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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色 第六章女人的失意(1/1)

三島由紀夫/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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鎬木夫人看着身邊的丈夫。十年來一次也沒同牀共枕過的丈夫。誰也不知道他在於什麼。連夫人也不知道。

鎬木家的收入從丈夫的懶惰和做壞事裏自然地生出來。丈夫是賽馬協會的理事,天然紀念物保護委員會的委員,是那家用酒蛇皮製袋的東洋海產抹式會社的會長”某裁剪學校的名譽校長。還暗地裏炒美金。零用錢不夠花的時候,就把俊輔那樣的無害的藝好人當成對象,用紳土的做法來幹壞事。簡直橡做遊戲一艙。鎬木加之原伯爵,從子情人——一個外國人那裏要求助償金。就像個害怕醜聞的買主那樣,還沒等去要錢,那外國人已經丟過來20萬元了。’連結這對夫婦的愛情,是夫婦愛的典範,即同謀犯的愛情*夫人這一邊,對丈夫的憎惡,早已成為過去的故事。,現今透明的憎惡,只能是連結同謀犯的難以解開的紐帶。不斷做壞事的兩人都很孤獨,他們有必要像空氣一樣,無心地長久地住在一起。其實兩人心裏都想分開。到現在還不分開,只是因為他們兩方面都想離婚,真正離婚成立的話,肯定有一方是不想離婚的。

鎬木伯爵一向神爍爍滿面紅光。那修整過分的臉和鬍子反而給人不乾淨的印象。睡意朦朧的雙眼皮眼睛,飄忽不定地轉着。兩頓有時像風吹過水邊似的動。所以,他有一種用白皙的手捏臉頰上光滑皮的習慣,和朋友老是冷冰冰地、黏黏糊糊地嘮叨不停。碰到不的人,他就裝模作樣擺出一副無法接近的架子。

鎬木夫人又看看丈夫。那是個壞習慣,決不看丈夫的臉。每當想事兒的時候、無聊透項的時候、遭人厭惡的時候,她會像病人望望自己瘦弱的手壁一樣,‘啪”地望一眼丈夫。這壞習慣被誰看了去,於是那個蠢傢伙就在外面散佈:她直到現在還戀着她丈夫。

這裏是工業俱樂部大舞廳裏的休息廊。每月照例舉行的慈善舞會聚集了500個會員。為了和這虛假酌豪華相稱,鎬木夫人穿了件“西峯·貝爾貝特”牌的晚禮服,前掛着串假珍珠項鍊。

夫人邀請悠一夫婦來參加舞會。在寄去兩張票子的信封裏,了十幾張白紙,看起來厚厚的。悠一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去讀那份“無字書”的呢。他肯定不知道夫人曾寫過一次熱情的佰,又燒了,那信和信封裏的白紙一樣多。

鎬木夫人是要強的女人。她不曾相信過“女人的失意”像薩特小説《朱利安》中的女豪傑那樣,她彷彿聽到了“悖德的懈怠立刻會導致她的不幸”的預言,和悠一相安無事度過的那一晚開始;她清楚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地方放鬆了。然後他惱火不休;“和那種沒趣的青年過了幾個小時,簡直是費時間?”不僅如此。還把“自己的放鬆”也牽強附會地歸咎於他,心裏説那都是悠一缺乏魅力的關係。這樣想着,給她帶來好些自由,她驚歎自己的那雙眼,競能看出這世界不管怎樣的男人都失去了魅力。

戀愛滲入人們那沒有防禦的身體,我們會用過去從不知道戀愛之樂趣,平平常常的生活而到吃驚。戀愛有時讓人成為可靠的人也是因為有這份“吃驚”按世間的慣例,鎬本夫人的年齡已接近悠一母親,她直説地到悠一的心裏,有一種像巴擋母子間愛情的忌。每當要想起悠一時,夫人會以世上母親回憶死去兒子般的心境去想他。夫人的直覺在美育年不遜的眼裏發現了有什麼不可能的東西,這些徵兆不就是開始愛上不可能的徵兆嗎?

