通道:“不過家師代貧道,霍幫主等人,仙女廟在這三月當中,待以貴賓之禮,當在五老峯當着姜老人家釋放。”説完,站起身,把竹符令雙手給凌幹青,説道:“凌少俠請代向姜老人家多多致意了。”

凌幹青雙手接過,然後收入懷中,朝朱九通抱抱拳道:“在下自當把鬥姆前輩和朱道長的話,轉稟姜老人家,在下二人,那就告退了。”

朱九通連忙稽首道:“二位請。”凌幹青、管秋霜舉步走出。

朱九通一直送到階前,才道:“凌少俠、管姑娘恕貧道不遠送了。”

兩人出了月門,一路退出仙女廟,始終不見一個道士。這時天早已大亮,兩人不好再施展輕功,只得腳下加緊,趕到朴樹灣,已經高三竿。茅屋門前,一片空地上,這時正有三位姑娘,聚會神,指手劃腳的在練着功夫,對兩人的走近過來,她們都似乎一無所覺。這三人,正是沈若華、畢秋雲和田玉燕。

管秋霜正待出聲叫她們,凌幹青急忙伸手一攔,説道:“霜妹不可造次,她們練的好像是一種極為深奧的武功。”

管秋霜偏頭問道:“何以見得呢?”

凌幹青含笑道:“第一,如果不是深奧武功,奇難練,必須在練習之時,苦苦思索,她們不會專心一志,心無二用,連我們走近了都會不無所覺。”

管秋霜道:“還有第二呢?”凌幹青微微一笑道:“第二,你已經看到了。”

管秋霜奇道:“我看到到什麼了?”

凌幹青道:“她們練的招式步功,你不是都看到了嗎?老實説,以我們目前的武功,連大名鼎鼎的鬥姆都鬥過了,總不能説我們不濟吧?”

管秋霜嗤的笑道:“你少自吹自擂了。”

“不。”凌幹青道:“你聽我説下去呢,我只是拿我們作個比喻罷了,以我們目前的身手,任何武功,只要看上一眼,應該可以看得出一點端兒來,現在你已經看了一回了,你看得懂所練的手法麼?”

管秋霜經他一説,不呆得一呆,説道:“大哥説得對極了,大姐她們練的是什麼武功呢?”

凌幹青道:“我們不可驚動她們,快些進去了。”

兩人走近茅屋,只見大門土垣上貼着—張長形的紅紙條,上面黑酣勢勁的寫着一行大字,那是:“姜太公在此,百無忌。”

管秋霜看得咭咭的笑出聲來,説道:“這又是師父的大筆了,他老人家就喜給人家門上貼這九字兒。”隨着話聲,跨進屋去。

只見歐一峯獨自一人坐在客堂上喝茶,聞言笑道:“管姑娘可別小覷了這九個字,姜老人家被武林中人尊為福星,就是隻要貼上這九個字,當真是諸不侵。這裏密過仙女廟,貼上這字兒,就沒人敢到這裏來正眼看上一眼了。”

管秋霜問道:“歐前輩,我師父呢?”

歐一峯笑道:“姜老人家在裏面睡覺。”

管秋霜又問道:“大姐她們在門口練的是什麼武功呢?”

歐一峯含笑道:“若華她們都拜在姜老人家門下,作了記名弟子,姜老人家要她們到門口去個別傳授武功,她們從你們走後,一直練到現在了。”

管秋霜道:“你老不是説師父在睡覺麼?”

“是啊。”歐一峯笑了笑道:“姜老人家在裏面睡覺,也就是個別傳她們武功呀。”

凌幹青聽得暗暗哦了一聲,忖道:“是了,難怪自己兩人來時,沈若華她們全神貫注,沒有發覺自己兩人,原來是姜老人家以「傳音入密」個別教她們練功,她們每一個人一面仔細聆聽,一面比劃手腳,就心無二用了。”

歐一峯含笑道:“你們先坐下來再説,見到朱九通了,是不是他肯放人?”

凌幹青在下首一張椅子坐下,點頭道:“是的,他自己作不了主,還去請示了鬥姆,鬥姆約下了期。”把此行經過,詳細説了一遍。

歐—峯道:“果然不出姜老人家所料,鬥姆安靜了幾十年,居然久蟄思動,還敢跟姜老人家訂約,當真是膽大妄為已極。”

只聽姜太公的聲音笑道:“這一點也不稀奇,她知道老朽絕不肯自己出面,幾十年來,老朽也從沒出過面,當今武林中,除了老朽,她只有對一個人,還有五分忌憚,那就是茅山的木吾道長,但她也料想得到,木吾道長更不會下山,她還懼怕誰來?”

歐一峯道:“但她約了老人家。”

姜太公道:“她約她的,老朽不用理會她。”

管秋霜道:“但鬥姆要你老人家去主持重九之會呢,你老人家不去,只怕她到時不肯釋放霍幫主等人呢。”

姜太公道:“老朽的竹牌令,不是給了凌幹青老弟了麼?到時就由凌老弟代表,這還會有假的?”

凌幹青道:“晚輩武林未學,如何能代表你老人家呢?”

“有甚麼不能的?”姜太公道:“老朽要你代表,你就是老朽的代表,這還會有假?”

凌幹青還是不敢應承,説道:“只是晚輩……”

姜太公笑道:“老弟不用多説了,老朽要你代表我去自然不會叫你把事情辦砸,老朽不是有四個記名弟子麼?此刻老朽不是正在加緊訓練她們嗎?到時由歐老弟和你們同去,包管錯不了。”

歐一峯聽得心頭大急,忙道:“老人家,晚輩這點能耐……”

“咄。”姜太公口中「咄」了一聲,截着他話頭,説道:“你老弟是南海風雷門的掌門人,如今已學得你門中失傳已久的武功,還怕什麼?老朽是因他們五個年輕人年事太輕了,總要有領頭的人,要你去領個頭罷了,這有什麼要緊?難道憑木吾的傳人,和老夫四個記名弟子,還不夠打發鬥姆?”

歐一峯道:“你老人家不是説鬥姆還有幾個厲害幫手嗎?”

“不錯。”姜太公道:“她敢對老朽訂下約會,自然早有打算,那幾個老不死,大概已經答應捧她的場了。”

歐一峯道:“那……”

姜太公笑道:“老朽已有幾十年不管武林中蒜皮的事了,這回自然不好為了鬥姆,就親自出面,但她可以約人助拳,咱們難道就不能約幾個幫手來麼?”

歐一峯心中暗道:“當今武林,除了你姜太公,和茅山木道長,還有誰能和鬥姆一較長短?何況聽你口氣,鬥姆還有幾個扎硬後台,那有什麼人能製得住他們?”

他們心中想着,還沒開口,管秋霜忍不住問道:“師父,我們去找那些幫手呢?”

姜太公道:“叫你叫我老夫子,你偏要叫我師父,師父這兩個字,比老夫子難聽了不知有多少倍,你想想看,大成至聖先師,天下人都尊稱他孔夫子,孔老夫子,幾時有人叫他孔師父的?你再叫我師父,我就不要你這徒弟了。”

“好嘛。”管秋霜道:“弟子以後就叫你老人家老夫子好了。”

姜太公笑道:“必也正名乎,為師這是非爭不可的。”

管秋霜道:“老夫子現在可以説了,我們到那裏去找幫手呢?”

“呵呵。”姜太公笑着道:“為師總得想上一想,當今之世,能製得住鬥姆的人,已經不多,要製得住鬥姆勾搭的那幾個老魔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辦法總是有的,讓為師仔細想想,找兩個不痛不的人來。”

管秋霜道:“老夫子,你説什麼呢?”

姜太公道:“你不用多問,讓為師且去夢見周公,商量商量再説。”

管秋霜小嘴一噘,説道:“你老人家就是這樣,説話喜賣關子,你老人家説的話,人家聽不懂。”姜太公不再作聲,大概真的夢周公去了。

歐一峯自然聽出來了,姜老人家語含玄機,可能早已有成竹,因此臉含微笑,説道:“管姑娘,姜老人家可能已經有了安排,你不用多問,到時自知。”

管秋霜道:“歐前輩,你知不知道鬥姆約的那些魔頭,會是什麼人呢?”

歐一峯微微搖頭道:“聽姜老人家的口氣,這幾個魔頭,似乎比鬥姆還要厲害,這點自然可以想像得到,鬥姆有把握請出這幾個魔頭來,才敢和姜老人家訂下重之約,由此可見她心目中,這幾個魔頭足可對付得了姜老人家了,像這種人,定是已有數十年不曾出山之人,我對中原武林並不太悉,一時之間,可真想不起來。”

管秋霜道:“那麼老夫子説的不痛不的人呢?那會是誰呢?”

歐—峯笑道:“姜老人家語含玄機,那就更不容易猜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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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玉人無恙結同心

正説之間,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三人練得臉通紅,一身香汗淋漓的走了進來,看到凌幹青、管秋霜兩人,不覺同聲噫道:“凌大哥,你們幾時回來的呢?怎麼沒有看到你們走進來呀。”

管秋霜着她們高興的道:“大姐、二姐、四妹,恭喜你們都拜了老夫子為師,現在我們成了師姐妹了。”

凌幹青也道:“你們得蒙姜老人家收列門牆,真是福緣不淺,可喜可賀。”

沈若華一雙盈盈秋波望着他,説道:“大哥,你還沒説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凌幹青含笑道:“我門已經回來了一會,你們正在練功,心不旁驚,所以沒看見我們了。”

管秋霜問道:“老夫子教你們練的是什麼武功呢,怎麼我都看不懂?”

沈若華道:“我也不知道,老夫子要我們到外面去練,他也沒有出來,只是要我們照着他老人家説的去做,一會伸左手,一會抬右腳,別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依樣葫蘆的做着就是了。”

田玉燕道:“我也是,老夫子一直在我耳邊反覆的説道,我就反覆的練着。”

畢秋雲道:“這就奇了,從一開始,老夫子就一直在我耳邊説着,沒有停過。”

田玉燕道:“我耳中也沒有停過呀。”

畢秋雲道:“但我們練的手法,都並不相同呀。”

田玉燕道:“但他老人家只有—張口呀,怎麼在同一時候,和我們三個人説不同的話呢?”

歐一峯含笑道:“這就是姜老人家咯,若是沒有這點能耐,還是姜老人家嗎?”

只聽姜太公的聲音道:“好了,你們幾個女娃兒,碰在一起,話就説個沒完,還不快去做飯,為師給你們吵醒了,肚子就會餓,吃了飯,還得加緊練呢。今天雖只教了你們一招手法,至少也要練上三天,才練得,三招就得九天,為師就得在這裏為你們足足耽上九天,真是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四位姑娘給姜太公一説,立即口中「唷」了一聲,搶着往後面廚房而去。好在有四個人,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升火的升火,一頓飯很快就是做好了,大家端着大盤小盤的,在堂屋一張木桌上放好,就請姜太公和歐一峯—起入座。

飯後,沈若華又沏了三盞茶,放到桌上,才行退去。姜太公望望凌幹青,又看看四個如花似玉的記名弟子,心裏有實高興,只是笑呵呵的摸着白鬚子,心裏也在想着:這小子真是不錯,只是這四個娃兒,也沒一個差的,這筆事兒,倒得想個兩全的法子。

凌幹青取出竹簡,雙手呈上,説道:“晚輩向老人家差了,竹符令請老人家收起來吧。”

姜太公搖手道:“不用繳還,還是你收着,你要代我去找幾個人,這牌牌還有用,再説三個月之後的重之會,你還要代表老朽前去,就由你收着好了。”

凌幹青道:“老人家要晚輩去找誰呢?”

姜太公揮揮手道:“還早,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説不遲,此刻老朽要教她們去練功了。”一面吩咐道:“三個女娃兒,你們該出去了。”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三人慌忙答應一聲,搶着朝門外飛奔出去。

姜太公朝管秋霜道:“再有三個月,你也要展一手給那些黑道魔頭開開眼景,再不勤加練習,沒的把我姜老頭的臉都丟了。”

管秋霜道:“所以咯,老夫子,你老人家還得再教我一招,才不會給你老人家出醜呢。”

“好哇,小丫頭,原來你想乘機勒索。”姜太公一手拂髯,微微搖着頭道:“好、好,那你就快出去,和她們一起練吧。”

管秋霜欣然往外行去,姜太公打了一個呵欠,起身道:“歐老弟、凌老弟,你們坐吧,老朽要去躺一回呢。”

歐一峯忙道:“老人家只管請。”

姜太公一手摸着花白長髯,呵呵一笑道:“宰予晝寢,就成了朽木,孔老夫子卻是去夢見周公,至於老朽呢?那就算是夢中授藝吧。”凌幹青心中暗道,這位老人家大概是假晝寢之名,到房中去施展「傳音之術」,教沈若華等四人武功去的了。

姜太公走後,歐一峯朝凌幹青道:“凌老弟,你昨晚一晚末睡,也去休息一回吧,左首後廂房有一個鋪,你就是不睡,去坐息一回也好。”

凌幹青確實有些睏乏,點點頭,就往後廂走去,在上盤膝坐下,運起功來。他幾乎已有兩個晚上沒有睡覺,這一調息運功,很快就進入忘我之境。

等到醒來,天已快黑了,四位姑娘正在後面廚房裏一齊動手,做晚飯了。凌幹青走出堂屋,桌上已經點上了燈盞,卻不見歐一峯的影子。一會工夫,四位姑娘端着飯菜走出,在桌上擺好。凌幹青朝沈若華問道:“歐前輩呢?”

沈若華道:“不知道,我們練完功,回進來的時候,爹還坐在這裏。”

田玉燕卻往左廂跑去,口中叫道:“老夫子,吃晚飯啦。”奔入左廂,目光一轉,房中那有姜太公的人影?口中不覺「噫」了一聲道:“老夫子不在房裏,會到那裏去了呢?”回出左廂,一面説道:“老夫子沒在房裏呢。”凌幹青心中一動,暗道:姜老夫子也不在房裏,那一定是和歐老人家一起出去的了。

沈若華道:“爹和老夫子都不在,他們會到那裏去了呢?”

管秋霜道:“那一定是老夫子約歐前輩一同去的了。老夫子是一個喜動的人,屋子裏是耽不住的,從前在寒家教我書的時候,就是時常出去,不在書房裏,有一次給我抓到了,他才收我做記名弟子的。”

田玉燕道:“給你抓到了什麼呢?”

管秋霜道:“有幾次我去找老夫子,他都不在,我問莊丁們,他們又異口同聲的説老夫子沒有出去,等我再回到書房裏去,老夫子又明明在房裏了。我心中覺得奇怪,有一次,去找老夫子,他老人家又不在,我就偷偷的爬上書房窗前的一棵大樹上等着,果然過沒多久,我只霎了一下眼睛,老夫子已經在屋裏了,我本沒有看到老夫子從那裏進去的。”

凌幹青笑道:“以姜老人家的武功,就是現在,也不會讓你看清楚的了。”

“你別嘴,聽我説下去呢。”管秋霜接着道:“我正覺得奇怪,老夫子忽然抬眼朝我望來,含笑招招手道:「你還不下來,別摔下來了。」他這一招手,我只覺一個人突然朝屋中飛了進去,穿窗而入,落到他面前,這下真把我赫得幾乎昏了過去,等定過神來,就跟他着要學招招手就可以把人招過去的本領。

老夫子摸着我的頭,含笑道:「你女娃兒,資質不錯,但老夫這一手,你至少也要痛下功夫,十年之後,才練得成,老夫收你做個記名弟子,教你一些入門功夫,你要用心練才行。」就是這樣,我就跟老夫子練功了。“

田玉燕眨眨眼睛,問道:“三姐,方才我看你一個下午一直在練着向空招手,是不是那記招手的功夫?”

管秋霜喜孜孜的點點頭道:“是的,老夫子説,以我現在的功力,本來還不能練「擒龍手」,但因三個月之後,我們都要去上一手,所以老夫子提前傳給我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和歐前輩都出去了,我們要不要等他們回來呢?飯菜都快涼了。”

管秋霜道:“我看不用等了,我們只管先吃吧,這兩位老人家出去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田玉燕道:“是啊!我們就先吃吧,不然,肚子快餓痛了呢。”

沈若華道:“那就快些吃吧,不用等了。”大家圍着坐下,同進晚餐。

吃過晚餐,沈若華沏了一盞茶,放到凌幹青面前,説道:“凌大哥請用茶。”

凌幹青慌忙站起身道:“沈姑娘,這個如何敢當?”

畢秋雲附着田玉燕耳朵低低的説了一句話,田玉燕「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趕快用手抿住了嘴。沈若華回頭看了田玉燕一眼,説道:“你笑什麼?”

田玉燕抿抿嘴道:“我沒有笑。”口中説着「沒有笑」忍不住又在咧嘴笑了。

管秋霜問道:“二姐方才和你説了什麼話呢,有這麼好笑?”

田玉燕望望沈若華,笑着道:“二姐説……”

畢秋雲瞪了她一眼,説道:“你敢説出來,看我饒你才怪……”

沈若華道:“四妹,二妹和你説了甚麼,你快説出來。”

畢秋雲道:“四妹,你……”

田玉燕笑道:“大姐,是二姐不讓我説呢。”

沈若華道:“你聽二妹的,還是聽我大姐的?”

管秋霜也道:“這麼好笑的話,四妹,你自然該説出來,給大家聽聽了。”

凌幹青看他們爭個不休,就雙手一攏,含笑道:“你們不用爭執了,我來做個公證人,你們一共四個人,四妹、二姐叫你不許説,她只有—個人,大姐、三姐要你説,有兩個人,你自然要聽從多數,就該説出來才是。”

畢秋雲粉臉微微一紅,説道:“大哥,是你要她説的,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凌幹青點頭道:“好,四妹,你就説吧。”

田玉燕望望凌大哥,嘻的笑出聲來,説道:“二姐説……”她説了三個字又笑個不停,接着道:“大姐方才端出那盅茶來……就像……就像……”

沈若華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説道:“像什麼了?二妹就喜嚼舌。”

管秋霜催道:“四妹,你説話別笑呀,大姐端出那盅茶來,像甚麼呢?”

田玉燕笑得兩頰通紅,彎着笑道:“像……像……相親……”管秋霜聽得也「噗哧」笑出聲來。

沈若華粉臉驟然羞紅,叱道:“四妹,你……”她搶了上去,伸手要去呵她。

田玉燕急忙躲了開去,笑道:“又不是我説的,這話……是二姐説的呀。”

沈若華朗畢秋雲走去,説道:“二妹,你自己想相親是不是?那好,快去相呀。”一把拉着畢秋雲朝凌幹青身邊推去。

畢秋雲順勢也把沈若華朝凌幹青身邊推,口中説道:“你是大姐,自然該你先相親了。”

兩位姑娘拉拉扯扯的都希望把對方推到凌幹青身上去,但這一拉一推,兩個人都立不住,身子一歪一齊朝凌幹青身上撞了上去。凌幹青給田玉燕一説,也不俊臉發熱,本來她們姑娘家互相笑謔自己不該多嘴的了。這時眼看兩人跌跌撞撞朝自己撞來,他如果不及時出手,兩位姑娘就會一齊跌了下去,這就雙手一伸,把兩人一齊攔住,説道:“好了,你們別開玩笑了。”他這一攔,兩個姑娘同時撞進了他的懷裏,直羞得兩人兩張粉臉漲得像大紅緞子一般,各自站住。

沈若華羞急的嗔道:“都是你……”

畢秋雲道:“難道你心裏不想麼?”

沈若華道:“你還要説?你才想呢。”又要朝她撲去。

畢秋雲嬌笑着雙手作勢,説道:“你敢過來。”

“你們幾個女娃兒快別吵了。”左首廂房中忽然傳出姜太公的聲音説道:“這一個鬧,把你們老夫子都吵醒了。”

田玉燕咦道:“老夫子,你幾時回來的呢?”

姜太公笑道:“我一直就在房裏睡覺,又沒出去,何用回來?”他不待她們説話,接下道:“凌老弟,有一件事,非你去趟不可。”凌幹青道:“老人家但請吩咐。”

姜太公道:“你從這裏去,到三義河路旁去等着。”凌幹青道:“晚輩到了三義河,又要做什麼呢?”

姜太公道:“那裏有一可大樟樹,你在樹底下站着就好。”凌幹青道:“晚輩只要站在樹底下,就沒事了麼?”

姜太公道:“該當如何,那是你的事了。”管秋霜道:“凌大哥,我也去。”

姜太公道:“你們在這裏等着就是了。”凌幹青道:“晚輩這就去。”轉身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朴樹灣離三義河不過一、二十里路,自然很快就趕到了。這時夜已濃,大路臨江,煙波浩渺。三義河是一個小鎮集,集外大路邊,果然有一可大樟樹,覆蓋如傘,樹葉十分茂盛。凌幹青找到這棵樹下,目光四顧,不見一個人影,這時已是初更時分,小鎮集上的人,出而作,入而息,這時候早就進入夢鄉久矣。

這時候出來活動的人,當然是夜行人了。凌幹青不知道姜老夫子要自己這裏來等的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什麼事,但他相信姜老夫子説的話,今晚,這大樟樹下,一定會有事情。他目光一瞥,正好樹下靠樹身有着幾方大石,那是給行人歇腳的,他走到大石前,坐了下來。

就在此時,瞥見遠處正有兩條人影,在大路上出現,一路奔行而來。人影漸漸近了,凌幹青已可分辨得出來人身形苗條,似是兩個女子,心中暗自忖道:“姜老人家要自己等的,會不會就是這兩個人呢?”心念一動,不覺一真氣,身形往上拔起,一下隱入樹葉之中。

兩條人影漸漸奔近,到了大樟樹下,便自停住。那是兩個面上蒙着黑布的姑娘家,因為她們面上蒙了黑布,所以看不清她們的面貌。兩個姑娘在樹下停步之後,目光不住的向四下回顧,似是十分焦急模樣。

只聽其中一個口中輕「咦」聲,低低的道:“那位老人家明明是説,只要把你護送到這裏,自會有人前來接應,怎麼會不見人的呢?”她這一開口,凌幹青聽出來了,這説話的竟是黑衣魔女何真真。她是有一位老人家叫她護送另一個姑娘到這裏來的。她口中的「那位老人家」,莫非就是姜老人家?

只見另一個姑娘忽然朝何真真盈盈拜了下去,咽聲説道:“何師叔……”

何真真「哎」了一聲,説道:“我和你説過,從現在起,你不準再叫我師叔了。小妹子,我們以姐妹論,你只要叫我一聲姐姐就好。”她伸手去拉着她。

另一個姑娘雖黑布蒙面,但她雙肩聳動,好像哭了,咽聲道:“姐姐,你冒着大不違,把我救出來,小妹終身不盡,你快回去吧,我在這裏等着好了。”凌幹青聽得心裏猛然一震,暗道:會是聶小香?

只聽何真真道:“那怎麼成?這裏離仙女廟極近,有我陪着你,就算有人追來了,還不要緊……”她話設有説完,凌幹青已經一躍而下,叫道:“真真……”

何真真倏地回過身來,口中喝道:“什麼人?”嗆!一道青虹應手而生,朝凌幹青身前劃去。

凌幹青連忙後退一步,叫道:“真真,是我。”聶小香已經聽出是凌幹青的聲音了。

此時夜已深,她功力較差,自然看不清面貌,但凌幹青的聲音,是她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的,她聲音入耳,喜極叫道:“姐姐,是他……是……凌……郎……”

何真真也聽出來了,鳳目一凝,急忙撒劍,叫道:“是你,凌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凌幹青含笑道:“我是姜老人家之命,到大樟樹下等人來的,不知來的會是你們兩個。”

何真真道:“你來了就好,我把小妹子聶小香給你了,我還得趕回去,哦……”她忽然「哦」了一聲,從身邊解下一柄長劍,説道:“這是鎮山劍,本來是你的,你也收過去,劍歸原主,人……也歸原主了,我總算替你做到了兩件事,我……我的心願……已了……”

凌幹青並沒伸手去接,手掌輕輕一推,的道:“真真,你對我的一番情意,我很搬,我有師門的青藤劍了,這柄劍,就算我送給你的,你收着吧。”

何真真一手揭下蒙面黑布,她臉上隱有淚水,但卻笑了,點着頭道:“大哥,你的劍,我自然要,我縱然沒有和你在一起,但有你的劍伴着我,也可以聊勝於無了。”説着果然把鎮山劍欣然的佩到身邊,但目中卻含了晶瑩的淚水,盈盈墮。

凌幹青乘機跨上一步,一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誠懇的道:“真真,你是明白人,江湖上人,分為黑白兩道,正與,你應該分得清,我和令師姐有殺父之仇,本來這是一人一家的私事,但令師好像老羞成怒,邀約了昔年魔頭,大有和正派人士來一次算總帳的意思,目前或許勢均力敵,勝負未分,但自古以來,不勝正,你一定要相信,你是個好女子,應該潔身自好,不可淌入這場渾水之中……”

何真真兩行淚水突然掛了下來,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點點頭道:“大哥,我知道,只是你一番好意,我卻無法接受,仙女廟逃走了一個聶小香,還不算重要,若是叛走了我何真真,那還得了?我是師父一手扶養長大的,師恩如山,雖然我……我一顆心已經非君莫屬,但我這一個人是師父的,我無法兩全。大哥,你帶着小香回去吧,我……我們是無法……”

她忽然泣不成聲,輕輕掙凌幹青的手,咽聲道:“大哥,你們保重,我要走了,你……我到了無法兩全的時候,我會有自處之道的……”話聲一落,一個轉身,急奔而去。凌幹青目送着她身形遠去,漸漸消失,一個人呆怔立當場。

聶小香一手扯去了蒙面黑布,低低的叫道:“凌……郎……”

凌幹青聽到她的叫聲,才如夢初醒,口中「啊」了一聲,急忙回過身去,歉然道:“小香,對不起,真真太令人動了,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聶小香兩眼一紅,一個身子一下撲入凌幹青懷裏,淚道:“我受些委屈,就是再多,我也不怕,我怕……”她沒説下去。

凌幹青問道:“你怕什麼呢?”

“我怕對不起你……”聶小香一顆頭埋在他懷裏,幽幽的道:“因為……因為……我有了身……我怕會被磨折得掉下來,那我就對不起你了。”這是説她果然有了三個月身孕。

凌幹青緊緊的抱住她,目中也有了淚光,動的道:“小香,香妹,是我對不起你,你被柳鳳嬌擒去,我營救無力,反勞何真真把你救出來,我真是慚愧之至。”

聶小香偎在他懷裏,幽幽的道:“凌郎,我一點也不怪你,你父仇未復,這是大事,我會累了你,凌郎,我已經出虎口,我會照顧我自己的,你不用以我為念……”

“香妹,快別這樣説了。”凌幹青依然抱着她嬌軀,説道:“我們已經重逢,再也不會分離了,我會盡我之力保護你的,只等重九之會,我報了先父大仇,我們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築三間茅屋,種花栽柳,男耕女織,只要有飯吃就好了,我會陪伴你一輩子的。”

聶小香嬌軀顫抖,喜極而泣,説道:“凌郎……大哥,我……我好幸運……”

凌幹青取出手絹,替她擦着淚水,柔聲道:“好了,香妹,我們可以回去了。”

“回去?”聶小香站直身子,望着他問道:“我們回那裏去呢?”

凌幹青道:“你總記得,你從仙女廟出來,不是到過沈大娘的家麼,現在大家都在那裏,人自然到那裏去了。”

聶小香幽幽的問道:“大家,是些什麼人呢?”

凌幹青道:“第一位,是武林中號稱福星的姜太公姜老人家。”

聶小香問道:“是不是那位白鬍子老伯伯?他説我叫他老夫子就好。”

凌幹青奇道:“你怎麼知道的呢?”

聶小香道:“我就是白鬍子老伯伯把我救出來的,他把我送到何師叔那裏,不,她不許我叫她師叔,要我叫她姐姐,她護送我出來的。”

凌幹青道:“會是姜老人家?他吃晚飯的時候,果然出去了。”凌幹青心想:還有歐前輩,不知到那裏去了?

聶小香又問道:“還有呢?是些什麼人呢?”

凌幹青道:“還有—位歐前輩,也就是沈若華沈姑娘的父親,還有四位姑娘,你都見過,一個是沈若華,一個是畢秋雲,一個是管秋霜,還有一個是田玉燕。”

聶小香微微搖頭道:“畢秋雲、田玉燕?這兩人我沒見過。”

凌幹青笑道:“畢秋雲就是你叫她二哥的畢雲秋,田玉燕就是田中玉,你現在總想起來了吧?”

聶小香點點頭,笑道:“畢二哥我早就看出她是女的了。”田中玉她早就知道她是女的,只是不知道她改了名。

凌幹青笑道:“現在你不是都知道了?”

聶小香臉上一紅,低低的道:“但……但我再過一兩個月,肚子大起來了,這……這……多不好意思。”

凌幹青也不俊臉一熱,他想到不久自己可以做父親了,心頭一喜,説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們也總有一天會做母親的。”

“不。”聶小香低垂粉頭,羞澀的道:“但我們……我們還沒有名份呀。”

“這也不要緊。”凌幹青道:“我們回去,請求姜老人家給我們主婚,他一定會答應的,我們不是就有名份了麼?”

聶小香一下撲入凌幹青懷裏,喜得嗚咽的道:“大哥,你真好。”

凌幹青道:“好了,我們走吧。”聶小香點點頭,兩人就一同離開大樟樹,朝朴樹灣奔行而去。

兩人走後,從大樟樹頂上,像飛鳥般落一個人影,他正是南海風雷門的掌門人歐一峯,望着兩人後影,微微出神,嘆息一聲道:“看來若華是落空了。”一道人影相繼飛起,劃空而去。

凌幹青、聶小香迴轉朴樹灣,跨進門,就見燈火熒熒,大家都在堂屋中坐着等候。畢秋雲一眼看到聶小香,就欣然道:“三妹,你回來了。”

聶小香叫道:“二哥,我早就看出你是女的了。”

畢秋雲咐着她耳朵,低低的道:“我也早就看出你有身孕了。”聶小香聽得大羞,口中「嗯」了一聲。

凌幹青問道:“姜老人家呢?”

沈若華道:“姜老夫子和爹都已經睡了。”

田玉燕喜孜孜的道:“我們又多了一個聶姐姐,本來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妹,又要重排過了呢。”

畢秋雲笑道:“不用重排,三妹不和我們排在一起的。”

田玉燕問道:“那為什麼呢?”

畢秋雲低笑道:“因為她是我們……”

聶小香又羞又急,漲紅着臉道:“二哥,你是我二哥咯,怎好取笑妹子的呢?”

畢秋雲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取笑你了呢?”

沈若華道:“快別盡説笑了,聶姑娘剛來,快讓她坐來歇息才是。”

管秋霜道:“聶姐姐,到我們房裏去吧。”四個姑娘簇擁着聶小香朝左首房中行去,凌幹青也就回到右首房中去休息了。反正茅屋前面貼了—張「姜太公在此,百無忌」的紅紙條,仙女廟縱然高手如雲,也絕不敢妄越雷池一步的,因此大家連木門都不用關,真正做到夜不閉户了。

初更剛過,管秋霜卻悄悄摸進了凌幹青的屋裏,凌幹青自然喜出望外。兩人寬了衣,相擁着上了。管秋霜盯着凌幹青下的寶貝,只見它頭圓突,青筋暴怒,高高硬硬地舉着,管秋霜越看越,心裏上上下下跳。

凌幹青開始進攻,雙手在她的體上撫摸,那雪白的嬌體隨着他的撫,不停地扭動,而嗲聲連連。左手由粉頰輕輕摸撫,往下到脖子而到那高的酥,先用力的猛按、猛,然後輕釦那微徼抖動的頭。右手由小腿往上游動,沿着大腿內側的細皮,到達兩腿間的神秘境,在那裏徘徊不停,先張開手掌,如磨墨一般的磨着户,偶而用食指輕輕敲一下那令人神魂顛倒的核。

管秋霜畢竟以前只與凌幹青好過兩次,此刻她已經全身酥麻,身猛扭,出口:“哎唷……哎唷……唔……我受不了……快……快……我的……求你……快……不要折磨人家……快……”水一股股地沿着股溝往下

凌幹青也忍不住,迅速地撥開她的玉腿,用指頭把兩片拉開,低下頭,張大嘴,平貼在户上,伸出舌頭往裏一探。這一下,管秋霜的雙腿猛蹬,身子猛擺,她的也更加狂急。凌幹青使勁地按着,嘴户上下移動,那支尖兵不停地旋着往侵入,同時以牙齒捕捉核,輕輕地咬起來。

“喔……啊……大哥……你……狠……我……我受不了……快點…………吧……哦……哦……”管秋霜叫聲有氣無力,顯示火已燒到極點。

凌幹青轉身,再度張開她的粉腿,雙眼注視口,手握大寶貝,力道一沈,猛身,對準口,只聽到「滋」的一聲,那六寸長的寶貝全裏。寶貝入,她的臉上馬上顯出足的笑容,人也進入飄渺之境。凌幹青把管秋霜的雙腿抬起,扛在肩上,形成推車姿勢。她的腿一抬起,那鮮紅的也顯無遺,他一用力送,頭立刻緊颳着道里的,直進直出,急大的頭,忽輕忽重,每一次直達花心。

“喔……喔……大哥……用力……用力……深些……我好……死了……啊……嗯……現在……舒服多了……啊……舒服……啊……啊……”凌幹青這樣繼續猛百多下,只見她雙眼已經閉成一線。管秋霜嘴上一直呻着,叫不停。

凌幹青徐徐進了一口氣,使寶貝漲得更大,更雄偉。以那大的頭緊緊抵住花心,一陣子磨轉,兩手也捏着頭。不一會,管秋霜的玉體像扭股糖似地擺動,户也用力上頂,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哼……啊……大哥……好哥哥……裏面好……啊……快……快不要磨……嗯……嗯……快些……快點……啊……”「啪」、「啪」的擊聲,在寶貝和户的接處響着。

“喔……大哥……哎唷……哎……我……要死了……我被……被死了……哎呀……好厲害……要被你……死了……啊……呵……我……好……好妙……喔……喔……我……我……”凌幹青,次次直攻直抵花心,又加快速度,一時間把管秋霜頂得白眼直翻,水隨着寶貝的入濺出水花。

這時的管秋霜已被户生熱,眼冒金星,四肢軟綿綿地,無招架力量,可是凌幹青還是生龍活虎般猛幹不息。她整個人顫抖着,一張單已被成一團,呻着:“哎呀……哎呀……我投降……投降……大哥……快……停……把……出來……我的……我的小……要裂……裂開了……喔……喔……又……又到……到心口……”

“我會死……喔……喔……我會被你死……喔……哎呀……快……快……深點……啊……啊……我……我丟了……我了……唔……”

凌幹青猛二十多次,只覺得一股又濃又熱的,從子深處直衝而出,把頭泡得全身大,不由也叫着:“喔……舒服……好舒服……霜妹……我……我要……了……”終點到了,快來臨,他全身顫抖一下,一股直衝花心,寶貝也停止送。管秋霜被衝進花心,那股又熱又燙的,使得她全身抖動,雙腳一蹬,樂得險些昏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凌幹青和五位姑娘起來之時,又不見了姜太公和歐一峯的蹤影。大家猜測兩人一定又有什麼事去了,也就不以為意。吃過早餐,沈若華等四位姑娘,又要到大門前一片草坪上練功去了,屋中只剩下凌幹青和聶小香兩人。

“小香,覺怎麼樣?”凌幹青摟着聶小香柔聲問道。

聶小香嬌羞地道:“就是有些慵懶,幹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

“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凌幹青含歉意地道。

聶小香搖搖頭道:“這怎麼能怪凌郎呢?”紅着臉囁嚅着問道:“凌郎,你……你……”

凌幹青奇怪地道:“小香,你想説什麼?”

聶小香紅着臉道:“凌郎,你和管姐姐……”

凌幹青也是臉一紅道:“你知道了?”

聶小香紅着臉點點頭道:“我因為太高興了,睡不着,所以……”她接着又道:“凌郎,我知道幾位姐姐和妹妹都喜凌郎,她們都是好人家女兒,不像我……”

凌幹青怔道:“小香,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就不是好人家女兒嗎?你難道會擔心我看不起你?”

聶小香搖搖頭道:“凌郎,你誤會了,我要説的意思是要凌郎別辜負她們,不要因為我而拒絕她們,凌郎,你能答應嗎?”

“小香,你真是太好了。”凌幹青動的緊緊摟住她,親吻不已。

“小心別讓她們看見……哦……”聶小香的櫻,被凌幹青堵住了,她也癱軟在凌幹青的懷中,這是她第一次享受這種滋味,自然受特別強烈。

一雙小情侶,在屋中卿卿我我,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直到上三竿,才見歐一峯一個人手中捧着大包小包的一大堆東西走入,放到八仙桌上,才吁了口氣道:“好了,好了,凌老弟,你去叫大家進來,聽候老夫差遣。”

凌幹青道:“前輩一早去了那裏?”

歐一峯含笑道:“老弟,不用多問,且去把大丫頭和她們叫進來,老夫自有吩咐。”

凌幹青不好多問,只得站起身,走出門口,就大聲叫道:“沈姑娘,歐前輩回來了,要你們進來聽候差遣。”

沈若華等四人聽説歐一峯迴來了,叫她們聽候差遣,還道有什麼行動了,就一陣香風,紛紛趕入茅屋。沈若華問道:“爹,我們是不是要去仙女廟呢?”

歐一峯呵呵一笑道:“叫你們聽候差遣,就是要派你們工作,並不一定要去仙女廟呀。”

田玉燕道:“歐伯伯,那你要派我們什麼工作呢?”歐一峯把桌上幾個大小紙包,分出了一半,然後嘴皮微動,敢情在和兩女「傳音入密」説話。沈若華、田玉燕臉上有了笑容,兩人各自捧起大小紙包,舉步往裏行去。

歐一峯又道:“畢秋雲、管秋霜,你們兩個過來。”畢秋雲、管秋霜依言走上兩步,到了他面前站定。歐一峯又把桌上另一堆大小紙包,朝兩人一推,同樣嘴皮微動,以「傳音入密」説了一陣,兩女臉上同樣出笑容,各自捧起大小紙包,朝右首房中行去。

凌幹青看得心中暗暗嘀咕,説道:“前輩不派晚輩工作嗎?”

歐一峯含笑道:“老弟自然也有工作,不過你先坐下來,等一會再説。”一回功夫,後面廚房時傳出一陣刀砧之聲,好像正在忙着。

聶小香站起身道:“我到廚房去看看,好像沈大姐她們正在忙着呢。”

歐一峯喝着茶,笑道:“聶姑娘,你還是坐一回吧,不用去幫她們了。”

聶小香已經走了進去,果見沈若華、田玉燕兩人,一個洗滌,一個割切,廚房桌上,放着鴨魚,忙得不可開,這就説道:“沈大姐,要不要我來幫忙呢?”

田玉燕急忙用布擦了把手,攔着笑道:“聶姐姐,這裏沒事,不用你幫忙,你快出去吧。”聶小香看她得好生神秘,正要開口。

田玉燕咭咭格格的笑了起來,還用手推着聶小香,説道:“聶姐姐,你待一回就知道了。”

聶小香被她推着走出,經過右廂,聽到房中畢秋雲和管秋霜正好低聲説話,伸手一推,房門裏面下了閂。這就輕輕叩了兩聲,叫道:“二姐,你們怎麼把房門關了呢?”

畢秋雲道:“我們正在忙着呢。”

聶小香道:“快開門呀,我來幫忙不好麼?”

管秋霜輕笑道:“不用了,你不能進來。”

聶小香道:“那為什麼呢?”

管秋霜道:“你待回自會知道。”

聶小香心中暗暗奇怪,她們都説待回就會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只好回身走出。凌幹青問道:“她們在做什麼呢?”

聶小香道:“沈大姐和田小妹在廚房裏忙,二姐、三姐卻躲在房間裏,連門都不肯開,不知她們在忙些什麼。”

正説之間,保見姜老夫子藍袍黑褂,從門外踱着方步,走了進來,他手上也拿着一個大紙包,看到歐一峯,就呵呵一笑道:“歐老弟,你事兒都辦好了麼?”

歐一峯連忙站起,説道:“都辦好了。”

姜老夫子又道:“四個丫頭都代好了?”

歐一峯道:“她們正在忙着。”

姜老夫子點點頭道:“很好。”凌幹青和聶小香都已站了起來。

聶小香看到姜老夫子,認出正是昨晚救出自己,送到何真真那裏去的白鬍子老伯伯,急忙走了過去,朝姜老夫子身前盈盈拜了下去,説道:“白鬍子老伯伯,你昨晚救了我,我還沒給你老人家叩謝呢。”

凌幹青忙道:“小香,他老人家就是姜老夫子,你要叫他老夫子才是。”

姜老夫子呵呵笑道:“對,對,叫我老夫子就好,老夫平最討厭人家作磕頭蟲,但你該磕幾頭,老夫生受了,四個丫頭都記在老夫門下,自然不能讓你吃虧,好,好,現在可以起來了。”大袖一揮,把聶小香一個人從地上託了起來。聶小香被一股無形大力托起,方自一怔。

凌幹青已經聽出姜老夫子的口氣來了,不覺大喜,忙道:“小香,姜老夫子答應收你做記名弟子了呢,快拜師呀。”

聶小香道:“大哥,老夫子要收我做記名弟子麼?啊,弟子給師父叩頭。”果然又待拜了下去。

姜老夫子一攏手,不讓她再拜下去,一面説道:“凌老弟,你還要她拜師作甚?老夫方才不是已經讓她叩過頭了麼?”一面朝聶小香道:“你叫我老夫子,可別叫師父,為師最討厭人叫師父了。”

歐一峯笑道:“恭喜前輩,又收了一個女弟子。”

“不收行麼?”姜老夫子拂髯笑道:“老夫總不能讓她吃了虧呀。”一面朝凌幹青道:“來,來,凌老弟,現在你的差使來了。”

凌幹青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姜老夫子走到方桌旁,把手中紙包拆開了開來,裏面是一卷大紅灑金箋,和一方硯台,一錠松煙墨,和一支羊毫筆,一面説道:“老夫一早去揚州皮包水,順便買回來的,你去舀些水來,替老夫磨墨,老夫要大筆一揮呢。”凌幹青依言舀了水來,就替他磨起墨來,心中暗道:大概姜老夫子又要寫「姜太公在此,百無忌」了。

一會工夫,墨已磨濃,姜老夫子走到上首,要凌幹青幫他擲開灑金箋,那是已經裁好了的一付長聯,一付小對聯,和一幅中堂。姜老夫子提起筆來,濃墨,就在長聯上落筆如飛,寫了:「百輛盈門喜風輦」八個字。

歐一峯站在一旁,讚道:“姜老人家這筆顏字,真是龍飛鳳舞,墨酣勢勁,好不雄渾。”

“哈哈。”姜老夫子大笑道:“不能寫幾筆,還能當老夫子麼?”歐一峯幫着凌幹青等他寫完,把上聯放到地上,又在桌上鋪好下聯。

姜老夫子又提筆寫了下聯「三星在户,雅奏鶯鳴」。凌幹青心中暗道:“這是新婚用的聯句。”歐一峯又幫着把下聯放到地上。

姜老夫子又一付小對聯,寫了:「玉燕懷中先兆瑞」、「石麟天上早呈樣」,放下筆來,呵呵笑道:“都是老句子。”

歐一峯道:“本來這是討個口彩罷了。”

接着姜老夫子又攤開灑金箋中堂,濡了筆,寫了一個擘窠大的「喜」字,才回頭朝凌幹青道:“凌老弟,你去廚房些漿糊來,咱們把中堂和對子貼起來了。”

凌幹青道:“要貼起來麼?”

姜老夫子一手摸着白髯,呵呵笑道:“辦喜事,自然要辦得像呀。這貼上了,氣氛就不同了。”「辦喜事」這三個字聽到凌幹青耳中,便料到了幾分,俊臉不驟然紅了起來。

歐—峯笑道:“凌老弟,這是姜老人家的意思,他老人家收了聶姑娘做記名弟子,師父替門下弟子主婚,這是天經地義之事,老夫也作了現成的大媒,好替老弟和聶姑娘完成嘉禮。”

凌幹青聽得心頭大為,聶小香雖是漲紅了臉,更動得下淚來,兩人雙雙跪了下去,凌幹青道:“老夫子、歐前輩玉成之德,晚輩不盡。”

聶小香咽聲道:“老夫子、歐前輩,弟子沒有爹孃,全憑老夫子作主,兩位老人家對弟子太好了。”

姜老夫子含笑道:“你們起來,這件事是昨晚老夫和歐老弟商量決定,昨晚老夫去救出聶小香,要歐老弟暗中保護你們,他回來之後,認為重九之會,雖然還有三個月時間,但咱們也得稍作準備,算來時間已十分侷促,應該先給你們有了名份,才是正式夫婦,夫婦乃是人倫中的一倫,自然不能草率,本該去通知你師父前來主持,但時間已不容耽擱,由老夫作主,你師父諒也不至於反對,所以臨時決定今給你們完成大禮。”

他剛説到這裏,畢秋雲、管秋霜兩位姑娘已經從右廂房開出門來,咭咭格格的笑着道:“新娘快來換裝了。”一人一邊,挽着聶小香的臂胳,把她拉入房去,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歐—峯催道:“凌老弟,快去取漿糊來,咱們該佈置禮堂了。”

凌幹青紅着臉,答應—聲,從廚房取來了漿糊,歐一峯幫着他,在堂屋中間貼上了「喜」字,左右兩邊,貼上喜聯。管秋霜把一對龍鳳花燭,放到方桌之上,又回身入房,捧出一包衣衫,飛紅着臉,到凌幹青手中,説道:“凌大哥,你去左邊廂房更衣吧。”

歐—峯道:“行禮的時間,就在午刻,這是姜老夫子揀的好時辰,老弟快去換衣吧。”凌幹青接過衣衫,臉上更紅。

管秋霜推着他道:“快去呀,還等什麼呢?”

