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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愛情 第八章(1/4)

葉兆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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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秋始終想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母親冷悠湄對王魁負敫桂英的故事情有獨鍾。

記得小時候,鍾秋最喜歡看的故事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她喜歡女扮男裝的祝英台,但是母親卻總是沒完沒了地帶她去看《王魁負敫桂英》。無論什麼劇種,不管是業餘還是專業,從稱之為國劇的京劇,到各種帶有民間彩的地方戲,只要是和這故事沾得上邊就一定不放過。冷悠湄不僅要看不同的劇種,而且要看不同演員演出,看得最多和聽得最多的,是蘇州評彈全本《王魁負敫桂英》,在評彈的劇本中,敫桂英變成了焦桂英。

受母親的影響,鍾秋自小就悉了有關王魁和敫桂英不同版本的摺子戲,諸如“海神廟““義責王魁““陽告““情探““活捉“等等。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在小小的戲曲舞台上,可以綻開出無數鮮豔的花朵,鍾秋清楚地記得冷悠湄對這故事如痴如醉,她變得非常挑剔,常常抱怨這兒演得不對,那裏演得不好。由於她找不到人表述自己的看法,結果只好把這些觀點説給當時還是小孩子的鐘秋聽。

多少年以後,鍾秋在拍攝新版本《王魁負敫桂英》的時候,耳旁經常會響起母親的抱怨聲。她知道挑剔的母親永遠不會滿意她對《王魁負敫桂英》故事的重新解釋。在這種古老的故事中,尋找更新意義的解釋,最終將證明是一種沒有必要的徒勞。鍾秋並不認為自己母親在戲劇方面有多高的品味,冷悠湄對《王魁負敫桂英》故事的痴,多少有些變態。就好像她對楊如盛的愛情不可思議一樣,這只是特定年代裏,一個女人對愛情的特殊的表達方式。被壓抑着的愛作為一種能量,藉助於戲曲的形式,得到了最充分最安全的釋放。民間那些被人們反覆傳唱的故事中,大都具備着這種移情的作用。

冷悠湄在女兒已經成人以後,對王魁負敫桂英的結局,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認為敫桂英最後將負心郎王魁活捉而去,並不符合女主角的格。活捉王魁,不過是滿足了觀眾的願望,卻有違敫桂英的情。真正的愛是沒有條件的,愛並不在乎背叛,愛所以永恆,是由於有着足夠的寬容,如果敫桂英臨了因為王魁不愛自己,就把他帶進地獄,這種境界也就和王魁差不多。站在敫桂英的角度看,她不會怎麼做,冷悠湄堅持認為,敫桂英在情探之後,應該悄然而去,她掌握着對王魁的生殺大權,結果又出於愛情的緣故,饒恕了他。愛情本質是愛或者不愛,愛不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愛不應該包含血腥氣。

鍾秋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母親是為了楊如盛,才主動提出來要去郊縣當副縣長,很顯然,冷悠湄的一生,都在有意無意地等待楊如盛對自己的背叛,她苦苦地等待着,最後終於等到了。冷悠湄對楊如盛無微不至地關懷着,絲毫不考慮關懷本身會帶來什麼樣的嚴重後果。冷悠湄生前,她與楊如盛之間的曖昧關係,一度被渲染得沸沸揚揚,風言風語像冬季裏漫天飛舞的雪花。在母親臨終的時候,鍾秋曾經很認真地問過母親,問她是不是真的很愛楊如盛。作為女兒,鍾秋相信自己的觀察不會有錯,她覺得到了這最後的關頭,母親已經沒有必要再保守秘密。鍾秋甚至直截了當地問母親,她和楊如盛之間究竟有沒有發生過的關係。對於愛不愛這個問題,冷悠湄顯得有些難為情,她像那種讓別人説中心思的女孩子一樣,蒼白病態的臉上,突然湧動出了紅暈。在這時候,母女的角好像突然發生了變化,冷悠湄在女兒的審問下,變得十分狼狽,她彷彿那種試圖向大人掩飾過錯的女孩子一樣,含糊其辭地説:“有什麼愛不愛的,你説得也對,我是有些喜歡你楊叔叔,可是喜歡,又怎麼能叫做愛呢?”鍾秋説:“那麼你確實承認自己是喜歡他!”母親的臉上洋溢着比迴光返照更燦爛的光輝。醫生已經宣判了冷悠湄的死刑,最後的子就要來臨。鍾秋髮現母親很樂意在此時提到楊如盛。楊如盛的名字,猶如新鮮的空氣或者灼熱的陽光一樣,突然進入了死氣沉沉的病房,給冷悠湄帶來了最後的歡樂。