自誇不會再夢見男人的夫人,在夢裏看到了悠一的嘴:説話時嘴形像嘀咕什麼不平的事,那樣純真、爛漫。這個夢讓她預到將會有不幸。她第一次到有必要保護自己。

不管對什麼樣的男人都在一週以內私通的傳説,這次有了例外,那恩惠緒了悠一.她沒有再做下去。夫人想忘掉,不想再和他見面。她戲謔着寫了封長信,並沒打算寄出去。她一邊笑一邊寫。用半開玩笑的口語寫。當她把信再讀一道的時候,她的手顫鎬木説。夫人看見了站在雜沓的入口處門檻上,往休息廓望的悠一和康子。

“我叫他們來的呀。”她説。康子先走過來,分開入羣走近鎬本夫人的桌子。夫人去康子,心裏十分安定。上次康子不在見到悠一時,夫人自到自己嫉妒過康子,可現在,看到康子身邊的悠一,卻得到了心裏的安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她幾乎不朝悠一望一眼。她把康子帶向自己身邊的椅子。誇獎康子豔麗的裝束。

旗子是從父親百貨店進貨部裏便宜買到的舶來的料子,專門訂做了這套參加秋天晚會的衣服。晚禮服是象牙的塔夫綢。活用了強冷調的寬闊裙邊,舒展開的時候,由於光線的變化,花紋看起來像不斷動,那沉靜的銀、無神的細長清秀的眼睛睜開了。點綴彩的是前佩帶的那朵卡特萊蘭。淺紫的花瓣圍着暗黃、淡紅和紫瓣。做出蘭科植物特有的媚態和那種盅惑着羞恥的“詭辯”模樣。

印度產的小堅果,用黃金鎖穿成的項鍊,深探的連肘部都遮住了的薰衣草的手套,部的蘭,都漫着空氣殷清的氣味。悠一吃驚夫人一次也不朝自己看。他和伯爵打了個招呼。伯爵作為本人,跟隨的顏很談,他像閲兵似的朝悠一點點頭。

音樂聲起。這張桌子旁的椅子不夠。空着的椅子讓其他桌上的年輕人拿走了,必須有人站着。當然,悠一站着,喝着鎬木遞過來的加冰威土忌酒。女人們斟了“克萊姆特可可”音樂從舞廳攫出,像霧一般瀰漫到走廊和休息處,讓人們難以説話。四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鎬木夫人站起來:“一個人站着,真可拎。我們跳舞吧。”鎬木伯爵厭倦地搖搖頭。他吃驚子會這麼説。來舞會夫婦倆從不一起跳舞。

夫人的這一邀請,明擺着是向她丈夫。但是悠一看到丈夫那劇理所當然回絕的樣子,覺察到,也許夫人早就科到丈夫會拒絕吧。他一下子明白了,夫人是想和自己跳舞。

他茫然地看看康於。這時,廉子下了個禮貌十足的孩子氣判斷,她説;“對不起,我們兩人跳巴。”庚子對鎬木夫人行了個注目禮,把手提包擱在椅子上站起來;這時,悠一的兩手無意中抓着夫人站起後的椅背。又坐下去的夫人,後背輕輕地壓着他的指尖。悠一的手指尖夾在這的背脊與椅背之間。

康子沒看見這些。兩人分開人羣跳起來。

“鎬木的太太最近像是變了。過去可不是那樣安分的呀。”康子説。悠一沒有接茬。

他知道和上次那酒吧裏一樣,夫人正遠遠地像守護什麼東西般,無表情地盯着他跳舞的身姿看呢。

康子很當心不碰壞自己前的蘭花,兩個人的身子稍稍分開地跳着。康子覺得過意不去。悠一則謝這累整。一時他也想像過用自己的口壓碎那高價花時的男喜悦,但這想像上的熱情立刻讓他的心暗淡下來。沒有熱情的行為,連這樣小小的費,在別人看起來,顯而易見的吝嗇和禮節的擬態下,也非小心謹慎不可的吧。沒有熱情壓碎那朵花,依照道德又是多麼不正當啊…。’這祥想着,他想把兩人口間這朵美麗而值得誇耀的大花壓碎的掃興計劃,變形為他的義務。

舞羣中央部分很擠。許多戀人讓身體儘可能貼在一起。像是要找個記得過去的藉口,所以中央部分越來越密集起來。悠十做出用部去蹭康子那朵花的樣子,像游泳的人出水時抖抖脯甩去水那樣。康子的身體神經質地抖了一下,到底是可惜那朵花呀。女人怕壞花的心思,比讓丈夫摟着跳舞的心思更重。這心裏讓悠一輕鬆。對方有這個打算,可悠一畢競是悠一,這時反倒覺得扮演個任的丈夫也不錯。正巧音樂節奏快起來,這個胡思亂想的不幸青年,突然發作起來,緊緊地擁抱子。康子連抵抗的時間也沒有。那朵花悽慘地破了,李拉着。