凌幹青依言走入左廂,掩上了門,打開布包,裏面是一襲藍衫,一套內衣帽,連靴襪俱全,全是新的,自然是剛才歐一峯從城裏買來的,心中好生。當下下衣衫,換上了新的,但他究是第一次做新郎,年輕人臉,竟然不好意思出去。只聽畢秋雲在房門口叫道:“大哥,快開門呀,要行禮了呢。”

凌幹青只得打開了門,只見畢秋雲也換了一身男裝,舉步跨入,含笑道:“大哥,恭喜你了。”

凌幹青紅着臉道:“二妹,你怎麼改穿男裝了呢?”

畢秋雲瀟灑一笑道:“小弟是權充大哥的伴郎呀,新郎倌,快出去了。”她伸手挽着凌幹青的臂胳,往外就走。

凌幹青道:“就要出去了麼?”

畢秋雲嗤的笑道:“就等着你行禮了,你還要躲在房裏麼?”

兩人舉步走出,右廂房中,管秋霜也扶着聶小香舉步走出。聶小香身穿大紅緞子繡金上衣,大紅繡金百褶裙,一身衣裙,當然也是全新的了,頭上也覆了一方紅綢,連走路都看不見,要管秋霜挽扶而行。堂上早已點起了龍鳳花燭,中間站立的是姜老夫子,歐一峯站在方桌左首,沈若華、田玉燕卻站在下首,看到了新郎和新娘走出,兩位姑娘就劈劈拍拍的鼓起玉掌來。

歐一峯高聲道:“升炮。”田玉燕正在鼓掌的人,聽了歐一峯的話,立即三腳兩步奔出門去,點燃了一串鞭炮,門外炮聲大作,她又匆匆回了進來。

歐一峯又道:“主婚人上香。”沈若華立即趕上前去,點燃三香,送到姜老夫子手中,姜老夫子上了香。

歐一峯又道:“進爵。”沈若華又取過一隻酒杯,遞給了姜老夫子,姜老夫子向上一拱,由沈若華接過放到桌上。這時新郎新娘已由畢秋雲、管秋霜扶着在下首面向香案站定。

歐一峯又道:“讀祝文。”畢秋雲從袖中取出一卷紅紙,那是姜老夫子早已寫好了的,她走上前去,站到姜老夫子左首,屈膝跪下,朗朗誦了一遍,姜老夫子也隨着朝堂上香案跪拜行禮。

禮畢,歐一峯又高聲道:“新郎、新娘跪拜天地。”姜老夫子往左退開。由畢秋雲、管秋霜扶着凌幹青、聶小香走到香案前面,雙雙行跪拜禮。

禮畢,歐—峯又高聲道:“送新郎、新娘入房。”於是又由畢秋雲、管秋霜挽扶着兩人往右廂房行去。

右廂房門上,早已貼上了大紅灑金喜聯,房中也佈置得煥然一新,一張木上,鋪好了大紅的單,兩個粉紅湘繡的鴛鴦枕,一條薄被,也換上了大紅繡花被面。這些自然是剛才畢秋雲、管秋霜兩個人關起房門來制的了。雖然是瞬時趕出來的,但新房裏,已經有着濃厚的喜氣。

沈若華、田玉燕兩人各自捧着一支花燭,作為前導,現在已把燭台放到了前一張橫桌上。凌幹青、聶小香進房門,兩個人的心房,不跳得好猛。畢秋雲咭的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在這裏坐一回吧。”

管秋霜道:“對了,老夫子説的,凌大哥,等我們走了,你就要把新娘子的蓋頭紅巾揭開來,不要忘了。”兩人説着,一齊退了出去,還隨手帶上了房門。

凌幹青坐在沿上,轉過身去,要待伸手去給聶小香揭開頭巾,但覺心頭止不住狂跳,連雙手也起了一陣輕顫,緩緩的替她揭開了蓋在頭上的紅巾。這一揭開紅巾,映入他眼中的聶小香,竟然粉頸低垂,一派含羞脈脈的模樣。

凌幹青但覺眼前一亮,聶小香,是他最悉的人了,但這回他竟然到她美得有如天仙。這自然是畢秋雲、管秋霜兩位姑娘給她打扮的了,眉黛初描,鳳眼含,臉頰上輕撲龍消,淡勻燕脂,加上一點鮮紅的絳,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就是本來不美的人,也會顯得美麗動人,何況聶小香本來就是秀美絕倫的人,自然更美了。

凌幹青看得呆了,忍不住低低的道:“香妹你這一打扮,就更美了。”

聶小香也是破題兒第一次做新娘,女孩不管你平如何刁蠻,當了新娘,就會有新娘的模樣——羞人答答。她自然也羞答答的飛紅了臉頰,抬眼瞟着他,悄聲道:“凌郎,你説得輕一些,給他們聽到了,不取笑我才怪。”

凌幹青伸手握住她的手,説道:“自從我聽説你有了身孕,我一直到對不起你,今天總算蒙老夫子成全,你正式作了我的子,我心裏才稍稍安了些。”

聶小香依然低垂着頭道:“凌郎……我太高興了,今天不但蒙老夫子收為記名弟子,和你還有了名份,凌郎,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凌幹青忙道:“這是真的,是事實……”

“凌郎……”聶小香動得嬌軀發顫,一下撲入凌幹青懷裏,凌幹青雙手緊緊的抱住了她的香肩。

兩人正在偎依之際,突聽一陣咭咭格格的笑聲,房門突然被推開,田玉燕像是留腳不住,一個人從門外一下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不,她是被大家擠了進來。四位姑娘一齊擠在門口,你推我擠,田玉燕就身不由己的衝了進來。接着管秋霜、畢秋雲、沈若華三人也相繼你拉我扯的笑着衝入。凌幹青、聶小香擁抱着的人,急忙分開,新郎倌俊臉通紅,新娘子更是羞不可抑。

田玉燕拍手笑道:“凌大哥、大嫂,好親熱啊!你們大家都看到了。”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是來鬧新房的呀。”

畢秋雲含笑走到聶小香面前,回頭朝田玉燕説道:“四妹,你還記得不,昨晚你不是説過:我們多了一個聶姐姐,本來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妹,又要重排了,我説:不用重排,三妹不用和我們排在一起,現在你明白了吧,聶家三妹是要做我們大嫂的呀。”

沈若華道:“凌大哥,我們可不是在門口偷聽,我們是奉老夫子之命,來請新郎新娘入席的。”

凌幹青經她們你一句,她一句的説着,方才被她們撞見時的羞窘,已經漸漸定了下來,含笑站起,朝四位姑娘拱手作了個長揖,説道:“四位妹子,這場婚禮,今天多蒙你們全力協助,使得我和小香有了名份,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子,我不敢言謝……”

管秋霜沒待他説下去,就秋波瞟着他道:“本來就不用謝咯。”

畢秋雲道:“是呀,你是我大哥,我是三妹的二哥,幹麼酸溜溜的説謝呢?”

“啊。”田玉燕拍手笑道:“你們聽,二姐還酸溜溜泥。”

畢秋雲粉臉驀地飛起兩朵紅雲,啐道:“你話都沒聽清楚,你才酸溜溜呢。”

田玉燕也紅着臉道:“這話明明是你自己説的,還想賴麼?”

畢秋雲一指房門上的喜聯,説道:“你們看,這門上不是寫着四妹的名字麼?”門上貼的喜聯,確是「玉燕懷中先兆瑞」、「石麟天上早呈樣」。

田玉燕又羞又急,説道:“我去叫老夫子再加上你的名字好了。”

沈若華是她們大姐,眼看兩人越説越不對,忙道:“大家別鬧了,老夫子是要找們來請新郎、新娘的,現在已經快未時了,喜筵已經開了,快去入席吧。”

凌幹青也隨着道:“小香,別讓老夫子和歐前輩等久了,我們就出去吧。”於是一對新夫婦由四位姑娘簇擁着走出新房。

堂屋中間已經擺好了喜筵,鴨魚一盤盤的羅列了一桌。姜老夫子和歐一峯早已坐左右兩張椅子上,上首中間留了兩個位子,那是新郎、新娘坐的。姜老夫子看到凌幹青、聶小香走出,就站了起來,呵呵一笑,拱着手道:“恭喜凌老弟百年好合,五世其昌。”

歐一峯也同時站起,拱着手道:“恭喜凌老弟、聶姑娘佳耦天成,早生貴子。”「早生貴子」這話聽得聶小香紅透了耳,羞得抬不起頭來。

凌幹青偕同聶小香雙雙朝姜老夫子拜了下去,由凌幹青道:“晚輩叩謝老夫子玉成之德。”

姜老夫子含笑還了半禮,説道:“你們快起來,老朽等了半天,快些喝喜酒了。”

凌幹青夫婦站起身又朝歐一峯拜了下去,凌幹青道:“晚輩夫婦叩謝歐前輩。”

歐一峯一把把他拉住,説道:“不敢當,不敢當,賢伉儷怎可行此大禮?”

沈若華道:“凌大哥、大嫂快請入席了,老夫子要喝酒了呢。”

畢秋雲道:“新郎、新娘請上坐。”

凌幹青道:“上首應該請姜老夫子坐才對。”

姜老夫子道:“今天不同,你們是新郎新娘,理該坐在上首的了。”

凌幹青、聶小香只好並肩坐在上首,他們左右是老夫子和歐一峯,再下來則是四位姑娘。田玉燕伸手拿起酒壺,站起身,走到上首,先給新郎、新娘杯中斟了酒,然後又給老夫子、歐一峯和三位姐姐面前斟酒。

管秋霜咭的笑道:“做姐姐也有好處,不但不用替人斟酒,還有人給我斟酒呢。”

“是啊。”田玉燕嬌笑道:“有一天,我做小妹的還要給你斟兩杯酒呢。”

管秋霜紅着臉道:“你如果心裏急的話,就可以早些和你情郎成親,我這做姐姐的也可以給你們斟兩杯酒呀。”

姜老夫子含笑道:“你們不許再吵了,咱們該敬新郎、新娘的酒了。”説着一舉手中酒杯,説道:“老朽敬兩位一杯,祝你們白首偕老,多福、多壽、多男。”

凌幹青、聶小香雙雙站起,舉杯道:“晚輩應該先敬老夫子的。”

兩人和姜老夫子對幹了一杯,接着是歐一峯敬新郎、新娘的酒,兩人也和歐一峯幹了一杯。接着是四位姑娘敬酒了,那可就熱鬧了,鶯聲燕語,搶着要大哥喝酒,又着大嫂也非喝不可。各人都有一番説詞,像畢秋雲,便説和凌幹青、聶小香是口盟兄妹,自該多喝—杯。

像管秋霜便説凌、管兩家是世,凌大哥現在成親是凌家的大喜,也該多喝一杯。小妹子田玉燕卻説凌大哥救了她的命,是大恩人,也非多喝一杯不可,但她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凌大哥給自己……還沒喝酒,不由得粉臉驟然紅了起來,心裏有着悒悒説不出的情緒,忍不住望着凌大哥,半響説不出話來。

凌幹青眼看着四位如花如玉的妹子,誰也推辭不得,只好杯到酒幹。聶小香緋紅着臉,今天是她大喜的子,心頭也着實喜不自勝,只是她不敢多喝,那是顧慮肚子裏三個月的身孕,她只是跟四位叫她「大嫂」的姑娘敬的酒,淺堂輒止。四位姑娘中尤其是管秋霜和田玉燕,硬是不肯饒她,非要「大嫂」喝不可。這是喜酒咯,不鬧鬧新娘,那就不熱鬧了。

聶小香紅着臉,羞急的道:“我……我真的……不會喝酒。”

田玉燕不依道:“你是大嫂咯,我們這是第一次叫你大嫂,也是第一次敬你大嫂的酒,你怎麼好不喝呢?”

聶小香道:“好妹子……我真的不會喝酒……”

姜老夫子摸着鬍子,開口了:“玉燕,你大嫂不能喝酒,那就意思意思好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怎麼偏起心來了,也幫着大嫂説話了呢?”

畢秋雲道:“四妹,老夫子説得是,大嫂不能多喝。”

田玉燕道:“你怎麼知道她不能喝酒?”

畢秋雲含笑道:“你後自然也會知道。”這可是雙關語,説聶小香有身孕,當然可以,説你後也會懷孕,也可以。

田玉燕一張粉臉驀然紅了起來,啐道:“你後也……也……”她想説「你後也會懷孕」,但姑娘家這「懷孕」二字可説不出口來。

沈若華道:“二妹、四妹,人們難道只知道敬新郎、新娘?今天,老夫子是主婚,我們應該敬老夫子一杯呢。”

“哈哈。”姜老夫子掀髯大笑道:“這話不錯,有酒食,先生饌,你們敬為師的酒,老夫子可以來者不拒。”

歐一峯一攏手道:“你們且慢,再敬老夫子,也該由我先敬了。”説完,舉杯酒杯,朝老夫子道:“晚輩先敬前輩三杯。”

“這才對,敬酒就該三杯一敬,才有意思。”姜老夫子和歐一峯幹了三杯,才呵呵一笑道:“你們也和為師幹三杯如何?”

沈若華道:“老夫子,爹會喝酒,我們不會喝酒,不能和爹比,我們每人敬你老人家一杯,表示敬意就夠了。”

“不夠,不夠。”姜老夫子道:“你們酒唱得最多,敬意也最多了。”

田玉燕道:“大姐,不成,我們只敬一杯就夠了。”四位姑娘鶯聲燕語,依次敬了老夫子,跟着又敬歐一峯。

三間茅屋之中,洋溢着一片喜氣,也洋溢着一片笑之聲。但四位姑娘心裏,總是有些惘然若失的覺。四人中間,只有沈若華較為穩重,她對凌幹青雖然也有一份情意,那只是藴藏在心裏的情意罷了。她也知道,二妹(畢秋雲)、三妹(管秋霜)和四妹(田玉燕)對凌大哥都各有一份特別的情,她和她們比,就顯得淺不足以言情,是以平常都深自掩斂,不敢形諸於

畢秋雲從女扮男裝,和凌幹青結為兄弟,一顆心早就在凌大哥的身上,她是四人中和凌大哥誼最深厚的一個了。管秋霜和凌大哥是世,又同樣和柳鳳嬌有殺父之仇,身世相同,後來兩人一路同行,她心中也早已默許。

田玉燕呢?凌幹青是一直把她當小妹看的,但田玉燕因凌大哥替她療過傷,女孩兒家冰清玉潔的身子,都給他看到了,她心中自然也並不真的把他當作「大哥」,而有着一份特殊的心情。因此今天在喜筵上,面到着一對新人,難免都有女孩兒家説不出來的心事。

四人之中,當以田玉燕的孩子氣最重,平她雖然了無心機,天真無,可是今天眉心之間,有時在笑容後面,也難免出悒悒之。這些情形,凌幹青和聶小香當然看不出來,但焉能瞞得過坐在上首的姜老夫子和歐一峯兩人的眼睛?

姜老夫子暗暗攢了下眉,心中暗道:看來這幾個女娃兒,對凌老弟都有着一份情,這事倒是棘手得很。他不覺看了歐一峯一眼。

歐一峯心中暗道:“看來姜老夫子也看出來了,這樣也好,這個難題有姜老夫子去安排,就省得自己心了。”一念及此,就含笑舉杯道:“姜前輩,咱們喝酒。”

姜老夫子心申明白,暗道:“好哇,你想把難題推給老夫,那可沒有這麼便宜。”他哈哈一笑道:“老弟是大媒人,理該多喝一杯。哦、哦一杯怎麼夠?就算喝上三杯四杯,也不算多呀。”

四位姑娘還不知道兩位老人家是在打暗語,畢秋雲道:“對了,老夫子和歐前輩自該多喝幾杯。”

管秋霜叫道:“四妹,你快斟酒呀。”

田玉燕道:“難道你不能給老夫子斟酒麼?”

管秋霜咭的笑道:“誰要你是小妹,酒自然該你斟的了。”

田玉燕道:“斟酒就斟咯,不過我也不是最小了呢。”

管秋霜道:“還有誰比你小的?”田玉燕指指聶小香,咭的笑道:“就是新娘子咯,她雖是我們大嫂,但那是從凌大哥排過來的,如果以老夫子門下排,她比我後進門,就是我的小師妹了。”

管秋霜道:“這麼算來,我是你們的大師姐了。”

“不算,不算。”姜老夫子搖着手道:“你們又是結義姐妹、結義兄弟,這筆帳,算來算去,也算不清了,好吧,你們五個人都是為師的記名弟子,現在由為師來給你們作個證,以年齡大小,排為姐妹,以後就不用爭執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説得是,新娘子,你説,你幾歲了?”

聶小香道:“十八。”

田玉燕道:“我也十八,你是幾月裏生的?”

聶小香道:“二月。”

田玉燕道:“看來又是我最小了,我是四月裏生的。”

沈若華道:“這樣就好了,新娘子是四妹,玉燕是五妹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這樣還是算不清呢。”

姜老夫子道:“如何算不清?”

田玉燕道:“她是我們大嫂,又是我們四姐,不是算不清麼?”

姜老夫子呵呵一笑道:“這最好算了,她和凌老弟在一起,你就叫她大嫂,但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叫她四姐姐,不是很清楚麼?”説着,咳嗽一聲,對着沈若華諸女道:“你們五個都是我的記名徒弟,我自然也不能偏心,今天小香成了你們大嫂,我知道你們也都喜凌老弟,是不是?”

如此一説,沈若華等四位姑娘都臉通紅地低下了頭,管秋霜心思靈活,而且姜老夫子是看着她長大的,她自然聽得出老夫子話中的含意,心説:“這倒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有師傅做主,還有什麼不好解決的?”於是顧不得羞了,撒嬌地道:“師傅,你既然看出來了,就得給我們做主。”

姜老夫子哈哈一笑,望着沈若華等人道:“你們呢,是不是也要我與你們做主?”

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三位姑娘冰雪聰明,聞言忙顧不得害臊,異口同聲道:“全憑師傅做主。”

姜老夫子又是一笑道:“既然這樣,我就為你們做主。”説着望着凌幹青道:“凌老弟,你也看見了,我這五個徒兒,我既然為聶姑娘做了主,自然不能偏心,我現在就為其餘四位姑娘做主,為你們也先定下名分,後再正式成婚。”

凌幹青、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聶小香、田玉燕六人一起拜了下去:“晚輩叩謝前輩玉成之德。”

姜老夫子笑道:“好啦,好啦,都起來吧,凌兄弟是人中龍鳳,你們都鍾情於他自然也很正常,君子有成人之德,老朽我就做一回冰人了。”

歐一峯笑着對沈若華道:“若華,現在放心了吧?”

沈若華羞得臉通紅道:“爹,你怎麼取笑起女兒來了?”

歐一峯笑着道:“爹也是為你高興。”説着頓了一頓,接着又道:“你們姐妹要同心協力,幫助幹青,不可讓他為難。”

五位姑娘一起拜了下去:“女兒曉得。”

凌幹青也口稱「岳父」拜倒:“我知道這樣有些荒唐,但我一定會好好待她們的。”

姜老夫子笑道:“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該送新郎、新娘入房了。”四位姑娘又族擁着一對新人,回入房,在房中又鬧起新房來,就不必細表了。但此刻她們的心境又跟剛才有所不一樣,她們都在憧憬着屬於自己的這一天的到來。

一連三天,都是新郎、新娘的佳期,大家都在愉的氣氛中度過。這幾天凌幹青和聶小香都不敢貪睡,起來得很早,原因自然是怕四位姑娘取笑了。第四天,一切又恢復正常,姜老夫子又要四位姑娘到門外去練功,一面也傳了聶小香運功行氣的口訣。

這是第四天的晚上,飯後,凌幹青攬着聶小香走到「新房」門口,聶小香突然止步不前。凌幹青訝然道:“小香,怎麼啦?”

聶小香悄聲道:“今天是第四天了,我們佳期已過。”

凌幹青訝然道:“咱們現在是正式夫了,佳期過了又怎麼啦?”

聶小香低聲道:“可是我不能陪你啊……”

凌幹青赧然道:“那也沒什麼關係呀?”

聶小香低聲道:“那你陪着我乾耗着幹嘛?”説着低聲音道:“我好不容易才説動大姐她們,今個讓大姐陪你,快進去,別讓大姐久等了。”説着,轉身向對面的房間走去,回頭還不忘向他伮伮嘴,示意他趕緊進去。

凌幹青苦笑一下,但也她們這番情意。推門進屋,果然沈若華含羞答答地背對着門,坐在邊。凌幹青關上門,暗暗打量沈若華。她肌膚雪白,修長纖秀、曲線玲瓏,窈窕、婀娜多姿、麗質天生,豐、美動人。

值此良宵,二人均喜在心頭,凌幹青伸手摟着沈若華的柳,“好妹妹,莫辜負了這今夜良宵,來讓哥哥替你衣服肥。”

沈若華羞答答的掙開他的懷抱道:“難為情死了。”

“我們是夫,有什麼難為情的,若華,來吧,我的好娘子。”

“不許叫,羞死人了。”沈若華一手掩着臉,紅霞面。

那種處女的嬌羞俏模樣,真是好看人極了,凌幹青心神不起來,笑嘻嘻的拉下她纖纖玉手,親吻着她的面頰説道:“你不許我叫,我偏偏要叫,我的好娘子。”

“啊,你真壞死了,難聽死了。”凌幹青冷不防的把沈若華抱在懷裏,親吻她的紅,叫她把舌頭伸進自己的嘴心,告訴她這樣吻起來才有趣味。沈若華羞紅着臉,依照他的話把丁香舌尖,伸入他的口中,被他一得渾身顫抖,使這位初享親吻滋味的少女,心中就像小鹿般的跳個不停,也不知所措地任他擺佈。

凌幹青的另一隻手則在她的全身上下游走地撫摸着,沈若華是嬌羞得抬不起頭來。經過一陣撫摸,他索開始解她的衣服。一直到她光為止,雪白細,柔潤凝脂股的體,呈現眼前。她那對高隆的房,尖高翹,尤其是那兩粒鮮紅如櫻桃般的頭,向上高翹的立在那紅的暈上面,真是麗奪目。

圓,粉腿修長,柔細膩光滑凝脂的肌膚,白中透紅,小腹光澤平坦白淨,阜隆起似個小山丘,兩片肥肥厚厚呈粉紅的大,長了濃密烏黑細長的,從阜一直延生到兩片大上,中間夾着一個尚未被人開墾過的處女聖地。

凌幹青自己也光了衣物,那條長碩大,已經青筋暴高高翹起火辣辣的大寶貝,沈若華一看,駭得張口結舌,心中想到,這麼長硬大的硬傢伙,進自己那麼小的小裏去,怎麼吃得消,受得了啊?不被它給撐死了,破了才怪。

凌幹青將她摟在懷中,一面親吻她的櫻,一面用手指去撥她的核,沈若華是生平第一次被男如此親的撫吻自己的體,到陣陣麻酥酥、酸酸的,渾身一陣顫抖,一種異樣的快,使她美眸生輝,小濡濡的水來,口裏夢囈般的叫道:“哥哥,庠死了。”

凌幹青看得心裏無比的興奮,經過一陣調後,他迅速的低下頭來,撥開她的粉腿,把嘴吻在她那紅紅的上,用舌頭舐着她的。並不時用嘴着那兩片紅咚咚,滑的兩片小,再用牙齒輕輕咬着她的核。來回反覆不停的又舐、又、又、又咬着她那美人的小仙。沈若華被他舐、、咬得又是另一種異樣的快,傳遍全身,使她飄飄仙,水大量的從小裏洶湧而出。

“啊……大哥……我受不了啦……好啊……”凌幹青知道她已經庠得難以忍受了,於是翻身上馬,分開她兩條粉腿,出那紅通通的,手握着長的大寶貝,對準她的小口,用力一,只聽到沈若華慘叫一聲:“哎呀……痛死我了……”

沈若華的小己被凌幹青硬進去一個大頭了,那一種有被撕裂的疼痛,驅使沈若華忙用雙手去推抵他的小腹,不讓他再動,口裏叫道:“不要再動了……痛死了……”

“好妹妹,你先忍耐一下,等一會就不痛了。”

“哥……妹妹還是第一次……現在裏面好痛……不要了……你的東西那麼大……我怕死了……”

“若妹妹,別怕,處女開苞是會有一點痛的,如果第一次不搞到底,以後再時,還是會痛的。”

“那麼……你……你要輕點……別太魯莽……要憐惜妹妹嘛……”

“我知道,若妹妹,長痛不如短痛,你再忍耐一下吧。”凌幹青説罷把她雙手拉開,狠狠用力一,「哎呀」的慘叫聲中,長碩大的寶貝,已齊進沈若華那緊小的桃源去了。

沈若華只覺得心被堵得疼痛,好像利刃在穿刺一般。凌幹青開始輕,沈若華還是痛得嬌吁吁,香汗淋淋的叫起來:“哎呀……大哥……你的大寶貝要把我……我的小破了……啊……啊……好痛哇……我實在受不了……啦……”

“若妹妹,還痛嗎?”凌幹青柔聲問道。

“好一點了……哥……你輕一點……我的小受不了……”凌幹青以一種戰勝者的姿態,閒情逸致的欣賞着她的細皮白,玩着她那兩顆尖房,以及兩粒紅如櫻桃似的頭,漸漸加快了下面的,沈若華的痛苦表情,慢慢的在改變着,變成了一種快、舒暢、愜意、的表情出來。她小裏子深處,每次被大頭一碰,就使她有一陣搐痙的快,傳到四肢百骸而顫抖一陣,心裏就出一股水來。

“大哥……妹妹現在不痛了……我開始到痛快了……”

“怎麼樣?若妹妹,大哥沒有騙你吧。”

“嗯……嗯……”沈若華嗯嗯聲的哼着,白的股也情不自的扭擺起來了。

凌幹青見她那付的表情,知道她已開始嚐到男女的樂趣和甜頭了,更用力的快攻猛打,大頭猛地搗着她的心,直搗得沈若華是死,猛扭合,眸情,叫:“大哥……哎唷喂……你要搗死我了……我好舒服……好痛快……妹妹又……又了……啊……小好美哦……”

兩人拼個你死我活,只殺得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大寶貝所發出的「噗滋」、「噗滋」的水聲、的叫聲、和那氣咻咻的呻聲,織成一曲香的樂章,不朽的響曲,此曲亦會使人百聽而不厭矣。

“啊……啊……大哥……你的大寶貝得……妹妹……的小快要昇天了……妹妹真的不行了……大哥……求求你……饒了我吧……再下去……妹妹會……會死啦……啊……”

“啊……我的好妹妹……股搖快一點……抱緊我……你那又熱又燙的水……燙得我的寶貝好舒服……哥哥……快要了……把我抱緊點……若妹妹……”

凌幹青已快要達到高,雙手緊緊捏她的頭,股拼命的狠,一輪快攻之下,頭一陣穌,背脊一陣痠麻,一股滾燙的濃而出,全部到沈若華的小裏面。

“啊……好燙啊……好美……好舒服……”沈若華生平第一次初嘗那滾燙的濃入小的滋味,才知道男女原來是這麼美妙,這麼神奇,而又是這麼舒服,不由得使她甜在心裏,笑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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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少林瘋和尚

第五夜卻是畢秋雲來陪凌幹青,此刻畢秋雲正乖巧地依在凌幹青懷中。凌幹青她身子轉過來,用嘴堵上了她的紅。畢秋雲又是一顫,接着整個身子癱軟下來。凌幹青起身摟住畢秋雲,説:“我們去上。”凌幹青將畢秋雲放在上,一邊親吻,一邊輕輕解她的衣服。畢秋雲閉着眼睛,任凌幹青肆意妄為。

畢秋雲身的衣衫,很快被凌幹青解了開來,接着又解開她的肚兜。當兩隻堅房映入眼簾時,凌幹青不暗暗一驚,沒想到她的房竟不小,而且堅、白。凌幹青不由將重點轉移到兩隻白、膩滑的玉上,一隻用嘴親吻,另一隻用手撫摸着。

凌幹青的嘴剛親上玉上,畢秋雲又是一陣顫抖,同時口裏發出夢囈般的呻呤,凌幹青沒想到畢秋雲反應會這麼強烈,不由加大攻勢,親、吻、,全面展開。不一會,畢秋雲的身子開始扭動起來,凌幹青伸手在她內一摸,發現那已長出茸茸淺的兩腿間已淋淋的了。

凌幹青知道畢秋雲已經興奮,便將她褻下,同時自己也很快了個光。畢秋雲的身材非常好,纖細的柳配着高聳的玉、渾圓的大腿,曲線玲瓏,凹凸有致,肌膚膩滑、白皙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簡直是一具美的藝術品,令人興奮得致極。特別是大腿部襯着茸茸的黑,使得部格外凸現。更是令人火高熾、血脈賁張。

凌幹青已情高漲,此刻只想早點將痛的寶貝送入温柔鄉,因此無暇欣賞畢秋雲的美妙體了。凌幹青分開畢秋雲雙腿,但見户四周已洪水氾濫,上亦粘上了「水珠」。畢秋雲户特別豐,猶如兩個新蒸的饅頭。也許是因為户兩側十分肥大,以至密入口顯得十分窄小。

當凌幹青將户分開,將怒的寶貝對準水淋淋的密入口時,畢秋雲又是全身一顫,接着小聲説:“輕一點。”

女人第一次會有些痛,凌幹青自然不會魯。凌幹青一邊點頭,一邊説:“我會的。”同時慢慢將寶貝往密裏推入。雖然小已十分潤,但仍很緊窄,才推入一小半,畢秋雲已在輕聲呼痛了,原來寶貝頭已頂上畢秋雲的處女膜。

“雲妹妹,女孩子第一次會有點痛,但很快就會過去。”於是一邊安畢秋雲,一邊用力將飢渴之極的寶貝往裏推入。

“啊……”儘管畢秋雲極力忍耐,但當寶貝衝破難關進入體內時,還是發出了一聲痛呼。畢秋雲內的温度似乎很高,而且水也要多,寶貝沉浸其中特別舒。凌幹青很快又發現,畢秋雲的比較深,以至凌幹青的下部可以與她的户緊密相貼,的裏外似乎一般大小,將凌幹青的寶貝整個包得緊緊的。

凌幹青讓寶貝在道中停留了一會,待畢秋雲適應了,才慢慢動,但畢秋雲仍小聲囑咐:“大哥,你輕一點。”凌幹青自然不會讓她失望,於是指揮寶貝在她那緊窄的小裏輕出慢入。但是沒過多久,畢秋雲便説:“大哥,可以快些了。”

“雲妹妹,不痛了?”畢秋雲沒有説話,只是用手摟住了凌幹青的後背。她想是已領略到魚水之的滋味,想向更高更深的境界邁進,凌幹青不再猶豫,開始加快速度,大起大落地衝刺起來。

不一會,畢秋雲的身子便扭動起來,同時發出人的「嗯」、「唔」聲。凌幹青知道畢秋雲快進入高了,更加大了衝擊的力度。這樣一來,畢秋雲很快便發出消魂的呻呤,同時高舉起雙腿,拼命接凌幹青的衝刺。

“啊……啊……喔……喔……喔……哥……哥……好舒服喲……你得……人家……好舒服耶……唔……唔……唔……唔……嗯……嗯……嗯……嗯……”

“啊……啊……啊……好……好快……我……要……丟了……我……好……舒服喲……喔……喔……喔……”

但是畢秋雲畢竟是初次嘗試男的滋味,很快便被凌幹青征服了。不過,當畢秋雲癱軟下來時,凌幹青也達到了極樂的頂點。看着正沉浸在雨滋潤的幸福喜悦中的畢秋雲,凌幹青心中也是柔情萬千。畢秋雲睜開朦朧睡眼,見凌幹青正看着她,不又嬌羞地閉上了眼睛。

見到畢秋雲初承雨的可模樣,凌幹青興奮地輕吻畢秋雲的面頰,説:“秋雲妹妹,你好漂亮。”

“大哥,你好壞。”畢秋雲嬌羞地道:“人家被你得好麻了。”

凌幹青戀戀不捨地從畢秋雲温軟的體上下來,慨地説:“睡在你身上好舒服,真捨不得下來。”

“還説,我都被你痛了,特別是剛才……”畢秋雲嬌嗔道。

“剛才怎麼樣?”凌幹青躺在畢秋雲身邊,摸着依舊堅房,温聲説道。

“那麼用力……”“難道不喜?”

“誰喜?”“那最後你説好舒服,而且還緊緊抱着我,叫我用力?”

“你……你還説……剛才的我好痛……”畢秋雲嬌嗔地説,聽聲音就知道,她心裏是很舒服的。

“女人第一次都會到痛,而且我的寶貝較大,你當然會痛。”凌幹青笑着解釋道。

畢秋雲勉強地坐起來,當看到凌幹青那已經萎縮的寶貝時,不驚疑地説:“大哥,它現在怎麼變的這麼小了?”

“剛才辛苦了,現在想休息。”凌幹青笑着道。

“你們男人真的好奇怪。”畢秋雲好奇地伸手托起凌幹青那已經縮萎得寶貝説。

“雲妹妹,你別摸它,否則它又會起來。”畢秋雲一聽,反而把它抓住了,説:“我要看它硬起來是什麼樣子。”

“它大起來又會想要你。”凌幹青笑着道。

“你……”畢秋雲一聽,把手鬆開了,但是晚了,寶貝開始抬頭了。凌幹青也沒有想到,今天寶貝竟恢復得這麼快,不由抓住畢秋雲的手,摸着自己那漸漸大的寶貝,説:“雲妹妹,你看它又想要你了。”

畢秋雲驚異地看着正徐徐立的寶貝説:“這麼快就開始大了?”

“因為它喜你。”“你……”

“你不是想看看它硬起來的樣子?現在你就好好看看吧。”凌幹青一邊説,一邊將已經起的寶貝放在她那温軟的小手中,讓她握住。

“醜死了……”畢秋雲低頭説,但沒有將手鬆開。

“很醜?”凌幹青訝然問道。

“沒想到你的東西竟這麼大。”畢秋雲避開話題,嘆地説。

“你喜不喜?”“不喜。”

“可是它很喜你,你看現在它又想要你了,怎麼辦?”

“……”凌幹青伸手又將畢秋雲摟入懷中,説:“雲妹妹,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畢秋雲只掙扎了一下,便温順地倒在凌幹青懷裏,温軟的小手仍握着凌幹青那生氣的寶貝。

“我那裏現在還有些痛。”畢秋雲有些猶豫。

“第一次會有些痛,第二次就不會痛了。好妹妹,我們再來一次吧?這次我會讓你很舒服的。”凌幹青一邊説,一邊並用嘴將她的嘴堵上。

畢秋雲沒有再拒絕,相反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摟住凌幹青的脖子,張開櫻接凌幹青的親吻。當凌幹青將他倒在上時,她已經是嬌吁吁了。這一次畢秋雲很主動,剛倒到上,便伸手握住了寶貝,引導它往桃源密進發,直到寶貝進入洪水氾濫的密,才鬆開手來。寶貝完全進入後,凌幹青沒有立即動,而是温柔地摟着畢秋雲的脖子説:“雲妹妹,這次還痛嗎?”

“一點點,沒事的,大哥,你動吧。”也許是凌幹青的温柔動了畢秋雲,她反過來體貼地説。接着將手覆在凌幹青背上,輕輕地撫摩着。

凌幹青一邊動寶貝,一邊親吻畢秋雲的臉頰、耳垂,並輕輕地説:“雲妹妹,真的好舒服,你的身體是這麼温軟,脯這麼有彈,下面是那麼温暖,我真想這樣一輩子不下來。”畢秋雲緊摟着凌幹青,沒有説話,但是用人的「嗯」、「喔」聲回應着。

為了讓畢秋雲更充份享受到好的樂趣,這次凌幹青採取長深入,慢出快進的方法,讓她能清楚地覺到寶貝在她體內的運動,每一次到底後,不急於出,要使勁抵着户研磨一下,才慢慢出。當然凌幹青自己也想好好體味一下,寶貝在畢秋雲體內與沈若華、管秋霜她們體內的區別。

這樣竟歪打正着,的畢秋雲很快便興奮起來,緊緊摟着凌幹青的後背,並使勁動下體接凌幹青的衝刺,同時口裏喃喃地叫着:“大哥……就這樣……用力……好舒服……再用力……”

畢秋雲的叫喚令寶貝更加興奮,更加強壯無比,更加鬥志昂揚,雖然仍是長出直入,但衝刺的速度和力度加大了,研磨的時間也加長了,這樣很快便將畢秋雲送到了快樂的頂峯。當畢秋雲從癱軟下來時,凌幹青的寶貝仍舊堅硬如鐵,毫無發意圖。為了讓寶貝儘快出,凌幹青只有加快速度。過了一會,畢秋雲氣吁吁地説:“大哥,你還沒完?”

“還要一會。”“我……不行了。”

畢秋雲這麼一説,凌幹青只有放慢速度,説:“我出來?”

“沒關係,這樣在裏面也很舒服,只不要太快了……”為了讓畢秋雲高興,也為了讓寶貝充份高興,凌幹青只有使用長深入、輕出快進的戰術,但每次深入時都要「研磨」一下,凌幹青知道畢秋雲對此比較,希望她能儘快興奮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一會,畢秋雲果真又興奮起來,不但雙手又回到了凌幹青背上,而且雙腿也舉了起來。當畢秋雲再一次興奮地叫着:“大哥……用力……好舒服……死了……”凌幹青也達到了興奮的頂點。當凌幹青開始華時,畢秋雲竟緊緊摟着凌幹青,全身痙攣着。直到完畢,畢秋雲緊綁的身子才漸漸鬆弛下來。

“大哥……美死了……”畢秋雲鬆開摟着凌幹青的手後,興奮地説。

接連兩場大戰,凌幹青累得較嗆,全身虛似的趴在畢秋雲身上,氣,説:“雲妹妹,你真把我累壞了。”

畢秋雲在凌幹青身上掐了一下,説:“你……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兩人打情罵俏一番,才相擁沉沉睡去。

第六夜,自然是田玉燕來陪凌幹青。想必是為了壯膽,田玉燕居然喝了點酒。凌幹青看她酒後嬌媚動人,媚眼如絲,半開半閉,不勝酒力的媚態模樣,一把抱起她的嬌軀放在上,自己也爬上去,摟着她猛吻,一手伸入裙內挑開褻,摸到長長的,手指正好碰到桃源口,已經有點濡濡了。

田玉燕雙頰緋紅,媚眼如絲,全身顫抖,一隻手本來是要去拉開凌幹青的手,卻變成扶按在他的手上。魏凌幹青的手指並沒有停下來,繼續的在輕輕的挖着她的桃源濡濡、滑膩膩,着、挖着。忽然田玉燕全身猛的一陣顫抖、張口叫道:“哎唷……大哥……我裏面好像有……有什麼東西……出來了……哇……難受死了……”

“燕妹妹,那是你出來的水、知道嗎?”凌幹青説着,手指又往户裏再深入一些。

“哎呀……痛呀……呵……不要再進去了……好痛……不要啦……把手拿……出來……”田玉燕這時真的到疼痛,求他把手拿出來,凌幹青乘她正在疼痛,把她的衣服光,自己也得清潔溜溜。

凌幹青把田玉燕的兩條粉腿拉到邊分開,自己則蹲在她雙腿中間,先覽她的户一陣。肥厚的阜像個包似的,上面長了柔軟細長的。只見她的户高高凸起,長了一片泛出光澤,柔軟細長的,細長的溝,粉紅的兩片大,緊緊的閉合着。凌幹青用手撥開粉紅的大,一粒像紅豆般大的核,凸起在溝上面,微開的小口,兩片呈鮮紅的小,緊緊的貼在大上,鮮紅,正閃閃發出水的光茫。

“哇,好漂亮,好可的小,太美了。”

“大哥……不要看了嘛……真羞死人了……”

“燕妹妹,大哥還要好好的看清你那全身美麗的地方。”凌幹青站起身來,再欣賞這具少女美好的體,真是上帝的傑作,現在他眼前。田玉燕的粉臉意,鮮紅的小嘴微微上翹,直的粉鼻吐氣如蘭。

一雙不大不小的梨型尖房,粉紅似蓮子般大小的頭,高翹立在一圈暈上面,配上她那身材苗條修長,白皙細的皮膚,白的雪白,紅的紅,黑的烏黑,三相映,真是光耀眼、美不勝收、煞人了。

看得凌幹青是火亢奮,立既伏下身來吻上她的紅,雙手摸着她那尖翹如梨子型的房上,他的大手掌剛好一握。房裏面還有像蛋那麼大的核,隨着手掌的撫摸在裏面溜來溜去,這是處女之徵。凌幹青低下頭去她的頭,着她的暈及房,一陣酥麻之通過田玉燕全身,她呻了起來。

“啊……呵……好啊…………死……了。”那個小,可的桃源仙立刻冒出大量的水來了。

“好妹妹,你看一看我的大寶貝,他要親親你的小仙哩。”田玉燕正在閉目享受被他摸的快,聞言張開眼睛一看,立刻大吃一驚,嬌羞的説道:“啊……大哥……怎麼這麼大……又這麼長……不行啦……它會壞我的……小的……”

“傻丫頭……不會的啦……來試試看……好妹妹……它要親你的小哩……”

“不要……我怕……”田玉燕説着,用手掩着那個小

“來嘛……好妹妹……難道你那個小嗎?”凌幹青的手又在捏她的核、嘴也在不停的她的鮮紅頭。

“啊……別在捏……了……哎呀喂……別咬我的……頭……別……別了……好……我得受……受不了……了……”田玉燕被他得全身酸,不停的顫抖着。

“好妹妹……讓我來替你止吧……好嗎?”

“嗯……嗯……好嘛……可是……只能進去一點點啦……”

“好的……來多把腿張大一點……”凌幹青把她雙腿撥開,那個桃源仙已經張開一個小口,紅紅的小,好美、好人。凌幹青手握着大寶貝,用頭在户口輕輕磨擦數下,讓頭粘水、行事時比較潤滑些。

“好哥哥……只能進去一點點啊……我怕痛……哩……”

“好……只一點點……你放心好了……”凌幹青慢慢股向裏進,由於頭有水的潤滑,「滋」的一聲,整個大頭已撞進去了。

“哎呀……不行……好痛……哇……真的好痛哩……不……行……”田玉燕痛得頭冒冷汗全身痙孿,急忙用手去擋户,不讓他那條大寶貝再往裏。真巧她的手卻碰在大寶貝上,連忙將手縮回,她真是既害羞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凌幹青握着她的玉手撫摸着大寶貝,起先還有點害羞的掙扎,後來就用手指試摸着,最後竟用掌握起來了。

“啊……好燙呀……那麼……又那麼長……嚇死人了……”凌幹青教田玉燕握着寶貝,先在桃源口先磨一磨,再對正,好讓他進去。

“嗯……大哥……你好壞唷……教我這些羞人的事……”凌幹青股,頭再次户裏面去了,開始輕輕的旋磨着,然後再稍稍用力往裏一,大寶貝進入二寸多。

“哎呀……大哥……好……痛啊……不……行……你……停……停……”凌幹青看她粉臉痛得煞白,全身顫抖,心裏實在不忍,於是停止攻擊,用手撫摸頭,使她增加

“好妹妹,忍耐一下,以後你就會苦盡甘來,樂無窮了。”

“哥,你的那麼大,現在得我又又痛,難受死了,以後我才不敢要呢。”

“傻妹妹,處女第一次開苞都是會痛的,如果第一次不搞到底,以後再玩會更痛的,再忍耐一下吧。”

“那麼哥要輕點,別使我太痛苦哇。”

“好的。”凌幹青已頭頂住一物,他想這大概就是處女膜吧。他猛的一股、長的大寶貝、齊的瞳到田玉燕緊小的裏,「滋」的一聲。田玉燕慘叫一聲:“哎呀……痛死我了……”凌幹青則輕、田玉燕只痛得大呼小叫,香汗淋淋。

“哥……輕一點……我好痛……我……我受不了……啦……”

“好妹妹,再忍耐一下,馬上就痛快了。”凌幹青心裏真是高興極了,處女開苞的滋味真,小緊緊的包住自己的寶貝,好舒服、好暢美。

“好妹妹……還痛嗎?”

“現在好一點了……可是裏面……又……又的反而難受死了……大哥……怎麼辦嘛……啊……”

“傻丫頭……這就是你小裏需要我的大寶貝替你止嘛……連這個都不知道……我的傻妹妹……”

“大哥……你真壞死了……我又沒有經驗……你還羞我……死相……”

“死相就死相有什麼關係,你準備好了嗎?哥哥來給你止了。”凌幹青一邊用力的、一邊閉閒意致的欣賞她粉紅的臉表情、雪白粉體,雙手玩她鮮紅的頭。漸漸的田玉燕的痛苦表情在改變着,由痛苦變成一種快愜意,變成起來了。她在一陣輋顫抖下,花心裏出一股水來了。

“啊……大哥……我好舒服……哇i我又……出來了……”凌幹青又被她的熱燙得頭一陣舒暢無比,再看她媚的表情,便不再憐香惜玉了。股猛,大頭猛搞花心。

搗得田玉燕是死,搖頭搖腦眸光,渾身叫:“大哥……你要搗死我了……我好舒服……好痛快……哎唷……你吧……用力的……撞吧……搗死我算了……啊……喔……喔……”凌幹青聽得是血脈奮漲焰更熾,急忙雙手抬高她的雙腿,向她前反下去,使她整個花更形高突出,用力的瞳,次次到底,下下着

“哎唷……哥……我要死了……要被你瞳死了……我……我不行了……我又了……哦……哦……我的大哥……我……我……”田玉燕已被凌幹青瞳得魂魄飛散,死,語不成聲了。

凌幹青當她第四次丟後不久,也將那滾燙的濃進她的子深處,得田玉燕一抖一抖的。二人開始軟化在這情的高中,也陶醉在那高的餘韻中,兩件互相結合的下體,尚在輕微的啜着,還不捨得分離開來。

二人經過一陣休息後,雙雙醒過來。田玉燕嬌羞的説道:“大哥……你看……單上都是血……都是你害人……我的處女貞也給你毀了……你可別拋棄我呵……妹妹……好你……”

“燕妹妹,大哥也是一樣好你,怎麼會呢。”

“大哥……你剛才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來是如此的美妙……早知道是這樣好的話……早點給你該有多好呢……”

“現在也不遲嘛……是嗎來……起來洗個澡……身都是汗……洗了會舒服些……再睡一覺……明天説不定還有事呢……”

“嗯。”

果然第七天上午,凌幹青朝凌幹青招招手道:“凌老弟,你隨老夫到房裏來。”凌幹青隨着他走入房中。

姜老夫子朝前木椅一指,説道:“你坐下來。”

凌幹青依言坐下,説道:“不知老前輩有什麼指示麼?”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本來你老弟正當新婚燕爾,老夫不好有事給你去辦,但重九之會,時不多,老夫早已封劍歸隱,又不便親自出手,鬥姆邀約的人中,不乏能手,咱們自該早為之計,因此打算要你老弟去辛苦一趟。”

凌幹青道:“老人家有何差遣,但請吩咐。”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老夫想到了三個人,有他們三人到場,就可以把事情擺平了……”

凌幹青道:“老人家説的這三人是誰呢?”