鍾秋是母親臨死前,唯一經常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冷悠湄在對子女的愛方面,遠不如孩子的父親,在母愛上她顯得有些吝嗇。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十分合格的母親,同時,還不得不承認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子。現在,對於冷悠湄來説,她承認喜歡楊如盛,就等於承認了愛。這種愛其實一直是種客觀的存在,然而冷悠湄已經習慣了否認。

在過去,冷悠湄不僅不對別人説她喜歡楊如盛,就是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她同樣不承認自己是喜歡。喜歡是關於愛的通俗説法。對於愛情來説,僅僅是喜歡兩個字,就足以説明一切。雖然她對女兒仍然懷疑自己是否有婚外行為到不滿,這種不滿表現為一種本能的惱怒,因為女兒的懷疑,意味着在這最後的時候,做女兒的還不信任自己的母親,但是冷悠湄並不反對現在重提這個曾讓她到十分尷尬的話題。

冷悠湄很冷靜地説:“除了你父親,我這一生,從沒和別的男人睡過覺。”鍾秋仍然不太相信母親的話,和大多數人一樣,她相信母親和楊如盛之間的確存在着曖昧關係。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説的話,很可能引起冷悠湄的進一步不滿,可她還是忍不住要説了出來:“媽媽,我不覺得在自己的丈夫之外,和別的男人睡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錯誤。人們的有些想法,其實應該改一改了。

“現代人對的看法正在發生變化,傳統的觀念已經老掉牙,鍾秋差一點就要提到父親對母親的不忠,這話已經到嘴邊了,卻沒有説,她知道老一輩的人,在這些問題上,有着和年輕一代完全不同的看法。

鍾秋知道母親對這事情會耿耿於懷,女人在內心深處常常比男人更容易嫉妒,她只是覺得母親沒必要到了最後關頭,還要硬撐着,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對她和楊如盛之間的關係有所隱瞞。在過去,鍾家的兒女們,提到父母的婚外關係,就到這是家庭的奇恥大辱,其實有些事情一旦過去,就真的過去了。

冷悠湄的臉上果然出現了不快,出乎鍾秋意外,短暫的本能的惱怒之後,她十分坦然地對女兒説出自己的遺憾。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女兒敞開通往心靈的大門。這類話題在過去絕對是個區,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惟恐造成家庭成員之間不必要的尷尬。鍾秋做夢也不會想到,母親對她説出的竟然是那麼一種遺憾。讓冷悠湄耿耿於懷的,不是她和楊如盛之間,發生過什麼關係,而是恰恰相反,是事實上從來沒有。冷悠湄遺憾的是自己在擔了通姦的虛名,早知今,何必當初,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之際,冷悠湄到真正不高興的,是她和楊如盛之間竟然是真的沒事,不僅沒有的接觸,甚至任何具有曖昧關係的親暱行為,也令人難以置信地沒發生過。

現在,到震驚和多少有些不快的,是作為女兒的鐘秋。鍾秋開始懷疑自己的原始動機,她吃不準自己是希望母親和楊如盛之間,是有什麼好,還是沒有什麼好。也許是僅僅出於好奇,也許只是想個明白,她發現自己突然失去了和母親繼續談話的方向。

