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雲 第十五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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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夜午‬十二點。

友嵐坐在客廳的沙發裏，一口一口的噴著香煙，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開口説過一句話了。顧太太坐在立地台燈下面，正用鈎針鈎著件線披風…宛的披風。她的手純的工作著，一面不時抬頭看看壁上的掛鐘，再悄眼看看友嵐，那鍾滴答滴答的響著，聲音單調的，細碎的，帶著種壓迫的力量，催促著夜的逝。

終於，當顧太太再抬眼看鐘時，友嵐忍不住説:“媽！你去睡吧！讓我在這兒等她！”彼太太看了看友嵐。

“友嵐，你斷定不會出事嗎？怎麼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呢？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她每次都按時下班的…”

“我等到一點鐘！”友嵐簡短的説:“她再不回來我就去報警！”他熄滅了煙蒂，聲音裏充滿了不安，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焦灼與憂慮的痕跡“再打個電話問問段家吧！”

“不用問了，別得段家也跟著緊張，很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很可能她跟同事出去玩了，也很可能…”門外，有摩托車的聲音，停下，又駛走了。友嵐側耳傾聽，顧太太也停止了手工。有鑰匙開大門的聲音，接著，是輕悄的腳步聲，穿過了院子，在客廳外略一停留，友嵐伸頭張望着。門開了，宛遲疑的、緩慢的、不安的走了進來，站在屋子中間。燈光下，她的眼光閃爍而濛，臉陰晴不定，神態是緊張的、曖昧的。而且，渾身上下，都有種難以覺察的失魂落魄相。

“噢，總算回來了！”顧太太叫了起來，略帶責備的看着宛。

“你是怎麼了？友嵐急著要報警呢！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打了幾百個電話找你…”

“對不起。”宛喃喃的説著，眼神更加亂了。

“我…我碰到了一個老同學…”

“碰到老同學也不能不打電話回家呀！”顧太太説:“你該想得到家裏會着急，我們還以為你下班出了車禍呢！害友嵐打了好多電話到各派出所去查問有沒有車禍？又開了車沿著你下班的路去找…”宛對友嵐投過來默默的一瞥，就垂下頭去，低低的再説了一句:“對不起！”友嵐熄滅了煙蒂，站起身來，他慢慢的走向宛，他的眼光在宛臉上深沉的繞了一圈，就息事寧人的對母親蹙了蹙眉，微笑的説:“好了！媽！她平安回來就好了！你去睡吧，媽。宛的脾氣就是這樣的，永遠只顧眼前，不顧以後。從小到大，也不知道失蹤過多少次了。”他用胳臂輕輕的繞住宛的肩，低聲説:“不過，此風不可長，以後再也不許失蹤了。”彼太太收拾起線團，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她往屋裏走去。

“好吧！你們也早些睡吧！都是要上班的人，到三更半夜才睡也不好，白天怎麼有神工作呢！尤其是友嵐，工作可不輕鬆！”聽出顧太太語氣中的不滿，宛的頭垂得更低了。友嵐目送母親的影子消失，他再注視了宛一眼，就伸手關掉了客廳裏的燈，把宛拉進了卧室。房門才關上，友嵐就用背靠在門上，默默的凝視著她，一語不發的、研判的、等待的、忍耐的望着她。宛抬頭視著他的眼光，摸索著，她走到牀邊坐下。她的臉好白好白，眼睛睜得好大好大，那大睜著的眼睛裏沒有秘密，盛滿了某種令人心悸的情，坦白而真誠的看着他。她的嘴輕輕的翕動著，低語了一句:“他來找過我了！”他走近她的身邊，也在牀沿上坐下，他注視著她。好長的一段時間，他什麼話都不説，只是注視著她。這長久而專注的注視使她心慌意亂了，她的睫閃了閃，頭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不容許她逃避，他捕捉著她的眼光。

“你和他一直談到現在？”他問。

“是的。”

“談些什麼？”她哀懇般的看了他一眼。

“談…”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

“一些過去的事。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他拂開她額前的一綹短髮，定定的望着她。

“我不能阻止你和朋友談過去的事，對不對？”他深沉的説:“不過，有這樣一個晚上，你們不論有多少‘過去’，都已經該談完了。以後，不要再和他去談過去！因為，你應該跟我一起去開創未來，是不是？”她的眉頭輕輕的蹙了起來，眼底浮起了一層茫與困惑之。在他那穩定的語氣下，她頓時間心亂如麻。在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向她吶喊著:不行！不行！不行！你應該有勇氣面對真實呵！你在雅敍，已經給了孟樵希望，現在，你竟然又要向友嵐投降嗎？張開嘴來，她吶吶的、口齒不清的説:“友嵐，我…我想，我…我應該告訴你，我…我覺得…”她説不下去了。他堅定的望着她。

“你覺得什麼？”他温和的問，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

“你覺得冷嗎？你的手像冰一樣。別怕冷，我會讓你不冷。你覺得心神不安嗎？你滿臉都是苦惱，像個了路的孩子。不要心神不安，我會讓你安定下來！你覺得矛盾和煩躁嗎？不要！都不要！”他把她拉進了懷裏，用胳膊温柔的，卻堅定的擁住了她。他的聲音柔柔的，低低的，卻具有一股龐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她耳邊清清楚楚的説:“聽我説，宛！我或者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我或者也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丈夫。但是，我真心要給你一個安全而温暖的懷抱，要讓你遠離災難和煩惱，不管我做到了還是沒有做到，你應該瞭解我這片心和誠意。宛，難道我的懷抱還不夠安全嗎？還不夠温暖嗎？”她費力的和眼淚掙扎，她眼前全蒙上了霧氣。

“不，不是你的問題！”她悽苦而無助的説:“是我！我不好，我不是個好女孩！”

“胡説！”他輕叱著。推開她的身子，他再一次搜視著她的眼睛。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温柔而從容的説:“你大概只有五歲，是個又頑皮又調皮的小女孩。有一天，我和兆培還有許許多多大男孩子，一起到碧潭那邊的深山裏去玩，你吵著鬧著要跟我們一起去，兆培沒有辦法，只好帶著你。結果，我們在山裏玩得很瘋很野，我們都忘掉了你，等到要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你不見了。天快要黑了，我們遍山遍野的分頭找你，叫你的名字，後來，我在一個放打穀機的草寮裏發現了你，你滿臉的眼淚，縮在那草堆中，又髒又亂又害怕。我抱起你來，你用手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把頭埋在我肩膀中説:友嵐，你不要再讓我路！”她凝視著他，微微的揚著眉。

“有這樣一回事嗎？”她問:“為什麼我記不得了？”

“是真記不得了？還是不想去記呢？”他深沉的問，誠摯的望着她。

“再想想看，有沒有這麼一回事？”她想着。童年！童年是許許多多繽紛的彩堆積起來的萬花筒，每一個變幻的圖案裏似乎都有友嵐的影子。她深了一口氣。

“是的，”她承認的説。

“有這麼一回事，這事與今晚有什麼關係呢？”

“今晚你一進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又在路了。”他點了點頭，啞聲説:“宛，我不會再讓你路了！”他用手輕撫她的面頰。

“可是，你要和我合作，唯一不路的辦法，是不要去亂跑！宛，答應我，不再亂跑！那麼，你會發現，我的懷抱仍然是很安全而温暖的！”她不自覺的用牙齒咬緊了嘴，困惑的望着他。好半天，她才一面輕輕的搖著頭，一面喃喃的説:“友嵐，你使我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