姜老夫子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經寫好了三封密函,老弟只要依我所寫行事就好了。”

凌幹青道:“晚輩遵命。”他抬目望望姜老夫子,説道:“不知晚輩要何時起程?”

姜老夫子道:“自然越快越好了,因為這三人住處不同,而且也都在很遠的地方,往返費時,你即刻就得動身了。”

凌幹青微一沉,抬目道:“老人家可否先行指示一些機宜,使晚輩稍稍明瞭這三人的情形?”

姜老夫子搖頭道:“不用,你應該知道的,老夫密函上已經寫明白了,你毋須知道得太詳細,只是有一點,老夫必須提醒你,老夫那個竹牌令,你路上不可遺失了,這對你有很大的用處。”

凌幹青道:“晚輩省得。”

姜老夫子從大袖中取出三封密函,隨手遞給了凌幹青,一面説道:“這三封信上,老夫已經註明了「一」、「二」、「三」字,你可以按先前次序,辦完了一件,再拆開第二封,但看完之後必須立即毀去,不可再留在身上。”

凌幹青雙手接過,就藏入懷裏,一面道:“晚輩都記下了。”

“還有。”姜老夫子又道:“仙女廟的人,因為這所茅屋前面,貼着老夫的符令,在方圓半里之內,不敢有人闖進來,但你離開這裏半里之外,説不定有人會向你嚕嗦,你不用理睬他們,如果非動手不可,你只要仰首向空,高誦一聲:”姜太公在此,你們還不讓開?‘就自顧自走好了。“

凌幹青點頭道:“晚輩省得。”

姜老夫子頷首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凌幹青離開朴樹灣,一路奔行,看看已有一里來路,依然沒有人攔阻,只當仙女廟的人並未發現自己,是以只顧攢程,也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這一條路,原是鄉間小徑,不多一回,快到新城,前面就是官道大路了。只見前面不遠,正有兩個人施施然面走來。這兩人一身黑衣,一眼就認出正是幾天前向歐一峯尋仇的巫氏兄弟巫元、巫享。

凌幹青心中一動,暗道:“來了。”但他依然只當不識,着走了過去。這一來一往,自然很快就碰上了。如果是大路,仍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不相干,但這條路,只是鄉村間的小徑而已,對方兩人並肩行來,你就無法過去了。巫氏兄弟和凌幹青面相遇,雙方腳下方自一停。

巫享目光冷森,望了凌幹青一眼,忽然輕哼一聲道:“老大,這小子咱們好像在那裏見過?”

巫元冷冷地道:“你不妨去問問他。”

凌幹青明知對方是有意擋住自己去路的,但一則藝高膽大,並沒有把他們二人放在眼裏,二則姜老夫子臨行時曾有囑咐,想必另有安排,因此更不在乎,走到和兩人相距還有數尺光景,就抱抱拳道:“二位借光,請讓在下過去。”

巫享斜睨了他一眼,大剌剌道:“喂,小後生,咱們好像那裏見過,你叫什麼名字?”

凌幹青朝他淡淡一笑,説道:“在下凌幹青,二位不是湘西排教門下的巫氏昆仲麼?前幾天不是在甘泉山下見過面麼?二位怎麼忘了?”

巫元目光一注,沉哼道:“不錯,你小子那晚是和歐一峯一路的,歐一峯現在何處?”

凌幹青曬道:“二位要找歐前輩,可以到朴樹灣去,不知二位有沒有這個膽量?”

巫享道:“好小子,你敢出言無狀?”

凌幹青傲然道:“這是二位問在下的,在下告訴你們歐前輩現在朴樹灣,這有那裏不對?在下另有事去,二位借光讓開了。”

巫享森冷一笑,朝巫元道:“老大,這小子和歐一峯既是一路的,咱們把他擊下了,叫歐一峯來把他領回去,豈不是好?”

巫元頷首道:“你説得也是,那就要他跟咱們走就是了。”

巫享目光如電,直向凌幹青來,説道:“小子,你聽到了沒有,咱們也不難為於你,老大叫你跟咱們走,你就乖乖的跟咱們吧。”

“哈哈。”凌幹青發出一聲朗朗的長笑,目中神光一凝,説道:“大概你們兄弟兩人是衝着凌某來的了,那很好,兩位要待如何,不妨明言,用不着以歐前輩作藉口了。”

巫享一雙深陷目光之中,出慘綠的凌芒,沉笑道:“老夫方才不是已經説了,要你隨咱們走麼?老夫兄弟説出來的話,一向從不更改,絕不會難為你的。”

凌幹青點頭道:“這倒不錯,行走江湖,自然要出言如山,凌某年紀雖輕,説出來的話,也從不更改。”

巫享森的道:“那你願意跟老夫兄弟走了?”

凌幹青含笑道:“二位大概忘了在下剛才説過的話了?”

巫享道:“你剛才説過什麼?”

凌幹青道:“在下方才説:在下另有事去,要二位讓開,閣下怎麼忘了?”

巫享怒哼一聲道:“好小子。”雙目寒光如電,冷喝道:“你小子有什麼花招,就使出來讓老夫瞧瞧。”左手一探,五枯黑得有如爪的手指,突然朝凌幹青肩頭抓來。

他因凌幹青是木劍門下,武功大為可觀,尤其「乙木真氣」,是旁門功的剋星,不敢使拳,出手就使出「黑煞爪」來。「黑煞爪」當然也是功,排教原是旁門教,他們練的功夫,自然也全是歹毒的功了,但「黑煞爪」在功之中,又算是毒功,是以劇毒之物練成的爪功,別説被他抓中,只要沾上一點,十二個時辰之內,如果沒有他們獨門煉製的解藥解救,一樣會毒發身死。

巫享的目的,是要生擒凌幹青,是以一出手就使毒功,反正把凌幹青毒倒了,他有的是解藥,不怕要了凌幹青的命,但卻可以一擊奏功。凌幹青看他出手抓來,爪烏黑,想必是排教的厲害功夫,他豈會讓巫享抓到?身形輕輕一閃,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避了開去,但在閃出之際,鼻中隱隱聞到一股腥氣,心中不暗生怒意,忖道:他使的莫非是五毒掌一類的毒功不成?猛然想起歐一峯説過,自己練的「天雷指」,專破旁門功和五毒掌一類的毒功。

他少年氣盛,忘了沈大娘再三叮囑,「天雷指」不可輕易施展,心念一動之際,那還猶豫,左手迅即握拳,中指直豎,在身形堪堪閃出,就轉過身振腕一指,朝巫享一抓落空的「黑煞爪」凌空點去。沈大娘當叮囑他不可輕展「天雷指」,並不是為了「天雷指」的威力太強,而是「天雷指」乃南海風雷門的絕學,你使出「天雷指」來就容易被人家認出你是南海門的弟子,容易滋生事端。

這段話,説來費時,其實從巫享發出「黑煞爪」,凌幹青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閃身避開之際,就振腕髮指,在時間上,不過是指顧間事。凌幹青練的是「乙木真氣」,木能生火,這一記「天雷指」的威力,並不比歐一峯使出來稍遜。

但聽「砰」然一聲,指風如雷,巫享但覺左手如遭雷擊,一個人登登被震得連退了三步,一條左臃,也同時痠麻若廢,連抬都抬不起來,一時不由得臉劇變,身軀一陣顫動,切齒喝道:“天雷指!這小子使的竟是天雷指。”

巫元也在此時,身形如風,一下欺到了凌幹青面前,目兇光,厲笑道:“你小子還冒充木劍門下,原來是歐一峯的門下,那好極了。”右手閃電一掌,拍了過來。

凌幹青身形後退半步,鏘的一聲,一道青虹應手而生,掣出了青藤劍來,朗聲道:“凌某木劍門下,何用冒充,二位可要試試在下的青藤劍麼?”青藤劍寒光四,青光濛濛,他這一亮劍,巫元倒也不敢近。

就在此時,凌幹青聽到姜老夫子的聲音在身邊響起:“老弟怎麼忘了老夫的叮囑,你這不是多惹麻煩麼?還不快些依老夫的話行事?”

凌幹青聽了姜老夫子的聲音,心知自己少年氣盛,不該和巫氏兄弟結怨,這就橫劍説道:“在下原也不想和二位為敵,這是你們我出手的了,在下奉姜太公之命,另有事去,二位請吧。”

巫元仰天厲笑道:“好小子,你這話已經説得遲了,你用「天雷指」廢了老夫兄弟一條手臂,還想輕易走麼?”

凌幹青聽説自己這一指竟然廢了巫享一條左臂,心頭也暗暗一怔,但事已至此,後悔也已莫及,不覺劍眉一軒,冷笑道:“這隻能怪巫享妄施毒爪,在下廢他一臂,正是給他一個警告,閣下自問能留得下凌某麼?”

巫元沉笑一聲道:“老夫倒要瞧瞧你木劍門下,究竟學了多少絕藝?敢口發狂言,今之事,老夫若不留下你一條左臂,咱們排教巫氏就不用再在江湖行走了。”

凌幹青冷聲道:“在下並非怕了你們排教巫氏,你們要找在下,可在重九那天跟在下一分高下,在下如果技不如人,可以任由你巫氏兄弟取去左臂,今天在下恕不奉陪。”

巫元獰笑道:“你想走麼?”

“憑你巫元,想留得下凌某麼?”凌幹青突然收起軟劍,説道:“在下奉命行事,閣下讓不讓路?”

巫元看他忽然收起長劍,心下倒是一怔,厲聲道:“老夫言出如山,今天縱然不把你留下,也得留下一條左臂。”

凌幹青仰首向天,朗聲道:“姜太公在此,你還不讓開?”

巫元枯瘦的臉上飛過一絲獰笑,説道:“小子,今天就是元始天尊來了,老夫也要留下你左臂,姓姜的能唬得倒誰……”

話聲還沒説完,突聽耳邊響起一個蒼老聲音説道:“巫元,就是你師父對老夫也要尊稱一聲姜老哥,聽了老夫這句符令,也要退讓幾分,你敢對老夫不敬,若是五十年前,老夫就得把你送令師去管教一年,現在老夫懶得和你計較,你們去吧。”

這話聲雖然只有巫元一個人聽得到,便聲音竟然震得他耳如雷鳴,心悸神驚,—身功力,幾乎全被震散了,一時臉如土,身不由已的踉蹌後退不迭。凌幹青也不知道自己説出這句話後,姜老夫子會不會現身?但看巫元臉劇變,連連後退,心知已經生效,也就不再去理他,自顧自往大路上奔行而去。

巫享左臂吃「天雷指」這一震擊,急忙退後數步,正在運氣行功,但任你一身功力如何純,「天雷指」乃是旁門毒功夫的剋星,毒功已被震散,一時之間那裏還能修復?這還是他修練「黑煞爪」多年,又是左右雙手,都能發能收,左手毒功被震散了,急忙把震散的毒氣運聚到右手去,如果只練一隻左手的話,這下毒功被震散,劇毒攻心,就是不死,也要落個終身殘廢。

此時他已把散去的劇毒完全運聚到了右手,才緩緩睜開眼來,看到老大任由凌幹青揚長而去,不覺奇道:“老大,你怎麼放姓凌的小子走了?”

巫元神凝垂,一攏手道:“老二,不用多説,咱們走。”

巫享望着他大哥,問道:“老大,你怎麼了?咱們……”

巫元沒待他説下去,就攔着道:“咱們回去再説。”兩道人影隨着破空而起,朝北投去。

凌幹青一路奔行,中午時分趕到新城,就在路旁一處麪攤上打了個尖,取出懷中書信,好在信封上分編着號碼,那「第一」號的信封上,中間寫着一行字「至河南登封開拆。」既然要到河南登封,才開拆,這裏當然不能看的了,這就把三封信貼身收好,繼續上路。

他在儀微買了一匹牲口代步,一路西行,套句舊小説上的話,所謂有話既長,無話即短,這天趕到登封,已是傍晚時分,當下找了一家客店落腳。晚餐之後,回到房中,掩上了房門,從懷中取出第一號信封,撕開封口,出一張信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七個字:“找少林寺瘋和尚。”

這七個字只指出瘋和尚在少林寺,如何去找他,找着了,和他説些什麼,都沒有説清楚。這是一個難題,因為既是瘋和尚,一定是瘋瘋癲癲的人,你要和他談正經事兒,如何説得明白?凌幹青正待把信箋就火焚了,忽然看到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我佛有靈救救黃鶯兒」九個字,看得凌幹青心中不覺一楞,忖道:姜老夫子寫這九個字是什麼意思呢?莫非要我告訴瘋和尚,去救黃鶯兒?但這黃鶯兒又是什麼呢?

這回他仔細察看了信箋正反兩面,不再有什麼字跡,當下就在燈火上燒了,然後就解衣上,心中兀自想着明天上少林寺去找瘋和尚的事。如果找的一個神智清明正常的人,自己還可以説明來意,或者取出姜老夫子的竹符令牌來,讓他看,但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就不可理喻,只好明天見了面再説了。

愈是想不出辦法,心裏自然極為焦急,聽姜老夫子的口氣,自己這趟來找的三個人,好像缺一不可,萬一無法把瘋和尚説通,他不肯去,又怎麼辦呢?姜老夫子也真是的,自己臨行時,還向他請示過,要他指示一些機宜,俾自己可以稍稍瞭解這三人的情形,老夫子還説密柬上已經寫明白了,但看了密柬,依然如此模糊,好像一切要自己去摸索一般。

這一晚,他自然沒有睡好,眼巴巴的望着天亮。第二天一早,他胡洗了把臉,吃過早點,就會帳出門,趕到少室北麓,在山麓左首,有一排草棚,是專門替遊客們保管牲口的。凌幹青跨下馬背,就有一名小童了上來,問道:“客官,牲口可以在這裏寄存,再上去,就沒地方寄了。”

凌幹青點點頭,隨手把繮繩馬匹給了他,一面問道:“小哥,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不知你知不知道?”

那小童問道:“客官要問誰?”

凌幹青道:“少林寺有一個瘋和尚,你可知道?”

那小童笑道:“當然知道,瘋和尚經常到這裏來,有時還和棚裏的馬匹説佛經呢。”

凌幹青道:“他不在寺裏面麼?”

“在是在。”小童道:“但他不和一般師父一樣,在寺裏唸經,一天到晚,到處走,有時在前山,有時在後山,有時在山門前面曬太,有時和小孩子捉藏,沒有一定。”

凌幹青道:“那就很難找到他了?”

小童道:“也不難找,一三餐,到了吃素齋的時候,他比什麼人都準時,一定會在膳堂裏出現。”

凌幹青又道:“他是怎麼樣子的一個人呢?”

那小童道:“客官沒見過他麼?瘋和尚長得又高又大,又白又胖,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他如果不發瘋,保你一點也看不出來。”

凌幹青道:“發起瘋來呢?”

那小童道:“他發瘋的時候,就是念念有詞,和樹木、石頭誦經,也會一個人在山上翻筋斗,但並不惹人。他最喜吃甜包子,人只要給他甜包子吃,他就和你朋友,這裏的許多小孩子部喜找他玩,他也喜和小孩子一起玩,所以他經過的地方,都有一大堆小孩圍着他。”

凌幹青摸出一錠碎艱子到他手裏,説道:“謝謝你,牲口給我多些上料。”那小童看到手掌心裏是一錠銀子,高興的連聲稱謝。

凌幹青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小哥,你們見了瘋和尚,那怎麼稱呼他呢?”

那小童笑道:“大人見到他,都要稱他風大師,那可不是發瘋的瘋,因為他的禪號叫做天風,比現在寺裏的方丈,還高上一輩呢。小孩們都叫他瘋和尚,他也不會生氣。”

凌幹青聽得暗暗哦了一聲,心想:“原來瘋和尚比少林寺方丈輩份還高,那一定是一位有道高僧了,他的發瘋,也許只是佯狂而已。”一面又説了聲:“多謝。”舉步走。

“喂,客官請停一停。”那小童敢情拿了凌幹青一錠銀子,特別巴結,走上兩步,説道:“客官見到瘋和尚,可不能叫他瘋和尚,小孩叫他沒關係,大人叫他瘋和尚,他會生氣的。”

凌幹青含笑點頭道:“在下記住了。”他循着石板路,朝山上行去。

這時朝已經照遍山林,天氣還是十分燠熱,但這一路上兩邊蒼松翠柏,都是數百年以上之物,樹下倒也清涼。走了一段路,快到半山,前面聳立着一座白石牌坊,上面鑄着「阿彌陀佛」四個擘模大字,老遠就可以看到了。

牌坊下面,袒腹坐着一個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他袒開着襟,當風而坐,看去極為愜意!這和尚生得又白又胖,腹大如鼓,活像坐在山門口的彌勒佛。

凌幹青—眼看到袒腹和尚,心中不一喜,暗道:“這倒湊巧,他大概就是瘋和尚了。”這就急忙加快腳步,了上去,走近牌坊,朝那袒腹和尚拱拱手道:“這位師父,大概就是風大師了?”

“風大師?”那袒腹和尚朝凌幹青笑了笑道:“你是説瘋和尚?他還在大殿上啃饅頭呢。”

凌幹青朝他拱拱手道:“多謝指點。”舉步越過牌坊,一路住裏行去,心中暗道:“這和尚生得又白又胖,自己差點認錯人了。”心中想着,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已是一片石砌的平台,正中間又是一座石砌的牌坊,上書:「敕建少林禪寺」,再進去,就是一片黃牆碧瓦,建築宏偉的少林寺了。

凌幹青到了寺前,對這名聞天下,領袖武林的古剎,不覺肅然起敬,舉步跨進山門,越過彌勒殿,穿行一片廣大的天井,面就是大雄寶殿。

這時正當七月初頭,酷暑天氣,故而遊人不多,香客也寥寥無幾,凌幹青剛跨上石階,只一名灰衣僧人從寬敞的走廊了出來,合十道:“施主請了。”

凌幹青連忙還禮道:“大師父請了。”

那灰衲僧人道:“施主大概是遊山來的了,請到客室奉茶。”

凌幹青忙道:“大師父不用客氣,在下只是路過此地,久聞貴寺盛名,順道前來瞻仰,同時也聽説貴寺有一位風大師,通佛理,想求見大師一面。”灰衲僧人聽得一怔,少林寺名聞天下,前來瞻仰的人,每都有,但從未有人求見過瘋和尚的。

照説,少林寺清規素嚴,像瘋和尚這樣瘋瘋癲癲的人,豈不辱沒了少林寺的名頭,但這位瘋和尚在寺中輩份既高,他除了語無倫次,卻也與人無爭,除了不隨大家誦經拜佛,並沒獨犯清規之處,連上代掌門人都容忍着他,讓他自由自在的在寺中來去,走,這一代的方丈,自然更對他敬禮有加。

只是瘋和尚,總究是瘋和尚,闔寺僧人,都不大去理睬他,他也從沒理會寺裏的人。這時那灰衲僧人聽凌幹青説是求見瘋和尚而來,只以為是凌幹青傳聞之誤,這就合掌道:“敝寺天風師叔祖是個有病之人,平常從不誦經禮佛,整天都在寺外連,只有進膳之時才回來,施主大概是傳聞失實了。”他不好説師叔祖是瘋和尚,但已隱約的説出瘋和尚並不通佛理,只是個瘋和尚而已。

凌幹青含笑道:“在下只是聽朋友説過,風大師是一位奇人,故而想見他一見,大師父可知風大師去了那裏麼?”

灰衲僧人看了一眼,才道:“天風師叔祖每天早膳之後,多半是坐在前山牌坊前面,有時也到山下去走走,施主上來的時候,沒見着他麼?”

凌幹青聽得不一怔,説道:“在下上山之時,確曾見到一位身穿月白僧衣的大師父,袒腹坐在牌坊下面,不知是不是風大師?”

灰衲僧人連連合十道:“施主見到的正是天風師叔祖,不瞞施主説,他身患瘋病已有幾十年了,施主幸勿見笑。”

凌幹青心中暗暗好笑,自己明明遇上了,卻被他誑了上來,一面忙道:“大師父好説,濟顛活佛從前也有人説他是瘋僧呢,在下那就到山前找風大師去,就此告辭了。”説完,略一抱拳,回身就走。那灰衲僧人眼看凌幹青去找瘋和尚,還説他是濟顛活佛,不覺望着他後形,暗暗搖頭。

凌幹青退出山門,急步往山下行去,趕到半山白石牌樓,那裏還有瘋和尚的影子?心中暗自懊惱,方才明明遇上了,偏偏當面錯過。但雖然沒找到他,心裏倒也並不着急,因為方才灰衲僧人也説,瘋和尚縱然整連寺外,進膳的時候,他一定趕回去,那麼自己即便找不到他,等到中午進膳時,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了。心念轉動,就在樓下面站停下來。

這時正有幾個香客,陸續朝山上行來。凌幹青揹負着手,裝作觀賞山,獨自徜徉,就在此時,只聽一陣小孩的觀笑之聲,從左側林間傳了過來。凌幹青心中不一動,暗道:莫非瘋和尚就在那裏和小孩嬉戲不成?

當下就循聲尋去,穿行小徑,走了一箭來路,果林中一片山坡間,聚集了八九個野孩子圍着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鼓譟笑。那不是瘋和尚還有誰來?他兩眼被布蒙着,正在和一羣孩子捉藏。那些孩子敢情都是附近山家的孩子,一個個曬得又黑又瘦,有的還拖着鼻涕,他們都有樹身作掩護,瘋和尚東摸西抓,一個也抓不到,引得孩子們大聲笑。

凌幹青漸漸走近過去,正待站停,那知疾風一颯,已被瘋和尚攔抱住,大聲嚷道:“這回抓到了。”

瘋和尚一手抓着凌幹青衣服不放,一手撕下矇眼布條,口中説道:“沒錯,就是他。”

凌幹青忙道:“風大師,在下是找大師來的。”

“不管,不管。”瘋和尚像小孩一般,接着道:“抓住了,就該輪到你了。”凌幹青幾乎驟不及防,就被他雙手抱住,心正也不大吃一驚。

那些小孩拍手笑道:“不對,不對,你抓錯人了。”

凌幹青道:“在下是有事找風大師來的。”

瘋和尚道:“你來找我,自然是捉藏來的了,快把布縛上了,再玩一回,我就要回寺吃飯去了,時間不多。”他不容分説,硬把那塊髒兮兮的布條縛在凌幹青眼上,説道:“好了,大家快躲,他要來抓我們了。”

凌幹青急道:“風大師,在下……”

“不用多説。”瘋和尚攔着他話頭説道:“你快抓了,抓得到我,我就和你做朋友,抓不到,我就不和你好。”

凌幹青心中暗道:自己要和他打道,那就得和他玩捉藏了。一面依然站着不動,説道:“在下和大師玩捉藏,大師也要陪我聊天,否則我就不和你玩。”

瘋和尚這時急着要玩捉藏,立即點頭道:“好、好,你和我玩捉藏,我就和你聊天,這樣總可以了吧,好了,現在快捉藏了。”

凌幹青兩眼被蒙着布條,看不到人,聽他就在對面説話,這就應了聲:“好,我來了。”伸手就朝瘋和尚抓了過去。

瘋和尚口中「譁」了一聲,急忙身子一閃,大聲叫道:“來了,他抓我們了,快躲起來。”八九個小孩也一齊叫笑着逃的逃,躲的躲。

凌幹青這一抓當然落了空,但他趁瘋和尚説話之際,身發如風,又抓了過去。瘋和尚那會被你抓到,凌於青手還沒有抓到,他已閃了開去。凌幹青兩次落空,他雖被矇住了兩眼,但聽風辨位,瘋和尚已經逃到那裏,可聽聽得清清楚楚,因此瘋和尚才一閃出,便跟蹤抓到,瘋和尚看他抓來,也就很快的躲閃。

你抓得快,他就躲得快,他躲得快,你就抓得快,互相追逐,循環加快,一回工夫,兩條人影愈閃愈快。先前還像走馬燈一般,此去彼來,到了後來,兩人化作了一青一白兩條形子,但隨着這—青一白兩條人影,也漸漸合而為一,成了一道旋風,在樹林之間像雲一般穿行飛繞。

凌幹青和他追逐了一回,依然連他一點衣角都抓不到,心頭一急,不覺施展出「乙木遁形身法」來。瘋和尚似乎怔得一怔,也立即展開身法,和凌幹青周旋,但「乙木遁形身法」乃是木劍門的絕武學,其中含藴了玄門深奧哲理,瘋和尚—時之間自然識不透玄機,幾乎給凌幹青抓中。越緊張刺,他就越高興,口中也隨着發出「譁」、「譁」的驚呼,但身形卻隨着像一縷絲煙般遊走。

有幾次凌幹青明明可以一把把他抓住,但等到五指抓落,就像抓到了浮雲一樣,還是虛的,本抓不到人。一回工夫下來,凌幹青已經抓出汗來了,心中更是暗暗焦急,看瘋和尚又笑又叫,甚是興高彩烈的模樣,一時之間,自然不肯停下來不玩,自己這般莫名其妙的和他捉着藏,這要抓幾時去,才能完結?一念及此,登時站停下來,一手撕下蒙面布條,大聲説道:“我不玩了。”

瘋和尚正玩得興頭上,見他忽然站停下來,急忙問道:“玩得好好的,為什麼不玩了?”

凌幹青道:“在下肚子餓了。”

瘋和尚忙道:“不要緊,再玩一回,我帶你到寺裏去吃素齋。”

凌幹青搖搖頭道:“在下不想吃素齋,想去吃豆沙包子。”

瘋和尚忽然欣喜的道:“你也喜吃豆沙包?”

凌幹青道:“豆沙包最好吃了,又甜又軟,還有一股豆沙的清香……”

“對、對。”瘋和尚不住的點頭道:“你説得對極了。”

凌幹青故意問道:“大師也喜吃豆沙包麼?”

瘋和尚道:“喜,我……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喜吃豆沙包。”

“那好極了。”凌幹青拍着瘋和尚的肩膀,説道:“走,我請大師吃豆沙包去。”

“真的?”瘋和尚面有喜,指指八九個小孩,説道:“請不請他們?”

凌幹青道:“他們也是我的朋友,要請自然一起請了。”他知道瘋和尚天天都和這些小孩在一起,這樣説,正是投其所好。

“對、對。”瘋和尚高興的道:“你説得對極了,他們也是我的朋友。”説到這裏,朝八九個小孩招招手道:“喂小朋友,他要請我們吃豆沙包,大家快走。”

八九個小孩聽得齊聲説:“好。”

凌幹青問道:“你們知道那裏有豆沙包買麼?”

“走、走。”瘋和尚道:“我知道。”他領着凌幹青,後面跟了八九個小孩子,一路來至山下。

山腳向右,是一條小街,有香燭店、茶室、麪館,做的都是遊山和進香的生意。瘋和尚領着凌幹青來至一家包子店門口,説道:“就是這一家了。”

凌幹青眼看這是一家麪館,門口一疊蒸籠,熱氣騰騰,自然是包子了,這就朝店裏的夥計道:“夥計,你先把豆沙包子拿出來,後面的小朋友,一人給他們兩個。”

那夥計答應一聲,朝八九個小孩招招手道:“你們過來,一人兩個。”説着,打開蒸籠,—人分給兩個包子。

瘋和尚道:“喂,我也兩個呀。”

凌幹青道:“在下請風大師吃包子,自然要到裏面坐下來,慢慢的吃了。”

瘋和尚問道:“你要請我吃幾個?”

凌幹青道:“大師吃幾個,就吃幾個。”

瘋和尚聽得大樂,説道:“那我不回去吃素齋了,一餐我可以吃十個二十個。”

凌幹青道:“聽憑大師吃。”

瘋和尚笑嘻嘻的道:“看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那就快些進去。”

凌幹青朝正在吃包子的小孩説道:“好了,你們都可以回去了。”那些小孩果然依言走了。

瘋和尚跨進麪館,就朝一張桌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一面大聲道:“快拿豆沙包來,先來十五個。”

凌幹青也在他旁邊的長凳上坐下,抬目看去,牆上貼着許多紅字條,寫了什麼「素什錦麪」、「冬菇面」等,還有幾張紅條上寫的是「綠豆湯」、「百合湯」、「蓮子羹」,那是「凍品」。吃甜包子,自然要來甜湯,這就要店夥計來兩碗蓮子羹。

店夥送上十五個豆沙包,瘋和尚早已急不容待伸手抓了一個,對半撕開,大口吃了起來。凌幹青也跟着吃了。店夥端上兩碗蓮子羹。瘋和尚看得大喜,説道:“這東西好,不過這碗太小了,要大碗吃才過癮。”

凌幹青朝店夥道:“夥計,你去拿一個大碗來,三碗並一碗,風大師可以喝得痛快些。”店夥答應一聲,正待把兩碗蓮子羹撤下去換大碗的。瘋和尚一手搶過一碗,仰着脖子就倒了下去。

凌幹青忙道:“你這兩碗留着,再去端兩碗大碗的來就好了。”店夥連連聲「是」退了下去。

瘋和尚一口喝完一碗蓮子羹,咂咂舌頭,笑道:“今天吃得痛快,哦,現在咱們是朋友了,你別再叫我風大師,我不喜朋友叫我大師,我就叫我瘋和尚好了,瘋,就是瘋狂的瘋,瘋和尚很好聽,但我不許不是我的朋友叫我瘋和尚。”

凌幹青眼看店堂中只有自己和瘋和尚兩人,這就説道:“在下是奉姜太公姜老夫子之命,來請你的。”

瘋和尚剛撕開一個包子,連連搖手道:“我不認識姜太公,我和尚不喜他,那老秀才酸酸的,沒有豆沙包甜,我不認識……”

凌幹青聽他口氣,明明認識姜老夫子,他卻一口否認,只好接着説:“這是關係着武林正消長之勢……”

瘋和尚一口咬着包子,笑道:“即是空,空即是,正即是即是正,天底下那有什麼正?連我佛如來都看不準,明明是個屠夫,但放下屠刀,立地可以成佛,沒放下刀是屠夫,放下了就是佛了,你看得準麼?哈哈哈哈。”剛好店夥端來了兩個大豌冷凍的蓮子羹。

瘋和尚雙手端過,低頭就喝,一面連聲説着「好」。凌幹青被他説得一呆,你説他瘋,這話卻也很有道理,一面點頭道:“大師説得極是。”

瘋和尚放下大碗,瞪着眼睛道:“我告訴過你,我們是朋友了,莫叫我大師,叫我瘋和尚。”

凌幹青道:“瘋和尚,我們既是朋友,這件事,你就得答應。”

瘋和尚問道:“你説是什麼事?”

凌幹青道:“重五老峯有一個約會,姜老夫子請你一定要去參加。”

“不!不。”瘋和尚連連搖了手道:“不成,會無好會,宴無好宴,我瘋和尚一生從不參加宴會。”他抓起一個包子,又道:“我再告訴你,我瘋和尚的朋友,除了你,都是小孩子,你道為了什麼?”

凌幹青道:“在下不知道。”

“嘻、嘻。”瘋和尚望着他一笑,説道:“小孩子好,大人不好,我剛了你這個朋友,就你要我去參加什麼五老峯之會,這會我是絕不去的。”

凌幹青眼看自己好不容易,和他捉謎藏,又請他吃豆沙包,説起重之會,他就一口拒絕了,一時不由裏大為焦急。三封密函,要找三個,如今第一個就碰了釘子,這該怎麼辦?心裏這一急,立時想起姜老夫子密柬後面寫的那一行字「我佛有靈,救救黃鶯兒」。

想到這裏,就雙手合掌,口中低低的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願我佛有靈,救救黃鶯兒。”

瘋和尚剛剛把半個包子進嘴裏,聽了凌幹青的話,連嚼都來不及,一口了下去,急急問道:“你説什麼?”

凌幹青看他臉上一副急模樣,心中不一動,知道姜老夫子這句話已經生了效力,這説道:“在下是説,要我佛有靈……”

瘋和尚道:“剛才説的,下面還有一句呢。”

凌幹青道:“在下是説,你瘋和尚如果不肯去,那只有請我佛保佑了。”他故意不提「黃鶯兒」三字。

瘋和尚急得搔頭挖耳的:“你説去救救什麼人?”

凌幹青道:“自然去救救黃鶯兒了。”

瘋和尚急急問道:“她在那裏?”

凌幹青道:“這個在下也不知道,只怕要去問姜老夫子才會知道。”

瘋和尚虎的站了起來,問道:“那酸秀才在那裏?”他口中的酸秀才,自然是指姜老夫子了。

凌幹青道:“你且坐下來再説。”

瘋和尚道:“你快説,酸秀才究竟在那裏,我這就找他去。”

凌幹青道:“姜老夫子行蹤不定,現在只怕很難找得到他。”

瘋和尚道:“那怎麼辦?”

凌幹青道:“只有重那天,他老人家一定會到五老峯去,你只有到五老峯去找他,才找得到。”

瘋和尚聽得連連點頭道:“好,好,我瘋和尚一定去。”

凌幹青心中大喜,姜老夫子這句話,果然比什麼都靈,但他不敢笑,只是説道:“瘋和尚,你答應去了,説了可不能反悔。”

瘋和尚道:“我瘋和尚説出來的話,從沒不算數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們勾勾手。”説着,果然伸出一雙小手指來,要和凌幹青勾手指。

凌幹青知道他童心未泯,欣然道:“勾過手指,就不會賴了。”也伸出小手指去,和他勾了勾。

瘋和尚道:“我瘋和尚是個急子的人,沒找到酸秀才問問清楚,我怎麼還吃得下?我真恨不得今天就是重九呢?”

凌幹青道:“那就這樣好了,我在這家店裏存上十兩銀子,你想到要吃包子,就到這裏來吃好了。”

“好極了。”瘋和尚聽得大為高興,説道:“你真是我瘋和尚的好朋友,咱們這朋友是定了,好了,咱們走吧。”

凌幹青要店夥結了帳,另外取出一錠十兩銀子,存在櫃上,代掌櫃,以後瘋和尚來吃包子,慢慢的結帳。那掌櫃連聲應是,送着兩人走出店門。

瘋和尚問道:“咱們既是朋友了,你叫什麼名字,總該告訴我了。”

凌幹青道:“在下叫凌幹青。”

“凌幹青。”瘋和尚點着頭笑道:“我記住了。”

離開少室北麓,凌幹青心頭到十分輕鬆,三件密柬,第一件總算順利完成了。他牽着馬匹,走了一段路,心裏急着拆看姜老夫子第二號密柬,要自己去找什麼人?這就在路旁一方大石上坐了下來,探懷取出第二事情密函,撕開封口,出一張信箋,只見上面寫着「去華山借太白劍」。

凌幹青看得又是一怔,姜老夫子在第一密柬上,還有地址、人名,這第二號密柬上,只有這七個字,華山,雖是地址,但偌大的華山,找誰去借太白劍呢?其實,這是他江湖閲歷不深,才會有些疑問。只要是老江湖,誰不知道太白劍是華山派鎮山之寶,借太白劍,自然是找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了。

凌幹青反過信箋,仔細看了,後面也沒有像第一號密柬注着小字,心想:既然姜老夫子要自己到華山去,那就趕到華山再説。當下把信箋隨手一圍,在掌心了兩,化成紙屑,才站起身,跨上馬鞍,一路往西趕去。

,是一個不大出名的小城,但它卻是登華山的必經之站。華城裏,客店卻不少,那是專為遊華山的旅客憩足的,你要去遊華山,客店裏可以給你找向道,領着你游完全山。凌幹青在街上找到一家叫太華客店的門前下馬,便有一名店夥了上來,陪笑問道:“客官要落店,小店房間清靜,招待周到……”

凌幹青沒待他説完,就把繮繩給了他,説道:“我要一間清靜的上房。”

那店夥接過馬匹,連聲應「是」,一面抬着手道:“客官請進。”

門口又有一名夥計了出來,先前的店夥忙道:“這位客官要一間清靜的上房。”門口店夥接着陪笑道:“客官請隨小的來。”

他領着凌幹青直入店堂,穿過前進,來至後院,打開房門,説道:“客官這一間可好?”

凌幹青跨入房去,一面點頭道:“就是這一間好了。”

那店夥匆匆退出,—會工夫,就送來了洗臉水,接着又沏了一壺茶送上,一面含笑問道:“客官是遊山來的?”

凌幹青這一路上已經打聽到了一些,華山,是華山派的發祥地,姜老夫子密柬上「去華山借太白劍」,自然是找華山派借劍來的了。這就向店夥問道:“在下不是遊山來的,只是想請問一聲,不知夥計知不知道華山派在華山什麼地方?”他這一問,可問對人了,這太華客店,正是華山派開設的。

華山派在江湖上名列四大劍派,也是九大門派之一,華山派開設太華客店,原是為了接待武林朋友前來華山的接待站,由華山派掌門人下五弟子戴良規主持。只要是武林同道,到了華,説得出門派來歷,無不竭誠接待,但凌幹青總究出道時尚淺,和江湖九大門派中人,也沒有往,連最起碼的常識,華山派在華山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這一句話,就證明他不是江湖九大門派中人。

江湖上,尤其是九大門派,門户之見極深,九大門派一向以名門正派自居,只要不在九大門派中的人,就會被視作不是正派中人。凌幹青説者無心,店夥可聽出來了,連忙陪着笑道:“這個小的也不大清楚,你老且稍事休息,小的去問問掌櫃,不知是不是知道。”

這話凌幹青當然不疑有他,點頭道:“那就麻煩夥計,給我打聽一下。”夥計又連聲應是,退了出去。凌幹青也並不在意,倒了一杯茶,緩緩喝着。

過沒多久,只見那店夥引着一箇中年漢子走到門口,陪笑道:“客官,咱們掌櫃的看你老了。”

凌幹青慌忙站起,抱抱拳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那中年漢子穿着一件藍布長衫,雙手抱着拳,跨進房門,陪笑道:“在下陸文彬,還沒請教客官尊姓大名。”他雙手抱拳,卻是華山派的一種敬客手勢,如果是同道中人,就是該在還禮的手勢中,表明自己門派來歷。

凌幹青不在九大門派之中,也不是九大門派以外的門派中人,是以並不知道江湖上還有這些禮數,只是含笑道:“在下敝姓凌,草字幹青,陸掌櫃請坐。”

陸文彬見他不懂江湖規矩,心中先已有了幾分輕視,口中説道:“幸會,幸會。”

兩人落座之後,陸文彬道:“在下剛才聽夥計説起,客官詢問華山派的去處,不知有何貴幹?”

凌幹青含笑道:“是的,在下遠來華山,是拜見華山派掌門人來的,掌櫃是不是知道華山派在什麼地方?”

陸文彬道:“華山派在華山雲台峯,客官和華山派可有淵源?”

凌幹青道:“不瞞掌櫃説,在下初入江湖,和華山派並無淵源可言。”

陸文彬心中暗暗冷笑,果然只是一個初出道的稚兒,口氣倒是不小,要見咱們師祖,一面淡淡一笑道:“客官遠道而來,求見華山派掌門人,總有事吧?”

凌幹青不知對方來歷,一個客店的掌櫃,他自然不好直説,這就含笑道:“在下求見掌門人,只是為了一點私事。”私事,別人就不好問了。他口氣一頓,接着道:“在下要跟掌櫃請教,華派掌門人姓名,不知掌櫃是否知道?”陸文彬聽得可笑,你來找師祖,卻連師祖的姓名都不知道,豈不荒唐?

華山派掌門人姓商,天下盡人皆知,他自然不能説不知道,這就淡淡的道:“華山派掌門人姓商,至於他老人家的名號,在下就不知道了。”

凌幹青抱抱拳道:“多承指教。”

陸文彬站起身道:“客官好説,客官明上山,可要找個人作嚮導麼?”

凌幹青道:“在下從未去過華山,有個嚮導,那是最好不過了。”

陸文彬辭出之後,天已近黃昏,店夥又在門口現身,陪着笑道:“客官晚餐,要上街去吃?還是要前面送來?小店前面的太華樓,和小店是一個東家的,坐位寬敞,酒菜更是華城裏數一數二,客官去賞光過一次,就保證意。”

凌幹青含笑道:“好吧。”當下就站起身,出了房門,來至前進,太華客店大門右首一道樓梯上去,就是太華樓了。

凌幹青上得樓來,只覺打通了三間門面,佔地相當寬廣,此時差不多已是上燈時分,樓上座頭,也有了四五成光景。一名堂官看到凌幹青,急忙上來招呼,把他領到了靠窗的一張桌子落座,送上茶水,問道:“客官要些什麼?”

凌幹青道:“你要廚下做幾式拿手的菜來就好。”

那堂官又道:“客官要喝什麼酒?”

凌幹青道:“來花雕就好。”

堂官退去之後,凌幹青舉起茶盅,輕輕喝着,一面打量樓上食客,大半都是商賣人,也有一兩桌上,坐的鏢頭一類武人,大家都在高談闊論,人雖不多,卻也有一般酒樓鬧烘烘的氣氛。正在打量之際,只見從樓梯走上三個武士裝束的人來,堂官帶着他們在右首一張空桌上落座。

這三人約莫都在四十左右,身材結實,一望而知武功底大是不弱,他們坐下之後,叫酒叫菜,就忙個不停,大有目中無人的氣慨。凌幹青也不去理會他們,不多一回,堂官送來酒菜,就一個人低斟淺酌,吃喝起來。太華樓的廚師手藝的確不凡,做的菜餚香味俱佳。

這時鄰桌的酒菜也來了,那三人就開始鬧起酒來,你一碗,我一碗的仰着脖子直灌下去。咱們這禮義之幫,就是有這麼一個習慣,不是好朋友,當然不會坐在一桌上,大碗喝酒,但一旦喝上了酒,就把你當作仇人,非着你喝酒,讓你出盡洋相不可。

這三位仁兄先則你敬來,我敬去,繼則變成了賭酒,你喝一碗,我也一碗,到了後來,一個喝了,一個不肯喝,另一個幫着非要他喝。只聽一個大着嗓門説道:“你不喝不行,喝酒不作興賴。”

對面一個也大着嗓門道:“我已經喝了,你怎麼能叫我喝兩碗?”

邊上一個道:“不用説了,要説也等這碗酒喝乾了再説。”他拿起酒碗,朝對面一個面前送去。

對面那人伸手一格,大聲道:“去你的,你自己為什麼不喝?”這伸手一格,連動帶碗「呼」的一聲朝凌幹青面飛了過來。他這碗酒斟得的,雖然經他手掌一格,卻居然一點酒也沒濺出來。

凌幹青正好舉筷要去夾菜,一見酒碗朝自己飛來,就舉筷朝酒碗輕輕一點,那酒碗又朝對面漢子面前飛了過去。對面那個漢子醉眼糊,一看酒碗朝他飛去,只當是凌幹青擲過來的,目光一注,説道:“好哇,他們灌我的酒,你也來上—腳,老子又不認識你。”揮手一掌,朝酒碗拍去。

那酒碗剛剛飛到他面前,經他這一掌凌空拍在酒碗上,飛來的酒碗又「呼」的一聲朝凌幹青飛了過去。而且酒碗經他掌力一拍,在恰恰要飛到凌幹青面前之時,才「拍」的一聲,碎裂開來,一碗酒加上酒碗的無數碎片一齊朝凌幹青頭臉而來。

這下凌幹青才發現對方這一記掌力,拿捏得極準,他以內力把酒碗反擊過來,而且算定了等酒碗飛到中途之時,才會受掌力的擊撞而碎裂,這豈不是在找自己碴了?但自己卻並不認識他們。凌幹青朗聲一笑道:“朋友莫要借酒裝瘋,禍及鄰桌。”左手衣袖輕揚,拂出一股內勁,把酒和酒碗的碎片,一齊卷出,朝兩桌這間的地板上灑落,他身上連一點酒都沒濺到。

對面漢子雙眼一瞪,喝道:“誰説老子借酒裝瘋?是你這小子。”右手一抖,把兩雙竹筷,像離弦之矢,猛向凌幹青雙目來。

這下凌幹青不有氣,微曬道:“朋友你出手倒是毒辣得很。”他依然坐着沒動,只是左手微抬,一點袖角往上卷出。但聽「當」「當」兩聲,而來的兩支竹筷,先後釘入酒樓橫樑之上,足足釘進去了三分之一。

對面漢子他似乎微微一怔,倏地站起,舉步朝凌幹青走來,口中帶着醉笑,説道:“好哇,你小子原來是會家子,那是存心找碴來的了?”口中説道,身形一撲,雙手似手似爪,朝凌幹青抓來。

凌幹青雙目神光閃動,也倏地站起,朗笑道:“閣下借酒裝瘋,出手狠毒,方才若非在下把竹筷擋開,雙目早就被你戳瞎了,在下還以為你應該知難而退,人卻還敢過來逞兇,足見你平依仗練了幾年武功,不知如何魚鄉里,今若不給你一點薄懲,你真還不知天高地厚呢。”在他説話之時,那對面漢子已經落指如風,在凌幹青身上連點了十幾處大

凌幹青依然和他面對面站着,任由他又點又擊,若無其事,直等對方發現不對,要待收指後退,才微微一笑道:“你點夠了麼?”