一開始,她只是想證實母親和楊如盛之間,確實存在着的一種愛,這種愛是她一直想探尋的,成為她後來想拍攝一部和母親有關的電視劇的重要契機。神戀愛並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結局,對於電視觀眾來説,歌頌那種離了關係的愛情,早就是一個應該過時的話題。

一名護士進來給冷悠湄掛水,連續不斷地輸,冷悠湄的靜脈管壁已經變得十分脆弱,以至於每次重新掛水,都是一次非常艱難的工作。護士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身材像模特一樣好看,她知道鍾秋是個導演,表現得很友好,總是很主動地和鍾秋説話,與許多年輕漂亮女孩的如意算盤一樣,她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突然會被某個慧眼識英雄的大導演看上,極幸運地走上熒屏,一舉成名,成為一顆耀眼的明星。護士笑着對鍾秋説,希望今天的這一針,能一針見血,然而對於冷悠湄這樣的病人,能不能一針解決問題,那就要看運氣了。她拿起冷悠湄的手臂,仔細地研究着,研究了半天,換了一隻手,繼續研究,臨了,她終於選中一個地方,一針下去,一道紅線出現在透明的塑料管裏,護士小心翼翼地拉開勒緊的膠帶,還未將針頭固定好,血管已經又破了。

這樣的情形經常發生,鍾秋幫不上忙,只好在一旁乾着急,希望接下來的一針,能夠運氣好一些。冷悠湄變得已經有幾分麻木,護士在她身上扎過來扎過去,她至多是皺一皺眉頭,任憑護士忙亂。今天的情形特別糟糕,連續多少針都失敗了,護士似乎已經沒有了信心,最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黔驢技窮,紅着臉對鍾秋説:“我去把護士長找來,反正我是不行了。

“護士長很快被喊來了,她高超過人的扎針技術,仍然不能解決問題,只好再向主治醫生請示。護士長獲得的方案是立刻實施靜脈切開手術。負責冷悠湄這張病牀的醫生,是一名年輕的主任醫師,雖然醫術在醫院裏首屈一指,但是他已經不止一次向鍾秋暗示,對於冷悠湄這樣的危重病人,所有的治療都將證明是白花力氣。

在醫護人員為冷悠湄實施手術的時候,他又一次把鍾秋叫到了醫生辦公室。

年輕的主任醫生神情嚴肅地説:“我想,你們作為家屬,應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這個世界上,經常會發生一些奇蹟,可是在你母親身上,大概不會再有什麼奇蹟發生。”鍾秋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到有些不好意思,十分尷尬地把頭低下。她找不到什麼更合適的辦法,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不管怎麼説,治不好病人的病,就是醫生的無能。

她覺得作為醫生,沒權力為自己的無能理直氣壯,但是她也不敢得罪醫生。居人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冷悠湄雖然住的是高幹病房,然而這年頭,能住高幹病房的人並不少,病房的醫生見多不怪,並不把高幹的頭銜放在眼裏。

年輕的主任醫生説:“老實説我們已經盡了力。”鍾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不動聲地説:“你們是盡了力,但是,盡力也沒有治好我母親的病。”

“有許多病是治不好的。”

“當然,病要是都能治好,國家幹嗎還要養那麼多的醫生“鍾秋意識到自己的話過於尖刻“對不起,養這個詞,對你們醫生來説,不太合適,我只是説順了嘴,並沒有什麼惡意。人們常説國家養知識分子,我們都屬於知識分子,所以不得不習慣這個詞,不是嗎?”年輕的主任醫生不以為忤,他坦然地説:“不對,對於知識分子,恐怕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我看過一篇很有趣的文章,對那上面的觀點深表贊同,知識分子的概念應該縮小,應該是指那些專門從事神生活的人,譬如教師,譬如神父,譬如做思想工作的黨支部書記,像我們這種幹醫生的,還有工程師,演員,都只能算是專門技術人員,不應該混在知識分子中間。