然而,從各方面來看,悠一的心血來帶來了好結果。不説康於稍稍到了幸福。她嬌嗔地望望丈夫。像個士兵瞧着自己的勳章那樣看着那朵壓壞的花,踏着少女的步子,輕快地回到剛才那桌子邊。她還真想讓人揶揄一句:“瞧呀,才第一圈,卡特萊蘭就遭殃了。”回到桌子,鋪木夫婦周圍來了四五個朋友,嘻嘻哈哈談笑着。男爵打着哈欠默默地圖着酒。與康子的預料相反,鋪木夫人一服就看到康子前那破損的蘭花,可是競什麼也沒説。

着女人那又長又細的香煙,品味着康子前耷拉着的這朵被殺的蘭花。

輪到和夫人跳舞了,悠一趕快用温順的口氣,十分擔心似地問:“謝你的票子。什麼也沒有寫,就和內於兩人來了。這不要緊吧。”鎬木夫人避開提問。

“什麼‘內子’,讓人聽了害臊。用那話還不相稱呢,為什麼不説‘康子’。”夫人沒逃過在悠一面前,直呼“康子”的這個最初的機會,難道是偶然撞上的嗎?

這時,夫人又發現,悠一的舞跳得好,而且舞姿輕巧,温順。那青年的傲慢,曾讓她每一瞬間都到的美,難道只是夫人的幻想嗎?或者這份温順和那傲慢是同一種東西嗎?

“世上普通男人是用正文來引女人的,”她想“可這青年是用頁邊的空白來引女人,他從什麼地方學來的呀?”那毫無疑念、天真的問話神情,讓夫人難為情地想起那份無字書”夫人不能説沒有用一點故玄虛的技巧。

“沒什麼呀。只是我的筆下功夫不好。…那時我想對你説的話,也真有十二三頁那麼多呀。”悠一覺得她是想用這看似若無其事的回答岔開問題。悠一在意的當然是第八天信才到的事兒,俊輔説的一星期的期限,讓他聯想起自己‮試考‬不及格的事。第七天什麼事也沒有地過去了,他的自尊心大受傷害。讓傻輔煽動而獲得的自尊心,他覺得像是又被推翻了。儘管自己確實不愛對方,可有這樣盼望對方愛自己的心思,這回還是頭一次。那天他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了鎬木夫人。

“無字書”讓他納悶。鋪木夫人不知何故不敢在沒有康於的情況下見悠一(在悠一愛着康子的假定下,害怕砸了他的情緒),寄來的兩張舞票,更讓他納悶。他給俊輔打去電話。這個好奇心達到獻身狀態的傢伙,儘管他不會跳舞,還是和悠一説好他也去舞會。

俊輔怎麼還沒來呢?’兩人回到位子上,招待已經拿過來幾把空椅子,俊輔的身邊聚集了近十個男女,把他圍在當中。俊輔朝悠一笑了笑。那是朋友式的微笑。

鎬木夫人一看到俊輔大吃一驚,認識俊輔的人不僅吃驚,還紛紛議論起來‘桔俊輔可是第一次出現在這每月一次的舞會上的。誰的力量讓老作家冒這樣的大不韙呢?這種臆測該説是外行的想法。不合時宜的才能本來就是作家所必須具有的,以前只是俊輔忌諱把這種才能拿到生活裏來的關係。

康子讓沒喝慣的洋酒,得有些醉意,天真無地向旁人揭發悠一的“小秘秘密。‘“阿悠他呀,最近愛漂亮了。買了把梳子老揣在口袋裏呢。一天不知要梳幾趟頭髮。我真擔心,會不會早頭髮呀。”大家聽了哄地笑起來,悠一忽地到額頭陰起來。買梳子的事,全是他無意識染上的習慣。大學裏那沒勁的課上,他好幾次不知不覺地拿出梳子來梳頭。現在聽康子在那麼多人面前一説,他才注意到自己把梳子藏在口袋裏的變化。就像狗往自己窩裏搬骨頭似的,他意識到:這不起眼的梳子習慣,正是他從那個社會往家裏搬的最初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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