那旁邊兩個漢子看出情形不對,急忙一齊搶身而上,左邊一個道:“老哥幸勿介意,敝友喝醉酒了。”

右邊一個道:“是啊,老哥怎好和喝醉了酒的人一般見識?”他們不去勸阻對面漢子,卻一左一右出手如電,同時施展擒拿手法,各自一手擊凌幹青的脈腕,一手扣住了「巨骨」,使他動彈不得。

對面漢子右手緊握拳頭,面厲笑,哼道:“老子還當你有多厲害,現在你還要狠嗎?”拳頭由下翻起,結結實實的一拳,擊在凌幹青小肚上。

凌幹青被他一拳擊中小腹,不痛而笑,目光一掠三人,點頭道:“看來你們三位果然是衝着在下來的了,在下初到貴地,和三位無怨無仇,那好,你們是誰支使來的?”話聲出口,兩手朝前一合。

左右兩人各自扣拿着他一條手臂,自以為萬無一失,這下竟然身不由已,隨着他手勢,撞了過去。兩個人不僅撞了個懷,還「砰」的一聲,兩顆腦袋瓜都撞在了一起,痛得「哎喲」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忙不迭往後躍退,但那也是心裏想想而已,其實身子一動也沒動,而且兩人都已撞得鼻青眼腫,鼻孔裏出血來。

對面那個漢子在一拳擊中凌幹青小腹之時,但覺手臂微微一震,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還以為是同伴推的,等他退後了一步,便已發現覺右手臂似乎有些麻木不仁,低頭看去,自己右手還握拳頭,沒有放開來,要待放開,五指就像膠住了一般,再也放不開來,再一細看,拳頭好像比平時大了許多,不,手腕、關節都已隱現青,比平時得多,心頭不大吃一驚。

凌幹青若無其事的回身坐下,拿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口,才道:“朋友出乎毒辣,這隻能算是薄禮,這條手臂已被在下震傷,如若十二時辰,不經在下替你解除,只怕會落個終身殘廢,要在下替你解除,也並不難,只要朋友肯跪下來磕上三個頭,説出支使你們前來的人,就可無事。”説完,自顧自舉筷夾菜,吃了起來,再也不去理會他們。

那對面漢子面如嚦血,眼中包着紅絲,厲聲道:“小子,你不用猖狂,自然有人會來收拾你的。”這幾句話的工夫,他一條右腕和握着的拳頭,已經越來越腫,膚發青,比平常幾乎大了一倍。

“那好。”凌幹青又喝了口酒,説道:“你們就留在這裏陪着我,等他找來吧。”

剛説到這裏,只見太華客店的掌櫃陸文彬匆匆從樓梯趕了上來,看到凌幹青,連連抱拳道:“在下聽説客官和幾位酒客,發生誤會,特地趕來看看,客官沒事吧。”

凌幹青含笑站了起來,説道:“多謝陸掌櫃,在下沒什麼事。”他一指三人,説道:“陸掌櫃可認識他們麼?”

陸文彬看了三人一眼道:“在下不認識,只不知三位如何開罪了客官?”凌幹青讓陸掌櫃坐下,就把剛才發生之事,詳細説了一遍。

陸文彬陪笑道:“客官只是過路之人,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依在下相勸,這原是一場小小誤會,好在客官並未受傷,就看在下薄面,讓他們去吧。”

“這那是誤會,他們三個明明是有人支使,衝着在下來的。”凌幹青接着正容道:“就算剛才是誤會吧,一個練武的人,居然在酒醉之後,出手如此毒辣,幸好在下還略識武學,否則豈不無緣無故被瞎了雙眼,而且另外兩個假藉勸架,扣拿住在下雙手,由他出手行兇,可見這三人練了一身武功,平良民,橫行鄉里,十足是氓、地痞之,在下不過薄於警戒,要他們説出主使的人來。”

陸文彬望望三人,又連連陪笑道:“他們只是酒後鬧事,那來的主使,客官初來敝地,和人無怨無仇,更談不上是衝着客官來的,你就看在下一個薄面,讓他們走吧。”

凌幹青道:“好,陸掌櫃可能另有顧忌,在下就看你老哥的份上,可以放他們回去,但為首這人,出手狠毒,這條右臂,就讓他留個記號,恕在下不能替他解除……”

隨着話聲,就緩緩站起,走到三人身邊,也不用手去拍,只是衣袖朝三人拂了拂,沉聲道:“今晚凌某看在陸掌櫃的份上,便宜了你們,今後如再怙惡不悛,遇上在下,那就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了。”説也奇怪,三人經他衣袖一拂,本來定着不能動彈的人,道都已解開。

那對面漢子左手抱着腫發青的右拳,厲聲道:“姓凌的,山不轉路轉,咱們走着瞧。”

陸文彬忙道:“你們快些走吧,不能在這裏再鬧事了。”三人悻悻的下樓而去。

陸文彬也趕緊隨着站起,朝凌幹青拱拱手道:“多謝客官手下留情,在下這時候店裏正忙着,恕要先走一步了。”

凌幹青忙道:“陸掌櫃只管請便。”

酒樓的食客,先前看到三人酒醉鬧事,和凌幹青坐得較近的,紛紛離席避開,後來看凌幹青輕描淡寫就把三人制住,聽三人口氣,好像還會有人趕來,依然逡巡不敢入席,直着陸掌櫃出面,凌幹青只拂拂衣袖,就解開了三人制,這場事總算過去了,才敢回到自己桌上,大家抬頭看看樑上釘着的竹筷,更暗暗咋舌不止。

凌幹青卻若無其事,吃過了飯,就會帳下樓,迴轉後進,熄燈就寢。他想到那對面漢子被自己「乙木真氣」震閉了手臂道,依然口氣極硬,似是有恃無恐,説不定夜間會來尋仇,因此只是和衣睡下,連長衫也沒。—宵過去,居然無事,第二天一朝,凌幹青起身之後,店夥送來臉水,剛盥洗完畢。

只聽掌櫃陸文彬的聲音在門外道:“凌客官已經起來了麼?”人也隨着到了門口,舉步走入。

凌幹青含笑道:“陸掌櫃早。”

陸文彬忙道:“客官早,客官要去華山雲台峯,在下已給客官找好一個嚮導,不知客官要何時動身?”

“多謝陸掌櫃。”凌幹青接着道:“在下此刻就要動身了。”

“如此就好。”陸文彬道:“那人已在前面店堂等候,客官用過早點,出去的時候,在下再給客官介紹好了。”説完,拱拱手退了出去。

凌幹青匆匆吃過早點,走出店堂,果見一名黑瘦漢子獨自坐在靠壁的長條凳上,這就走到櫃前,會過店帳。陸文彬朝那黑瘦漢子招招手道:“阿土,就是這位客官要到雲台峯去了。”

一面朝凌幹青陪笑道:“他叫阿土,專門給遊客做嚮導的,連華山山上有幾株草,都摸得清清楚楚,為人誠實可靠,陪客官去一趟雲台峯,只要三錢銀子就夠了。”

“沒有問題。”凌幹青道:“阿土,咱們這就走吧。”阿土面目黧黑,一句話也沒説,轉身往外就走。

凌幹青覺得這人有些怪,似乎不大喜説話,反正是嚮導咯,他只要把自己領到雲台峯就好了。當下也沒和他説話,阿土走到前面,他就一路跟着他走。阿土腳下相當快捷,那是他整天都在翻山越嶺的關係,山路走慣了,走在平地上,自然毫不費力。

凌幹青跟在他身後,當然也毫不費力,你走得再快,也可以從容舉步。不大工夫,就出了城,又走了十來裏光景,已經到了華山腳下。阿土依然沒有開口,領着他朝一座道觀走去。這座道觀建築偉大宏麗,看去規模不小,一直等到走近,凌幹青才看清一方匾額上寫着「雲台觀」三字。

阿土腳下沒停,穿過觀前一片平台,似是要朝觀中走入。凌幹青不由得暗暗攢了下眉,心想:客店掌櫃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雲台峯,不會説錯,那一定是阿土聽錯了才把自己引到雲台觀來了。這不過是心裏轉個念頭的時間,阿土已經快要走近道觀大門。

凌幹青忙道:“阿土,在下是去雲台峯。”阿土腳下一停,回頭道:“沒錯。”

凌幹青道:“但這時是雲台觀。”阿土道:“沒錯。”

凌幹青道:“這是陸掌櫃代你的麼?”阿土道:“沒錯。”他一連説了四句「沒錯」。

凌幹青不暗暗搖頭,陸掌櫃怎麼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嚮導,好像他除了「沒錯」,不會説第二句話一般,一面問道:“在下並不是要到雲台觀來的。”阿土道:“沒錯。”

凌幹青道:“你快回來,領我到雲台峯去。”

阿土愕愕的道:“到這裏來沒錯。”

凌幹青道:“怎麼會沒錯?在下要去雲台峯,這裏是雲台峯麼?”正説之間,只見一名道人從大門中走出,朝凌幹青打了個稽首,含笑道:“施主請了,阿土説的並沒有錯。”

凌幹青聽糊塗了,心想:阿土説的沒錯,難道是自己錯了不成?這就問道:“道兄此話怎説?在下是要到雲台峯去。”

那道人含笑道:“施主如果是遊雲台峯去的,就不用到敝觀來,只是施主是找雲台峯華山派去的,所以阿土先把施主領到敝觀來了。”找華山派去的,要先到雲台觀來。

現在凌幹青聽懂了,敢情這雲台觀,是華山派的下院了。這就朝那道人拱拱手道:“這麼説,貴觀是華山派的下院了?”

那道人稽首還禮,含笑道:“正是。”

“如此就好。”凌幹青拱拱手道:“在下很想拜會貴觀觀主。”

那人笑道:“貧道就是奉觀主之命,恭請施主的。”

凌幹青道:“道兄請。”

那道人笑道:“施主請隨貧道來。”説完,轉身往裏行去。

凌幹青隨着他進入雲台觀,穿過兩進大殿,折入左首一道側門,那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小院落,面一排三間舍,窗明人靜,十分清幽。那道人領着凌幹青來至階下,就腳下—停,稽首道:“啓稟觀主,凌施主來了。”

只聽裏面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説道:“快快有請。”

那道人轉過身朝凌幹青稽首道:“觀主請凌施主入內相見。”便自退下。

凌幹青説了句「多謝」,舉步跨上右階,只見一個頭簪道髻,身穿青佈道袍的老道人巍然站在門口,念笑稽首道:“凌施主遠來,貧道有失迓,還望多多恕罪。”

凌幹青看這老道人年約六旬以外,臉紅潤,一臉俱是笑容,大是藹然可親,這就連忙拱手道:“觀主好説,在下如何敢當?”

那老道抬手肅客,説道:“凌施主請裏面奉茶,請。”

凌幹青説了句:“觀主請。”跨進屋中。

這裏敢情是觀主會客之所,窗明几淨,佈置得相當雅潔。右首一張椅子上,早已坐着一個身穿藍紗長衫白胖老者,生得濃眉巨目,身軀偉岸,年在五十六七,目光炯炯人,看到凌幹青走入,依然傲我親爹禮。觀主讓凌幹青在左首一張椅子上落坐,早有一名道童送上茶來。

凌幹青拱手道:“在下還沒請教觀主道號,如何稱呼?”

“不敢。”觀主含笑道:“貧道靈雲。”他一指藍衫老者説道:“這位是貧道五師弟戴良規。”

凌幹青拱拱手道:“原來是靈雲道長、戴兄,在下久仰。”這聲「戴兄」,聽得戴良規不由打鼻孔裏「哼」了一聲。

要知華山派商掌門人,在武林中身份極高,他是商掌門人門下的五弟子,自然平常自視甚高,像凌幹青這樣一個初出江湖的年輕小夥子,年紀比他門下徒弟還小了一大截,見到他,至少也該尊稱一聲「戴前輩」才是,但凌幹青居然稱呼他「戴兄」,豈不藐視了他華山門下?凌幹青看他傲我親爹禮,心中也難免大是不快。

靈雲道人忙道:“貧道聽説施主遠來華山,是找敝派來的,不知有何見教?”

凌幹青道:“在下是來謁見貴派掌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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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華山借劍

靈雲道人點頭道:“貧道已經聽説,凌施主謁見家師可有什麼事麼?”

凌幹青道:“原來商掌門人是觀主的尊師,這樣就好,還請觀主替在下先容。”

靈雲道人看他不肯説出何事,不覺微微一笑道:“家師已有多年不問俗事,不見外客,凌施主究有何事,和貧道説也是一樣。”

凌幹青道:“既然觀主可以作主,在下就直説了,在下是跟貴掌門人商借太白劍來的。”「太白劍」是華山派鎮山之寶,自然要向掌門人借的了,這話在凌幹青來説,他可並沒説錯。但他怎知「太白劍」是華山鎮山之寶,歷來只有掌門人可以使用。他此話出口,靈雲道人不微微一呆。

坐在右首的戴良規突然洪笑一聲道:“大師兄,這小子果然是向華山派尋寶來的了。”話聲出口,稜稜目光朝凌幹青直過來,凜喝道:“姓凌的,你是受何人指使,敢到華山來撒野?”

凌幹青聽得一怔,詫異的道:“戴兄這……”

他連「話」字都沒出口,戴良規怒喝道:“小子住口,你還不配和戴某稱兄道弟,説,你來華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凌幹青道:“在下趕來華山,確是跟商掌門人借太白劍來的。”

戴良規怒笑道:“人到了華,還連家師姓什麼都不知道,對不?”

“戴先生説得不錯。”凌幹青説:“在下只知向貴派商借太白劍,並不知道貴派掌門人姓什麼,還是在下問了華客店掌櫃才知道,這有什麼不對?”

靈雲道人看凌幹青一臉正氣,心中大驚奇,暗道:此人大概是受人擾掇來的了。口中不叫聲:“五師弟。”他原意還想問問清楚,免得發生誤會。

戴良規已經洪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可知道太白劍是本門的鎮山之寶嗎?”

凌幹青心中暗道:“太白劍若不是華山之寶,姜老夫子會要自己千里迢迢的上華山來借?”一面答道:“在下雖然不知太白劍是貴派鎮山之寶,但如果不是華山鎮山之寶,在下也不會貴派來借了。”

“哈哈。”戴良規大笑一聲道:“鎮山之寶豈會借與外人?你這小子明明是以此做藉口,找華山派的碴來的了。”

凌幹青聽他一口一聲的「小子」,被叫得心頭不有火,冷然道:“在下尚未面見貴掌門人,閣下怎知貴掌門人不肯借呢?”

戴良規道:“師尊不見外人,你小子還想面見他老人家,那是做夢了。”

凌幹青作道:“在下以禮求見,來者是客,閣下在下一口一聲小子,這是貴派待客之道嗎?”

靈雲道人叫道:“五師弟……”

戴良規道:“大師兄,這小子明明是旁門左道之士,有意尋事而來,此事小弟自會處置。”一面冷聲道:“華山派對待來訪的客人,自然以禮接待,但對想來華山撤野的左道旁門,那就不以待客之道相待。”

凌幹青少年氣盛,冷冷道:“在下如何是左道旁門?如何在華山撒野,閣下最好説説清楚。”

戴良規怒聲道:“你昨晚在太華樓上以旁門功震閉戴某門下右臂脈,難道還是假的麼?”

凌幹青聽得不由一怔,但旋即明白過來,口中「哦」了一聲,點頭道:“昨晚酒樓上那個借酒裝瘋,出手惡毒的三個人,在下還以為是華城中學了一手三腳描,橫行無忌的地痞氓,原來卻是堂堂華山派戴先生的令高徒,這就難怪了。”

戴良規濃眉一聳,怒嘿道:“你敢侮辱華山派?”

“戴先生這話未免言重了。”凌幹青道:“在下初到華,和三位令高徒無怨無仇,他故意飛來酒杯,這也許是醉後失手,在下並不計較,只是把他酒杯擋了去,第二次他以一雙竹筷用丟手箭手法,取在下雙目,在下把竹筷拂上酒樓正樑,已經出言警告,不想令高徒變本加厲,兩人一左一右擒住在下雙手,他出指如風,連點在下身上九處要害,六處死,在下試問戴先生,和在下何仇何怨,竟然支使三個門下,非把在下置之死地而後快?在下設若沒有自衞之能,豈非在華酒樓上就送了命?死得不明不白了?”

靈雲道人聽得聳然動容,問道:“五師弟,他們真是如此胡鬧麼?”

戴良規臉上不一紅,説道:“小弟聽説這小子打聽師尊姓名,似乎來意不善,所以要他們去試試他的武功。”靈雲道人道:“那也不能如此驟下殺手。”

戴良規道:“但事實證明這小子是旁門中人。”

凌幹青俊臉沉了下來,冷笑道:“就算在下是旁門中人,貴派既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縱容門下行兇,在下震傷他右臂,只是略予薄懲而已。如若知道他有人支使,倚仗華山聲勢,有意在華山腳下行兇,在下不會如此便宜他了。”

戴良規道:“你待如何?”

凌幹青一雙朗目之中,突然出兩道寒電般的目光,冷峻説道:“在下奉命來晉見貴派掌門人,如果在下早知是你戴先生門下,那就非斷他一條右臂不可,面見貴派掌門人時,在下自會向貴派掌門人致歉。”這口氣就大了。

靈雲道人看他目中芒迸,分明一身功力已臻上乘境界,心中暗道:此人看來果然是異派中的高手,不知前來華山,究有何事?戴良規聽得怒不可遏,虎的站起,大笑一聲道:“好,好,小子,你有多大能耐,敢口發狂言,來,咱們到外面去,戴某倒要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凌幹青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站起來,但不屑的道:“在下遠道趕來,是為了求見貴派掌教,並不想和閣下動手,憑閣下也還不配和凌某動手。”説完,朝靈雲道人一抱拳道:“觀主召見,在下已經來了,在下此行,事關重大,非見貴派掌門人面陳不可,觀主既然不肯給在下先容,在下自當自雲台峯求見,告辭了。”

靈雲道人忙道:“凌施主請留步。”

“站住。”戴良規已經怒喝一聲,身形一閃而出,擋住了凌幹青的去路,右掌直立蓄勢,大喝道:“小子,你想走沒這般容易。”

靈雲道人喝道:“五師弟,不可魯莽。”

凌幹青看他擋住去路,不覺微微一笑道:“戴先生想留下凌某,只怕沒有這般容易。”

戴良規喝道:“那你就試試……”話聲出口,剛待發掌。

只見門前人影一閃,急匆匆走入一個五短身材的幹中年人來,口中叫道:“五師弟住手。”一面又朝靈雲道人拱手行了一禮,説道:“大師兄,這位可是木劍門下的凌幹青凌兄麼?師尊聽説木劍門有人至華山,特命小弟趕來迓。”

原來那被凌幹青「乙木真氣」震傷的漢子,靈雲道人和戴良規都無法替他解開,只得把人送上靈雲峯去,商掌門人一看傷勢,就認出來了,所以特地派三弟子趕來。「木劍門下」這四個字,聽得靈雲道人心頭大大的一怔。

木劍道長和師尊數十年知,這凌幹青會是茅山木劍道長的門下。一面急忙應道:“這位正是凌施主。”一面朝凌幹青稽首道:“凌施主你怎不早説?”

凌幹青道:“觀主並未詢問在下師門,而且在下此行,也並非奉家師之命而來。”

靈雲道人連忙給那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引見,説道:“這是貧道三師弟賀文元。”

凌幹青山連忙抱拳道:“原來是賀兄,在下失敬。”戴良規聽説凌幹青是木劍門下,師尊已經派人前來接,自覺無趣,便自轉身往裏行去。

靈雲道人問道:“凌施主不是奉尊師木道長之命而來,那是奉何人之命來的呢?”

凌幹青道:“在下此行,事關重大,也極為機密,觀主既然見詢,在下只好説了,商借太白劍,實是奉姜太公姜老夫子命來的。”姜太公姜竹坡,還在五十年前,就經九大門派公舉擔任過武林盟主,靈雲道人自然聽説過了。

靈雲道人連連稽首道:“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凌施主奉命前來,事屬機密,自然不好透,這就怪五師弟太心大意了,貧道謹向凌施主深致歉意。”一面回頭道:“五師弟……”目光一動,戴良規已經不在,不微微搖頭道:“五師弟就是這個脾氣,永遠也改不了,凌施主幸勿介意才好。”

凌幹青忙道:“觀主好説,這場誤會在下也有不是之處。”

賀文元道:“大師兄,師尊命小弟來請凌兄,別讓他老人家等久了,就請凌兄動身吧。”

靈雲道人連忙稽首道:“是,是,凌施主請。”當下就由賀文元陪同凌幹青一起往外行去。

靈雲道人一直送到雲靈台大門,才連連稽首道:“凌施主好走,恕貧道不送了。”

凌幹青還禮道:“觀主請留步。”

離開雲靈觀,兩人就展開腳程,一路朝雲靈峯趕去。雲靈峯是華山北峯,華山五峯中以雲靈峯最低,但神話也以北峯最多,如後周武帝時道士焦道廣曾隱居峯頂,後山石壁下有老松一棵,上懸鐵犁一張,雲系老子遺物,漢南公主避修仙等等,均為人所樂道。

華山派以玄門正宗,創教於此,已歷數百年之久。雲靈山莊,矗立於雲台峯東麓,林木聳秀,泉涓涓,風景絕佳。雲靈山莊不是一座莊院,而是一個小小的山村,十幾户人聚族而居,遠遠望去是一族整齊的瓦房,沿山依林,那就是華山派的發祥之地。

賀文元領着凌幹青,來至東麓,一片松林間,已出現了一條寬闊的石板路,直達一處莊院前面。進入莊院大門,又穿行了一條長廊,才到商掌門人平起居其中的「養心齋」,一座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勝的致書室。

兩人剛走近門前,就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是文元麼,你把木劍門下的凌老弟請來了嗎?”

賀文元應了聲「是」,急忙回身道:“家師就在書房之中,凌兄請進。”凌幹青也不再客氣,舉步走入。

這間書房,寬敞古雅,縹湘架之中,琳琅目,一張大圈椅上,端坐着一個鬚髮如銀,臉紅潤的慈祥老者,這時已經站起身,臉含微笑,朝凌幹青望來,此老不用説就是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了。賀文元搶上一步,低聲道:“凌兄,這就是家師了。”

凌幹青慌忙趕上幾步,作了個長揖,説道:“晚輩木劍門下凌幹青拜見商老前輩。”

商子畏呵呵一笑道:“凌少兄不必多禮,快快請坐,老夫和令師木吾道長,數十年知,最近已有多年不見,令師可好?”

凌幹青躬身道:“家師安,多謝老前輩。”

商子畏含笑道:“坐,坐,凌少兄到了華山,和在白雲觀一樣,不用客氣。”説着首先坐下。凌幹青告了坐,才在下首坐下,一名小童獻上了茶。

商子畏道:“凌少兄前來華山,求見老夫,令師必有見教?”

凌幹青欠身道:“晚輩求見商老前輩,不是奉家師差遣而來。”

商子畏「哦」了一聲,奇道:“凌少兄專程趕來華山,必有事故,那是受何人指點來的?”

凌幹青欠身道:“晚輩是奉姜太公姜老夫子之命,晉見老前輩來的。”

商子畏驚喜的道:“姜前輩要凌少兄來見老夫,不知有何諭令?”

凌幹青從懷中取出竹脾,雙手呈上,説道:“姜老夫子給了晚輩三封密柬,第二封只寫了「去華山借太白劍」七個字,晚輩當時並不知道太白劍是商老前輩之物,到了華,打聽貴派是在雲靈峯,才來求見老前輩的。”

商子畏見到竹牌,不覺肅然站起,雙手接過,點着頭問道:“姜前輩的密柬呢?”

凌幹青道:“姜老夫子臨行吩咐,密柬看完之後,必須立即毀去,晚輩已在少室北麓毀了。”商子畏把手中竹牌依然用雙手還給凌幹青。

凌幹青也雙手接過,收入懷中,才行坐下。商子畏面情凝重,説道:“如此機密,那定然是江湖上出現了大子了,哦。”商子畏口中哦了一聲,説道:“凌少兄且請寬坐,老夫要和你慢慢的談。”一面回頭朝垂手站在一旁的賀文元問道:“文元,你調查清楚了麼?你五師弟門下在華如何開罪凌少兄的?”

賀文元在師尊面前,不敢隱瞞,只得把凌幹青在客店打聽華山派所在,還探問師尊姓什麼,五師弟據報,懷疑凌幹青是向華山派尋事來的,才命門下弟子在酒樓試探凌幹青武功,詳細説了一遍。

商子畏然作道:“這就是了,凌少兄不是奉他令師之命,前來華山,他初出江湖,此行又是極為機密,自然不便透身份,你五師弟不該縱容門下,不問青紅皂白,對來人驟下殺手,若非為師認出是木吾道兄的「乙木真氣」,命你趕去,豈非鬧出更大的誤會來了?凌少兄是奉姜前輩之命來的,教為師如何向前輩代?你五師弟呢?”

賀文元道:“他沒有隨同弟子前來。”

商子畏聽得更怒,—手拍着坐椅靠手,怒聲道:“他和凌少兄發生誤會,還不隨同他前來見我?你立即替我傳令下去他們下三人,狂妄無知,恃勢欺人,着即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你五師弟總算隨我多年,太華客店派你四師弟前去主持,要他回來,面壁思過三年。”賀文元看師尊動怒,赫得只是連聲應「是」。

凌幹青慌忙起立,欠身道:“老前輩歇怒,此事晚輩也有不是之處……”

“凌少兄不用替他們説話。”商子畏道:“老夫一向很少問事,以致他們目空四海,狂妄得恃武而驕,如果來人不是凌少兄,雙目豈非被他們用竹筷打瞎了?這等門下弟子,徒增華山派惡名,老夫豈能饒恕他們?文元,你還不快去通知你大師兄,給我立即執行。”賀文元不敢多説,唯唯領命,退了出去。

商子畏嘆了口氣道:“看來江湖武林,如今又成了多事之秋,釀成今這樣局面,主要原因,就是江湖九大門派,漸老大所致。”這是他慨之言,凌幹青不好接口。

商子畏又道:“好,凌少兄,現在咱們來談談正事,你前去少林,可是姜前輩要你去見少林方丈麼?”

“不是。”凌幹青道:“姜老夫子要晚輩去請的是瘋大師。”

“瘋和尚?”商子畏神更見凝重,問道:“姜前輩要你前來邀約老夫,江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凌幹青就把鬥姆約姜老夫子重九五老峯之會,大略述説一遍。

商子畏沉道:“就憑鬥姆,姜前輩還不至要你三處邀人,莫非天山三怪又蠢動了?哦,姜前輩三封密柬,還有一封邀約的是誰呢?”

凌幹青道:“晚輩尚未開拆。”

商子畏含笑道:“老夫這裏,沒有外人,凌少兄不妨拆開看看,邀約是什麼人,老夫也好有個準備。”凌幹青應了聲「是」,取出第三封密柬,打了開來,只見上面只寫着六個字:「武當借玄武劍」。

商子畏雪白的濃眉忽然皺了起來,説道:“這麼説,難道五行山的幾個老魔也被鬥姆扇動了不成?”凌幹青想問,但又不好意思向他多問。

“不對。”商子畏自言自語的道:“光憑太白、玄武二劍,未必能破這幾個老魔的「五行真氣」。”説到這裏,忽然一拍巴掌,笑道:“對了,老夫忘了凌少兄是木劍門下,是東方乙木,姜前輩的中央戊土,加上老夫太白劍,武當玄武劍,那還差南方丙丁一門……”

凌幹青心中一動,説道:“南海風雷門掌門人歐一峯歐前輩,已在朴樹灣了,不知是不是可當南方丙丁一門?”

“南海風雷門自然是專攻丙火一功。”商子畏笑道:“這麼説五門俱全,姜前輩果然是為了對付五行山五個老魔的了。好,凌少兄覆上姜前輩,老夫遵諭準時前往。”

凌幹青道:“商老前輩,姜老夫子只命晚輩前來向老前輩借劍。”

“哈哈。”商子畏大笑道:“姜前輩要凌少兄前來,就是要老夫親自赴會了。”

凌幹青道:“能得老前輩親自前去,那自然最好沒有了。”

“哦。”商子畏又道:“凌少兄趕去武當,面見—清道兄,在解劍坡前不便説明來意,就説是老夫要你去的好了。”

凌幹青的道:“多謝老前輩。”説完,隨手把姜老夫子的密柬在掌心一,立即化成粉末。

商子畏看在眼裏,心中暗暗讚道:“這位凌少兄出身木劍門下,年事雖輕,一身功夫,自己門下大概只有大弟子靈雲,差可相比。”

武當山解劍坡,在武林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江湖人到了此地,必須解下身邊武器,始能上山。這一規矩,在當初原是江湖上人對武當派表示的敬意,但年代久遠,一直留傳下來,武當派的人,就視為理所當然,你不解劍,他就把你當作藐視武當派,多少年來,在這解劍坡前,不知鬧過多少事。

凌幹青當然不會有事,因為他身邊是一支青藤劍,那軟劍,不用的時候,可以捲起來收在身邊。因此他和遊山的讀書相公一般,一襲青衫,飄然行來,有誰知道他是身懷絕技的武林新秀?解劍坡左邊有三間房舍,武當山派有值的弟子輪值,以便武林人物上山,保管兵刃之處。

凌幹青聽了華山商掌門人的指點,來至解劍坡三間小瓦房門前。這裏面正有兩位年輕道人坐在那裏聊天,凌幹青拱拱手,含笑道:“道兄請了。”

武當門人派到解劍坡來值的,都經過師長再三告誡,不得和人有什麼爭執,因此都是彬彬有禮,那兩個道人看到凌幹青朝他們招呼,立即一齊站起身來,稽首還禮。由一個年紀較長的説道:“施主有什麼見教?”

凌幹青道:“在下茅山木劍門下凌幹青,剛從華山雲靈峯來,奉華山商掌門之諭,來求見貴派南巖觀主的,想請道兄給在下帶路。”

那年長道長聽説凌幹青是木劍門下,又奉華山掌門人之命,求見大師伯來的,自然十分客氣,連連稽首道:“原來凌施主是木劍門下,小道失敬,這樣吧!施主求見大師伯,小道不敢作主,師弟,你陪同凌施主到南巖去先行稟明大師伯再説。”

那年紀小的道人答應一聲,走出門來,躬身一禮,説道:“凌施主請隨小道來。”

凌幹青説了聲:“多謝。”就跟着那道人行去。

那道人腳下甚是輕捷,行約三里來路,便到了南巖,那道人一直把凌幹青領到第二進東廂中,才稽首道:“凌施主請稍坐,容小道先去稟報大師伯。”

凌幹青道:“道兄請便。”

那道人匆匆退去,不多一回,領着中年藍袍道人走入,説道:“這位就是凌施主了。”

那中年道人點點頭道:“你去吧。”那道人恭敬的行了一個禮,便自退去。

中年道人朝凌幹青打了個稽首,説道:“小道元貞,忝主南巖,聽説凌施主是奉華山商掌門人之命而來,不知有何賜教之處?”

凌幹青聽他口氣,原來就是南巖觀主,武當掌教門下的大弟子了,這就拱手道:“原來道兄就是南巖觀主,在下失敬,在下奉華山掌門人之命,求見觀主,實是想請觀主引見貴派掌教道長而來。”

元貞道人聽得一怔,説道:“凌施主要見掌教師尊不知有什麼事麼?”

凌幹青道:“在下求見貴派掌教,實有機密之事,必須當面奉陳,請觀主原諒。”

元貞道人身為武當南巖觀主,武當門下大弟子,豈能僅憑你凌幹青一面之詞,自稱是木劍門下,又説是奉華山派掌教之命而來,就相信了?一面含笑道:“凌施主既然是奉商掌門人之命來的,可有商掌門人的信物?”

凌幹青微微一笑道:“在下面謁貴派掌教,實有極為機密之事,非見到掌教道長,不便明言,在下剛從華山來,為了不顯行藏,商掌門人代在下,在解劍坡前,可説是奉商掌門之命求見觀主來的,實則在下並非奉商掌門人之命而來……”

元貞道人聽他一回説奉華山掌門人之命而來,一回又説不是奉華山掌門之命來的,顯然言詞吐,前後有了矛盾,心中不覺起疑,但他依然耐着子含笑問道:“那麼凌施主究是奉何人之命來的呢?”這句話説的雖然還算客氣,但語氣已是不耐了。

凌幹青微笑道:“不知觀主對在下説的話,是否聽清楚了?在下木劍門下,奉一位前輩高人之命來見貴派掌教的,因為此事極端機密,故而華山商掌門人要在下先求見觀主,再由觀主給在下引見貴派掌教道長,至於在下奉何人之命,在下攜有這位前輩高人的信物在此,觀主不妨先將此信物,送呈貴派掌教道長請示。”説完,從身邊取出姜老夫子竹令符來,雙手當,遞了過去。

元貞道人身為武當大弟子,縱然出生得晚,但姜太公的竹令符,他自然聽師父説過,目睹凌幹青取出來的竟是昔年武林盟主的竹令符,不一驚,急快肅然恭立,只看了一眼,就道:“凌施主原來是奉姜老前輩之命而來,請恕小道不知之罪,凌施主請隨小道上山去見家師,姜老前輩的令符,仍請凌施主收執,面家師就好。”説後,恭敬的遞還給凌幹青。

凌幹青也雙手接過,收入懷中。元貞道人道:“凌施主請。”

兩人跨出東廂,元貞道人朝殿前一名道人招手吩咐道:“為師陪同這位凌施主上玉虛去。”説完,就引着凌幹青,出了南巖,一路往山上行去。

武當八(淨樂、恩、五虎、遇真、南巖、紫霽、玉虛、太和)均系明代重修,殿紅牆綠瓦,宛如故都殿形式,極恢宏之致。玉虛為武當掌教修真之處,也成了武當派的中樞所在。

元貞道人領着凌幹青來至玉虛,把他讓入一間雅的客室,稽首一禮道:“凌施主請在此寬坐,容小道進去稟報過家師,再來相請。”

凌幹青忙道:“觀主請。”元貞道人又打了個稽首,才匆匆退出,一名道童送上一盞茶來。

凌幹青就在椅上坐下,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見元貞道人匆匆趕來,稽首道:“家師請凌施主入內相見,凌施主請隨小道進去。”凌幹青隨着他一直進入中院,來至乙清道長的靜室門口。

元貞道人腳下一停,躬着身道:“啓稟師尊,木劍門下凌施主來了。”話聲甫落,只見一名小道掀簾走出,躬身道:“掌教有請。”

元貞道人回身道:“凌施主請。”凌幹青由元貞道人陪同進入。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佈置簡潔的靜室,中間一張雲上,端坐着一個頭簪白玉如意道髻,身穿青佈道袍,面貌清癯,鬚髮微見花白的老道長。元貞道人低聲道:“這就是家師了。”

乙清道長已從雲上跨了下來,稽首道:“小施主遠來,貧道有失迓。”

凌幹青連忙趨上一步,恭敬的作了個長揖,説道:“晚輩凌幹青,叩見老道長。”

乙清道長連説不敢,抬手道:“小施主請坐。”元貞道人此時已經退了出去。

凌幹青落坐之後,乙清道長含笑道:“貧道剛才聽小徒説,小施主是奉姜老施主之命,來找貧道的,不知姜盟主有何令諭,請小施主示知。”

凌幹青慌忙站起,從懷中取出竹令符來,雙手呈上,説道:“姜老人家命晚輩隨帶竹牌信物,恭請老道長過目。”

乙清道長也立即站起,神恭敬的雙手接過,看了一眼,就隨手遞還,説道:“姜盟主信物,貧道看過,仍請小施主收起來,見此竹令符,如見姜盟主,有何差遣,武當派悉憑調遣。”

凌幹青雙手接過竹牌,收入懷中,一面拱拱手道:“老道長好説,姜老人家命晚輩赴謁,是為了重九五老峯之會,商借貴派玄武劍來的。”

“重九五老峯之會?”乙清道長訝異的道:“那是一個什麼約會,貧道怎麼沒聽説過?”

凌幹青道:“這個約會,目前江湖上尚無人知道。”當下就把鬥姆邀約姜老夫子之事,和自己此行,詳細説了一遍。

乙清道長微哼道:“憑她鬥姆,居然敢向姜老施主約期作會,那是有幾個厲害魔頭在幕後給撐她了,姜老施主密柬上雖然只寫了「武當借玄武劍」,但這是姜老施主謙遜之處,不好意思直接命令武當派,玄武劍是敝派掌門人使用之劍,貧道自然要親自趕去才行。”

凌幹青拱手道:“能得老道長俞允,親自趕去,自然是最好了。”

乙清道長含笑道:“鬥姆蟄居了數十年,遲早必是江湖禍,有此一會,讓她看看咱們的實力,也是好事,小施主覆上姜老施主,貧道敬遵符令,重九必到。”

凌幹青趕回朴樹灣,已是八月二十了,距離重九之會,只有十八天時間,姜老夫子早已在中秋前一天走了。現在留在朴樹灣茅舍中的,只有歐一峯和五位女將,那是凌幹青的子聶小香、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大家因會期逐漸接近,盼望着凌幹青早回來,就好動身了。

凌幹青剛跨進門,四位姑娘已經簇擁着着肚子的聶小香走出。田玉燕搶先道:“好啦,大哥回來啦,現在四姐不用也盼,夜也盼了。”

聶小香紅暈着臉道:“難道你不在盼望?”

田玉燕咭的笑道:“那可不同呀,我盼望的是大哥,你盼望的是……是……”小姑娘也紅了臉,一時可説不出口來。

沈若華道:“五妹就是口沒遮攔,凌大哥剛回來,我們該聽聽他的此行經過才對。”

畢秋雲道:“對了,凌大哥,老夫子到底要你去了那裏呢?”

凌幹青道:“老夫子沒告訴你麼?”

管秋霜道:“我們問他老人家,他就不肯説,説什麼天機不可漏。”

正説之間,歐一峯已經從裏面走出,含笑道:“凌老弟這一趟辛苦了。”凌幹青上前見了禮,大家就在堂屋中圍着凌幹青坐下。

田玉燕道:“凌大哥,你快説呢,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嘛?”凌幹青就把此行經過向歐一峯作了詳細的報告。

歐一峯點頭道:“這三位既已答應屆時赴會,凌老弟這一趟總算圓完成任務,沒有白跑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請了武當、華山兩派的掌門人,怎麼不請少林方丈呢?要去請一個瘋和尚來?”

歐—峯道:“你莫小覷了風大師,他還是少林寺當今方丈的師叔,除了人有些瘋瘋癲癲,若論武功,可以説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呢。”説到這裏,沉道:“如依商掌門人的推論,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真如應鬥姆之邀,或是先已有了勾結,咱們這一仗,勝負之數,還很難説呢。”

凌幹青在華山之時,曾聽商子畏提起過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因自己和商掌門人初次見面,不好多問,此時又聽歐一峯説起,忍不住問道:“歐老前輩,這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有這麼厲害麼?”

田玉燕道:“是啊,難道老夫子也怕了他們不成?”

歐一峯笑道:“姜老人家功參造化,自然不會怕了他們,但他老人家在重九之會,絕不會自己出手,所以只好另外約人助拳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怎麼會知道鬥姆約了天山三怪和五個老魔頭呢?”

歐一峯一手捋須,笑道:“憑鬥姆—個魔教中人,那敢公然和姜老人家訂下重九之會?這不是説她有了堅硬的後台嗎?當今之世,左道旁門中老一輩興風作的人,多已經凋零殆盡,剩下來的也廖寥可數,只有天山三怪,昔年敗在天壤一劍手下,心有不甘,五行山五個老魔頭也不甘寂寞,只有他們才會和鬥姆沆瀣一氣,老夫子要凌老弟去走一趟,就是為這幾個老魔頭先作預備而已。”

田玉燕道:“歐前輩,你還沒説這幾個老魔頭有怎麼厲害呢。”

歐—峯道:“天山三怪,在四十年前,來到中原,曾先後找上少林寺和武當山,非要和兩派掌門人一較勝負,但少林、武當是出家之人,不願和他們結怨,婉言辭謝了。”

管秋霜道:“他們肯甘休麼?”

“當然不肯。”歐一峯笑了笑道:“只是那是姜老人家已經不問江湖是非了,武林中幾乎沒有人能和他們三人抗衡,但姜老夫子是個熱心的人,他要人送了封信給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就説少林、武當不過是一個武術門派,中原真正高手,要數天壤一劍王西神,他們要想切磋武學,可去找天壤一劍……”

凌幹青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師父傳給自己「天壤一劍」的時候,曾説這招劍法是一位知友傳的,這位知友,已經作古,但這招劍法,不可沒有傳人,莫非就是天壤一劍王西神?管秋霜道:“他們是不是去找天壤一劍呢?”

歐—峯道:“因為少林、武當兩派都是這樣説法,天山三怪自然相信了,終於給他們在杭州孤山找到了天壤一劍,也被天壤一劍以一招劍法,削去了三人三手指,就這樣結束了。”

管秋霜聽出興趣來了,問道:“那麼五行山五個老魔頭呢?”

歐—峯道:“那五個老魔頭生相怪異,武功之高,似乎還在天山三怪之上,姜老人家要去借太白、玄武二劍,大概是專門對付他們五人的了。”説到這時,接着笑道:“凌老弟回來了,老朽就要走了,這幾個姑娘,就由凌大哥領頭,帶他們去廬山了。”

凌幹青問道:“歐前輩不和我們同行麼?”

歐—峯道:“老朽也是奉有姜老人家之命,要去茅山一行。”

沈若華道:“爹去茅山作甚?”

田玉燕道:“天機不可漏。”

歐—峯道:“老朽此行,倒是沒有什麼天機,姜老人家要我順道去找凌老弟的尊師,重九之會,自然少不了木吾道人。”

凌幹青道:“姜老人家好像把這一會,看得十分嚴重。”

歐—峯笑道:“事實上就十分嚴重,你們想想着,連姜老人家的大名,都不住人家,居然還敢跟他老人家訂下重九之會,若是沒有幾分把握,鬥姆敢如此狂妄?只有你們幾個初生之犢,才覺得熱鬧。”

沈若華道:“爹幾時動身呢?”

“説走就走。”歐一峯含笑道:“飯後為父就要走了。”

沈若華「啊」了一聲道:“我們只顧説話,還沒做飯呢!三妹、五妹,你們快跟我進去幫忙。”三妹是管秋霜,五妹是田玉燕。

聶小香站起身道:“我也去。”

沈若華道:“四妹,你還是坐着吧。”

田玉燕沒待她開口,咭的笑出聲來,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四姐,你不是天天盼望着凌大哥麼,小別勝新婚,你還是陪他聊聊吧。”聶小香紅上梨腮,輕啐了一聲。

畢秋雲道:“還是我去。”

田玉燕道:“二姐,你是我們中間的男人,一天到晚上,扮着讀書相公,叫你去燒飯,不把飯燒焦了才怪。”説着,和沈若華、管秋霜匆匆往裏奔去。

畢秋雲笑道:“不會做飯,也有好處,她們就不要我去幫忙了。”

凌幹青問道:“歐前輩,我們到了廬山,到什麼地方會齊呢?”

歐一峯道:“姜老夫子説過,你們找到五老峯,那裏有一個海會寺,在海會寺不遠,還有一個小廟,叫做看山廟,你們到看山廟去,就會有人招待的了。”

凌幹青問道:“姜老夫子還有什麼代麼?”

歐—峯道:“有,你們住進看山廟,不到重九,不準出廟門一步,就是有人覷伺,尋事,都不用管,就是説,不到重九,不論遇上什麼事,都不準出手。”

凌幹青道:“晚輩記下了。”

畢秋雲道:“人家找上我們,我們也不準還手麼?”

歐—峯道:“姜老人家這樣説,一定有他的道理,不過真要有人找上你們,不到萬不得已,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不多一回,管秋霜、田玉燕陸續端上菜來。

聶小香站起身,拿起碗筷,在桌上擺好,沈若華又端着一鍋湯走出。大家就依次入座,用過午飯。歐一峯道:“老朽得走了,凌老弟,你們明天也該動身了。”

凌幹青應了聲:“是。”

歐一峯看了幾位姑娘一眼,説道:“還有你們幾個,都已換了男裝,只有聶姑娘還是一身女裝,明天動身之時,最好也改裝上男裝,路上可以方便許多。”他不好説聶小香是柳鳳嬌門下,若是給柳鳳嬌遇上,豈肯放過了她?所以要她換上男裝,免得被人識破,幾位姑娘都應着「是」。

歐一峯又道:“你們最好由凌老弟先去僱好一輛車子,你們趕去大路,就好上車,不要牲口代步,總之,行藏隱秘為是,在大會之前,不要讓對方得知虛實。”他不厭其煩的囑咐,就是不放心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在路上惹事。

凌幹青忙着道:“歐前輩只管放心,我們不會惹事的。”

歐一峯捋須笑道:“如此就好。”飄然出門而去。

田玉燕笑道:“歐前輩把我們都看成了小孩,好像很不放心呢。”

管秋霜道:“是呀,咱們現在一起有六個人,還怕誰來?”

凌幹青道:“聽歐前輩口氣,這次五老峯之會,關係重大,對方一定約請了不少高手,咱們自以小心為是。”

畢秋雲笑道:“大哥怎麼膽子也小起來了?”

凌幹青笑道:“賢弟沒聽説過江湖越跑越老,膽子越跑越小嗎?”