鍾秋覺得這説法很有意思,便問像自己這樣幹導演的,能不能混跡於知識分子之列。

年輕的主任醫生説,得看怎麼算,按照他剛剛所説過的理論,導演拍攝出來的東西,如果是想教育人民,是進行思想工作,那就得算是個知識分子,如果是為了賺錢,僅僅為了娛樂,就不能算。正説着,護士長過來報告,説靜脈切開手術已經完成,總的來説還算順利。年輕的主任醫生聞訊,立刻準備去看望冷悠湄。鍾秋一把拉住了他,希望他能就母親的最後子,做一個比較準確的預測。

“我知道這很難説準,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子“鍾秋説完,到一陣絕望,眼眶不完全濕了。年輕的主任醫生説:“你看,事實上,正如你所説的那樣,我是沒辦法告訴你準確的子,總之時間不會太長了。”三天以後,鍾秋一手策劃了楊如盛和冷悠湄的見面。這是一次戲劇的見面,在後來拍攝的電視劇中,鍾秋不僅如實地再現了這一場景,而且把它當作非常重要的一段戲來處理。就在冷悠湄實施靜脈切開手術的當天晚上,鍾秋冒冒失失地跑去見楊如盛,將母親病情的嚴重告訴了他。楊如盛到很猶豫,心事重重,吃不準自己是否應該去探望冷悠湄。他鼓不起這樣的勇氣,最後,還是鍾秋邀請了他,他才一口答應下來。

“按説,我是應該去看一看她,你母親對我恩重如山,一想到她,我就心裏有愧。我知道自己沒臉去見她,既然你讓我去,那好,我一定去。”那天的會面充滿了詩意,而且十分圓滿。鍾秋的擔心很快煙消雲散,楊如盛的突然出現,冷悠湄未表現出任何惱怒,這一點,恰恰是鍾秋事先最擔心的。人心是個很古怪的東西,鍾秋清楚地知道母親希望有這麼一次會面,同時也知道人們常常不能正確地對待自己的願望。儘管母親內心十分願意有這麼一場會面,可是當這會面真成為事實以後,冷悠湄很可能翻臉不認人,拒楊如盛於門外。大家都會做一些違背自己心願的事情。結果遠遠超出了鍾秋的預想,這是一次成功而有意義的會面,會面結束以後,母親臉上出的那種巨大的幸福,像黃昏時湖面上折的陽光,熠熠閃亮,久久不肯逝去。

鍾秋不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只是遠遠地觀察着,不敢有任何打擾。陽光從窗户裏照了進來,正好在冷悠湄失血的臉上,襯着雪白的被單,她似乎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在鍾秋的印象中,母親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美麗過。整個會面的過程顯得有些漫長,而在這漫長的時間裏,鍾秋一直很識相地躲在陽台上,她知道這樣的機會來之不易,自己多耽誤一分鐘都是罪過。冷悠湄儘可能地保持着平靜,兩鬢斑白的楊如盛像一個認錯的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地坐在牀前的一張椅子上,他們時不時地説着什麼。顯然,現在説什麼並不太重要,時間和空間在概念上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過去和將來也變得沒有意義。重要的只是現在這個場景。鍾秋忽然領悟到,人生的滑稽之處有時候就在於,以往所經歷的一切痛苦,一切磨難,一切幸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鋪墊,不過是為了在未來的某個時間裏,為了某個特定的場景做準備。

陶紅應該早想到楊衞字不可能和那個姓侯的女人徹底分手。對於楊衞字的所作所為,陶紅總是儘量往壞的方面設想,對於他這樣的男人,不能寄予任何美好的希望,然而即使是這樣,楊衞字仍然還會做出許多讓陶紅預想不到的事情。從住回家的第一天起,陶紅就警告過楊衞字,她告訴他至多在這一兩天,他必須儘快找了個地方搬出去住。既然在法律上,他們現在還是夫,那麼緊接着該做的一件事,就是認認真真地考慮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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