畢秋雲嗤的輕笑道:“大哥也算老江湖麼?你在江湖上,出道比我還遲呢。”

凌幹青笑道:“那就算賢弟老江湖好了。”

田玉燕叫道:“二姐,你過來呀,明天一早要動身了,我們也去收拾收拾呢。”説着,朝她眨眨眼睛。

畢秋雲「哦」了一聲,會意過來,站起身道:“對,對,我們自該去收拾了。”四位姑娘都一陣風似的回房去了。

田玉燕回頭道:“凌大哥,你們也該回房去收拾收拾了,天晨漸漸短啦,一回工夫天就黑了呢。”

堂屋裏只乘下凌幹青夫婦兩人,聶小香紅着臉幽幽的道:“你去房裏歇一會吧。”

入夜,卻是田玉燕來陪凌幹青。只見田玉燕正躺在上,一條雪白的長腿在凌幹青的肩膀上正用力的伸直,五個粉紅的小腳趾用力的彎着,雙腿大大的張開着,兩個雪白的子左右上下的搖晃。凌幹青趴在她身上,股正一上一下用力的幹着田玉燕,而田玉燕則的配合着凌幹青的,上下股,口中不停地叫着∶“好啊……快乾……喔……好哥哥……啊……啊……你的寶貝得妹妹快活死了……啊……妹妹的小死了……”

田玉燕的部正用力的往上頂,整個小裏的就像怕失去寶貝般,死命夾着凌幹青的寶貝。而凌幹青的雙手把着田玉燕的部,下身加大的力度,強烈的刺讓田玉燕牙都輕輕的咬了起來,不停的輕着氣,發出「嘶嘶」的聲音,圓滑滑的股更是不停的顫抖,兩腿抬的高高的。

凌幹青一邊大力的着,同時雙手已經伸到田玉燕的前,玩着那一對堅子。田玉燕的雙手緊緊抱住凌幹青的股用力往下按,部更不停的往上頂着扭動,好讓在自己小裏的大,能更快的

“我的好哥哥……你的……大寶貝……幹得我好……要你……天天……幹我……大哥……好好的……幹……用力的幹……啊……死了……”在受到田玉燕小裏的死命夾着的快,凌幹青更加興奮的用雙手抱着田玉燕的股,奮力的往下猛着。

“燕妹……哥哥這樣幹你…………哥哥的……寶貝……大不大……燕妹的小……好緊……好美喔……我的寶貝……被夾的好……啊……”

“啊……用力……啊……嗯……”田玉燕的頭髮散開,雪白豐房在前晃動,粉紅的小頭正被凌幹青含在嘴裏,大的莖在她雙腿間有力的撞擊着。

“噢……哎……呀……嗯……”田玉燕輕咬着嘴,半閉着眼睛,輕聲的呻叫着。

“喔……大哥……你真是太了……你的大寶貝……死我了……”田玉燕呻着。抱緊凌幹青的股,田玉燕的肥繼續瘋狂地往上頂,猛烈的搖頭享受着快

凌幹青更加用力地動起來,田玉燕快樂地呻着∶“哦……哦……哦哦……哦……哦……好……好……哦哦……幹我……幹我……哦……哦……啊……啊……啊啊……啊……哦……哦……哦……幹……乾死妹妹了……哦哦……哦……啊……”田玉燕的水不斷地從小出來,來配合凌幹青的,讓自己更加舒服。

“燕妹……大哥幹你的小…………啊……你的小……好緊……好美喔……我的寶貝……被夾的好…………我好……你……你……啊……”

“啊……好大哥……啊……用力……喔……用力啊……對……好啊……好啊……我的大寶貝大哥……啊……你的我好舒服……喔喔……好快活啊……啊……我快被你……喔……死了……啊……”凌幹青將頭貼在田玉燕豐的雙上,嘴不停的輪留在田玉燕的雙上吻着、着,有時更用雙手猛抓兩個玉,抓得發紅變形。

“啊……對……就這樣……啊……用力……啊……對……大哥乾死妹妹的小……啊……啊……啊……再……再來……啊……喔……死你了……啊……你把我幹得好……啊……真的好啊……死了……”終於凌幹青的寶貝,深深的到田玉燕的身體裏開始,田玉燕的雙腿夾在凌幹青的上,也不停的息着……

廬山,在江西九江縣南,周圍五百里,羣峯羅列,峭立千仞,山中煙雲,倏忽變易,所以蘇東坡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詩句。山上有白鹿、墨池、五淵瀑,三疊泉等名勝,出名的高峯,共有九座,其中以五老峯最著。

五老峯因五峯並立而得名,峯巒重疊,其狀不一,從海會寺仰望,像朵矗立空際的金芙蓉。五老峯位於大月嶺之東南,前後兩面均極峻峭,第三峯尤為峻險,因地險路遠,遊人住第三峯者較少,重九之會,就在這第三峯上。

從九月初一開始,通往第三峯的一條狹仄路口,已經豎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寫着:“重九武林大會會場,遊人止步。”

光憑這一行字,遊客好奇,自然更不肯「止步」了,但這一行字的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那就顯得嚴重了:“誤入者如有死傷,概不負責。”「死傷」二字,卻含有極大的威力,就算遊客膽子再大,也不敢把自己的命當兒戲,因此這幾天,大家都相戒不敢再上第三峯去了。

凌幹青一干人,就扮成了遊山的相公,到廬山遊山來的。聶小香也改扮成男裝,凸起的肚子,用布紮緊了,穿上寬敞的長衫,倒也看不出來。他們趕到廬山腳下,已經初三的上午。

海會寺是有名的古剎,他們找到海會寺,左側果然有一條小徑,曲折而行,走了裏許光景,穿過一片松林,果然有一座廟宇,黃牆掩映,矗立在松林之間,松風徐來,泉聲潺緩,清靜已極。走到近前,廟門上一塊橫匾,寫着「雷公廟」三字。

凌幹青不覺有些趔趄,心想:“這雷公廟不知是不是看山廟?”

畢秋雲跨上一步,説道:“大哥,是不是覺得這廟的名稱不對麼?這並不重要,有許多寺院,匾額上的名稱,和一般人口頭上叫的都不一樣,我們上去問問就是了。”

管秋霜道:“海會寺左側,只有這個廟宇,我想不會錯了。”

正説之間,只見兩扇廟門開處,走出一個年輕青衣和尚,朝凌幹青合十一禮,陪笑道:“六位施主是看山來的了,快請裏面奉茶。”説完,連連合掌肅客。凌幹青聽那和尚説自己六人是「看山」來的,心中不覺一動,正待問話。

那青衣和尚不待凌幹青開口,立即低聲道:“施主們不用多問,快些進去了。”凌幹青、畢秋雲等人看他神緊張,心中雖覺奇怪,但卻沒有再問,依言走入。青衣和尚迅快關上山門,才領着凌幹青等人來至左首偏院,一間客室中休息。

田玉燕忍不住問道:“大師父,你們寶剎是不是叫看山廟呢?”

青衣和尚合十笑道:“是的,敝廟還處偏地,廟無恆產,平香火不多,因在敝寺後進,添建了一排客房,專供遊客歇足之用,遊客是看山來的,就把敝廟叫做看山廟……”剛説到這裏,只聽外面響起擂門之聲,那青衣和尚慌忙合十道:“施主們請稍坐,貧僧去去就來。”説完,匆匆轉身就走,往外行去。

山門開處,來的是兩個眉眼盈盈,長髮披肩,身穿紫紅夾襖,長裙曳地的姑娘家。這兩人敢情是一對姐妹花,眉目酷似,年齡也差不多,看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來?青衣和尚當門而立,連忙合掌道:“二位姑娘是進香來的麼?”

左邊一個嬌聲道:“不進香就不能來了麼?”

右邊一個道:“你這和尚怎麼啦?擋在門口,不讓我們進去是不是?”

青衣和尚依然當門而立,合掌道:“二位姑娘原諒,小廟除了雷公誕,並不開放進香。”

“快讓開。”左邊姑娘冷冷的道:“我是遊山來的,進去隨喜總可以吧?”

青衣和尚陪笑道:“姑娘原諒,小廟平謝絕隨喜。”

左首姑娘哼道:“你們這裏是不是叫看山廟麼?我們師父説這裏清靜,要住到你們這裏來,我們是來看房間的,你快領我們進去看看。”

青衣和尚為難的道:“二位姑娘原諒,尊師想必也是女菩薩了,小廟住的都是男客,向來不接待女賓。”

右首姑娘哼道:“我師父説要住到這裏來,你和尚嚕嗦個什麼,還不讓開?”左手抬處,從她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一隻羊脂白玉般的纖纖手掌,輕輕一翻,柔軟無比的朝青衣和尚肩頭拂來。

這一拂,手勢美妙無比,好像是和青衣和尚打情罵俏,但內行人地可以看得出來,她在這一拂之中,竟然包含了拂派截經、錯骨分筋手法,出手毒已極。青衣和尚看得臉—變,急急往後斜退出去。

要知右首姑娘這一拂之勢,看去又柔又軟,實則出手之快,變招之速,何殊電光石火,武林中只怕很少有能夠躲閃得開,但青衣和尚居然不形跡,一下斜退出去,這不是説,她出手雖快,青衣和尚躲閃得更快麼?

右首姑娘不由得一怔,接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轉,口中發出格格嬌笑道:“瞧不出你和尚居然真人不相,還是個會家子呢。”

青衣和尚退後數尺,她卻像行雲水般隨着跟進,一面説道:“喂,你是不是少林弟子?”右手不知何時,纖纖玉指軟軟的朝青衣和尚肩頭拂來。她一閃而至,就到了青衣和尚面前,這下出手自然更快了。

青衣和尚如遇蛇蠍,腳下往後退下一步,合十道:“姑娘休得説笑了,貧僧那會是少林弟子?”試想他若非武功極高,如何能閃避得開右首姑娘這一拍之勢?因為這一拍至少比方才那一拂還快得多,豈是後退一步就能閃得開的?

右首姑娘出手兩招,都落了空,而且發覺青衣和尚這當合十之際,就有一股暗勁從掌心湧出,雖無傷人之意,卻有阻攔之勢,心下更是怒惱。這一惱,她嬌面上無端飛起一片紅暈,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衣和尚,媚情如絲,笑的道:“你倒説説看,你不是少林弟子,那是什麼人的門下呢?”她豈會被他出來的一股內勁唬住?依然朝青衣和尚面前了過去,雙手隱藏在衣袖之中,顯然將有厲害殺着。

青衣和尚雙掌合十當,神肅穆的道:“姑娘請止步,貧僧已經連讓了姑娘兩記高招,該當適可而止才好。”

“唷。”右首姑娘格的笑道:“你這話倒像是我你了?你還俗呢?還是你娶我?你……你説呀。”她聲音嬌中帶甜,甜中帶嗔,嗔中又帶些見顫,令人聽得好不迴腸氣,蝕骨銷魂。

但在説聲中,雙手突然像水蛇般從她衣袖中飛出,塗着鳳仙花汁的尖尖十指,閃電般戳到,十道尖風帶着一縷沁人的甜香,直過來。他們在對天井中一退一,尤其右首姑娘又嬌又笑的話聲,坐在左首偏院裏的凌幹青等人自然都聽到了。

青衣和尚正在和一個女子較手,畢秋雲等幾個姑娘家豈肯不看?就一齊站起身,立到偏院通往大殿的門口,爭看熱鬧。青衣和尚眼看右首姑娘驟下殺手,不由雙目乍睜,沉聲道:“姑娘這是貧僧出手了。”合掌當的雙手,突然一分,向外拍出。

他這雙掌乍分,就有一股無形的內家勁氣,隨掌湧出,朝前推出。那右首姑娘但覺自己發出的十道指風,全被震了回來,口一窒,一個嬌軀被震得往後連退了三四步之多,才算站住,但腳下堪堪站住,突覺喉頭一甜,咳嗽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左首那個姑娘本來跟進山門,只是袖手旁觀,此時看到右首姑娘被青衣和尚掌風撞得吐出血來,不覺冷笑一聲道:“好,你這小賊禿膽敢出手傷人,那是不要命了。”緩步走上,一面叫道:“妹子,你下來,讓我來教訓教訓他。”

她們一式長裙曳地,看去俏生生長裙生波,蓮步姍姍,實則如同行雲水,步法極快,話還未落,人已搶到右首姑娘的身前,目視青衣和尚,正待出手。那青衣和尚雙掌推出,把右首姑娘震退之後,突覺鼻中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頭腦一昏,心知不妙,一個人身子打轉,「砰」然一聲,跌倒下去。

左首姑娘回過頭來格的笑道:“原來妹子已經下手了。”這下看得畢秋雲等幾位姑娘心下大吃一驚。

田玉燕低聲道:“二哥,我們要不要出手呢?”二哥,自然是沈若華了。

她話聲方出,只聽耳邊響起極細的一個蒼老聲音説道:“此事和諸位小施主無關,你們不可在此了形跡。”這句話,是有人以「傳音入密」説的,但「傳音入密」,是練音如絲,以內功送出,出彼之口,入我之耳,只能和一個説話,如今這蒼老聲音以「傳音入密」説話,居然一次説話,凌幹青等六人耳邊,全聽到了。

右首姑娘站在原地,運了一回氣,才算把逆血了下去,一面切齒道:“姐姐,這賊禿由我來處置,我要剁他一雙手來。”目光一注,不由得呆住了,口中「咦」了一聲道:“姐姐,這賊禿呢?”

凌幹青等人給姑娘一嚷,注目看去,剛才明明撲倒在地上的青衣和尚,這眨眼之間,竟似借地遁走了,果然沒了影子。就在此時,只聽一個矯滴滴的聲音冷冷説道:“老和尚好快的身法。”

廟門前,來了兩頂翠綠的軟轎,轎子一直抬進小天井中央,才停下來。第一頃軟轎後面跟着的一個青衣少女,等轎一停,立即趕上前來,伸手打起了轎簾,挽扶着白髮如銀,臉若桃花,身穿錦緞寬大夾襖,百褶曳地湘裙的美婦人下轎。這婦人生得眉如畫,看去不過三十來歲,應該是個少婦,但從她一頭披肩銀髮來説,應該已有七老八十歲了。

凌幹青急忙暗暗扯了畢秋雲一下衣衫,幾個人悄悄退下,小沙彌俏聲道:“施主們快請隨小僧來。”

他話聲甫落,只聽銀髮美婦嬌滴滴的聲音問道:“東廂是些什麼人?”

老和尚連忙合十道:“那是住在敝廟東首客户的幾位施主。”

銀髮美婦吩咐道:“月仙、巧仙,你們去看看是些什麼人?”

銀髮美歸説的話,凌幹青自然聽到了,他朝管秋霜等人打了個手勢,要她們先隨小沙彌往裏面客房行去,只留下自己和畢秋雲兩人來應付。那是因為畢秋雲平穿慣男裝,不易被瞧出破綻來。管秋霜等人走後,凌幹青和畢秋雲剛回入客室坐下,兩個紫衣少女已經俏生生走了進來。

那叫巧仙的妙目一轉,看到客室中坐着的兩人,竟是兩個温文俊俏的少年書生,不覺粉臉生暈,上眉梢,口中喂了一聲,説道:“剛才偷看的就是你們兩個麼?”

畢秋雲含笑站起來,拱拱手道:“兩位姑娘請了,方才在下和大哥二人,一時好奇,看到姑娘身手,真是高明極了,好教在下敬佩。”

巧仙聽她一説,更是笑厝如花,瞟了她一眼,説道:“真的?你們也會武功麼?”

畢秋雲道:“在下兄弟,也練過幾年,防防身而已。”

巧仙問道:“你們是遊山來的?”

畢秋雲道:“是的,在下兄弟久聞廬山煙雲,是以前來一遊,二位姑娘也是遊山來的麼?”

“才不呢。”巧仙道:“我們是來參加重九武林大會的。”

“重九武林大會?”畢秋雲奇道:“怎麼在下兄弟沒聽人説過呢?”

凌幹青抱拳道:“二位姑娘怎不請進來坐呢?”

巧仙回頭道:“師姐,我們進去咯。”

兩人跨入客室,巧仙眼波一溜,問道:“你們貴姓呢?”

畢秋雲搶着道:“他是我大哥姓凌,在下姓畢,二位姑娘貴姓?”

巧仙粉臉微酡,説道:“我叫巧仙,師姐叫月仙。”

月仙看她説個沒完,接口道:“師父要我們看看的,我們不坐啦。”

畢秋雲道:“今難得遇上二位姑娘,這也是緣,多坐一回有什麼要緊?”

巧仙道:“我們還要去回師父的話,不坐啦。”

畢秋雲道:“姑娘身手已有如此高絕,令師一定是非尋常人了,不知是那一位高人?”

巧仙咭的笑道:“你們沒看到麼?”

畢秋雲道:“看是看到了,令師好像年紀不大。”

巧仙嬌笑一聲道:“我們師父快八十歲啦,你還説她年紀不大,告訴你,她老人家就是武林中人稱銀髮仙婆的,你聽人説過麼?”畢秋雲還是搖了搖頭。

月仙拉着巧仙的手,説道:“我們快走了。”巧仙美目盈盈瞟了畢秋雲一眼,才輕扭肢,俏生生和月仙一起走了。

大殿上銀髮美婦正以威力的口氣嬌聲説道:“我只要在這裏住上三天,大師如果不肯答應,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除非你金羅漢在武功上勝了我銀髮婆婆……”

“阿彌陀佛。”老和尚連連合十道:“老僧已在佛前許願,不再和任何人動手,女菩薩這不是要老僧為難麼?”

何真真在旁道:“老師父,銀髮前輩就是要圖個清靜,才到寶剎來的,既已來了,老師父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是使人難堪麼?”

老和尚合十道:“女菩薩説得極是,只是敝廟客户,已經有人定了,何況住到敝寺來的,都是男施主……”

何真真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東院客房,已有人住了,咱們只要西院的客房就好。”剛説到這裏,月仙、巧仙已經走了進來。

月仙朝銀髮婆婆行了一個禮,説道:“啓屏師尊住在東院客房的,是兩個遊山來的年輕相公。”

巧仙接口道:“弟子問過他們了,一個姓凌、一個姓畢。”何真真聽得心頭突然一動,暗道:一個姓凌、一人姓畢,莫非就是凌幹青、畢秋雲他們?

銀髮美婦點點頭道:“好,你們先到西院客房去看看,咱們就住到西院客房去好了。”

老和尚攢攢眉,這老魔女不好惹,自己縱然不懼,但此時也不好和她翻臉,這就合十道:“女菩薩既然非住敝剎不可,老僧也不好堅持,只是男女有別,女菩薩幾位借住西院,務必約束門人,不可隨便到處走動,更不可到東院去,老僧只有這點要求,女菩薩諒可首肯吧?”

銀髮美婦含笑道:“大師放心,我自會遵守諾言,絕不讓她們到處走動就是了。”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既是如此,女菩薩請吧。”

銀髮美婦回頭道:“真真,咱們到西院去。”一行人果然朝西院行去。

老和尚回到後進禪房,小沙彌已經先在,合掌道:“老師父,弟子已把凌施主一行六人,領到東院客舍去了。”

老和尚道:“現在有—件事,你和師兄必須夜輪班,在山門前等候,如果姜老施主和歐施主來了,立即把他們領到為師這裏來。”

小沙彌躬身道:“弟子遵命。”

東院一排八間客舍,中間是—間起居室兼膳廳,庭院中也小有花木之勝,當真清靜已極。凌幹青和五位姑娘,每人單獨住了一間。晚餐時分,小沙彌送來了素齋。凌幹青問道:“小師父,那些人走了麼?”

小沙彌道:“她們已經在西院住下來了,老師父特別要小僧轉告凌施主,無事不可外出。”

田玉燕問道:“老師父沒有説,那銀髮婦人是什麼人呢。”

小沙彌搖搖頭道:“不知道,老師父沒説,好像是個很厲害的人,哦,老師父方才還吩咐小僧,要小僧和師兄輪值班,去廟外等候姜老施主和歐施主呢。”

畢秋雲道:“大哥,這個怎好勞動兩位小師父,我看還是我們輪到廟外去等的好。”

沈若華持重的道:“你沒聽老師父吩咐,無事不可外出麼?”

畢秋雲道:“我們又不去和人惹事,只是在暗中等候,有何不可?”

凌幹青道:“三弟這話也有道理,我們在廟門口等人,只要不惹事就是了。”剛説到這裏,突然抬目喝道:“什麼人?”五位姑娘方自一怔。

只聽有人低笑一聲道:“果然是凌少俠。”人隨聲下,翩然從檐前墮下一個人來。

凌幹青早已聽出口音來了,連忙拱手道:“原來是何姑娘。”來的正是黑衣魔女何真真,她長髮披肩,一身黑衣,一雙妙目盯着凌幹青,笑的,看去真有無限風情。

聶小香趕忙了上來,躬着身説道:“師……”

何真真瞟了她一眼,沒待她叫出口來,便搶着握住了她的手,嬌聲笑道:“小妹子,你已經不是仙女廟的人了,還叫我師叔麼?我告訴過你,以後我們只許姐妹相稱,你怎麼忘了呢?還不叫我何姐姐?”

聶小香紅着臉叫了聲:“何姐姐。”

何真真咭咭的笑道:“這才是好妹子。”她伸手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一下到聶小香的手中,説道:“你們已經大喜了,這是我做姐姐的一些薄禮,你快收了吧。”

聶小香低頭一看,她到自己手中的是一雙翠玉雕龍手鐲,雕刻細,玉翠綠如油,只得紅着臉道:“謝謝何姐姐。”

何真真道:“不用謝,這鐲子上雕刻的一條蟠龍,是個好口採,預祝你生個龍子。”聶小香被她説得臉上更紅,不好再説了。

畢秋雲道:“何姑娘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我們大哥成了親,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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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五女破五行陣

何真真朝她笑笑,説道:“方才我聽她們説,住在這裏的是一位凌相公,一位姓畢,我猜到就是畢姑娘了,沒想到你們全來了。”接着又笑道:“朴樹灣一舉一動,仙女廟都瞭如指掌,只是礙着姜太公,沒采取行動而已,凌少俠和小妹子的婚禮,我自然知道了。”

凌幹青道:“何姑娘都認識,在下就不和你介紹了。”

何真真舉手掠掠鬢髮,嫣然一笑道:“我都認得,只是沒和大家打過招呼罷了。”她目光一轉,又道:“凌少俠,你怎麼會住到這裏來的呢?”她在五位姑娘面前,不好叫他「凌大哥」。

凌幹青也不隱瞞,低聲道:“這是姜老人家要我們來的,他也會到這裏來。”

何真真哦了一聲道:“這就對了,師父指定要我陪銀髮前輩住到這裏來,大概就是為了這裏的老師父金羅漢和姜太公是素識,來看看他的動靜的了。”

凌幹青問道:“何姑娘説的銀髮前輩是什麼人呢?”

何真真道:“銀髮前輩如論輩份,比家師還高上半輩,是敝教中碩果僅存的一位老前輩了。”她口中的「敝教」,自然是魔教了。

她話聲甫落,只聽一聲嬌的笑聲,接着有人嬌聲説道:“真真,你怎麼在背後編排起婆婆來了?”話聲入耳,大家面前已經多了一個銀髮如雪的美婦人。

何真真臉為之一變,急忙躬身道:“晚輩怎麼敢在背後編排前輩呢?”

銀髮婆婆格的一聲嬌笑説道:“還説沒有編排婆婆,連婆婆的底牌掀出來了呢。”她一雙明眸,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從幾人臉上緩緩掠過,最後停在凌幹青的臉上,點點頭道:“這小夥真是福不淺,五個俏女娃像眾星拱月般伴着他,你真真還來湊上一腳。他叫什麼名字?是不是那個叫凌什麼的男孩子?”何真真粉臉驀地紅了起來,不,沈若華等五位姑娘也給説紅了臉。

田玉燕道:“他是我們大哥咯。”

銀髮婆婆格格笑道:“小妹子,從前婆婆那個短命鬼還沒死的時候,婆婆還不是叫他他大哥、好哥哥?人家好哥總要揹着人叫的,婆婆可當着許多人就這樣叫,他本來就是我好哥哥咯,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她少説也有八九十歲了,但一口又嬌又脆的聲音,聽得沒有一個男人不會怦然心動,如果再倒退六十年,她只要叫你一聲「好哥哥」,不把你叫死才怪。

她這話,聽的六個大姑娘莫不面紅耳赤,到羞澀,心裏也暗暗罵道:“魔教怪物,當真是老不羞。”

銀髮美婦看着她們,含笑道:“你們害羞,就是心中有賊,唔,真真,看來你對這小夥子當真動了真情,本來咱們魔教中人,第一就是要去心中之賊,就是當眾光了也不會臉紅,這沒有什麼,只是心中光明,王體聖潔而已,虧你還叫黑衣魔女呢?怎麼也效兒女之心?你師父的衣缽,看來要落空了。”她目光一轉,又道:“你叫凌什麼,還是你自己説吧。”

凌幹青也被她説紅了臉,正容道:“在下凌幹青。”

“對、對。”銀髮婆婆嬌笑道:“就是你,聽説你是木吾的徒弟,你是赴重九之會來的了,你師父呢?”

凌幹青道:“家師沒有來。”

銀髮婆婆問道:“那姜竹坡呢?來了沒有?”

凌幹青道:“姜老人家也沒有來。”

銀髮婆婆回過頭去,朝真真格格的笑道:“真真,你不是喜他嗎?那就要他跟咱們走好了,婆婆替你作主。”

何真真急得臉紅髮熱,説道:“前輩,晚輩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何況他已經有了室……”

“傻丫頭。”銀髮婆婆不悦道:“婆婆給你作主,還怕什麼?”

管秋霜哼道:“你憑什麼要凌大哥跟你走?”

田玉燕接口道:“憑你想帶走凌大哥,門都沒有。”

凌幹青也正容道:“姜老人家已經約定了重九之會,有什麼過節,可以在會上見個真章,如今還不到會期,雙方都應尊重對方的人,咱們因和何姑娘相識,尊敬你婆婆是武林前輩,你要和咱們動武,不嫌以大欺小麼?”

“動武?”銀髮婆婆格格笑道:“婆婆只要你跟我走,沒説動武呀,真要動武,你們還不配呢。”

何真真道:“前輩,凌少俠説得沒錯,我們走吧。”

銀髮婆婆嬌聲道:“他説的話,你自然都認為對的了,婆婆要他跟咱們走,是帶他見你師父去,你師父對他很不諒解,有婆婆給他打個圓場,你師父的氣也消了,有婆婆在,還會難為他麼?”

凌幹青得怒聲道:“在下不去呢?”

銀髮婆婆嬌聲道:“今晚你非去不可,婆婆可以保證,沒人敢傷你一毫髮。”

“阿彌陀佛。”一聲低沉的佛號,傳了進來,老和尚雙手合掌當,急步走入,説道:“兩位女菩薩,老衲和兩人約好了的,你們住西院,東院另有人住,不可到東院來,女菩薩一向言出如山,怎好食言?”

“老和尚真多事。”銀髮婆婆道:“我只是這姓凌的小夥子隨我走一趟,又不是騙去把他吃了,你老和尚幹麼急匆匆的趕來?”

老和尚合十道:“女菩薩有所不知,這幾位小施主,老衲受人之託,在他們師長未到之前,要負責他們的安全。”

銀髮婆婆格格的笑道:“金羅漢出頭了,那好,銀髮婆婆久聞你大通大師之能,可惜從沒有人和你較量過,今晚正好較量較量,看看是你佛法無邊,還是我魔教神通廣大?只要你大師贏得我一招半式,我拍手就走。”

“阿彌陀佛。”老和尚合掌道:“女菩薩這是出的難題,老衲四十年前已在佛前許願,不再和人動手。”

銀髮婆婆道:“那怎麼辦呢?”

老和尚合掌道:“老衲雖然不再和人動手,但女菩薩若是肯回轉寶山,不參加重九之會,老衲還是願意一試。”

銀髮婆婆問道:“你要如何試法?”

老和尚道:“老衲任憑女菩薩施為,絕不還手,女菩薩不勝,就算老衲勝了。”

銀髮婆婆聽得一呆,説道:“大師任憑我施為不還手?”

老和尚道:“正是。”

銀髮婆婆道:“大師能忍受魔教神通?只要一下受不住,就得涅槳歸西。”

老和尚寶相莊嚴,徐徐説道:“佛説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好哇。”銀髮婆婆尖笑一聲道:“這是你自己説的,可不能怪我?”

老和尚道:“若是老衲抵受不住,那是老衲禪心不堅,怎敢怪到女菩薩頭上。”

銀髮婆婆點頭道:“那你就接着了。”話聲出口,伸出一雙又嬌又柔的手腕,輕輕攏了下披在肩後的銀髮並未看她有何施為。

老和尚似乎很緊張,急忙合十道:“且慢,女菩薩神功通玄,要施為也請到天井中去。”迅快的退到小天井中央。

銀髮婆婆格格笑道:“我從不韙言是魔教中人,魔教只有魔功,那來的神功?不過我婆婆極有分寸,和你較量,絕不會傷害到第三個人去。”

她也輕移蓮步,隨着話聲嬌嬌嬈嬈的跟了出去。如果沒有人説這位是銀髮婆婆,看去最多也是三十許人,有誰相信她是魔教中碩果僅存的老,少説也有八十歲了。何真真知道厲害,自然不敢跟下石階去。凌幹青也得到老和尚「傳音入密」的暗示,要他們站遠一點,是以大家只站在走廊上作壁上觀。

銀髮婆婆走到離老和尚一丈光景,便自站停下來,探手從懷中取出一把銀的木梳,眼波一抬,嬌笑道:“老和尚,你準備了。”話聲出口,舉起銀梳,輕輕朝白髮上梳去。

她這一梳,就從白髮上梳下無數火星,滾落地面,朝老和尚腳下滾了過去。這下看得凌幹青、畢秋雲等人暗暗奇怪。他們還以為銀髮婆婆要和老和尚比較什麼高深的武學,這樣子梳梳頭髮,梳下一大堆火星來,算是什麼功夫?

老和尚看到無數火星朝他腳下飛滾過來,臉顯得十分凝重,本來站着的人,緩緩朝地上坐下,盤好雙腳,雙手合掌當,閉目瞑坐,一動不動,那些火星滾到他身子四周,就逐漸的熄沒。但銀髮婆婆用銀梳梳着白髮,一記又一記絲毫沒停,每梳一下,就有無數火星,隨而下,滾了過去,是以老和尚四周,一直有無數火星在滾動,前面的隨滾隨沒,後面的又滾滾而至。

銀髮婆婆那把銀梳,越梳越快,火星也越滾越多,先前梳下來的只是閃着星星之火的火星,梳到後來,火星越梳越大,變成火球,從她白髮上滾落地面,就發出“滋”“滋”細聲,鋪在天井上的青石板,都被火球燒得隨着冒起縷縷青煙。

火球越滾越多,因為火球體積大了,一時不易很快熄滅所以越積越多,雖然中間有許多在逐漸消沒,但後來的滾滾不絕,一時之間,在老和尚坐着的一丈之內,幾乎布了四面轉滾動的火球。加上青石板被燒得發出滋滋之聲,也隨着大盛,冒起的一縷縷青煙,也籠罩了一丈方圓。

直到現在,凌幹青等人才看出這火球的厲害來了,因為他們站在階上,離那一圈滾動的火球,少説也有兩三丈遠,但每個人都被火勢灼得面通紅,全身都在冒汗了。由此可見坐在火堆中間的老和尚,若無上乘純禪功,不被這滾滾火球,燒成焦炭才怪。

大家凝目看去,老和尚四周青煙繚繞,已經看不清老和尚如何了,只是有個人影還直的坐着,如此而已。只有銀髮婆婆心裏明白,自己施展的「魔火」,並未把老和尚燒死,甚至連他一寸衣角都沒燒到,口中不覺發出一聲銀鈴般的嬌笑。

突然收起銀梳,舉步繞着火球走去,雙手在後一攏長髮,上身朝前一撲,頭向前點,披散在肩後數尺長的銀髮,忽然散開,朝前甩去。她這一甩,但聽「轟」的一聲,本來只是滾動的火球,這回好像火上加油,火勢登時大盛。

銀髮婆婆繞着這圈火球而行,每走三步,就上身一撲,頭向前點,一蓬銀髮就隨着朝前甩出,每一甩都「轟」然有聲,火勢就隨着旺盛。這一圈下來,本來滾動的火球,如今已化作了一幢丈許方圓,丈許來高的碧綠火焰,包圍着老和尚熊熊燃燒。

就在此時,小天井南首上空,突然出現了一道烏黑的光芒,矯若神龍,朝天井上宅飛而來。銀髮婆婆似有警覺,怒聲道:“是什麼人發的玄武劍?”她喝聲甫出,但見那道烏光剛到小天井上空,就忽然停住,那是一柄通體烏黑有光的寶劍。

同時只聽火堆中響起老和尚的聲音説道:“阿彌陀佛,老施主快快收劍,老衲還撐得下去。”凌幹青聽銀髮婆婆喝出「玄武劍」,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武當掌教到了?

玄武劍北方癸水之自然是這片魔火的剋星無疑,如果發劍的是武當掌教,老和尚不會稱他老施主,而且這隻劍橫停在半空,正是姜老人家「誅神劍」的手法,莫非姜老人家也來了?直而來的劍光,突然停住,那是老和尚使的神通,把它攔住的了?

在他心念轉動之際,熊熊火光,倏然滅去,大家只覺眼前一暗,再定睛看去,南首屋面上出現二俗二道,一共是四個人。凌幹青看得心頭不大喜,這四人,正是姜老人家、自己師父、武當掌教乙青道長、和歐一峯。

銀髮婆婆臉鐵青,怒哼一聲道:“方才祭劍的是武當乙青子吧,老婆子不相信你牛鼻子有這大的功力。”抬手之間,從她大袖中飛出七支三寸長的亮銀小劍,排作七星之狀,緩緩飛去。

姜太公大笑道:“那是老夫怕老和尚被燒成了灰,才借乙青道友的玄武劍一用,但劍到上空,就被老和尚「一指禪」給抵住了,並未毀傷了你的魔火,你急什麼呢?”長袖一揮,過去的七支小劍,就被一股無形之力給擋住了。

老和尚這時已從地上站起,朝四人合十一禮,徐徐説道:“四位光降,恕老衲失,方才是老衲和這位女菩薩有約在前,只要女菩薩不勝,就算老衲勝了,女菩薩就立即迴轉寶山,不再參與重九之會,老衲還撐得下去,自然不能有第三者出手了。”

銀髮婆婆招手收回七支小劍,哼了一聲道:“老和尚,你不用説給我聽,銀髮婆婆言出如山,説話算話,我這場「諸天魔火」既然不能勝你,自然是你勝了,我還會賴麼?”説到這裏,回頭道:“真真,你給我告訴你師父,我婆婆對重九之會,無能為力,我走了。”話聲出口,她人影倏杳,業已走得無影無蹤。

何真真朝凌幹青低低説了聲:“我也走了。”急步往走廊行去。

凌幹青、沈若華、畢秋雲等人,也一齊了出去,只見小天井中方才被魔火燒過之處,足有數寸來厚的青石板全都燒成了焦灰,只有老和尚坐的地方,依然完好如初。凌幹青因自己成了親,還沒稟呈師父,引着聶小香雙雙跪拜下去。

木劍道人含笑道:“你們起來,為師已經聽姜前輩説過了,這是姜前輩作的主,為師自然不好責備你了。”凌幹青、聶小香還是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才行站起。接着沈若華、畢秋雲等四位姑娘,也拜見木劍道人和乙青道長。

姜太公道:“木吾道兄,老夫這五個記名徒弟,你看如何?”他説「五個」是包括聶小香在內。

木劍道人呵呵笑道:“姜前輩的高足,還有什麼話説?”

乙青道長含笑道:“原來這五位姑娘,都是前輩的高足?”

姜太公大笑道:“我是儒教,孔老夫子當年有三千弟子,我只收了五個記名弟子,還太少呢。”大家由老和尚陪同,進入起居室落座,那小沙彌不待吩咐,送上四盞香茗。

姜太公含笑道:“大師今晚功德無量,總算給咱們趕走了一個難惹的魔頭。”

老和尚連連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女魔頭當真難惹的很,她那「諸天魔火」,差點把老衲一把老骨頭化成了灰塵,方才老衲為了阻止老施主那支玄武劍,稍微大意,就把老衲的衣袖,燒去了一角呢。”他舉起右手大袖,袖角果然被魔火焚燬了一個大

管秋霜問道:“老師父,玄武劍可以剋制魔火嗎?”

老和尚含笑道:“玄武劍乃是癸水英,自然是她魔火的剋星了。”

管秋霜道:“那麼老師父方才為什麼要攔阻呢?”

老和尚道:“老衲和她約好了,她勝不了老衲,就不再參與重九大會,如果玄武劍真的破了她魔火,她一做,二不休,此人翻了臉,可不易收拾,自然讓她自己走的好了。”

姜太公笑道:“為師要乙青道兄祭起玄武劍,再由為師行氣馭劍,也只是存心唬唬她的罷了,好讓她知難而退,並不是真的要和她動手。”

木劍道人道:“姜前輩,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真的都會趕來給鬥姆助拳嗎?”

姜太公道:“你們不是看到了,連山一魔都被也搬出來了,他們這些本來蠢蠢動的人,還會不來麼?”

田玉燕問道:“老夫子,山一魔是誰呢?”

歐一峯笑道:“你們都見過了,她就是剛才走的銀髮婆婆。”

乙青道長道:“姜前輩,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都不易對付,你老想必已有成竹了?”

“唔。”姜大公一手摸着花白鬍須,微微一笑道:“五行五老,只是生剛愎,生平尚無大惡,對付這五個人,老夫已經有了腹案,不用諸位出場,至於天山三怪,生兇殘,是左道中的兇人,咱們這次可就不能讓他們再有一個漏網了。”

乙青道長稽首道:“貧道但憑前輩差遣。”

姜太公道:“時間不早,這幾位小娃兒都該去休息了,咱們到老和尚那兒去談吧。”於是由老和尚引着姜太公、木劍道長、乙青道長、歐一峯四人,往後進禪房而去。

第二天,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也帶着兩個門人趕來。現在只有一個人還沒有來,那是少林寺的瘋和尚風大師,不過他親口答應來的,自然一定會趕來的了。兩天時間,一晃眼過去。重九佳節,敬老尊賢,本是登高的子。

但今天五老峯這個登高大會,卻是武林正存亡絕續之會。同樣登高,意義各殊。五老峯的第三個峯頂,正好是一片平台,由仙女廟觀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率同門人,早已在峯頂東兩邊搭了兩個遮的布蓬,放好一、二十個薄團,準備給與會人臨時休息之用,也派了幾個女弟子供應茶水。

因為這重九大會,是仙女廟發起的,他們自然是主人了。主人,當然要到得早些,因此由鬥姆為首的這一幫人,辰牌時光,就已抵達峯頂,坐到了東首的棚下,西首一個棚,留給姜太公等人。已牌時光,姜太公一干人離開看山廟,一路朝五老峯而來。

這一行人由姜太公姜竹坡為首,看山廟主持金羅漢大通大師、木劍道人、武當掌教乙清道長、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南海門掌門人歐一峯。門人有凌幹青、聶小香夫婦、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武當門下八個藍袍道人,和看山廟的小沙彌。

一行剛到峯下,就看到兩個身穿青勁裝的漢子站在入山小徑上,看到姜太公等人朝山徑行來,立即上前來,抱抱拳道:“來的可是參加大會來的姜老夫子麼?”

姜太公含笑道:“正是老夫。”

兩名漢子神恭敬的道:“那就請上山了。”他們自然是朱九通的門徒,奉派在此守着登山小徑的人,若非參與大會之人,就得一律擋駕了。

姜太公一行魚貫登上峯頂,便由兩名一綠衣的少女了上來,躬身道:“諸位姜老夫子的人了,請到西棚休息。”説完,就走到前面引路,把一行人領到西邊棚下,躬身道:“委屈諸位,峯高路險,不好搬運坐椅,只好請諸位在薄團上休息了。”

姜太公含笑道:“這樣很好,多謝兩位姑娘了。”

兩個綠衣少女又端上一把茶壺和十幾個茶碗,説道:“諸位請用茶水。”放下茶壺茶盤,才行退去。

姜太公舉目看去,東首棚中,已經坐了不少人,除了身為主人的鬥姆,和她三個門下魔手天尊朱九通、勾魂娘子柳鳳嬌、黑衣魔女何真真之外,還有不少三山五獄的人,自然是他們師徒邀約來的了。姜太公最注意的是坐在前面一排的八個人,那就是天山三怪和五行五老了。

天山三怪一樣的蟹青臉,濃眉大眼,雙顴突出,頭戴皮帽,身穿一式羊皮襖,足上穿上雙烏拉草編織的草鞋,口掛一串骷髏念珠,中間一個看去年歲較大,已有七十以上,左右兩人,和他相差也不過三四歲光景。因為這三人服裝怪異,就顯得十分突出。

在這三人右邊,則是五老,五個身穿及膝黃衫的矮小老人,每人頷下都留了一把雪白的山羊葫子,相貌雖然有些不同,但因打扮得一模一樣,看去也很顯眼。武當乙青道長低聲道:“要來的果然全來了。”

華山掌門商子畏笑道:“這樣也好,經此一會,武林中大概可以太平上二、三十年,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東棚鬥姆看到和姜太公同來的人中,還有木劍道人和金羅漢大師,臉上不變了顏。但她身為主人,不得不站起身來,舉步走出,朝姜太公拱了拱手道:“今天得蒙姜前輩、金羅漢大師、木道長等諸位準時光降,老身至榮寵……”

她目光一轉,續道:“咱們此次重九之會,原是因為關外紫衣幫的人大舉擾中原,是我門下朱九通和紫衣煞神霍天生訂下了今之會,那知紫衣煞神居然不守江湖信義,明的訂下了期,暗中卻傾巢出動,夜襲仙女廟,這一役,雙方當然死傷狼藉,損失慘重,但他紫衣幫從霍天生到小嘍羅,也差不多全數被擒……”

她口氣一頓,接下去道:“怎知姜老前輩竟然派人持他昔年符令,要小徒朱九通放人,小徒不得已就向老身請示,老身覺得姜老前輩也許誤信人言,致有此誤會,那是離重九已是不遠,索邀請姜老前輩聚會,俾可説明原委,解釋誤會……”

接着又道:“還有,就是多少年來,有些私人恩怨,過節未了的,也好在這次大會中提出申訴,能夠化解的,當然以能化解最好,不能化解的,也可求一合理解決,這就是這次重九大會的目的,老身向諸位作簡單的報呈,請堵位與會來賓多多指教。”她話聲一落,東棚中人紛紛鼓起掌來,西棚自然也鼓掌如儀。

姜太公站身來,走出棚外,含笑抱抱拳道:“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也是今天重九大會的來賓,自然不用分東棚、西棚了,鬥姆是魔教中傑出的一位,數十年來,江湖上也沒有因她是魔教而稍加歧視,所以有人説今天這場大會,是正比武大會,是不正確的,不用説武功了,武功本沒有正之分,就是學道求仙,也並沒有正,妖魔怪一樣可以修成正果,神仙犯了戒律,一樣難逃天劫,老朽這樣説,是替咱們今這個大會正名,會者,是調和不同意見,而成為共同的意見,這才是今大會真正的目的。”大家聽到這裏,就紛紛鼓掌。

姜太公又道:“至於今天會中有多少件恩怨過節,大家不妨一件件提出來,由大家來決定,務求公正合理而後已,最後老朽代表咱們西棚的人,向主人致謝。”説完,又抱了抱拳,徐徐退下,大家又鼓了一回掌。

木劍道人站起身來,走出布棚,向大家打了個稽首,説道:“第一件,由貧道向大會提出,那是一件複雜兇殘的仇殺案,有兩家孤兒要討還兩家數十口血債,要請大會主持公道。”他説到這裏,伸手一招,凌幹青、管秋霜立即雙雙走出。

木劍道人一指兩人道:“他們兩個一個是小徒凌幹青,一個是姜前輩的記名弟子管秋霜管姑娘……”凌幹青、管秋霜隨着他的話聲,向大家躬身為禮。

木劍道人續道:“小徒凌幹青的尊人,説起來大家也許知道,就是金翅鵬凌千里,他和管姑娘的尊人云中鶴管崇墀,鬥姆的道友門下柳鳳嬌的丈夫潘河東,原是結義兄弟,有一年,潘河東為了覬覦一個告老京官的一顆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間,殺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連三歲孩子都不肯放過,事後凌千里和管崇墀眼看三弟如此喪盡天良,責他投官自首,潘河東不但不聽勸告,還使用歹毒暗器,企圖滅口,終於被兩人擊下,如果送官究辦,他殺害一十七條人命,就得凌遲處死,潘河東自知已無生理,要求給他一個痛快,才點了他死,這件事,凌、管二位施主,顧念手足之情,也顧全了大義,照説應該就此了結了……”

他又兩道湛湛神光一掠鬥姆右首的柳鳳嬌,續道:“那知柳鳳嬌不想她丈夫咎由自取,懷恨凌、管二位施主,在十年之後,不但在貧道居住的茅山腳下,殺害凌千里,又趕去凌家莊施展毒手,幸而貧道要小徒趕去凌家莊保護才算沒有全遭毒手。繼而又趕去管家莊,殺害全莊二十八口,因為柳鳳嬌是鬥姆門下,這件事才由貧道代為提出,請大家公決。”説完以打了個稽首,和凌幹青、管秋霜一起站到邊上。

柳鳳嬌氣得臉通紅,尖聲道:“我是婦道人家,不懂什麼大義小義,也並不知道我丈夫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我只知道我丈夫給兩個結義哥哥害死的,女人丈夫就是天,有人害死我丈夫,我自然要替夫報仇,這有什麼不對?”

木劍道人打了個稽首道:“這是女施主理由,但對與不對,自有大會公平處理。”

鬥姆起身道:“鳳嬌,你退下來。”柳鳳嬌應了聲是,緩緩退下。

鬥姆抬頭道:“老身是柳鳳嬌的師父,對這件事老身也有一個看法。”

木劍道人道:“願聞其詳。”

鬥姆嘿然道:“即使依道長方才所言,潘河東做了喪盡天良之事,他兩個結義哥哥取了義弟的命,似乎是天經地義之事,那麼潘河東的子,一個未亡人,為了報雪夫仇,十年苦練,替夫報仇,自然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她在凌、管二莊多殺了幾個人,那是她積十年椎心刺骨之痛,加上點利息,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木劍道人聽得不由一呆,打了個稽首道:“鬥姆名動武林,又是今這場大會的主人,如今這一大會,不能主持公道,那就什麼也不用説了。”

鬥姆冷哼一聲道:“武林中本來就是強者為勝,沒有公道可言。大家今天上五老峯來,難道真是坐下來談道理的麼?”

管秋霜雙眉一挑,大聲道:“照你説,那麼凌大哥和我替父報仇,更是天經地義了,那好,你叫柳鳳嬌這萬惡人出來受死。”

鬥姆臉一沉,嘿然道:“小丫頭,你敢對我如此説話?”

管秋霜道:“今這場大會,正如你所説,強者為勝,不用講什麼道理,我要你叫姓柳的人出來,咱們在武功上討公道,這有什麼不對?”

“這樣也好。”鬥姆獰笑道:“今天大家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説到這裏,回頭道:“鳳嬌,人家跟你叫陣,你就讓她報報仇看?”

柳鳳嬌一手提劍,俏盈盈的走出,朝凌幹青、管秋霜兩人掃了一眼,冷笑道:“你們兩個是不是一起上?”

凌幹青看到她,不自皆裂,「錚」的一聲出青藤劍,厲聲道:“對付別人,我和管妹子也不用兩人齊上,但你是咱們凌、管兩家的殺父仇人,我和管妹子不能誰讓誰先出手,自然只有兩人同上了。”

柳鳳嬌舉手輕輕掠了下鬢髮,點頭道:“你們兩個,那就一起上吧。”

就在此時,凌幹青耳邊突聽響起黑衣魔女何真真的聲音説道:“凌大哥,小心她的「無形勾魂毒」,快先服了解藥再和她動手。”凌幹青心中在,目光朝何真真投去,暗暗點了下頭。他吃過柳鳳嬌施毒的虧,在出場以前已把何真真給他的解藥分給管秋霜,早已含在口中了。

管秋霜怒喝道:“柳鳳嬌,父仇不共戴天,咱們不用客氣了。”手中誅神軟劍刷的—聲,分心就刺。

凌幹青同時大喝一聲:“柳鳳嬌,看劍。”一道青虹疾劃而至。

柳鳳嬌知道這兩人一個是木劍道人的門下,一個姜太公的記名弟子,這一戰,自己等於代表了師門,若是殺了兩人,不但永絕後患,師門的聲譽也隨着就凌架姜太公和木劍門之上了。因此她在未出手之前,就先使出「無形勾魂毒粉」來,而且這次使的毒粉,比平常要淡、要輕,要過了盞茶光景,才會漸漸發作,這樣就可絲毫不着痕跡了。

她當然也算準了的,以她的武功,也足可和兩人打上三五百招,不分勝負,可要過了盞茶工夫自己劍勢一緊,他們功力逐漸減退,豈非正好?這時眼看兩人揮劍攻來,她不慌不忙手腕連揮兩揮,細長長劍漾起兩道劍光,呼呼兩聲,擊出去。

三人這一上手,當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凌幹青展開「木形劍法」,一支長劍青芒如電,收發如風,招招都向柳鳳嬌要害下手。管秋霜連最厲害的一招祭起誅神劍,都不願意使出來,使出來的卻是姜老夫子教的另一套劍法「金蓮劍法」,一柄軟劍施展開來,有如朵朵金蓮,劍勢奇幻無比。

她為什麼不祭起誅神劍來呢?説得簡單一點,長劍離了手,縱然威力極強,可以把柳鳳嬌誅殺,但總不如手中拿着長劍,刺進柳鳳嬌心窩來得痛快,實在這仇恨太深了,非手刃她不可,擲起長劍,以氣馭劍,總有虛無飄渺之,還不如使「金蓮劍法」,實實在在,一旦得手,自己要刺她幾劍,就刺幾劍。

當然,凌幹青也有一記絕招——「天壤一劍」!威力之強,絕不在管秋霜祭起誅神劍之下,他沒有施展出來的原因,自然也和管秋霜沒祭誅神劍是一樣的心意了。兩人這一展開劍法,就好像把柳鳳嬌當作了競爭目標,看誰先把長劍刺進她的心窩去。

柳鳳嬌是鬥姆門下的二弟子,隨待鬥姆有二十年之久,武功自非泛泛,此時以一對二,也使出了魔教最上乘的「天魔劍法」來,一支細長長劍,劃出一圈圈的光,在劍光圍繞之中,化作種種天魔舞狀,看得會使人神情恍惚,目眩頭昏。

這一戰,也引住東西兩棚中人,凡是上五老峯來的人,誰都是大行家,眼看三人使出來的劍法,各具神妙,各有玄奧,幾乎不相上下。不,那是凌幹青、管秋霜兩人劍上造詣和臨敵經驗不如柳鳳嬌之故,如以劍法本身而言,自然是「金蓮劍法」和「乙木劍法」高明多了。

但就算凌幹青、管秋霜和柳鳳嬌有同樣的造詣,也未必會贏。因為兩人的劍法縱然高明,那是正正派派的劍法,柳鳳嬌使的「天魔劍法」,是派劍法中最派的劍法。一般人所稱的派劍法,一種是劍上暗藴功,藉雙劍擊,傳到對方身上,使對方因中了功,而失去戰力,這是較上乘的。另一種則是劍法詭異,出手狠毒,所取部位是正派中人不屑取的,江湖上黑道人中,所使的劍法,大概屬於這一類。

但魔教「天魔劍法」並不如此,這套劍法,完全以「天魔舞」為甚礎,同樣一套「天魔劍法」,男弟子和女弟子使出來,就完全不同,這所謂不同,並不是劍法招式有異,而是男女的身形舞法大不相同,男天魔的舞法以劍為主,舞起來像一陣龍捲風,飛揚拔扈,可以使天地無月無光。

女天魔的舞法以柔為主,舞起來明明是魔女,也變成了仙女散花,妙曼輕盈,使你看得目,心旌搖晃難以自主。在動手對劍之時,出生入死,稍有一劍之失,就可血五步,伏屍一人,在這種緊張關頭,它能使你看得目神眩,豈非門劍法中最的劍法?三人這一戰,當真劍光繚繞,劍氣騰空,好不凌厲?

柳鳳嬌計算時間,已有一盞茶的光景,不覺左手朝凌幹青招了招,嬌聲道:“倒也,倒也。”

凌幹青和管秋霜聯手,各自展開劍法,兩敵一,依然無法佔得上風,此時忽見柳鳳嬌招着手,説什麼「倒也」、「倒也」,心頭不覺一動,暗道:“自己已經服了解藥,所以不怕她的「勾魂無形毒」,如果不服解藥,大概這時候應該發作了,自己何必給她來個將計就計?”一念及此,口中大喝一聲:“妖婦,你在唸什麼鬼書符?”一招「橫槊中」,橫劍平推出去。

這一招他在前半招用上了十成力道,劍風嘶然,勁道極猛,但劍勢推出,後半招卻減去了五成力道,頓時有後力不濟之象,人也跟着一個踉蹌,往地上跌撲下去。柳鳳嬌見狀大喜,但因還有一個對手,揮劍急攻,無暇顧到凌幹青,只是長劍揮舞,和管秋霜搶攻,一面左手連招,嬌笑道:“你也倒下去吧。”

原來她施展「勾魂無形毒」等到對方將要發作之際,左手再彈出一些毒粉,方能取內外夾攻,以收引發之效,她這左手連招,正是暗中又彈出了毒粉。黑衣魔女何真真看得心頭大駭,沒想到凌幹青竟然沒有預服解藥,才會又着了她的道。

這大吃一驚的當然不止是何真真一個,聶小香、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等人那一個不是一顆心直跳到喉嚨口來?這幾位姑娘不覺全都準備縱身掠出。只聽姜太公的聲音喝道:“你們不許妄動。”

管秋霜驟見凌大哥倒下,心頭一急,此時只好全力搶攻,才能把柳鳳嬌住,其他的人才能奔出來把凌大哥救走。就在此時,耳中聽到凌幹青「傳音入密」的聲音説道:“妹子速祭誅神劍,好使妖婦注意上面。”

管秋霜聽到凌大哥的聲音,心頭一喜,口中一聲嬌叱:“妖婦看劍。”右臂一振,立即把長劍祭起空中。

柳鳳嬌早已聽説過管秋霜祭起「誅神劍」的厲害,自然不敢稍微大意,右手細長長劍當直豎,目注管秋霜祭起的長劍,在頭上緩緩下落。這一段話説來較慢,其實只是凌幹青撲在地的一瞬間事。柳鳳嬌以為凌幹青中了自己勾魂毒,已經倒地,就不足為慮,這時耳中突然聽師父的聲音喝道:“鳳嬌,小心。”

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凌幹青撲倒下去的人,突然身子橫滾,一道青虹巾地飛起,使的是一招「平地波濤」,劍光像波濤般席捲過。柳鳳嬌聽到師父的警告,已經遲了,但覺雙足齊膝一涼,已被凌幹青的的劍光橫掃而過,口中方自「啊」了一聲,人也砰然跌墮下去。

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也在此時便電光般一閃,筆直劈落,柳鳳嬌雙足被削,身形堪堪下落,劍光已經落下,把她一個身子齊中劈成兩片。凌幹青點足而起,揮手一劍,劍光又從她齊截過,血雨飛灑,濺得他一身。

凌幹青、管秋霜收好長劍,雙雙朝南跪下,叩頭道:“爹爹在天之靈,孩兒已經給你老人家報了大仇了。”

鬥姆眼看徒兒喪生在兩人劍下,氣得白髮飛揚,一張臉鐵青得可怕,但這是方才自己説過,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沒有理由可以發作,只得強忍一口氣,暗以「傳音入密」朝排教巫氏兄弟道:“你們可以出場了。”

那巫元、巫享兩兄弟一個被管秋霜削斷左腕,一個被凌幹青以「天雷指」震廢右臂,聞言雙雙縱身掠出,朝凌幹青、管秋霜飛撲過去。一個喝着:“小丫頭接着了。”人還未到,巫元一記「鎖心縋」朝凌幹青後心擊落,巫享也使了一記「黑煞爪」朝管秋霜當頭抓落。

凌幹青、管秋霜報雪大仇,正在向天哭拜之際,自然不防有人飛撲突襲。木劍道人方才和鬥姆答話,後來雙方動上了手,他怕柳鳳嬌不敵之時,鬥姆會橫裏出手,是以並未回座,只是負手站在布棚右首,此時眼看兩人飛撲而來,各使排教功,驟下毒手,不覺長眉目一掀,低喝一聲:“善哉、善哉,二位和小徒有仇,也應該明戰,怎可驟下殺手?”右手大袖輕輕一揮。

他手創木劍門,一生練劍,舉手投足,莫不其鋒如劍,這大袖輕輕一揮,旁人雖然看不出異處,但巫元巫享兩人,頓覺有一道森寒無比的劍氣,像一般朝身上捲來,心頭一驚,急忙使了一記「千斤墜」身法,往下沉落,雙腳落到地上。

這時歐一峯已經站起身從棚下走出,含笑道:“二位巫兄,你們要找的該是歐某,和凌老弟、管姑娘無關。”

巫元目兇光,大聲道:“如何無關?咱們兄弟一條右臂,就是被這小子和小丫頭廢去的,咱們兄弟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先找他們兩個,再找你姓歐的算帳,這也沒錯。”

巫享厲聲道:“姓歐的你先退到邊上去,咱們非收拾了這小子和小丫頭不可。”

歐一峯大笑道:“事情皆由歐某而起,你們要找也只管找歐某好了。”

這時東棚又走出一個頭盤小辮,身穿灰布夾襖的矮小老頭和兩個一身黑衣的漢子,走落場中,點頭笑道:“巫元、巫享,既然歐老哥把事情都攪了過去,咱們就向他算算舊帳也好。”

此時凌幹青、管秋霜也早已雙雙姑起,木劍道人徐徐説道:“徒兒,你們退下來。”兩人聞言退入了西棚。

歐一峯目光一注,連忙抱拳道:“原來向總柁主也來了,如此正好,兄弟昔年和貴教一段公案,有向總柁主到場,就好公平了結了。”原來這矮小老頭正是名震長江上下游的排教總柁主向秩然,隨着他走出的兩個黑衣人自然是排教高手無疑。

向秩然嘿然道:“排教—向不以江湖門派自居,也縱不捲入江湖是非之中,向某今參與這一大會,就是因為風聞歐老哥重出江湖,卻又聲言要向本教巫家尋仇,本教嚴教友,從不和江湖各門派有過過節,這可不是排教怕事,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為老朽覺得今非來不可,有什麼過節,也可以大會中解決,方才主人鬥姆已經明白表示,今之會,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歐老哥練成了「天雷指」,正是剋制本教的功夫,老朽不才,到想領教領教你歐老哥的「天雷指」神功,看看能否把咱們排教趕盡殺絕?”

歐一峯聽到不覺一怔,他這口氣,好像自己重出江湖,就要專找排教的晦氣,要把排教的人趕盡殺絕,這話自然是巫元、巫享加油加醬編造的了,攛掇向秩然向自己來評理,所謂評理,最後又往往訴之於武,強者為勝。心念一動,不覺抱抱拳道:“向總柁主這是聽什麼人説的?”

向秩然道:“誰説的都是—樣,歐老哥既然重出江湖,咱們排教總該找你算算舊帳,這總沒錯吧,不然傳出江湖,還當咱們排教懼怕了你歐老哥的「天雷指」了。”

歐一峯抱抱拳道:“向總柁主若非輕信人言,怎麼會説出歐某從未説過的話來,再説二十年前,歐某於義憤,殺了貴教一位長老,但歐某把他本命神符送回貴教,已蒙你向老哥的諒解,通令貴教門下,不準尋仇,可有此事?”

向秩然點頭道:“排教做事,是非分明,那是巫紹先的不對,向某自然不準本教門下再尋仇了。”

“哈哈。”歐一峯仰天大笑一聲道:“向總柁主可知道這二十年來,歐某在做什麼?”

向秩然道:“歐老哥自然在潛心練「天雷指」了。”

歐一峯又是一聲大笑道:“歐某二十年前承蒙向總柁主通令排教門下不準再向我尋仇,但歐某卻在二十年前被貴教門下巫氏兄弟的「七星釘」擊傷,幾瀕於死,這二十年銷聲匿跡,只是為了療治這七支附骨釘而已,趕盡殺絕的乃是貴教,如何説到歐某頭上來?”

向秩然回頭望望巫氏兄弟,問道:“他説的這樣麼?”

巫元囁嚅道:“歐一峯殺了先叔,咱們湘西巫家豈肯輕易放過了他?”

向秩然臉一沉,説道:“你們叔父身為排教長老,居然敢做出傷天害理的剖腹取胎,咎由自取所以老夫不準本教門下再向歐老哥尋仇,你們湘西巫家,難道不是排教門下?你們打了他一記「七星釘」,已足可置他於死地,沒有本教解法,仗着功力深厚,慢慢從體內出,確非短期所能奏功,你們卻對老夫説,他閉門二十年,勤練「天雷指」,準備對付我們排教,這話可真?”

巫享道:“他「天雷指」確實進甚多。”

“你們真是胡鬧。”向秩然怒聲道:“還不隨我回去,從此不準再提報仇的事了。”巫元、巫享在總柁主面前當然不敢再説什麼,只是躬身應「是」。

向秩然朝歐一峯一拱手道:“歐老哥,你我兩派之事就此揭過,你意下如何?”

歐一峯連忙拱手還禮道:“向總柁主説的,正合我意,貴教和敝派本無樑子可言,最好自然是和平相處了。”

向秩然一抬手道:“你們跟我走吧。”説完,舉步朝山下行去。巫元、巫享只得隨着他身後而去。

鬥姆暗暗罵了聲:“沒種的東西。”

這時五行五老忽然戰了起來,魚貫走出,為首的一個朝西棚拱拱手道:“姜竹坡,聽説你倚老賣老,沒把江湖同道放在眼裏,咱們兄弟很少下山來,逢上了今天這場大會,真是難得得很,咱們兄弟很想跟你討教幾手,不知老哥肯不肯指點?”五行五老首先向姜太公提出挑戰來了。

姜太公呵呵一笑,抱拳道:“五位老哥請了,兄弟幾十年來,一直安份守已,怎麼會沒把武林同道放在眼裏呢?這也許是五位傳聞之誤,至於要和兄弟動手一節,兄弟已有幾十年沒和人動手了,實在恕難奉陪……”他説到這裏,回頭朝沈若華等人招招手道:“你們出來。”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聶小香、田玉燕五人,一起走到姜太公身前。

姜太公伸手一指五行五老,含笑道:“這五位就是五行五老,研五行真氣,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他們要跟為師動手,為師在五十年前就已封刀歸隱,不再和人動手,但人家既然提出來了,不陪他們走上幾招,豈不掃興?所以為師要你們出場,去接他們五位幾招,記住了,但求無過,不求有功。”

沈若華等五位姑娘一齊嬌聲道:“弟子遵命。”

姜太公又抬頭朝五行五老笑了笑道:“她們是兄弟的記名弟子,其中只有一個跟兄弟練過幾年,其餘四人,都是一個月前才收的,五位老哥多多指教。”他説到這時,沈若華等五位姑娘已經連袂走出,朝五行五老躬身為禮,鶯聲燕語的道:“五位前輩多指教。”

鬥姆看聶小香隨着幾人走出,而且聽姜太公的口氣,她已拜姜太公為師,作了記名弟子,尤其是姜太公派出這五個花不溜丟的小妞來對付五行五老,更使鬥姆測不透他葫蘆裏賣什麼藥。五行五老成名數十年,如今眼看姜太公只派了五個十幾二十歲的小丫頭出來,和他們動手,這豈不是瞧不起人?

五張瘦削的老臉上登時飛起了怒,其中一人哼道:“姜竹坡,你自己不敢出手,卻教五個小女娃出場,這不是瞧不起咱們兄弟麼?”

“哈哈。”姜太公笑聲中,連連抱拳道:“兄弟要她們出場,正是重視五位老哥之處,她們是兄弟的記名弟子,這一個月中,兄弟也傳授了一點手法給她們,五位老哥不是要和兄弟動手麼?和她們動手,和兄弟動手不是一樣麼?”他只在一個月中,傳授了一點手法給她們,就可和數十年修為的五行五老抗衡了。

這話自然聽得五老大為憤怒,有人沉嘿一聲道:“好,你不怕她們送死,就要她們上來好了。”

姜太公大笑道:“姜太公的記名弟子,豈是這樣容易死的,好了,你們上去跟五行五老討教幾手吧。”他這一揮手,沈若華等五人便自散了開來,五位姑娘先在場中佔了一個五行方位,由田玉燕居中,然後一齊躬身道:“五位老前輩請賜招了。”

五行五老看得不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是五行門的五老,慣列五行陣勢,這五個女娃對付五行生剋,還是似懂非懂,居然也列起五行陣勢來了,這不是班門斧?五行五老為首的那個矮小老者口中發出一聲修長的尖笑,一揮手道:“各就各位。”

五行五老迅疾在她們首排列了一個五行陣勢。沈若華心中暗道:“他們沒向自己陣勢包圍上來。”

只見那站在中間發令的老者朝沈若華五人喝道:“五個女娃兒小心了。”

田玉燕站在自己的陣勢中央,看他吆聲大喝,心中不有氣,也大聲道:“五個老兒,小心了。”

五行五老自然被怒了,只聽中間那個口中喝了聲:“疾。”外面四個老頭突然就地疾走,這一走,就像一個黑輪在地上旋轉。繞場疾走的並不是只是外面的四個人,站在中間的那個,也不時的穿其間,好像五個人經常在變換位子,但外人看去,就像是中間一個外面四個罷了。

這一着也給姜太公料到了,站在中間的田玉燕口中同樣叫了聲:“疾。”外面四個人也腳下一緊,在當地繞着圈疾走的起來,不但四人繞場疾走,站在中間的田玉燕,也經常和大家換位,這一變化,和五行五老的陣勢完全一樣。

在五行五老來説,她們這是看人學樣,並不稀奇,但五行變化,要走得這樣純,卻也要經過相當時的練習才行。草坪中間這兩個圓圈在迅快的轉動,看去倒也別緻。五行五老轉到第三圈,突聽中間那人口中又喝了聲「劈」。

兩個圓圈本來相距不過數尺,這時中間那人「劈」字出口,第一個接近五位姑娘陣勢的老者,右手突然凌空劈出。五行五老,個個都有數十年修為,功力深厚,這一掌縱然是隨手劈出,一道掌風,勢若狂風,威力之強,莫與倫比。

最厲害的是這五個老頭練的是五行真氣,第一個劈出的是「乙木真氣」,第二個劈出的是「丙火真氣」,第三個是劈出的是「庚金真氣」,第四個劈出的是「癸水真氣」,第五個劈出的「戊土真氣」。

五行真氣各不相同,威力也就回然有異,「乙木真氣」,所發掌風宛如滾滾巨木,排空而至,「丙火真氣」掌風熾熱難耐,「庚金真氣」,有如密集鋒綱,鋭力無匹,「癸水真氣」發如波濤衝擊,席捲而至,「戊土真氣」黃沙滾滾,天地為之變

他們本來就在繞圈疾行,一人劈出一掌,也循環不息的攻到。不,五個人轉得快,劈得快,五道五行真氣匯成了一道,這一道狂風般的掌風,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之勢,何止萬鈞,就是五個一高手,也未必接得下。這分威勢,直看得兩邊棚中的人,莫不聳然動容。

試想由五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組成的陣勢,只怕連對方一掌也無法接得下來,更何況由五道掌風匯成的一道洶湧掌力?武當掌教乙青道長、華山掌門商子畏、就是歐一峯也不暗暗替五女耽起心來,不知姜太公何以會要她們五個功力極淺的姑娘家去應付五行五老的?

再看五位姑娘,她們這時還是在繞圈疾走,並沒有被黃河決口一般的洶湧掌風衝散或者撞飛出去。她們每一個人左手橫掌當,掌心向外,右手同樣掌心向外,指尖後拖,走得很快,簡直像走馬燈,像行雲水,走得姿勢美妙,還好像很輕鬆,這下直看得敵我雙方的不驚奇。

她們依然在繞圈疾走,連她們衣裙都絲毫沒有被風吹動,那麼五行五老一記記拍出來的掌風,積無數掌風匯成的一道狂飈,到那裏去了呢?原來五位姑娘左手橫掌當,右手指尖向後,練圈疾走,就像轉動的風輪一樣,五行五老匯成的一道洶湧掌風,湧到五位姑娘疾轉的圈圈附近,就被她們手掌引了出去。

這真是四兩拔千斤,五老這般無輿倫比的掌力,經她們輕輕推引,便如道河入淮,輕而易舉的導引着這股洶湧掌風,朝北首去。五行五老先前還沒有察覺,依然繞圈疾走,每人一記又一記的劈出五行掌,但卻不見絲毫動靜,自己五人匯成的一道狂飈,源源不絕的劈攻過去,竟似泥牛入海,杳無消息。

這下自然引起五人的注意,才發現五個女娃手勢奇特,如挽如推,使的極似佛們“接引神功”卻不又像,但自己五人的掌力一瀉千里,明明是被五個女娃兒推出去的,因為她們繞圈疾走之故,掌力一經帶動,引出去的極快。

五行五老有此發現,不覺腳下一停,為首老者沉喝道:“小丫頭,你們這是做什麼?”他這句「小丫頭」,聽得五位姑娘心中有氣,沈若華冷冷的道:“這要問你們五位了,你們是在做什麼?”

為首老者怒聲道:“小丫頭,你敢對老夫這般説話?”

田玉燕大聲道:“哼,小丫頭也是你們叫的?老頭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劈了老半天,可曾傷到姑娘們一頭髮,老而不死謂之賊。”五行五老已經停下來了,但她們五位姑娘,還在繞着圓圈疾走如故,沈若華和田玉燕也是口中説着,腳下絲毫沒停。田玉燕這番話,把五行五老怒了,尤其是那句「老而不死謂之賊」。

為首老者雙目芒暴,大喝一聲:“丫頭找死。”右手抬處,拍出一掌。他含怒出手,這一掌「直劈天門」,一道掌風,勢如奔雷,直向五位姑娘當頭劈落。

畢秋雲冷喝一聲道:“五行五老,你們久戰無功,應該知難而退,還要逞兇麼?”五個人本來順着轉圈,在畢秋雲喝聲中突然回身逆轉。五位姑娘十條皓腕,動作整齊劃一,由原式從下翻起,劃了個圈,往左推出。

這一推姿勢美妙無比,但五行五老為首老者劈出的一道掌風,經她們一推之後,原封不動被擋了回去。為首老者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出的掌力,會被人家回敬過來,他也想不出她們使的是什麼功夫?就在這電光石火的時間,風聲如濤,一道勁力奇猛的掌風已經撞到他身前。

為首老者心頭這份震驚當真不可言喻,慌忙之間,只好再出左掌,橫封出。這兩股掌力,全是他自己發出來的,但卻互相撞擊上了,發出蓬然一聲輕響。為首老者但覺力奇強,不由自主的被退了一步。

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從未遇上過的事,目中寒芒連閃,望着五位如花如玉的姑娘,口中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朝其餘四人説道:“咱們果然已經輸了,而且輸給了五個黃花丫頭,江湖上那有咱們立足之地,還是回五行山去吧。”

其餘四個黃衣老者同聲道:“大師兄説得是。”

為首老者道:“走。”他「走」字出口,五道黃影同時飛起,像星般朝山下投去。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你們五個還不回來麼?”五位姑娘聽到師父喊聲,化作五道香風,朝棚下飛了進去。

這時東棚中又有三個人站了起來,正是天山三怪。眼睛—花,已在場中,這下身法之快,幾乎沒有人看得清他們是如何走出來的?站在中間的大怪卻在此時已發出破鑼般的聲音喝道:“姜竹坡、木吾,現在該咱們上場了。”

姜太公含笑拱拱手道:“三位申屠老哥請了,姜某還以為鬥姆把三位請來,是久幕三位在武林的聲望,來主持今武林大會公道的,三位久居天山,早已不問江湖之事,何等逍遙自在,怎麼跟姜某叫起陣來了?”

大怪厲笑道:“不錯,咱們久居天山,不問江湖之事,但聽説你姜竹坡欺江湖同道,把咱們視作旁門左道,一再縱容門下,趕盡殺絕,咱們再要不下山,所有黑道朋友,還有噍類麼?”

姜太公笑道:“申屠老哥此言差矣……”

二怪吼聲道:“姓姜的不必多説,今此會勝者為強,你和木吾站出來,咱們一決勝負。”

“善哉、善哉。”木劍道人打了個稽首道:“姜老施主還在五十年前,就已不和人動手,貧道也封劍有三十年了,三位施主定要和姜老施主、貧道兩人較量,咱們無可奉陪,只是三位施主應該遵守昔年誓言,聽貧道相勸,迴轉天山,悠遊自在,樂享天年,豈不是好?若是助紂為,兇心末戢,那麼昔的誓言,只怕要應驗了。”

“住口。”大怪雙目之中金芒暴,厲聲道:“木吾,咱們若是怕了誓言,就不下天山來了,不錯,咱們兄弟在三十年前説過,再入中原,便當五劍分屍,但此一時,彼一時,就算那姓王的匹夫在此,咱們兄弟非抓出他心肝來嚼了不可。”他生相獰惡,出白崢崢的齒牙,當真像是要生嚼人一般。

木劍道人聽得暗暗攢了下眉,忖道:“這三個兇人,果然兇未改。”

三怪尖聲喝道:“木吾,你和姜竹坡既然不敢和咱們動手,那就乖乖的給咱們滾。”

二怪接口道:“要他們留下姓凌的小子和姓管的小丫頭,才能夠讓他們滾。”聽他們口氣,好像已經戰勝了一般。

姜太公大笑一聲道:“三位這般口氣,是和姜某説話麼,木吾兄,看來在劫難逃,不用和他們多説了。”説到這裏,右手一抬,説道:“乙青道兄、商老哥、歐老弟,就請你們三位去擋一陣了。”

武當乙青道長、華山商子畏、歐一峯三人一齊站了起來,拱手道:“前輩吩咐,自當遵命。”於是由乙青道長為首,魚貫走出西棚。

凌幹青、管秋霜兩人同時朝姜太公躬身一禮道:“老人家,他們方才説要把我們兩人留下,我們也跟出去會他們好嗎?”這本是早已預定好的人數,自然非他們兩人加入不可,凌幹青和管秋霜這樣説,只是不使對方注意罷了。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年輕人難得遇上這種場面,去磨練磨練也好,不過天山三怪非同小可,你們可得小心。”凌幹青、管秋霜躬身應是,並肩走出西棚。

乙青道長、商子畏、歐一峯三人走出場中,由乙青道長打了個稽首道:“三位施主請了,貧道三人奉姜老前輩之命,來向三位討教,還望三位施主多多賜教。”

天山三怪是目前左道旁門中輩份最尊,功力最高的三個,在他們眼中,只有姜太公和木劍道人還差可和他們匹敵,乙青道長並未説出他是武當派掌教的身份,而且又稱姜太公為「前輩」三怪自然瞧不起這出來的三人了。

大怪微嘿道:“你們是什麼人,先報個萬兒給老夫聽聽。”

乙青道長依然含笑道:“貧道乙青子,忝掌武當派門户。”然後又一指商子畏、歐一峯續道:“這位是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道兄,這位是南海風雷門掌門人歐一峯道兄。”他這一亮出身份來,居然是三位掌門人,這身份不同了。

尤其少林、武當兩派是千百年來一直被公認為武林中的領袖,乙青道長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天山三怪聽得不覺微微一怔。大怪大笑一聲道:“原來三位還是一派之尊的掌門人,申屠天倒是失敬了。”

這時凌幹青、管秋霜兩人也跟着走出,朝乙青道長欠身道:“道長,天山三位老前輩聲言要把在下兄妹留下,在下兄妹也不知道什麼地方開罪了這三位前輩高人,但他們既然提出來了,在下兄妹也就不得只好放手抗拒了,只是僅憑在下兄妹二人,自然萬難是天山三位老前輩之敵,因此在下想道長等三位出手之時附隨驥尾,也可伏作蔭庇,還望道長三位賜允才好。”

乙青道長打了個稽首,笑道:“有凌施主、管姑娘二位加入,貧道自然之至。”

凌幹青又朝三怪抱拳—禮,説道:“再下兄妹,既蒙三位老前輩垂青,意追隨乙青道長等三位掌門人驥尾,向老前輩請教幾手劍法,三位老前輩不會説咱們這邊多了兩個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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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五劍誅三怪

“哈哈哈。”大怪仰首發出一聲破鑼似的狂笑,説道:“老夫兄弟,就算你來上千軍萬馬,也不會嫌多,多上你兩個小娃兒,又何足道哉?”

凌幹青一抱拳道:“如此,那就謝三位老前輩了。”乙青道長三人,從西棚出來,早已暗中有了默契,因此在步出西棚之際,就在無意之中,佔了三個方位,乙青道長就站在西首。

這本是鼎足形的位置,後來凌幹青和管秋霜兩人走出,就沒有他們的位置了,凌幹青話聲一落,就和管秋霜一同退向東首。這樣正好是四象方位,把天山三怪圍在中間。這也是普遍四個以聯合出手的陣勢,很普遍。其實姜太公安排的位置是:凌幹青佔東方,他練的是「乙木真氣」,使的又是青劍,自然要他守住東方了。

歐一峯是風雷門掌門人,練的是「三真氣」、「丙靈劍法」,自然要他守住南方。商子畏是西獄華山派掌門人,使的是太白劍,自然要他守住西方。乙青道長使的是一柄玄武劍,自然要他守住北方。至於管秋霜會祭誅神神,武功已得姜太公的真傳,要她守的自然是中央戊土,但這樣就會使對方警覺,才故意和凌幹青站在一起,真要出手,她還是以中央戊土為主。

天山三怪眼看他們已經列成了四象陣勢,大怪怪笑一聲道:“很好,你們三位掌門人可以出手了。”他只稱「三位掌門人」那是沒把凌幹青、管秋霜兩人放在眼裏,因為這兩個人是後生小輩,就是再加上幾個,也不會在天山三怪的眼裏。

老實説,三位掌門人中,武當、華山,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大門派,他們對這兩個大門派的掌門還不敢輕視。南海風雷門,在江湖上只是小門派而已,因此歐一峯在他們眼中,已經是不足道了,更何況凌幹青和管秋霜只是一對初出茅廬的雛兒而已。

天山三怪本是自視甚高,目空四海的人,有這種想法,原也是不錯,但雙方動手,應視武功為先決條件,有不得這種先入為主低估對方的自大想法。天山三怪就因為這一念輕敵,註定了他們這一戰無可挽救的失敗。

乙青道長心知天山三怪武功高不可測,他們自恃身分,不肯搶先出手,自己五人,那就不用和他們客氣了。心念一動,這就「鏘」的一聲,從肩頭掣出劍來,口中説道:“三位施主請亮劍了。”

乙青道長玄武劍出鞘,商子畏的太白劍、歐一峯的丙靈劍和凌幹青的青藤劍、管秋霜的誅神劍也各自出匣。這五柄劍鋒芒耀目,彩各異,青藤劍青虹吐,誅神劍如一泓秋水,丙靈劍劍身不過二尺五寸,劍芒如火,太白劍呈純白,只有玄武劍像一柄純鐵,式樣古樸,毫無光芒。天山三怪究是見多識廣,一看五人亮出來的長劍,便已看出不是凡品。

二怪怪目一翻,註定凌幹青手上的青藤劍,尖聲喝道:“姓凌的小子,你這柄劍從那裏來的?”

凌幹青早已經師父叮囑過,這就欠身道:“老前輩見詢,在下此劍乃是師門所賜。”

三怪沉哼道:“青藤劍會是你師父木劍門的劍嗎?”

“青藤劍”凌幹青故作不解,説道:“在下此劍,名為乙木劍,並不是青藤劍。”

“哈哈。”大怪發出破鐵似的笑聲,臉獰厲,喝道:“王西神的青藤劍在你手上,他的劍法你學會了沒有?”

凌幹青自然看得出三人神獰厲,想必和王西神有仇,他們説的劍法,也自然是指「天壤一劍」了!師父剛才叮矚自己,動手初期,不可就使「天壤一劍」,必須等管秋霜祭起誅神劍的同時,才能施展,方可收一擊成功之效。這就依然欠着身道:“在下並不認識王西神,在下木劍門下,學的自然是師門劍法,怎會去學外人的劍法?”

大怪看他説得不像有假,再説凌幹青不過二十來歲,據江湖傳言,天壤一劍王西神身故也有二十年了,看來果然和這小子無關,口中沉哼一聲,也從肩頭出劍來。二怪、三怪看老大拔劍,也各自掣劍在手。他們三人身形高大,掣出來的三柄長劍,也與眾不同,劍長足有四尺,闊如手掌,只要看他們這三柄劍,就可以看出他們劍上造詣的深厚了。

二怪尖聲笑道:“咱們老夫要你們出手,你們還客氣什麼?”

乙青道長長劍當,打了個稽首道:“貧道等人那就有僭了。”當長劍一舉,嗡的一聲向天空劃了一個圓圈,「一元復始」,正是武當「兩儀劍法」的起手勢。商子畏同樣手腕一振,太白劍飛起一點寒芒,也使出華山「太白劍法」的起手式「太白現西方」。

歐一峯使了一招「離火燒天」,這三人都是向天發劍,並未真的攻出,這是身為一派掌門,存有揖讓而升的風度。凌幹青的使的是「乙木劍法」第一招「紫氣東來」,由東向西推出一劍,劍身輕震,泛起一片青光。管秋霜使的是「金蓮劍法」,軟劍一揮,就劃出三朵金蓮,冉冉而生,朝前飛去。

五人之中,只有他們兩人是真的攻出了一劍。天山三怪眼看凌幹青使的雖是青藤劍,但使出來的劍法果然不是仇家路數,倒也相信了。這時五人列成了四象陣勢,既已發動了攻勢,他們也就不再客氣,各自揮起闊劍,朝外推來。

前面一再提到過天山三怪是當今武林黑道中首屆一指的大魔頭,平一向自視甚高,武當乙青道長、華山商子畏、和南海歐一峯在第一劍上都不是真的攻擊,他們三人的出手第一招,又如何肯真的發招?三柄闊劍風推出,發出「嗡」的一聲劍鳴,劍氣迸發,卻也並不對人。

但凌幹青和管秋霜攻出的一劍,卻是真的攻了過去,天山三怪這一劍只是臨風推出,既不是真的攻敵,自然只是一記虛招,當然也沒有封架了。照説,凌幹青揮出的一片青光和管秋霜幻起的三朵金蓮,若是對手換成江湖普通高手,那麼兩人這出手一劍,已是十分凌厲了。

天山三怪卻連睬也沒睬,同時凌幹青和管秋霜可有了覺,推出去的劍勢,被對方迸發的劍氣所阻,再也推不出去。人家雖未封架,其實等於已經封架了。乙青道長含笑稽首道:“三位施主太客氣了。”口中説着,長劍一圈,幻起兩圈銀光,朝二怪推去。

商子畏也不再客氣,太白劍一振,一記「白虹貫」攻向了三怪。這也是預先分配好了的,由乙青道長對付二怪,商子畏對付三怪,由歐一峯和凌幹青、管秋霜三人對付大怪。歐一峯繼「離火燒天」之後,長劍一轉,平推而出,劍光倏然由下翻起,劍芒動,居然盡作火焰之狀。

大怪縱然武功高深,也識不透這一招的劍法變化,闊劍一引,斜劃出去。他雖是隨手一劃,劍風嘶然,勁力之強,大概數尺之內,你若是刺去的劍勢,可能也會被它開。凌幹青一見歐一峯第二劍出手,也跟着青藤劍一緊,使了一招「惟木有德」,青光乍卷,湧起一排滾滾劍影,席捲而出。

管秋霜同時在振腕之間,推出了五朵金蓮花。這是作者分頭道來,看去就覺慢了,實則幾人之劍勢,幾乎是同一時候發動了。大怪一劍斜劃,只是劃開了歐一峯的一招「金犁火耕」,他隨劍發出的劍風,雖然強勁如同有物,但也無法把凌幹青和管秋霜的第二劍迫開。

既然無法把兩人劍勢迫退,那就是兩人的劍勢,已然攻入他封出的劍風之中了。大怪是何等人物?自己隨劍發出的劍風,被人長劍攻破,他那得不覺?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個年輕人,劍上造詣果然不弱。心念這一動,劃出去的闊劍,又劃了個弧形,朝兩人劍上推出。

江湖上能得他天山三怪的大怪稱道的人,可並不多,要大怪揮劍接招,也自然更少了。尤其在歐一峯、凌幹青、管秋霜三人還只是第二招,大怪卻已使出了三招,更是異數了。雙方劍勢一經展開,剎那之間,劍影縱橫織,森寒劍氣,愈擴愈大,瀰漫到二、三丈方圓,人影離,難分敵我。

其中天山三怪的三柄闊劍最為突出,有如三條撐海蛟龍,劍光逾水缸,長逾數丈,起伏翻騰,矯捷不可名狀,隱隱如聞聲,簡直無人能制。但任你三怪闊劍使得如何威猛,站在四個方位上的五人,雖然被迫退守一隅,屈居下風,依然均能各展所學,僅守門户,五支劍劍光霍霍,劍氣嘶嘶,封閉遮擋之間,偶而也有一、二招妙的反擊招數出現,帶守帶攻,也儘自抵擋得住。

凌幹青已經使出了全身解數,把師門的「乙木真氣」、「乙木遁形身法」配合「乙木劍法」,都使了出來,一個人青光繚繞,悠忽來去,了無破綻,不愧是木劍門的新秀。管秋霜也同樣使出了「縱地金光法」,身形倏高倏低,不可捉摸,手腕搖處,泛起朵朵金蓮,大怪闊劍劍勢,縱然又又重,卻也無可奈何他們。

歐一峯當然也奮起了全力,除了威力最強的「天雷指」尚未使出,一柄丙靈劍發如雷霆,隱挾風雷之聲。他風雷門唯一和人不同之處,別人劍氣森寒砭骨,他丙靈劍上散發出來的是「三真氣」,嘶嘶劍風,熾熱如火。商子畏太白劍呈純白,華山「太白劍法」,輕靈處如鴻飄空,快速處如行雲出岫,凝重處如華獄聳峙,變幻處如蓮花倒垂,堅韌處如百鍊金,劍法之奇,確然已臻神化之境。

乙青道長手中一玄武劍,除了式樣奇中,看去毫無光芒,此時使出來的是「太極兩儀劍法」,每一劍都在划着圓圈,劍光倏然若來,寂然而去,絲毫不見用力,而真力自然,既在其中,這是武當道家最上乘的劍術功夫。

五人雖然在對方三柄闊劍之下,都已全力肆應,但大家都留了最後一手,並未展,只是各自獨居一隅,以守代攻,這是為了先看看對方三人的劍路,和究竟有些什麼殺着。

天山三怪一向自高自大,先前並未把對方三人放在眼裏,凌幹青和管秋霜自然不用説了,但經過這一陣鬥,不但武當、華山、南海三派掌門人劍法純,無懈可擊,就是凌幹青、管秋霜二人也使他們刮目相看,心頭不期而然漸漸到沉重起來。心中暗自想道:“自己三人若是連這五人都收拾不下,還能在江湖道上稱得第一號人物,受人擁戴?”

三怪心意相通,一念及此,那還忍耐得住?大怪驀地洪笑一聲,聲若巨鍾,笑聲甫起,劍光暴漲,沖天而起。他這—發難,二怪、三怪也緊跟着縱身飛起,劍勢暴長,三道劍光刺空直上,衝起三丈多高,才盤空一匝,疾然回頭,倒掛而下。

這一下有如天龍霧,三道劍光同時爆散開來,化作千萬點星飛芒,漫天俱是嗤嗤劍氣,籠罩住兩丈方圓,像泰山頂,挾雷霆萬鈞之勢,朝五人頭頂劈擊而下。這一擊威勢之強,武林罕見,東西兩棚之人,但覺劍光奇亮刺目,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那裏還看得清下落的情形?

就在此時,管秋霜耳邊突聽師父姜太公「傳音入密」的聲音喝道:“徒兒還不祭劍,更待何時?”管秋霜聽到聲音,急忙右腕運勁,把誅神劍奮力朝空中擲去,—道銀光沖霄直上。

這時凌幹青耳邊也聽到了師父木劍道人「傳音入密」的聲音説:“徒兒,準備使「天壤一劍」。”這本是大家事前約好了的,以管秋霜祭起誅神劍為號,就是大家動手的時候了。

現在管秋霜的誅神劍已經祭起,乙青道長等三人看到銀光沖霄而上,心知已是時候,也立即隨着發動。乙青道長緩緩氣,右腕向空連揮,玄武劍立時划起三個圓圈,冉冉往上升起。劍光凝到處的三個圓圈,一經上升,就漸漸在放大,這三圈劍光,也凝聚了乙青道長畢生的功力,可以承受任何巨大劈擊力量。

商子畏太白劍臨風向上直劈而出,一道白虹應手而起,比起方才來,劍光也幾乎了兩倍,他這一招名為「直破天門」,正是「太白劍法」中的髓,劍氣迸發,不但芒耀目,森寒金風,隨劍而生,宛如大海中直豎而起的波濤,當真海立雲垂,差可比凝。

歐一峯長髮披散,一張臉如硃砂,渾身冒起了青煙,長劍向空連劈五劍,這五劍劈出,但見五道呈暗紅的劍光,同時向上湧起。每道劍光都有丈許來長,這是他以「三神功」貫注在丙靈劍上發出來的劍氣,熾熱人。

凌幹青更不怠慢,劍訣突然朝天一指,長劍接連揮出,剎那之間,青藤劍青光暴漲,有如孤峯突起,一幢青濛濛的光幕,如雲如嶂,如如濤,沖天湧起,四周寒氣襲人。這四道劍光,都是沖天而起,但要數凌幹青這一幢青濛濛的劍光最強最盛,令人睜不開眼睛。不,還有一道沖霄直上的銀光,到了三丈高處,陡然間暴漲開來,光四,銀芒耀目,緩緩降落。

這時天山三怪已從三丈高處回頭撲落,這道裹着奇亮銀虹的劍光,卻出現在他們頭頂,森寒劍氣,直砭肌骨。大家仰頭觀看,那道銀虹降落之勢似乎極緩,實則一丈方圓早已被它劍氣所籠罩,如果身在高空人,就會覺到劍光已迫眉睫,天山三怪此時就有這種覺。

他們騰空發劍,原是指在傷人,如今這道劍光超過他們頭頂,再往下直落,已是直接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自然只好放棄傷人之念,先把這道劍光擊落了再説。三怪心意想通,一念及此,登時口髮長嘯,三個人同時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本來劍先人後往下俯衝的人,居然一下掉過頭來,而且又升高六七尺,同時闊劍一揮,朝那道銀光四的無人長劍上擊去。天山三怪説來真也了得,闊劍一揮,同時發出匹練般三道劍光,分三個方向擊到。

“當。”半空中響起一聲震懾人心的金鐵大震,這一聲金鐵鳴,是三柄闊劍同時擊在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上發出來的聲響。

天山三怪人雖凌空,但劍在手中,這一記三柄闊劍同時劈在誅神劍上,誅神劍只是管秋霜向空擲起的一柄劍,沒人執在手裏,三怪三柄闊劍同時劈落,這力道有多大?照説,誅神劍自然要垂直跌落無疑。那知這一聲金鐵鳴響過這後,誅神劍並末被擊落,依然緩緩下降如故。

天山三怪的三柄闊劍,在這一擊之下,登時被截成了兩段。天山三怪沒想到會在—劈之中,被截斷了長劍,尤其經過一劈之後,誅神劍紋風末動,依然緩緩下降,光芒四,不由怔得一怔。他們方才一個筋斗騰空躍起,但在揮劍一擊之後,人究竟不是飛鳥,無法在空中停留,三人腳下,四幢不同的劍光,同時沖天而起。

天山三怪四十年前仗恃武功,橫行江湖,被天壤一劍王西神擊敗,要他們立下重誓,再入中原,便得五劍分屍。這件事,他們認為是一生的奇大辱,下了四十年苦功,非報此一劍之仇不可,誰知經他們多方打聽,王西神已在二十年前去世了。

方才他們認出凌幹青使的這柄軟劍,正是天壤一劍王西神的青藤劍,還以為凌幹青是王西神的傳人,後來細看凌幹青的劍法路數,果是木劍門下。本來一柄名劍,落到某一個人手中,等他身死後,得到這柄劍的新主人,不一定是某人的兒子或門徒,因此三怪也深信不疑。此時驟見東首衝起來的一幢青光芒,使的正是王西神的「天壤一劍」。

三人手中闊劍雖被截斷,此時一見凌幹青使出「天壤一劍」來,仇怒之火突然大熾,口中同時怒嘯,正待朝凌幹青撲去。歐一峯早就在等着那聲金鐵狂鳴,這一切自然全在姜太公的意料之中,早就囑咐歐一峯依計行事。

半空中那聲金鐵狂鳴乍起,歐一峯左手早就凝聚了「天雷指」功力,奮力一指朝大怪凌空點去。指風乍發,但聽「轟」然雷鳴,大怪一個人如遭雷擊,一個筋斗,往下跌去。

他這一跌,快要落到乙青道長三圈劍光之際,右手斷劍連劈兩劍,又是「當」、「當」兩聲金鐵狂鳴,他居然藉着這兩記劍劍擊,又騰空僕起,但在這兩聲金鐵鳴聲中,他兩尺長的斷劍,又被乙青道長的玄武劍削斷了兩截,剩了尺許長一截斷劍。

凌幹青看他從北首騰空躍起,似有突圍之意,也立即振腕髮指,也使了一記「天雷指」,期他腹擊去。凌幹青修為雖淺,但「乙木真氣」木能生火,這一招「天雷指」,同樣威力奇猛,又是「轟」的一聲,大怪又被打了一個筋斗,一個人乘機朝西掠去。

商子畏大笑道:“此路不通,閣下快回頭吧。”左手一記「穿雲指」麪點出。

大怪怒吼一聲,舉起手中僅存一尺長的短劍,朝商子畏就刺。商子畏太白劍半空挑出,又是「叮」的一聲,一尺斷劍又被截去了一半,手中斷劍僅存下五寸長了。但他身子一直在空中打轉,無法落下,心頭更是怒不可遏,暗道:“就憑我申屠天—身修為,還怕了姓凌的小子不成?”

口中大喝一聲,五寸斷劍揚處,一轉頭,縱身朝凌幹青撲到,但聽又是一陣「當」「當」輕震,他憑手中五寸斷劍,幾乎把凌幹青這招「天壤一劍」織如電的劍光撞散。凌幹青見狀大驚,趕緊奮起全力,又是一記「天雷指」,朝他後心擊去。

“轟。”指風如雷,這—指,直打得大怪眼冒金星,一個人往下直落,正好跌落在凌幹青一幢青濛濛的劍光之中,口發出一聲悶哼,就被劍光轉過,身上少説也中了十七八劍,往下倒去。

這雖然只説了大怪一個人,但二怪、三怪的情形,亦復相同,在闊劍和誅神劍擊,發出—聲金鐵鳴之後,歐一峯連續點出了三記「天雷指」,把二怪、三怪,同樣震飛出去。這時凌幹青在東,歐一峯在南,商子畏在西,乙青道長在北,管秋霜雖然和凌幹青站在一起,但祭起的誅神劍,卻在正中間,正好合了五行之勢。

二怪、三怪,卻和大怪一樣,他們平自恃功力,很少聯手合擊,因此一旦遇上強敵,他們就沒聯手合擊的想法,仍然是各自應戰,現在長劍被截,形勢不利,也各自尋求突圍。這一來三人就成了各自為政,也很容易被各個擊破了。

三人闊劍一截截的被削斷,就像凍窗蒼蠅一樣,到處鑽,二怪被歐一峯連續兩記「天雷指」,打得昏頭轉向,跌落在商子畏的如濤劍光之中,剎那就被劍光淹沒。三怪則被乙青道長一記「太極掌」,連人帶劍摔到歐一峯的五暗紅的劍柱之中,也瞬時畢命。

天山三怪被當年立下的重誓,再入中原,當五劍分屍,如今正好喪在由五支名聞武林的利劍所組成的劍陣之中,豈非道長魔消,天網恢恢?天山三怪受誅,管秋霜收了誅神劍,其他四人也各自收劍,騰霄劍氣,如山劍影,霎時盡斂。

鬥姆眼看三怪伏誅,心頭由驚而怒,由怒生厭,口中尖喝一聲:“你們欺人太甚了。”

縱身朝場中撲落,目中光芒閃動,指着姜太公厲聲喝道:“姜竹坡,你還説封劍五十年了,這場屠殺明明是你安排好的,你們自認為名門正派,卻專門和江湖同道作對,好,今天咱們就在這裏作一次徹底了斷,大家作一個總結,你自己下場來,老身要向你討教幾招。”姜太公暗暗攢了下眉,心中暗道:瘋和尚至今未至,這女魔頭難得很,這倒是棘手之事。

東棚之中,魔手天尊朱九通一見師父向對方叫陣,也不覺霍地站起,回頭朝黑衣魔女何真真道:“三師妹,咱們出去。”話聲一落,右手大袖一揮,當先朝場中走去。

他這一揮手,仙女廟八大護法術龍車如海、大頭鬼王冷倫、黑扇秀才韋三元、過天星汪照廷、過關刀劉有祿、白虎煞王進士等黑道煞星,也紛紛跟着走了出去。黑衣魔女何真真眼看師父、大師兄都出去了,她自然不好留下,也只好跟着來人身後,走出棚去。

歐一峯眼看東棚中人紛紛向場中圍來,人數不少,自己這邊金羅漢大通大師、姜太公、木劍道人三位早已封劍,不會和他們動手,武當、華山兩位掌教,是姜太公請來對付天山三怪的,也不好叫人家出手,真正能動手的只有自己和凌幹青、管秋霜、畢秋雲、沈若華幾人,可以應敵。聶小香身懷六甲,自然不好出手,田玉燕武功平平,也絕非這些凶神惡煞的對手。這一來,人手就嫌不足,心中正為難。

姜太公含笑朝場中鬥姆拱拱手道:“鬥姆,你這話就不對了,兄弟一向從未和江湖作過對,而且今兄弟應邀而來,純是為紫衣幫之事,替你們雙方排解來的,當你鬥姆也是因為紫衣幫,才邀兄弟來的,但今此會卻在咱們到達之後變了質,成為正之爭,兄弟如何事先安排了?”

鬥姆怒聲道:“你們方才排出來的陣勢,難道還不是事先安排好的麼?若非五柄寶劍,佔了五行方位,天山三老豈會中你的埋伏,送命於此?”

“哈哈。”姜太公大笑一聲道:“天山三怪,三十年前曾立下誓言,重入中原,便當五劍分屍,他們在三十年後的今天,重入中原,不過應了他們昔的誓言而已。”

“五劍分屍,不是你預先作的安排麼?”鬥姆厲聲道:“你要凌幹青這小子去少林、武當、華山,就是你出的主意了。”

“鬥姆,你又錯了。”姜太公微微搖頭道:“你可知道凌幹青是何人門下嗎?”

鬥姆哼道:“他不是木吾門下麼?”

“非也。”姜太公道:“凌幹青只是木吾道兄的記名弟子,他真正的師父乃是天壤一劍王西神。”

鬥姆道:“王西神已經死了二十年,姓凌的小子今年幾歲?”

“這你就不知道了。”姜太公微笑道:“王西神和木吾道兄是方外知,在臨終之前把青藤劍和一招「天壤一劍」,都給了木吾道兄,託他物弟子,代傳曠世絕學,木吾道兄就收凌幹青為記名弟子,輿仙繼承王西神的衣缽,凌幹青既是天壤一劍的傳人,他自然有負責完成先師的遺志,天山三怪不遵守昔年誓言,凌幹青前去武當、華山借劍,是他履行先師遺志,也是他應盡的職志,這又有何不對了?”這是説天山三怪不遵誓言,自取滅亡。

鬥姆心中暗道:“這小子身邊有天壤一劍的青藤劍,我早該想到他是王西神的傳人了。”但這話她並未説出口來,只是冷冷一哼道:“老婆子不管這些,反正今之事,是你姜竹坡領的頭,老婆子向你討教幾招,也是應該的了。”

姜太公大笑道:“鬥姆,你這就找錯了人,兄弟五十年前已經不再和人動手,五十年後,豈會和你鬥姆動手?”

鬥姆兇睛一轉,忽然落到凌幹青的身上,厲笑道:“那好,天山三怪,是老婆子約來的,他們死在王西神的傳人劍下,是應昔年誓言,老婆子的徒兒柳鳳嬌殺了凌幹青的老子,是替夫報仇,凌幹青殺死柳鳳嬌是替父報仇,老婆子總也可以為徒兒報仇,為朋友報仇吧?”説到這裏,長劍一指凌幹青,呷呷尖笑道:“姓凌的小子,老婆子説的話,你聽清楚了吧?來,在你劍下已經死了四人,你賠上命,也應該夠本了,讓老婆子伸量伸量你師父的「天壤一劍」,究竟厲害到如何程度,你可以亮劍了。”

管秋霜應聲道:“殺柳鳳嬌有我一份,殺天山三怪也有我一份,你把我也算上了。”

鬥姆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很好,就算你一份。”

“且慢。”歐一峯道:“鬥姆,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凡事總得有一個理了。”

鬥姆道:“我那裏沒理了?”

歐一峯道:“凌老弟、管姑娘父仇不共戴天,自然非手刃親仇不可,歐某卻沒有聽説過徒弟之仇,也不共戴天,何況你是武林前輩,你找凌老弟、管姑娘報仇,以大欺小未免有失公允,此其一……”

鬥姆道:“你還有第二?”

“有。”歐一峯道:“天山三怪不遵誓言,凌老弟為了先師未完心願,他一個後生晚輩,獨力無法對付天山三怪,邀約助拳,這也是人情之常,但誅殺三怪,究非凌老弟一人之力,你與替朋友報仇,就不應該只找凌老弟一個,此其二。”

鬥姆道:“你好像還有第三個理由?”

“不錯。”歐一峯道:“歐某子,落到仙女廟手中,歐某該不該找你要人?歐某的女兒,該不該向你要娘?我歐一峯父女,找你鬥姆,是不是名正言順?”他説話之時,沈若華也站了出來。

鬥姆兇睛連轉,點點頭,厲笑道:“很好,都是你們有理由。”她目光一瞥武當乙青道長、華山商子畏兩人,厲內荏,尖笑道:“你們兩個既然參加了圍殺天山三老,大概是不會置身事外了這樣也好,咱們今天也不用講什麼理了,大家各展所長,各顯神通,在這裏作個了斷,也是好事。”説到這裏突然抬腕掣劍,只聽「嗆」的一聲,餘音不絕,她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四尺長的細長長劍,劍鋒呈純白,使人看了有不安的覺。

姜太公暗暗攢了下眉,忖道:“魔教的天魔劍會在這女魔頭手中。”

她這一亮劍,歐一峯父女、凌幹青、管秋霜四人自然也很快的拔出來劍來。鬥姆目光狠毒,朝武當乙青道長、華山商子畏投來,冷冷的道:“你們二位怎的還不拔劍?老婆子—經出手,就不會客氣的了。”

乙青道長和商子畏還沒開口,朱九通、木龍車如海、大頭鬼王冷倫等一干人看鬥姆已經亮了兵刃,也紛紛各自掣出了隨身兵器。這一陣「鏘」「鏘」劍鳴,當真聲勢驚人,場中登時平添了無限殺氣,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武當乙青道長和商子畏二人雖未拔劍,但武當門下八個藍袍弟子已經散了開來,一手緊按劍柄,作出了戒備之狀。

就在此時,但聽有人大叫一聲:“鶯兒,你這是做什麼?”聲音入耳,但見—道灰影從遠處電而來,朝場中瀉落。人好快的身法,簡直如天馬行空,劃空飛墜,聲音堪堪入耳,人已端端正正的站在鬥姆面前。

姜太公聽到這聲「鶯兒」,不臉上有了笑容,暗道:“他終於來了。”金羅漢大通大師也低低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時雙方都準備出手之際,突見有人瀉落,還不知道來的是敵是友,數十道眼光同時急忙朝那人投去,才看清這瀉落場中的竟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袍蓬頭垢面,鬍子如同刺猥的和尚。他一襲灰布僧袍,雖然沒破,但已經很久沒有洗滌,油光光的,又皺又髒。和尚本是光頭,但他除了腦門烙了戒疤,頭髮長得像芭草一般,臉也好久沒洗了,有着泥垢,但他臉上肌膚卻可以看出長得甚是白淨,白的地方紅潤如嬰兒。

這和尚居然使人看不出他的年紀來,既似三十出頭,也像四五十歲,總之看去怪怪的。只有凌幹青認識,他就是自己遠上少林,去請來的瘋和尚——當今少林寺方丈的師叔天風大師。鬥姆森冷的目光注在瘋和尚的臉上,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瘋和尚一呆,用的指着自己鼻尖,楞楞的道:“你不認識我了?”

鬥姆喝道:“我不認識你,你快走開。”

瘋和尚忽然雙手拍,雙腳跳,一股朝地上坐了下去,像小孩賴皮一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腳踢,説道:“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記得我的,原來你已經不認識我了……”在這殺氣瀰漫的戰場之上,忽然來了這麼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舉動又和小孩子一般,大家不覺忍俊不,臉上都有了笑意。

鬥姆看着他,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阿幹。”瘋和尚手背擦着眼淚,大聲道:“你記不記得阿幹?我就是阿幹呀。”

“阿幹?”鬥姆臉上飛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神,兩眼盯着瘋和尚,問道:“你真是阿幹?”

“是啊。”瘋和尚坐着的人,也沒見他腳下用勁,一個人忽然跳將起來,笑逐顏開的道:“你終於想起來了,鶯兒,我們有多少年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並排坐在小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你取出包在衣衫裏的一個豆沙包,悄悄在我手裏,叫我快些吃……後來給你娘知道了,還痛罵了你一頓,你哭着回去,我心裏好難過,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要吃豆沙包,我吃豆沙包,就會想到你,我當了和尚,也一直吃豆沙包,天底下,只有豆沙包最瞭解我的心了……”他好像遇上了親人,也忘了他是和尚,他把小時候真摯的,天真的説了出來。

鬥姆被他當着敵我雙方這許多人,當着她徒子徒孫的面前,説出來小時候的情景,不臉上一紅,説道:“阿幹,這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還提他作甚?”

“我要説。”瘋和尚道:“我時常一個人説給自己聽,有時也悄悄告訴我佛如來,只是他是和尚,説了也沒用,我又去和廟前面的樹説,和山上的石頭説,如今見到了你,自然要説了。”他嚥了一口口水,接着道:“方才,我一直躲在很遠的地方,看着你,又不敢叫你,你雖然和從前的鶯兒不大一樣了,但經過很多時間,才認出來,你真的是鶯兒,你怎麼又叫鬥姆了呢?”

鬥姆道:“我不是從前的鶯兒了,你快走吧。”這句話,她口氣説得很柔,和她平時的口氣,完全不同。

瘋和尚道:“你是的,你是鶯兒,一點也沒錯,你總記得我們在樹林子裏捉藏,你那時候躲到樹後面去,讓我捉不到你,有一次,我給樹絆了一跤,跌破了頭,你用手帕給我包紮,還用手指沾着口水給我揩血跡,問我痛不痛。我説不痛,你不相信。我説:你不相信,我再摔一跤給你看,你罵我是不知痛的小楞子,我笑得很傻。你説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所以直到現在,我最喜藏,我也時常和街上的小孩子捉藏,就是找不到你,只好和他們捉藏了。鶯兒,我們再來捉藏好麼?”他想用手去拉她。

這番話,聽得大家都不暗暗覺得好笑。這是個瘋和尚,但有誰知道瘋和尚年歲雖大,依然不失其赤子之心。鬥姆身子後退一步,她已是七老八十歲的老太婆了,但這一步後退,竟然怯生生的像個含羞的少女。她臉一沉,喝道:“阿幹,你瘋了?”

瘋和尚望她,傻笑道:“他們本來都説我是瘋和尚,我不發瘋,誰去發瘋?天底下有幾個不瘋的人?我佛加來,如果不發瘋,會去當和尚?鶯兒,你如果不發瘋,會帶了這許多人到山上來,要和酸秀才動武?鶯兒,不要和酸秀才過不去了,我們還是捉藏的好,叫大家都來捉藏,這山頂上就沒有殺氣了。”他口中的酸秀才,自然是指姜太公了。

鬥姆一張臉突然沉下來了,手中長劍一指,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姜竹坡要你來的,你竟敢在老婆子面前裝瘋賣傻,戲耍於我,你大概嫌命長了。”這話是説姜竹坡知道她小時候有一個青梅竹馬的阿幹,才故意支使他假冒阿幹,來勸她的了。

瘋和尚一呆道:“你怎麼知道是酸秀才叫我來的?其實就是十個酸秀才來請我,我也不會來,我是聽説你要來,才趕來的。”姜太公聽到這裏,暗道:糟了,這瘋和尚無城府,口沒遮攔,怎好説出是我請他來的呢?

果然,鬥姆聽了他的話,口發出一聲尖笑,説道:“你果然是姜竹坡支使出來這裏來搗蛋的,説,你究竟是什麼人?”

瘋和尚囁嚅的道:“我在少林寺出了家,叫天風。”

“好哇。”鬥姆厲聲喝道:“姜竹坡,你去請了少林、武當的人來,就能奈何得了老婆子了?我就殺了這個野和尚。”長劍突然朝瘋和尚當頭劈落。

瘋和尚楞楞的「咦」了—聲道:“鶯兒,你怎麼要殺我了?”身形不晃不動,卻已經向右移開了兩尺光景,口中叫道:“我真的是阿幹呀。”

鬥姆老羞成怒,臉上殺機隱現,一劍劈空,也不呆得一呆,她出手一劍,何等神速?也沒見瘋和尚動過,竟自躲了開去,心中更怒,尖哼道:“你就是真的阿幹,我老婆子今天也非殺了你不可。”細長長劍一揮,漾起七八道劍光,一齊朝瘋和尚當頭罩落。

這一劍,共有七八道劍光,也足足擴及七八尺寬,劍光細如銀縷,直而下,勢道奇快無比。瘋和尚身形一晃,大家只覺他人影忽然從劍光劈落之際消失,再定睛看去,他已到了鬥姆背後。鬥姆似乎尚未發覺,這使鬥姆門下的朱九通、何真真都大驚凜,以鬥姆的武功,別説背後站一個人,就是離她身後十丈二十丈外來了一個人,她也會及時察覺,由此可見這瘋和尚輕功造詣何等深厚了。

鬥姆七八道劍光劈落之時,對方人影突然由劍下消失,這自然使鬥姆暗吃一驚,人影明明是從劍光下消失,不是閃出,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昏花到如此地步。人影會從劍下突然消失,除非是鬼。她素不相信鬼神,何況光天化之下,那來的鬼?那麼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瘋和尚的武功已經到了高不可測境界。

但這一點,她又不相信,當今之世,若論武功,若説有人比她高,譬如眼前的金羅漢大師、姜太公和木劍道人都是,但在她眼中,他們也高出自己有限得很。譬如天山三怪吧,在魔教中身份崇高,但武功也只是和她在伯仲之間而已。難道瘋和尚還會高過這些人?他到底是不是阿幹呢?

六七十年前留在腦子的印象,阿幹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如今都已成老朽,從這個瘋和尚的臉型輪廊上看去,依稀有些像阿幹小時候。姜竹坡縱然打聽到自己小時候的情形,也未必見過阿幹,他能叫—個人冒充阿幹,卻塑造不出阿幹貌相的輪廊來。難道他真會是阿幹,阿幹已經出了家。

她在沉思,只聽身後響起瘋和尚的聲音,嘻的笑道:“對,鶯兒,你就這樣劈劍,劈得越快越好,這比捉藏又好玩得多了。”

鬥姆倏地回過身,問道:“你真是阿幹麼?”

“不是,不是。”瘋和尚朝她笑嘻嘻的道:“其實我又不叫阿幹,是酸秀才叫我這麼説的……”

話聲未落,鬥姆氣怒的道:“該死的東西。”長劍圈動,發出嘶嘶劍風,一連劈出了三劍。

鬥姆這三劍出手何等神速?劍勢何等凌厲?但見劍光繽紛,上下連環如輪,耀目光芒,登時大盛,幾乎把一丈方圓全圈入在她劍下了。在場的都是劍術大行家,眼看鬥姆只劈了三劍,就有這份聲勢,委實不可輕視。

瘋和尚一個人就好像在繽紛綵帶之中,他突然興頭甚好,身子東一閃,西一閃,正好在無數道錯落劍光之下,從這一道閃到那一道,好像劍光與劍光中間,就預先替他留了出路一般,只幾閃,又躲到鬥姆身後去了。

鬥姆怒嘿一聲,長劍—翻,身隨劍轉,像陀螺殷轉了過來。瘋和尚一見她轉過來,口中嘻嘻的一聲,身形輕晃,又轉到了鬥姆身後。鬥姆經過這兩次都被他躲到身後去,心中已是明白此人身法怪異,輕功奇高,但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能有人勝過她,如今發現瘋和尚一直朝自己身後躲閃,心頭一氣,口中大喝一聲,反手一劍,朝身後揮去。

那知劍光掃過,依然沒有瘋和尚的蹤影。鬥姆怒不可遏,身形陀螺般不住的旋轉,劍光繚繞全身,越轉越快,漸漸失去了鬥姆的人影,但見一幢青光,宛如龍捲風一股,在場中飛旋。大家也沒有再看到瘋和尚的人影,不知他在這幢劍光之中,還是在劍光之外?

魔手天尊朱九通眼看瘋和尚已被師父圈入在劍光之中,心頭大喜,口中大喝一聲:“咱們上。”長劍向空一揮,仗劍直向凌幹青奔來。

凌幹青見他揮動長劍直向自己奔來,急忙右腕一振,揮起青藤劍,把他攔住。朱九通一動手,木龍車如海、大頭鬼王冷倫、黑扇秀才韋三元、過天星汪照廷、過關刀劉有祿、白虎煞王進士一干黑道巨擘,也紛紛掠上,朝西棚羣雄攻過來。

姜太公朝木劍道人微笑道:“看來他要羣毆了。”

木劍道人還沒開口,金羅漢大通大師合十道:“有我們三個在這裏,他們會得逞麼?”

這時木龍車如海左手提着四尺長劍,第二個衝來,他原是要找凌幹青報一臂之仇,但一來凌幹青已被朱九通搶先找了去,二來,他方才聽了姜太公的話,已知凌幹青是天壤一劍王西神的傳人,他對舉世無人能敵的「天壤一劍」,毫無制勝把握。

因此衝上來之後,目光如炬,朝眾人之間一瞥,一下落到武當掌門乙青道長的身上,獰笑道:“乙青子,車某有兩個門人,五年前死在武當派的手下,這筆帳,車某一直想找你武當掌教算算清楚,難得今天你也在場,車某找你討教幾劍,你不會見外吧?”

乙青道長微笑道:“車道兄既然指名向貧道賜教,貧道怎好推辭?”

“那好。”木龍森然一笑道:“道兄那就請發招了。”

乙青道長緩緩出玄武劍,打了個稽首道:“車道兄請先。”

木龍冷冷的道:“車某那就有僭了。”話聲一落,四尺長劍起處,一招「朱衣點頭」,劍風嘶然,朝乙青道長眉心點去。

乙青道長長劍一抬,劍使「雲捧」,硬封對方劍勢,兩劍擊,響起「當」的一聲,金鐵鳴,兩人都各自退了半步。乙青道長心頭暗暗一怔,對方左手使劍,劍上功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當真不愧他木龍之名。

木龍車如海和乙青道長一劍擊,心中也自忖道:“武當派掌教原來也不過如此。”口中冷嘿一聲,左手連振,劍勢由下划起,劍光閃動,銀芒動,一連攻出三劍。

乙青道長長劍推出,劍勢不徐不疾,又是鏘鏘三聲,把木龍的攻勢封了開去。木龍三劍被乙青道長封開,立即展開一片攻勢,四尺長劍大開大合,隱挾風雷之聲。乙青道長只是不徐不疾的應戰,劍畫太極,寓攻於守。兩人這一動手,各出奇招,自然不是一時之間可以分得出勝負來。

大頭鬼王冷倫衝上來,就遇上歐一峯。歐一峯闊劍一橫,大喝道:“閣下兵刃呢?”

大頭鬼王冷森的道:“冷某從不使用兵刃,接招。”揮手一掌,面劈了過去。

歐一峯左手出,硬接了對方一掌,口中沉笑道:“很好,你待歐某收了長劍,咱們好好較量較量。”説話之時,迅疾返劍入鞘。

大頭鬼王大笑道:“好,那你就再接冷某一掌。”暗中凝聚「玄冰掌力」,又是一掌,猛擊而出。這一掌他使出「玄冰掌」,一股強猛絕倫的掌風,奇寒澈骨,勢道迅疾無儔,狂捲過來。

歐一峯在對方掌力發出之際,已然警覺對方不是普遍掌力,心中不暗暗冷笑:“你這是找錯人了。”一面往後疾退一步,默運「三玄功」,右手緩緩推出。就在他推出的一瞬之間,他一隻右手,已經呈硃紅,四周泛起一片炙熱如火的掌風,緩緩將而出去。

一來一往,自然十分快速,大頭鬼王瞥見歐一峯來的手掌呈火紅,便已知道不妙,匆忙之間,要待收掌,已是不及。雙方掌風乍接,登時響起了一陣嗤嗤異響,白氣瀰漫,「玄冰掌」立被「硃砂掌」擊散。南海門「三神功」、「硃砂掌」,正是大頭鬼王「玄冰掌」的剋星。大頭鬼王不待收回掌力,雙足一頓,一個人凌空倒飛出去。

歐一峯一掌擊散「玄冰掌」,那還容他逃出手去?口中大笑一聲:“你想走麼?”左腕振處,凌空就是一記「天雷指」。

但聽「轟」然一聲,大頭鬼王悶哼一聲,一個身軀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直摔下來,便已氣絕。要知大頭鬼王冷倫一身武功,在江湖上也數得是一高手,如是各憑招式,歐一峯和他打上千招,也未必一定能勝,但因兩人所學功夫,正好有了剋制,所以便在這手一招之間,就送了命。

這時東西兩棚的人,全已動上了手。管秋霜接住了衝過來的黑扇秀才韋三元,雙方不用答話,就上了手。管秋霜那會把對方放在眼裏?展開「金蓮劍法」,一柄長劍,泛起朵朵金蓮,劍氣森寒,自是十分凌厲。

但黑扇秀才韋三元也是黑道上著名的人物,一柄呈烏黑的鐵骨摺扇施展開來,—片烏光,像扇面般灑開,上下翻飛,隨扇揮起來的勁風,就飛卷如同有物,好像是一堵無形氣牆,任你「金蓮劍法」招數妙,也休想遞得進去。

管秋霜幾次揮劍撲攻,都被黑扇秀才扇上劃出來的潛力震開,心中不暗暗有氣,忖道:“難道你會比天山三怪還要厲害不成?”黑扇秀才當然也看得出管秋霜劍法奇,是以先求自保,再求克敵,一柄鐵骨摺扇,攻少守多。

畢秋雲戰衝來的過天星汪照廷,人家還沒衝到面前,她早已一聲清叱,鎮山劍揮起一道白光,面劈去。過天星使的九節軟鞭,鞭頭尖鋭如鏢,一見畢秋雲長劍面劈來,隨手一抖,撒啷啷輕響,就朝劍上去。

畢秋雲冷哼一聲,倏地長劍一收,身隨劍走,展開「紫氣東來劍法」,刷刷兩劍急刺而出。過天星右腕一振,九節鞭划起碗大一個鞭花,尖鋭如鏢的鞭頭就像靈蛇一樣,上下閃動,攻勢不定。畢秋雲冷哼一聲,霍地一個旋身,閃到了過天星側翼,鎮山劍使了一招「天外飛雲」,往外疾展,森冷劍鋒閃電刺向對方肩膀。

過天星這外號就表示他以輕功見長,畢秋雲劍勢極快,但他身法更快,一鞭出手,方位立變,身形輕閃之際,軟鞭已從他身後發出,「當」的一聲,住了劍身,左手一掌朝畢秋雲當推來。畢秋雲雖然穿着男裝,但究是姑娘家,過天星一時疏忽,竟然忘了對方是個女子,手掌才會當推去。

畢秋雲驟見他手掌朝脯推來,心頭不大怒,口中嬌叱一聲,左手同時推出,五指一放,從掌心出三支金光閃閃的太針。過天星一掌推出,聽到畢秋雲的嬌叱心中猛然一怔,急忙身形一側收回掌去。三支太針從他肩頭擦過,畢秋雲長劍也及時回,又是刷刷兩劍急刺出去。

過天星大喝一聲:“來得好。”九節軟鞭起處,如龍蛇疾舞,鷹隼迥翔,招數變化繁雜,剎那間,鞭影重重,勁風呼呼,兇猛已極。

過天星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方才那一掌無心之失,使他心生愧作,腦羞成怒,大有把畢秋雲立斃鞭下之意。畢秋雲在對方一陣全力猛攻之下,頓劍勢大受威脅,施展不開,只好全力封架。那知和使劍的人拼鬥,對方攻勢猛惡,你以全力封架,還可緊守門户,但過天星使的九節軟鞭,專鎖刀劍一類兵刃,若採取攻勢,劍走輕靈,還可以快打快,這一全力封解,就吃了大虧。

接連封過幾招,過天星一鞭直砸而下,畢秋雲使了一招「浮雲出岫」,劍勢橫削,但聽「當」的一聲,鞭勢雖被封出,但一點鞭頭卻倒掛下來,朝畢秋雲面前啄到。畢秋雲大吃一驚,以足釘地,身子後仰,才算避過。

過天星大笑一聲,右腕猛地一抖,軟鞭像靈蛇腕,在劍身上連繞了三匝,接着又斷喝一聲:“撒手。”隨手往上一揚,畢秋雲執劍右手陡覺被震得虎口發熱,五指一鬆,鎮山劍被卷得「呼」的一聲,往天空飛去。

畢秋雲一時情急,左手揚起,打出一把太針。過天星方才早就看到她左手打過三支飛針,心中已有準備,左手大袖一揮,發出一記「雲飛袖」,把一蓬太針卷飛,軟鞭同時穿心到。這時但見一支暗紅劍影,從旁穿出「當」的一聲替畢秋雲架開了鞭勢。

同時只聽歐一峯的聲音説道:“畢姑娘,只管退下,把他給老夫好了。”畢秋雲驚魂甫定,依言退下,自去拾取長劍。

過天星冷哼道:“歐老哥上場,小弟正好領教領教你海南絕招。”喝聲出口,軟鞭已經霍霍展開,連環掃擊,急攻過來。

歐一峯大笑道:“好極了。”他只説了三個字,闊劍同時搶攻過去。

沈若華接住的是過關刀劉有祿,過關刀劉有祿是名震關洛的大煞星,手中一柄厚背大刀,除了刀柄只是一個把手之外,完全和大刀一樣,只要把刀柄加長,就可以衝鋒陷陣,上馬殺敵之用,在他這柄大刀之下,不知折過多少有名高手,因此才博得過關刀的美譽。

劉有祿為了加重他的威望,雖然沒有棗紅臉,卧蠶眉,但他也學關夫子的樣,留了五綹長鬚,加上身材高大,倒也十分威武。尤其他那柄大刀,特別做了一個綠鯊皮的大刀鞘,像皮袋一般,終都背在肩上。這回他手持大刀,衝殺過來,正好遇上沈若華仗劍出。

劉有祿是個自視甚高的人,看到向自己的僅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衫少年,不覺呵呵一笑道:“小娃兒,你不是老夫對手,快去叫你師父上來。”

沈若華嬌叱一聲道:“你勝得過我手中長劍,再説不遲。”

她一開口,劉有祿聽出她是個女子,不覺大刀當,洪笑道:“原來你是小姑娘,那老夫更不能和你動手了,快快退去。”

沈若華道:“為什麼?”

過關刀劉有祿拂髯道:“老夫豈能和一個女娃兒動手?”

沈若華道:“那你為什麼不退下去?你衝過來了,就是要找人動手的,對不?你勝得了我,我自退去,看劍。”抖手就是一劍,分心便刺。

劉有祿大刀輕輕一拔,就把她長劍撥開,目厲芒,洪笑道:“小丫頭,你可知道老夫是誰麼?”

沈若華微曬道:“和朱九通一路來的,都是些黑道敗類,姑娘怎知你是什麼東西?”

這話聽得劉有祿不覺然大怒,洪喝一聲:“小丫頭,你是找死。”

他話聲甫出,沈若華皓腕連振,長劍閃電般刺出三招,劍光如電,繽紛繚。劉有祿嘿了一聲,手中大刀隨着磕出,第一招「橫斷巫山」,刀光如練,中有劈,橫掃過去。他刀上閃耀出一道電光般眩人眼睛的寒芒,但最具威勢的還是他那強大無倫的氣勢,可以震懾敵人。

沈若華心生怯意,手中長劍不敢和他勢勁力猛的招硬接,急急往後斜退了一步。劉有祿又是一聲沉嘿,刀光一轉,第二招「直破天門」,但見虹飛天,像奔雷般筆直劈來。這一刀的來勢,更有沉猛已極,沈若華手中有劍,但依然不敢封架,身形急閃,向左讓避。

劉有祿腳下忽然一停,洪笑道:“小丫頭,老夫説的如何,你不是老夫對手,快快退下去,換一個人上來。”

過關刀雖是有名的大煞星,但他有一個好處,就是自恃身份,不屑和不是他對手的人動手。沈若華氣得粉臉通紅,她知道對方刀招確實勝過自己甚多,但自己無法在他刀招之下,施展劍法,也是原因之一,那是自己不敢和硬打硬砸之故。對了,自己不和他硬打硬砸,難道就不能勝他了。一念及此,不覺披嘴道:“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來,你怎知姑娘不是你的對手?”

劉有祿聽得大笑道:“小丫頭,你倒有意思得很,好,你要如何,才算分出勝負來了?”

沈若華道:“咱們自然要動過手才知道。”

“好,好。”劉有祿點着頭道:“你這丫頭難得很,老夫那就讓你再試幾劍,你可以出手了。”

沈若華嬌喝一聲:“那你接着了。”刷的一聲,急刺而出。

劉有祿喝道:“小心,老夫要發刀了。”喝聲出口,大刀跟着揮出,冷森刀光,朝沈若華肩臂劈去。

他因對沈若華沒有什麼敵意,是以這一刀就沒用什麼力道,但即使如此,他過關刀平裏大砍大殺慣了,縱使沒有什麼敵意,這一刀出手,還是刀風虎然,沉猛有力。這回沈若華早已想到了對付之法,一劍出手,方位立變,反手又是一劍急刺而出,劍出人閃,又很快的旋身而出。

這一着果然管用,因為劍走青,刀走黑,刀力尚猛,其勢如虎,當敵則面砍擊,返鑽即挑,急奪即刺,雖有封閉進出之法,但力在兩膀,直來直取,虎無回首之勢,任前而難顧後,如要回轉,就非大掉身法不可。沈若華這一不沾青而走青,就深得劍走輕捷的要訣,劉有祿一連兩刀,均被她輕閃過,而且避招發招,身法伶俐,居然能避能攻。

劉有祿兩刀落空,不但不怒,反而大笑道:“小丫頭,你果然聰明得很。”

“嘶。”一縷指風,指風擊在他刀身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劉有祿但覺手上一震,不覺目奇光,哼道:“絕户玲瓏指。”

沈若華道:“你還有點眼光。”身形一晃,一點劍影朝他左肋「攢心」刺到。

“哈哈。”劉有祿大笑一聲道:“小丫頭,你上當了。”刷的一聲,刀光一翻,正好住了劍勢。接着又是「當」的一聲,刀劍擊,沈若華但覺他刀上含藴着一股極強的震力,幾乎把自己一柄長劍震飛出去。

不,她右臂驟然一麻,—個人像被推了一把似的,登登的震退了四五步之多。原來劉有祿喝出「絕户玲瓏指」之時,故意留出了左肋破綻,那是敵之計。沈若華被震後退之際,正好畢秋雲從過天星鞭下退下來,一見情況,只當沈若華吃了大虧,一時無暇思索,口中嬌叱一聲,雙足一點,身形凌空掠起,一招「紫虹搭橋」劍先人後朝劉有祿當頭飛刺而下。

劉有祿一刀把沈若華震飛出去,他只是站立原地,並未追殺過去,此時耳中突然聽到又是一聲嬌叱,一道劍光裹着一團人影凌空飛擊過來,急忙舉刀一架,發出「當」的一聲大響,畢秋雲一個人又被凌空震飛出去。只是他刀上並未使出大力,正好把畢秋雲震落到沈若華的身旁。

畢秋雲飄墮地上面,問道:“大姐,你沒事吧?”

沈若華道:“還好。”

劉有祿目光一注,大笑道:“怎麼又是一個丫頭。”

畢秋雲揮劍直上,哼道:“你試試姑娘的劍法就知道了。”

沈若華同時揮劍跟上,説道:“二妹,這人刀法沉猛,你可得小心。”

畢秋雲還沒開口,劉有祿笑道:“不要緊,你幾次被老夫震退,老夫可曾傷了你麼?你們兩個一起上,試試老夫的刀招,老夫也不會傷害你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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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情七仙女

另外還有一個是白虎煞神王進士,這人四十年前可真的得過功名,中過武進士。這王進士生得濃眉圓眼,面黧黑,使的是一柄三尺五寸長的闊劍,倒有幾分像端午懸掛的畫像鍾進士一般,因此有江湖上都叫他王進士而不名。

王進士是個不辨是非,專門以自己的好惡來決定取捨,這樣一個人,久而久之,不走入魔道才幾希。因為他就住在揚州,遂和仙女廟觀主朱九通成了方外至友,這次就是應朱九通之邀來的,他雖是個半黑半白的人,但生耿直,為惡不多,和過關刀劉有祿也是好朋友。

這回掄劍衝上來,已經沒有對手可找,巨目一掄,看到聶小香,不由心中大怒,斷喝一聲:“吃裏扒外的臭丫頭,你吃我王老爺一劍。”呼的一聲,闊劍直劈過來。聶小香肚子裏有了三個月身孕,不敢和他硬拼,身形一閃,避了開去。

王進士一劍落空,洪笑一聲道:“你倒滑溜得很。”闊劍揮舞,飛起一道青虹,只是朝聶小香左右前後,不住的砍殺。他劍勢沉重,聶小香一直不敢舉劍封架,只是把姜老夫子教她的身法,繞圈疾走。

王進士左一劍,右一劍,兀自砍不着她,呼呼生風的劍鋒,就是從她肩頭貼身劃過,連一點衣角都沾不到。一連十幾劍下來,聶小香雖是有驚無險,也膽戰心驚,鬢角眉稍,都泌出汗水來。金羅漢大通大師、姜太公、木劍道人都坐在棚中,眼看大局已定下來,也就不以為意。

金羅漢背後待立着小沙彌,眼看大家都在撕殺,好不過癮?他師父沒有開口,自然不敢出去,站在老和尚後面不住的搔頭挖耳,心裏焦急得很。這是一場千載難逢的撕殺機會,一個平勤練武功的人,看到了卻出不了手,這是何等使人心、手之事?

姜太公忽然回過頭來,朝他笑道:“我那記名弟子,懷了身孕,僅憑我傳給她的幾步身法,只怕不是那王進士的對手,小師父有興致,不妨去把我那徒兒替下來。”小沙彌聽得大喜,望望師父,還沒開口。

金羅漢笑道:“姜老施主讓你去把聶姑娘替下來,你還不快去,只是不許傷人。”

“弟子知道。”小沙彌雙手合十,雙腳一縱,人已像離弦之矢,直衝出去,一下落到聶小香身側,説道:“姑娘且請後退,這位進士老爺讓給小僧了吧。”

王進士闊劍飛舞,劍光如織,忽見一個小沙彌居然從劍光中鑽了進來,不覺大奇,長劍一停,注目問道:“小和尚,你認識我王老爺?”

小沙彌直是點頭,笑嘻嘻的道:“認識,認識,你是進士老爺。”一面朝聶小香揮揮手道:“小僧是奉姜老施主之命,來鬥鬥這位王大老爺的,姑娘快請退下去吧。”聶小香聽説是姜老夫子叫他上來的,這就點點頭,收劍後退。

王進士巨目圓睜,呵呵大笑道:“你是姜太公叫你上來的,好極,本來你一個小和尚,王老爺還沒興趣和你糾,既是姜太公叫你來的,王老爺姑且讓你試上幾招。”話聲出口,本待發劍,但卻又橫劍停住,説道:“小和尚,你不使兵刃?”

小沙彌笑嘻嘻的道:“小僧從沒使過兵刃,不過王大老爺只管使兵刃好了。”

王進士洪笑一聲道:“老夫闊劍可沒長眼睛,你小和尚……”

小沙彌沒等他説下,忙道:“不要緊,小僧在山上,沒事的時候,時常帶着牛玩,牛不是長着兩隻角麼?你和它逗急了,那兩隻牛角可比劍一樣厲害就像兩支劍一樣,輕輕一挑,就會把你挑得肚破腸斷,小僧有時候逗一頭牛不過癮,還逗上兩條牛,這一來,左右前後,不是就像有四把劍在刺你了麼?你王老爺手裏只有一把劍,小僧自問還沒問題。”他居然把王進士比作了牛。

這話聽到王進士耳朵裏,雙目圓睜,怒哼一聲道:“小和尚,你敢把老夫和牛來比,那是不要命了?”

小沙彌連連搖手道:“不,不,王大老爺快別生氣,小僧只是比喻罷了,因為小僧從沒和人動過手,在山上逗着牛玩,卻逗慣了的,王大爺方才問小僧,小僧自然只好直説了。”

“哈哈。”王進士大笑一聲,闊劍一指,説道:“但你今碰上的不是牛,是虎。”

小沙彌聳着肩笑道:“虎更好玩,牛還有兩隻角,老虎連一隻也沒有。”

“那你就試試。”王進士緩緩舉起劍來,但當他看站在面前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沙彌時,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試想自己早在四十年前,就中了武進士,是何等身份的人?四十年後在武林大會上,卻只和一個小沙彌動手,傳出武林,「王進士」這三個字,豈不要丟進廁裏去?心念一動,舉起來要待刺出去的長劍,就再也刷不出去了。

就在此時,小沙彌突然身形一側,欺身而進,左手一探,一隻小手五指一攏已經扣住了王進士執劍的右腕,口中嘻的笑道:“王大老爺,小僧帶牛的時候,也是這樣,因為牛角可以挑人,所以第一着就是要抓住牛角。”他把王進士右手的劍,當作牛角。

王進土一驚,要待掙,只覺小和尚一隻手雖小,勁道卻是十足,五指抓得緊緊的,有如五支鐵爪,一時休想掐得它,心頭不由大怒,左手一掌,朝他頭頸橫劈過去。小沙彌嘻笑道:“牛也是這樣,你抓住他右角,還有左角可以撞人。”説話之時,右手一抬,快同閃電,又是一把抓住了王進士左手的脈門,居然絲毫不,抓個正着。

王進士被他雙手抓住了雙手,要待用力,但脈門被扣,力道總究減弱了許多,兩個人竟然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王進士怒吼一聲,飛起右腳朝他小腹踢去。

“妙極。”小沙彌笑出聲來,説道:“就是這樣,一點沒錯,牛被小僧攀住了兩隻角,就會用前蹄踢人。”他身子輕輕一側,王進士這一腳竟從他股後面踢出,自然踢了個空。

就這樣一個身形高大的王進士和一個身子矮小的小沙彌,弓着身,張開兩臂,踢來踢去,糾不清。這那像是成了名的高手在過招,遠遠看去,當真成了鬥牛。不,是逗着牛玩。直把站在一旁的聶小香,看得抿着嘴,笑彎了

從東棚衝出來的一羣人中就是黑衣魔女何真真,沒找到對手,她手中提着鎮山劍,只是走得較慢,近西棚,看到田玉燕還沒對手,這就着走去,口中叫道:“田小妹子,我們也來喂上幾招。”

田玉燕手中紫艾劍,還是何真真帶來還她的,聞言不覺驚穎的望着何真真,説道:“何姐姐,你真的要和我動手嗎?”

何真真淡淡一笑道:“誰説真的了?大家都已動上手,我不動手行麼?我總不能站着看熱鬧不出手呀,所以我找上小妹子,我們只當喂招好了。”

田玉燕喜道:“我知道,何姐姐是凌大哥的朋友,不會把我們當作敵人的了。”

何真真微微搖頭,臉上一紅,低低的道:“我不是他的朋友,你是他妹子,我也是他妹子。”

田玉燕道:“我知道,你對凌大哥很好,也幾次救了凌大哥,我們心都很你。”

“難道做妹妹的不該救大哥麼?”何真真鳳目一抬,也抬起了右手,朝鎮山劍瞥了一眼,説道:“這柄劍就是凌大哥送給我的,今天這一場之後,只有它會永遠陪着我,度過一生。”

田玉燕道:“何姐姐,今天這場拼鬥完了之後,你也可以和我們在一起了。”

何真真道:“小妹子,我有三招劍法,是「鬥姆劍法」中最厲害的絕招,今一戰,鬥姆門恐怕要永絕江湖,我趁此刻教給你,你只要勤加練習,縱然遇上江湖上使劍的高手,也未必能夠化解,你要看仔細了。”

田玉燕道:“何姐姐教我劍法,我自然高興,只是何必現在教呢?過幾天才教給我不好麼?”

何真真道:“只怕我沒有時間了,哦,對了,你練會了,還得替我再傳給小香妹子。”

田玉燕目光一轉,看到聶小香剛從王進士劍下退了出來,這就説道:“何姐姐,你看小香姐姐已經退下來了,我去叫她一聲,我和她一起練,不是很好麼?”

“不成。”何真真道:“我傳你三招劍法,是秘密的,不能讓大家看到,你去把小香妹子叫過來,不是大家都看到了麼?”説到這裏,接着道:“好了,你看清楚了,我遞出一劍,你也跟着我遞出一劍,我會在劍勢遞出之時,教你如何發劍的。”

田玉燕道:“何姐姐,你真好。”

山頂上有這許多人捨生忘死的拼搏,但見劍氣騰空,劍光遍地閃,也不時的傳出怪嘯、厲吼、和驚聲斷喝,也不時傳出刀劍互撞的金鐵鳴。這是一場正雙方最後的拼搏了,貫穿這一場戰之後,江湖上大概又可以有十幾二十年平靜。

現在勝負之分,已經漸漸明朗。不,從一開頭,勝負之數,就已經可以斷言,自古以來,不勝正,這是永不會磨滅的真理,惡勢力,再龐大,再氣勢薰天,到頭來,非註定失敗不可。現在雙方勝負之分,漸漸明朗,只是讓惡貫盈的惡結束而已。現在不就是逐個在結束了麼?

最先是朱九通,他一身武功,已得鬥姆真傳十之八九,劍法凌厲詭異,實可稱得上黑道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凌幹青在仙女廟,和他動過手,合幾人之力,還不是他的對手。這就是朱九通一上來就要找凌幹青,道理也就在此,他知道凌幹青不是他的對手,他才能一劍劈了凌幹青,替師門出口氣。

但他不知道時間雖然不過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凌幹青卻在這短短几個月中,得到姜太公和歐一峯的指點,武功在不知不覺中,進極速。何況當時在仙女廟觀主的雲房之中,地方不大,又有掌中指田有甲、和掌中劍卓一絕兩人被制了道,身邊又有田玉燕,後來又加入沈若華,無法施展「天壤一劍」,也就是説朱九通沒有機會親自領教過凌幹青的「天壤一劍」,才覺得凌幹青是他手下敗將,並不高明到那裏去。

凌幹青當然也記得自己在仙女廟會折在朱九通的手下,他外號「魔手天尊」,雙手伸縮之間,就可以施展擒拿術,當沈若華、田玉燕手中有劍,一樣給他一手一個拿住了脈門。

凌幹青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回和他動手,當然十分小心,首先展開「乙木遁形身法」,身形飄忽,不許對方有機會出手,使出擒拿手法來,然後又把師門「乙木劍法」和他「鬥姆劍法」正式動手,左手不捏劍認,捏的是「天雷指」,隨時準備出手。

朱九通卻不知凌幹青早已有備,因此兩人連打了將近百招,雙方各展身手,劍光飛閃,拼對得十分兇險,朱九通就是沒有機會施展「魔天擒拿」。那是因為木劍門的「乙木遁形身法」,使他捉摸不定,連對方人影都覷不準,那有出手的時機?

這一來,朱九通就漸漸忍不住了,其實凌幹青也覺得和他多耗下去,沒有意思。兩人既然忍耐不住,自然就會各展絕學,凌幹青首先腳下一停,賣了破綻。朱九通就因捉摸不住對方身法,你這一停,正是他施展魔手的機會來了,左手突然一伸,從劍光中探了出來。

凌幹青左手老早就捏好了天雷訣,身形一停,左手便已舉起。他當在仙女廟只覺朱九通那雙手一捏,奇快無比,令人無法化解,但他此刻武功經驗都比當時初出道的時候,進甚多,因此朱九通左手這一探,他自可清清楚楚的看出來了,沒待對方抓到,身子一側,左手「天雷指」迅若奔雷,對準他口上點出。

但聽轟然一聲,朱九通悶哼一聲,一個人隨指被震出七八步之多,但朱九通練成橫練功夫,刀劍不入,口雖然中了一指,也只是被震飛出去而已,口中大喝一聲,身形突然凌空撲起,手中闊劍臨風連砍三劍,三道劍光,逾抱柱,垂直下。

凌幹青「天雷指」出手,眼看對方凌空撲來的劍光勢道極強,口中冷哼一聲,振臂發劍,一招「天壤一劍」,及時起。一道青芒,登時大盛,劍氣寒光騰空起,朱九通三道劍光,一下落在一片青濛濛的耀目霞光之中,同時清晰的發出三聲「當」「當」清響,就再也聽不到聲息。

凌幹青心中好生奇怪,他到現在,還不大明瞭這一招「天壤一劍」的奧妙,和究有多大的威力,因此也不知道朱九通撲入劍光之中,究竟如何了。因為那三聲金鐵輕震,也許是他擋開了三劍也説不定。當下就劍勢一收,人也跟着疾退了三步,才凝目看去。

只見魔手天尊朱九通—個人已被攔截成兩段,倒卧在血泊之中,他那柄闊劍也被劍光削成數截,跌墮地上。黑道上大名鼎鼎的魔手天尊,竟然這般容易就送命在「天壤一劍」之下,連凌幹青也大意外,看得暗暗諮嗟,收起了長劍。

另一對是木龍車如海,左手使一柄四尺長劍,獨鬥武當掌教乙青道長。車如海的劍勢,有如長江大河,一劍緊接一劍,連綿不絕,他不愧黑道中首屈一指的大煞星,雖然只剩下一條左手,劍勢之強,幾乎是愈攻愈急,一個瘦高人影,和劍光連成了一體,劍氣如波濤洶湧,隱挾風雷之聲。

乙青道長一柄玄武劍,形式奇古,光芒也不強,劍勢出手,只守不攻,緩的一劍連一劍推出,也只是繞着身前劃來劃去,看去似若斷若續,有氣無力,一點也不驚人,但任你木龍車如海長劍攻勢,如何快速,如何凌厲,他緩的一劍,就足可把你攻去的三劍四劍,都一起摒諸門外。

這就是武當「太極劍」微之處,「太極劍」並不在於猛攻狠撲,以力為勝,這套劍法,正是三豐祖師以先天太極運行之理,創而為劍,以心使意,以意運氣,以緩勝快,以柔克剛,所以劍不去攻,而攻即在其中。兩人戰了將近百招,木龍車如海的攻勢始終不解,但也始終攻不進去。

乙青道長依然臉含微笑,劍勢悠然,一面以「傳音入密」説道:“車道兄,今之局,你應該看得出來,貧道奉勸你及時收手,從此退出江湖,因為不論你武功再強,一入江湖,就強中自有強中手,天山三怪,足為殷鑑,善惡到頭終有報,黑道中人,有幾個有好收場的?忠言逆耳,道兄是否肯聽,全在道兄了,貧道不想和道兄再打下去,恕貧道告退了。”説完,長劍一收,便自後退。

木龍車如海手持長劍,木立當場,眼看朱九通和大頭鬼王已死,同來諸人,雖然還在拼搏,但對手盡是對方的門人弟子,而對方几個名震武林的老一輩中人,今一個也沒有出手。只要看看這一情形,鬥姆這邊那有半成勝算?

車如海一念及此,不覺浩嘆一聲,左手猛地一振,但聽一陣嗆嗆輕響,一柄四尺長劍立被震成數截,手中已只剩了一把劍柄,他把劍柄往地一擲,雙足縱起,一道人影去勢如矢,朝山下投去。他震斷手中長劍,正表示從此退出江湖之意。

乙青道長看得暗暗點頭,忖道:“自己總算點化了木龍。”管秋霜和黑扇秀士韋三元這一對,此時也結束了。

那是管秋霜連使「金蓮劍法」,附近一丈方圓,幾乎全是她的劍影,遍地幻朵朵金蓮,兀是攻不進去,心頭一氣,霍地後退兩步,手腕一振,把誅神劍朝空中擲起。黑扇秀士一柄鐵骨摺扇,反覆揮灑,從扇上劃出來的勁氣,有如一堵氣牆,他一上手就看出管秋霜劍法奇,是以攻少守多,這是他先求自保,再求克敵的戰略。此時驟見管秋霜急急後退了兩步,手擲起長劍。

方才凌幹青、管秋霜等人和天山三怪動手,管秋霜也曾擲起長劍,那時劍光騰空,霞光萬道,本沒有看得清楚,但經過一番動手,他覺出管秋霜劍法雖,要想勝過他卻也沒那回事。

管秋霜擲起長劍,他心中還暗暗好笑,忖道:“你長劍在手上,還勝不了我,長劍手,又有何用?”心念這一動,不覺起了求勝之意,方才既採守勢,現在你長劍手,正該由我來發動攻勢的時候了。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他念頭一動,也立即後退了一步,鐵骨摺扇一指,正待欺身直上,突然間發現頭頂上有股森寒劍氣緩緩往下罩落。黑扇秀士在黑道上也數一數二的高手,自然立時警覺,仰首望去,只一柄光耀目的長劍,橫在半空中緩慢的下落。

本來你朝擲上去的長劍,不論使什麼手法,但等劍下落之時,應該劍尖在下,垂直落下不應如此橫着下來的。長劍橫在空中,已經有些古怪,居然還會從劍上發出森寒的劍氣來,瀰漫上空,幾乎已籠罩住自己全身。不,籠罩了一丈方圓,他雖然識得劍氣厲害,但總覺得劍勢下落甚緩,自己只要舉扇—擊,立可把它擊落。

誅神劍下落之勢雖緩,總是在往下落,沒有半空中停留,眼看由三丈高處,落到一丈左右。現在距離他頭頂,只剩下九尺、八尺、七尺,劍氣愈來愈寒,幾乎直砭肌骨。黑扇秀士早已手持鐵骨摺扇,待機而動,只要把長劍擊落,管秋霜手無寸鐵,那時他再追擊過去也來得及,這時他看長劍落到七尺光景,口中發出一聲大笑,身形驟然撲起,鐵骨摺扇凝足十成功力,着誅神劍擊去。

劍扇還未擊,橫空下落的長劍因劍氣受到黑扇秀士上衝的真力一,下落之勢突然轉快。黑扇秀士大笑聲中,忽然變成一聲慘叫,寒光一閃而下,把他連扇帶人劈為兩片。黑扇秀士這聲怪叫,聲音中可以聽得出來,是由驚駭而至絕望的嘶號。

過天星汪照廷正在揮舞着九節軟鞭和歐一峯的長劍拼搏正酣,聽到這聲怪叫,心頭一驚,回目看去,戰場上死的死,走的走,餘下來的已只剩下自己和過關刀劉有祿,白虎煞王進士三個了。心中不一寒,口中大喝一聲,長鞭接連攻出三招,把歐一峯退了一步,突然雙足一點,身形縱起,口中厲笑道:“老子失陪。”

歐一峯大笑道:“你還想走麼?”縱身追撲過去,振腕一記「天雷指」朝他後心襲去。

過天星這外號,表示他輕功極高,兩人一前一後縱身而起,歐一峯要想追上他,自然不是易事,但指風出手,可比人快得多了。過天星沒想到他會在追逐之際,髮指遙擊,但聽轟然一聲,背上如遭雷擊,已被「天雷指」擊中,一個人垂直往下跌落。

管秋霜剛拾起長劍,瞥見人影落下,只當他看到黑扇秀士慘死,要向自己下手,連想也沒想,揮手一劍橫掃出去。過天星一身武功,原也甚是了得,背後雖被「天雷指」擊中,但也只被擊得眼冒金星,背上傷痛有如火灼,真氣被震散了一大半,雙足落地,還待再一點足,縱身飛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知雙腳堪堪落地,管秋霜匹練橫空,飛卷而至,這一下奇快無比,但覺間一涼,已被劍光掃過,攔切成兩截。過天星右手提着軟鞭,望着管秋霜,雙目轉動,口發出一聲驚「啊」,苦澀的道:“小丫頭,好快的一劍……”説聲出口,身子搖了兩搖,才撲通一聲,上身和下身分開,倒了下去。

管秋霜沒想到他被自己長劍攔掃過還會望着自己説話,不覺驚得後退了三步。過關刀劉有祿和沈若華、畢秋雲兩支長劍動手,他過關刀雖然刀招威猛,倒是沒有殺心,只是像在喂招一般。白虎煞王進士和小沙彌還是像鬥牛一般,兩人互扣着手腕,推來推去的糾着。

這時劉有祿、王進士兩人耳中,同時聽到一縷極細的聲音説道:“劉有祿、王進士,你們兩個平生尚無大惡,只是友不慎,自然不該在這場劫數中送命,還不快走,更待何時?”這話聲雖細,但卻震得兩人心頭狂跳,幾乎被震散了真氣。

兩人不覺大吃一驚,急忙收手,在後躍退,心知這説話的大概是姜太公了。再舉止看,場中已只剩下鬥姆和那瘋和尚一對了。這時不走更待何時?兩人互看一眼,急忙轉身正待往山下走去,只聽耳中又響起那一縷聲音説道:“今後好好做人。”兩人聽得驚出一身冷汗,那裏還敢停留,同時縱身躍起,朝山下投去。

現在全場之中,只剩下鬥姆和何真真兩人了。何真真是在教田玉燕劍法,真正劍發如同潑風,拼着老命的,只有鬥姆一個人了。

瘋和尚是有意住她的,他始終沒有還手,只是東躲西閃,在鬥姆飛旋得像龍捲風一般的劍光中,和鬥姆在捉着藏,一會躲到她身後,一會又閃到左右。「鬥姆劍法」,名震武林,辛辣凌厲,雖九大門派的劍法,也略有遜,但不論她劍光如何綿密就是截不到瘋和尚一角僧袍。

瘋和尚大聲叫道:“喂,鶯兒,你怎麼還不相信?你真的忘了阿幹?真的要我老命?那我就讓你殺好了。”人影一閃,端端正正的站在鬥姆面前,一動不動。鬥姆縱然是兇人,但阿幹究竟是她青梅竹馬的朋友,手中長劍劃到一半,不覺猶豫起來。

瘋和尚道:“鶯兒,你果然認出我來了,那就不要再像這樣兇巴巴的殺人了,來,把劍給我……”伸手去拿她長劍。

鬥姆突然厲聲道:“你再伸過來,我就削斷你的手。”

“你削不斷的。”瘋和尚五指一攏,一把抓住了劍刃,笑嘻嘻的道:“我佛説:削就是不削,不削就是削,斷就是不斷,不斷就是斷,我不給你削,誰給你削?快把劍拿來吧。”鬥姆不知怎的,一掙沒動,反而讓他把劍奪了過去。

瘋和尚右手執劍,伸出左手,説道:“你不削,我就削給你看。”説着,右手連揮,劍鋒直落,朝手指上削去,但聽「篤、」「篤」連聲,劍鋒砍在手指上,火星四,他越砍越有勁,「篤」、「篤」之聲不絕於耳,火星連續飛濺,鬥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砍得缺口累累。

鬥姆看得又氣又怒,以腳一頓,縱身飛起,朝山下投去。瘋和尚一下擲下長劍,大聲叫道:“鶯兒,你從前説過的,阿幹當和尚,你就去當尼姑,現在是當尼姑的時候了……”人如長虹,跟着追縱朝山下撲去。

何真真一見師父離去,也立即舍了田玉燕,轉身飛奔而去。田玉燕一怔,大聲叫道:“何姐姐,你不要走呀。”她這一喊,聶小香、管秋霜、畢秋雲、沈若華也飛快的趕了過去,口中同聲叫着:“何姐姐……”

凌幹青反應極快,一個縱身,落在了何真真的面前:“真真,你留下吧……”這時聶小香、管秋霜等也圍了過來,齊呼:“何姐姐……”

姜老夫子適時道:“何姑娘,令師自作自受,你能出污泥而不染,十分難得,你今後還有光明的未來,留下來吧……”

管秋霜、沈若華等也一齊道:“何姐姐,你留下來吧,求你了……”何真真這才點了點頭,凌幹青噓了口氣,放下一樁心事。

金羅漢大通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今天總算沒啓大劫,這是武林之幸,姜老施主,諸位道長,此間諸事已了,老衲要先行告退了。”

姜太公、木劍道人、乙青道長、商子畏等人連連拱手道:“大師請。”金羅漢帶着小沙彌飄然下峯而去。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這裏的事,留給歐老弟善後,咱們也該走了。”當下姜太公、木劍道人、華山商子畏、武當乙青道長和八個門人,也相繼離去。歐一峯、凌幹青夫婦和沈若華、管秋霜、畢秋雲、田玉燕等人恭送師父下山。

山頂上登時顯得十分冷清,眾人回身看去,東棚之中,還站着一個身穿綠衣裙的少女,獨自站在棚下。聶小香走了過去,含笑叫道:“陸師妹,你還沒走?”原來她正是柳鳳嬌門下的陸小翠,她已把師父柳鳳嬌的屍體在山頂上挖了個坑埋好。

畢秋雲含笑道:“狀元娘子,你還認識小生麼?”

聶小香奇道:“二姐,你怎麼叫陸師妹狀元娘子呢?”

陸小翠粉臉一紅,啐道:“你才是狀元娘子呢。”

這時凌幹青已幫同歐一峯把死在峯頂的幾具屍體,運集一處。歐一峯捧了一堆樹枝,蓋在他們屍體之上,抱抱拳道:“諸位道兄應劫而生,應劫而逝,但願武林劫數,至此而止,從此祥和安康,永泯殺孽,兄弟只好把你們火化了。”説完,撕下一角長衫,放在掌心,雙手連,布條立即冒出白煙,雙掌一揚,朝樹枝中投去,但白煙在瞬息之間,化作了火光,熊熊燃燒起來。

凌幹青知道他練的風雷門武功,卻沒想到他居然練成了道家三味真火,這份功力,武林中已是罕見。歐一峯迴頭笑道:“咱們也可以走了。”一行人由歐一峯為首,走下五老峯。

之後,—行人趕到仙女廟,有陸小翠帶路,順利的放出紫衣煞神霍天生、逢老大、沈大娘、田有甲、卓一絕等人。歐一峯夫母女重逢,田有甲祖孫相見,自有一番悲喜。蕭成化已在仙女廟的一場拼搏中傷重致死,人死不記仇,畢秋雲也自然不用再提母仇了。

凌幹青、管秋霜大仇得報,自然要回去祭奠亡父在天之靈,聶小香因陸小翠只有一個人,無家可歸,就拉她同行。沈若華、畢秋雲、田玉燕姐妹情深,不願分離,也要跟凌大哥夫婦和管秋霜同去,不必細表。

一個月後,凌家莊張燈結綵,是凌家少爺的大喜之。新娘子共有六位:何真真、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陸小翠,而聶小香因與凌幹青已在姜老夫子的主持下,成過親了,自然不參加這次的成親大典。這也意味着在以後的子裏,凌幹青將是「七星伴月」,夠他消受的。

新婚之夜,凌幹青首先找上了何真真。兩人都是人了,所以用不着羞答答。只見何真真長長秀髮斜批於右肩,雪白如霜的雙肩劃出兩條優美的弧線。朱輕啓、角微笑,上翹的睫下,一雙勾人魂魄的雙眸,深情地望着凌幹青。

看着半透明的粉肚兜,輕託她那渾圓的雙。雙股間,輕夾着一絲半透明的粉,小丘微隆,中間可見一絲凹。凌幹青不下喉頭的一股津,他發現自己在微微的發抖,下半身不自覺地發漲。

倏地,凌幹青和她就這樣子凝視了一會,何真真伸手拉起凌幹青,仰起她那純情的臉龐。於是,兩雙飢渴的嘴相互靠近。就在四接觸的一剎那,她微張開小嘴,長長地呻了一下,熱氣吐入凌幹青的口中,同時間,她握住凌幹青寶貝的手緩緩用力握緊,另一手則攀上凌幹青的肩,吐出舌尖,勾住凌幹青的舌頭。

凌幹青吻着她,用凌幹青的舌頭挑她的舌頭,再用嘴它,隔着薄薄的肚兜,凌幹青可到由她尖傳來的體温。凌幹青一手扶住她的後頸擁吻,另一手則顫抖着在她柳及粉上游走,叉開五指輕撫她玉腿的內側與股間。在她不自覺微抖中,對凌幹青的寶貝上下套着,凌幹青伸出右腿,入她雙腿間,磨擦着她的阜。

“嗯……嗯……”扭動的嬌軀,使凌幹青的右腿受到更大的擠,而更受到她那阜的温度是那麼的高。隨著她臉頰的温度升高,何真真的扭動也越烈,她阜對凌幹青右腿的擠也越用力,幾乎讓凌幹青站不住腳。

凌幹青用力將她推向牆邊,藉着牆壁的支撐,使他的右膝有了著力點。冰冷的右膝合着右大腿的火燙,使凌幹青有某種異樣的覺。忍不住着半透明的褻,用右食指與中指撫着她的阜,熱的氣息隔着緊貼的褻傳至指間。

“嗯……嗯……”何真真扭動微抖的軀體向凌幹青前擠部微擺着。右手五指由她左跨移入她的褻內。手掌伸進輕撫她阜,右食指與中指在她小上撥着,再上蒂。何真真顫抖呻着,頭部緊靠凌幹青右肩,偶而忍不住咬住凌幹青右肩。

凌幹青使何真真轉身從後面環抱住她,然後雙手挑開肚兜,握住她的雙,手指逐漸靈活地捏着尖。漸漸地凌幹青到它硬了起來。吻着她的粉頸,聞着她的髮香。何真真輕輕的呼喚,更勾起了凌幹青的火。似綿略帶彈的雙,由她頸後望去,粉白中又透點酒紅。

嬌小的房渾圓而結實,尖部份卻又奇妙的微微上勾。粉紅頭隨息的緩緩起伏,有如剛睡醒的小鳥嘴巴輕仰向凌幹青覓食。在吻着她頸部時,何真真會不自覺地將頭後仰;而當凌幹青輕吻她的耳垂時,她則又不自覺地把頭前俯。

何真真的左手則從未停止的向後伸,握住凌幹青的寶貝着。而當凌幹青右手叉開的五指由她大腿上撫至三角股間時,她的軀體則不自覺地後拱扭動呻着。忍不住將手下移入她的褻裏,她抖動的更利害。何真真微微張開口,不斷「啊」、「啊」在凌幹青耳邊輕輕地呻,那是由鼻間至喉頭,發出的足的低沉呼喚。

把她轉過身來,凌幹青雙膝前踞後弓,吻着她的臍眼、渾圓富彈的小腹,何真真忍不住雙手扶着凌幹青的頭往下。捧着褻,呼阜所氾濫的芳香,使凌幹青的私處向上了一下。她那柔綿修長的玉腿,實在是一大享受。在她呻聲中,何真真不自主地抬高了左腿,緊貼的褻下現出了一道蔭的彎弧,凌幹青一口含了上去。

“啊……嗯……啊……”伴隨抑的叫聲中,凌幹青的頭被得更緊,何真真身軀的抖動也越厲害。

凌幹青漸漸把持不住,一把抱起何真真,將她放在上,使她平躺着,雪白的身軀上聳立兩座小山。凌幹青用手撫着粉紅的頭,只見頭漲大了起來,蕾也充血變成了大丘上的小圓丘。何真真低沉的呻中,凌幹青將頭埋入她的雙間,再張開口含住那頭,任由它繼續在口中漲大,輕輕地尖泌出的香。

抬起上身,只見豐的小丘,在小巧褻裏。凌幹青忍不住將褻拉下,去那薄薄的障礙,一片稀薄的森林就展現在眼前。何真真見凌幹青緊盯住她下體,不由嬌羞地以一手遮住臉龐,修長的玉腿為本能地微夾,以另一手掩住下體,嬌聲道:“不……不要……這樣看……人家……”

凌幹青轉過身來跨上,雙手左右撐開她玉腿,稀薄的森林遮隱不住潺潺的桃花源小溪,豐腴的雙丘隨着雙腿的張開,可見兩扇粉紅的小門輕掩小溪。隨着何真真微抖的氣息與嬌軀的顫動,小丘如大地蟄動着,兩扇小門如蚌動着。

親吻着突丘,呼着出生時離開母體潛在悉的氣息,令凌幹青有一股安詳的覺。左右臉頰貼向她那如綿幼的雙腿,更令人舒適地想要沉睡。突地,私處一緊,何真真已抓着凌幹青的寶貝在她雙。時而雙手套、時而口含、時而,使凌幹青從幻想中回到現實。

凌幹青用手指輕撥雙,何真真立時呻了起來,下身輕輕扭動,甘泉由雙瓣中緩緩泌出。凌幹青用手指按住那雙瓣左右動,她呻的更深長。凌幹青以右手兩指撥開雙,左手將蒂覆皮上推,舌尖輕蒂,此一動作使她不自覺地將部及阜上

“啊……呼……”何真真扭動雙腿呻叫着。凌幹青舌尖,不斷在充皺紋的壁內打轉,時而輕蒂、時而,更進而將舌尖探入小溪。

“啊……大哥……啊……啊……大哥……”隨着她一陣陣叫,只覺何真真雙手,胡在凌幹青雙,並喚着凌幹青。

“她出來了……”凌幹青忖思間,只見小溪中隨着何真真高的痙臠,泌出一股白。凌幹青翻過身來,只見她面泛,氣息嬌。凌幹青小聲的在她耳邊説∶“我想和你瘋狂烈地好。”

何真真她紅了臉:“大哥……你壞……不來了……”更顯出她的嬌柔。凌幹青雙手伸入她雙腿間,緩緩撐開兩腿,改變姿勢位於其中,兩腿叉處有黑絨的,隨着角度變大,凌幹青甚至看見她的道口泛動。

“大哥……你壞死了……”凌幹青看着何真真那張宜嬌宜嗔的臉龐,更令人心猿意馬,再也顧不得,遂提上馬。

何真真顫抖地説∶“輕一點……大哥……”

凌幹青將寶貝在何真真口徘徊遊走,時而磨蒂、時而撥蚌、時而蜻蜓點水似得淺刺口。何真真被凌幹青挑逗得漾,從她半開半閉如痴如醉的眼神,及朱半開的濁重息聲中,可看出她的銷魂難耐的模樣。凌幹青漸可覺到她幽水泌泌、潤滑異常。在她難耐之際,何真真不自主地將雙股湊了上來,凌幹青則故意將玉莖遊滑開來,不讓她如願。

“不……不來了……你有意逗人家……”凌幹青被她這種嬌羞意態,逗得心的,不自主地下一沉,將玉莖埋入內。

“啊……”何真真在嬌呼聲中,顯出止渴的表情,她更把光滑人的玉腿,擺到凌幹青的臂彎來,擺動柳,主動頂、撞、、合。

“美嗎?真真?”“美極了,大哥,我從沒享受過這種美。”

凌幹青對她的送慢慢的由緩而急,由輕而重、百般提至頭,復搗至,三淺一深。隨着那一深,她玉手總節奏的,緊緊捏掐着凌幹青的雙臂,並節奏悶哼着。同時,隨着那一深,曩敲擊着她的會,而她那收縮的會總夾得凌幹青一陣酥麻。

皺摺的壁在鋭的頭凹處刷着,一陣陣電擊似的酥麻由頭傳經脊髓而至大腦,使凌幹青不仰起頭深了一口氣。暴怒的玉莖上布著充血的血管,益使她道更形狹窄,而增加了磨擦面。低頭望去,只見何真真那殷紅的蚌,隨着送間而被拖進拖出。

“喔……喔……”何真真口中不住咿唔,抑低着,星眸微逐漸發出急促的呼聲。

纖纖柳,像水蛇般搖擺不停,顛播逢吐。花叢下推進、上出,左推進、右出,得她嬌吁吁,一雙玉腿,忍不住搖擺着,秀髮散得掩著粉頸,嬌不勝。「噗滋」、「噗滋」的美妙聲,抑揚頓挫,不絕於耳。

“喔……喔……大哥……慢……慢點……”在哼聲不絕中,只見何真真的緊閉雙眼,頭部左右晃動着。

何真真道狹窄而深遽,幽灼燙異常,洶湧如泉。不使凌幹青把玉莖向前用力頂去,她哼叫一聲後,雙手抓緊被單,張大了雙口,發出了觸電般的呻。她用牙齒緊咬朱,足有一會,忽又強有力的聳動一陣,口裏悶聲地叫着。

“喔……別動……我……沒命了……完了……我完了……”凌幹青順着她的心意,股緊緊相黏,玉莖頂緊幽,只覺深遽的阜,含著頭,、吐、頂、挫,如湧的熱,燙得凌幹青渾身痙臠。一道熱泉不湧到寶貝的關口,凌幹青用盡力氣,將她雙腿部兩股使勁向前擠。熱,玉漿四溢,一股熱泉由部直湧頭而

“哼……”凌幹青不哼出聲。

“啊……啊……喔……何真真她玉手一陣揮舞,體一陣顫動之後,便完全癱瘓了。她體壁由於無力而顫抖着,彷彿似息般的着還冒着煙的火

安頓好疲憊不堪的何真真,凌幹青還有一個任務:擺平陸小翠。一進到陸小翠房裏,一陣妮的氣氛讓凌幹青受到新婚的味道,房裏的擺設全都換過了,新房的大上,陸小翠用粉水綠的棉被蒙着頭,想來大概是害羞而不好意思吧。

凌幹青帶着一顆跳動不已的心,緩緩除自己全身的衣物,來到雙人大邊緣坐下,伸出顫抖的雙手將粉水綠的絲被,輕輕地由陸小翠的臉上拉下來。只見她俏臉羞紅,一雙媚眼緊閉着,細長的睫輕輕顫動,表出芳心的羞和悸動。

望着她的媚態,凌幹青雙手老實不客氣地摟住她温暖細滑的香肩,將頭一點點地往她的臉上移動。終於,凌幹青貪婪的嘴兒,印上了她小巧的紅。一開始,她像是拒還地緊閉着兩片香,在凌幹青努力不懈的熱吻之下,終於使她放棄了抵抗,兒半開,讓凌幹青的舌頭入侵她的嘴裏,吻着、吻着,甚至還伸出了小香舌和凌幹青

凌幹青吻着吻着,靈活的舌頭遍了她嬌靨上的每一寸滑的肌膚,從她的小紅之中,不時出低啞而嬌媚的哼聲:“嗯……唔……哼……哼……嗯……嗯……”陸小翠的呼也漸漸變得急促起來,豐聳的脯也上上下下地起伏個不定。

凌幹青憐地看着陸小翠嬌的臉龐上透着暈紅的澤,一隻急的魔手悄悄地伸到她的前,撫摸着,漲的玉,終於忍不住解開她上衣的鈕釦,一顆接一顆地直到完全剝開她的衣服。陸小翠雪白的肌,在那紅的肚兜襯托下,顯得是那麼豐人已極。

凌幹青的手輕輕隔着肚兜着她的玉,好一陣子,才將肚兜開;霎時,一對晶瑩剔透、豐肥柔房,就這麼攝人心神地在凌幹青的眼底,使凌幹青忍不住心裏的動,低下頭去,用嘴輕輕地含住她的頭,以舌頭去旋轉、舐着。

如此調,使得陸小翠的鼻息咻咻,嬌噓噓地呻着道:“嗯……嗯……唔……哦……唔……嗯……哼……哼……”

陸小翠實在太美了,凌幹青仔細地打量着,只見她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又常又直地飄散在柔軟的枕頭上,還微微地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再看她嫣紅的嬌靨上,水汪汪半開似閉的媚眼、柳眉彎彎長弧、直的鼻樑、紅嘟嘟的櫻,不時輕出令人銷魂的模糊哼聲;毫無斑點而白又有彈的雪膚,讓凌幹青百摸不厭;身材高窕,卻又顯得豐玲攏;,柳纖細。

凌幹青一邊欣賞着,一邊輕柔地替她褪除其餘的衣物。到了這時,兩個人就這麼光溜溜地依偎在上。只見陸小翠前那一雙又白、又、又柔軟、又聳的玉,光是靜靜地平躺着,不必抖,只靠她呼之間的輕顫,就好像兩顆有生命的大球似的,在她的前活蹦跳地晃着。

陸小翠那櫻桃似的小嘴兒,兩邊菱角線條分明,充了女人特有的風韻與氣質;長長而捲曲的睫之下,是一對會説話的人媚眼,此時在半開半闔的情形之下,透出無限的引與柔情;連結嬌軀與螓首的,是雪白而細適中的玉頸,體側兩條柔美的曲線,引人無限的遐思和幻想。

圓如月的豐之下,大腿部的那黑的三角叢林地帶,茸茸地形成人的草原,就像是白沙地上長出一片茂密的黑雜草。叢生的區域中,仔細一看,中間遮掩着一條微微彎曲、而帶點暗褐紅的小,緊閉着的門頂端,用手剝,還突起一顆油光瀲灩的櫻紅、而小巧玲瓏的核,看上去是那麼的進嘴裏,細細品味。

平坦而滑膩的小腹和讓人垂涎三尺的小之下,修長人的兩條玉腿,和款擺扭動的蛇,散發出極具惑力的絕代風華。葫蘆形的部,構成她美麗的嬌軀上令人難以抗拒的完美女象徵。陸小翠的身裁實在是太人了,讓凌幹青焰如烈火般在腔裏焚燒,忍不住便將赤的嬌軀緊緊地摟進懷中,然後倒在上,把她在自己的身下。

這個時候的凌幹青,像一隻飢餓已久的老虎,逮到了待宰的羔羊,想要大肆朵頤一番。凌幹青將大寶貝抵住陸小翠的小磨擦着,身體整個在陸小翠柔軟的體上面,嘴巴含着她左側的房,對着鮮紅翹的頭又、又吻、又舐地來回着,右手則像湯圓似地撫她石側的房。

而另一隻手更是順着細滑的小腹摸下去,移到微口,扣着女人身上最的部位。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果然使陸小翠的小。凌幹青更進一步,慢慢將手指頭伸進了她的小之中,在道前端的區域扣着。

未經人事的陸小翠,哪還抵受得住這三面夾攻的侵襲,嬌軀就好像一片風中的落葉般地顫抖着;而且柳還隨着凌幹青手指動的頻率,前後上下地款擺搖晃着哪。她輕顫的嘴裏,不時輕出:“噢……噢……我……快……熱死了……啊……好……難受……嗯……哼……”

陸小翠的哼聲漸漸地變成了:“啊……大哥……你……嗯……不……不要……再……逗……逗我了……嗯……我……快受……受不了……噢……啊……啊……”

凌幹青一手握住大寶貝,讓充血澎的大頭,頂住她水漣漣的小口,用磨着她的的蒂;正在搔難耐的陸小翠,被凌幹青逗得實在忍受不住了,用她一雙水汪汪的媚眼,散着貪婪的眼光注視着凌幹青的下半身,紅着嬌靨,嘟着人的小紅,顫抖地用渴求着道:“嗯……大哥……嗯……你……能不能……快一點……把……嗯……把你的……大寶貝…………進來……嘛……嗯……哼……快……快嘛……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不……要再……逗……我了……”

這時的陸小翠,己經被熊熊的火燒昏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顧不得什麼羞之心,飢渴地伸出玉手抓着那條在口打轉,而過門不入的大寶貝;自己把雙腳叉得開開的,小腿努力地向上舉起,扭動着白股,把那個肥漲的小向凌幹青的大寶貝去,好一付薰心的模樣。

凌幹青把大寶貝向後一挪,再使勁往前一推,「滋」的一聲的脆響,伴隨「哇」的一聲慘叫,使她痛得連眼淚都擠了出來。低頭一看,只見那肥壯怒峙的大寶貝,在凌幹青使勁的揮動之下,竟然連頭帶把,整都戳進了她的小裏。

陸小翠緊咬銀牙,冷汗直,凌幹青見狀趕忙俯頭低聲在她耳邊安地輕聲説道:“小翠,你忍耐一下,第一次的破瓜之疼是免不了的,過一會兒,小鬆動了,就會好多了。”接着,凌幹青再輕吻她細的臉頰,用舌頭着她凸起的頭。

過了好一會兒,陸小翠才吐氣如蘭地在凌幹青耳際説道:“嗯……現在好多了……剛才……真是痛死我了……嗯……嗯……”她嬌媚地瞄了凌幹青一眼,悠悠地道:“嗯……大哥……你可要……輕……一點兒……不許再……痛……人家……了喔……”

凌幹青慢慢將大寶貝,從她緊窄的小了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慢慢了進去。以這種慢工出細活的方式又了一刻鐘,小水如泉地溢了出來,陸小翠又開始叫道:“大哥……嗯……大哥……人家……嗯……好……舒服……嘛……喔……喔……小……小……好美……嗯……人家……到……好舒服……唷……嗯……美……美死了……嗯……好……真是太……太美了……喔……啊……啊……可真……死……人家了……哦……哦……好……真是太……了……”

到了這時的陸小翠,可真是苦盡甘來,表現出一付情湯漾、媚眼如絲的嬌俏模樣,這種風情萬種、人的態,更讓凌幹青緊緊地住她令人着體,大寶貝一陣又一陣,如狂風暴雨地猛着她的小,幹得她香汗淋漓、嬌噓噓地抖個不停。

在凌幹青每一次又猛又勁的進出之中,小裏的水氾濫的像洪水決堤。凌幹青索用雙手抱住陸小翠的小蠻,大寶貝橫衝直撞地狠命轟炸着,這一波猛烈的攻勢,搞得她一雙玉臂緊緊地抱住凌幹青的背部,兩條玉腿也勾到凌幹青的股上,一個白美的則努力地往上猛湊着大寶貝動的頻率,小嘴裏又是一連串地狂叫着。

“大哥……哦……大寶貝……哥哥……快來……快來幹……我的……小……哦……噢……真……好舒服……嗯……對……用力呀……喔……小美……美死了……啊……哦……再……再快一點……人家……的……小……美……美死了……喔……用……用力……幹……幹我吧……把我……死……好……了……”

陸小翠一直媚地嬌哼着,一面瘋狂地扭擺着她的股,極力合着凌幹青的大寶貝,同時四肢像只八爪魚般地緊着凌幹青,好加重凌幹青乾的力道。過了一會兒,她的嬌軀一陣陣地顫抖了起來,凌幹青一看,便知道她可能是要身了,趕忙再加重的力道,嘴巴也堵上了她的櫻桃小口,兩條舌頭就在兩張互相吻的嘴兒裏翻滾了起來。

又連續了幾十下,陸小翠躺在凌幹青的身下混身猛顫着,小中一陣強烈的收縮,一大股又燙又熱的直衝而出,浸得凌幹青的大寶貝全發酸,陸小翠得渾身痠軟,平癱在上,任由凌幹青狂地,在她美妙的體上蠢動着。

約摸又了一百多下,凌幹青的大寶貝也在一陣抖顫之下,關一開,大股炙熱的直接進了她的花心裏,又燙得她在半昏半醒之中,糊中呢呢喃喃地哼着:“喔……喔……大哥……人……人家……美死了……啦……喔……你的……水……好燙…………得我……好……舒服呀……嗯……好累喔……我……要睡……一下……”靜靜地,凌幹青也在全身舒暢中躺到她身旁,把她柔若無骨的嬌軀擁入懷中,兩人甜頸入眠了。

烈魚水之後,常會使人沉醉在温柔鄉的酣眠之中。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皎潔的月光透過半透明的白紗窗廉進房裏,朦朧地灑在上。經過情洗禮的凌幹青,在疲累和足參半的夢鄉之中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雙眼,映入眼廉的便是上半夜剛和自己顛鸞倒鳳、享受男女間最高享受的陸小翠。

陸小翠美麗的嬌靨上,猶帶幾分慵懶的,暈紅的雙頰使凌幹青忍不住這秀可餐的惑,湊過頭去,一口就狠狠地親了下去,吻得她在半睡半醒中幾乎快要不過氣來了。一陣熱吻之後,只見陸小翠睜開美麗的鳳眼,千萬縷柔情的目光望了凌幹青好一會兒,忽然一雙玉臂如蛇般地,又上了凌幹青的頸項,獻上她心甘情願的熱吻,兩條紅的舌頭舐吻着彼此臉上的每一寸肌膚,輕憐意地綿了許久。

許久,倆人才從兩情相悦的離恍淌之境,漸漸清醒過來,凌幹青輕笑道:“小翠,你現在是不是狀元娘子?”

“啐,大哥你也來笑我?”陸小翠嬌羞着不依。

凌幹青笑着問道:“你就是那個時候喜上我的嗎?”

陸小翠嬌羞地點點頭:“是的,要不然後來我才不會幫你。”説着羞笑道:“我現在才不想當什麼狀元娘子,能夠服侍大哥,我真是太幸福了,就像做夢一樣。”

不經意之間,凌幹青的目光掃到陸小翠聳的雙峯和那雙修長無瑕的玉腿上,平滑白皙的小腹之下,一片呈倒三角形的濃密,掩覆着微微隆起的小丘,口蜷曲而有點凌上,還留着他們上半夜情狂後的餘漬。

忍不住心中的念,凌幹青的魔手悄悄地着陸小翠兩顆肥的雙,手指頭還不停地把玩嶺上那兩顆鮮紅滴的小櫻桃。從緩緩硬實的尖和柔弱無骨的嬌軀輕顫不已的訊息之中,讓凌幹青知道陸小翠的望又再次被挑逗起來了。

臉上燃燒着一股烈焰,香息咻咻的陸小翠,熱情如火地湊過她的小嘴,找到凌幹青的嘴就吻了下去,纖如水蛇般地扭動着,全身發燙,緊緊地密貼在凌幹青的身上。男女之間的情之火,到了這種程度,可就像是雷勾動了地火,一發而不可收拾的了。

一陣陣的甜長吻和赤的身體接觸後,搞得凌幹青是火焚身,力求一為快;而陸小翠也進入了漾、離恍惚的境界之中。凌幹青將右手入倆人身體貼合的下身部位,沿着細滑的大腿向上遊摸索着,鼓騰騰的小外面,已被她出來的水浸得淋淋的了。

滑膩的手,讓凌幹青伸出兩手指,撥着她水漣漣的中探索着,一股熱熱的覺,由指尖傳到了凌幹青的神經中樞,更讓凌幹青的念,如火上加油般地熱切燃燒了起來。陸小翠也配合着凌幹青的動作,扭動她的肢,好讓凌幹青的手指在她小得更徹底;她的小手也伸到凌幹青的跨下,去握住那大寶貝,輕柔地上下捋動着。

兩人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地讓小和大寶貝湊到一塊兒去,凌幹青撥開她滑的雙腿,一鐵一般堅硬的大寶貝,就在她的小口四周磨起來。陸小翠的情已如沸騰的滾水,將要濺而出;而凌幹青的念也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只聽嬌不已的陸小翠,心難耐地呢喃着:“喔……嗯……嗯……大哥……噢……噢……我……我的……小……好……嗯……嗯……快……快把……你的……大寶貝…………進來……我……我要嘛……嗯……嗯……”

看着陸小翠媚眼如絲,的情已到了火焚身的地步,凌幹青連忙把股一抬,頭對準了滑的,頂開兩片的小,緩緩地在「滋」、「滋」的水聲擠之中,藉着她潺潺的水,滑進了她的小裏了。

一陣「唉呀」、「唉呀」的消魂叫聲中,還沒等到凌幹青動大寶貝,陸小翠的股已經自動地扭擺起來,女人的天情的刺,讓這昨夜以前還是冰清玉潔的處女之身的她,無師自通地篩動着,扭搖着纖來增加雙方的樂趣。

被她這身染的凌幹青,也開始動大寶貝,在她的小裏面自由自在地起來。這時,他們是以互擁側的姿勢行房,所以兩人都有極大的活動空間來合對方的動作。

緊閉着一雙媚眼,嘴角含的陸小翠,地自她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聲足的嗯哼聲,不斷扭的股,讓她的兩顆酥也在凌幹青的前顫動着,又白又的一雙玉臂勾着凌幹青的頸項,被頭散髮地搖晃着她的螓首,享受着豐肥沃的小被大寶貝填的快

一連串的猛幹狠之下,記記長打都搔到她的心深處,讓她忍不住快樂地大聲叫道:“喔……喔……好……好美喔……唉呀……大哥……你……幹……幹得我……美……美死了……哎……哎喲……好……好……人家……真是…………極了……嗯……嗯……用……用力……一點……快……再……深一點……好美……喔……喔……大哥……你的……大寶貝……幹……得我……好……好舒服……呀……嗯……嗯……”

上,單被凌幹青的大寶貝,從她的小裏帶出來的水,給浸了一大片,同時,陸小翠的小裏,也因為積聚了大量的水,在幹的打樁動作動之際,發出了「噗滋」、「噗滋」的美妙聲音。陸小翠的小嘴兒裏哼着陣陣的叫聲,股猛擺、纖狂扭,那大寶貝在她的小兒裏橫衝直撞,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條蛟龍,正在興雲佈雨地翻騰躍動着,得她甜膩膩地直叫着「好哥哥」不已。

“啊……哦……哦……嗯……嗯……太……太好了……大哥……你……你真……能幹……呀……噢……好……小……好……快……再……再用力點……對……對……就是……那裏……喔……喔……舒……舒服……快……再……快……一點……唔……唔……美死……我了……嗯……嗯……好……好……喔……”

陸小翠的雙腿緊緊地夾住了凌幹青的際,充的大股不住地顛動着,而在看似的動作之中,漸漸地竟能配合著凌幹青的動作的頻率,進退有節地篩動着。凌幹青的雙手抱着她肥美的股,緊緊捏住雙的柔,並用凌幹青的大寶貝,一次又一次地搗進她的心深處,逗着她無限的情和意。

此時的陸小翠已被凌幹青幹得神智漸漸恍惚起來,全身的香肌忽然起了陣陣痙攣,四肢緊緊繞住凌幹青的背部,是汗水的嬌靨上扭曲着,聲漸漸提高,叫着:“嗯……嗯……啊……哦……我要……我要……唔……我要……嗯……要……丟……丟出……來……了……我要……我要……昇天……了……喔……喔……嗯……嗯……”

隨着陸小翠的叫,一股股熱由她的子裏直出來,燙得凌幹青的大頭好舒服,陣陣不斷地出,陸小翠的身體也不住地隨着她的身而顫抖着,由大變小,在最後一股熱之後,陸小翠的嬌軀整個兒癱軟在上,着凌幹青的四肢也漸漸放鬆了,全身上下能夠用力的只剩下眼皮的翻動,和小嘴裏微張輕呼的嬌

凌幹青見陸小翠如此透支體力,停下大寶貝的動作,讓她歇息着,雙手再次着她的玉,好讓她享受幹之後的餘韻。良久,陸小翠努力地撐開雙眼,疲累地道:“大哥……你還沒……身……你就趴在我身上……再幹一會兒……到你水來吧……”

凌幹青見她已經累得這等模樣,還掛念自己還沒盡興,不由得動地伏在她的臉上吻了一陣子,才道:“好妹妹,你今天太累了,我們來方長,等你恢復了再説。嗯,時候不早了,睡吧……”凌幹青摟着陸小翠柔聲撫着,低下頭吻吻她的雙頰,只見她睡眼惺忪地望了凌幹青一眼,便抵擋不了睡魔的侵襲,而進入了夢鄉。凌幹青也是眼皮漸漸沉重,很快也墮入美夢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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