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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第十二章(2/2)

瓊瑤/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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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説!”小雙紅了臉:“總是愛開玩笑!”我跟着小雙往屋子裏面走,雖然手裏抱着東西,我仍然對那小院東張西望的打量了一番,院子好小,小得可憐,新割除的雜草像沒剃清的頭,東一塊西一塊的叢生着,圍牆的籬笆邊有兩排芭蕉和蘆葦,倒長得相當茂盛,相反的,通往正屋的小徑兩旁,新栽了兩整排的玫瑰,卻都無打采的垂着頭,一副營養不足的樣子。小雙看出我在打量花園,就笑着説:“這院子真彆扭,種花它不長,雜草倒長得個快!”我想起前一陣子,她説盧友文搬家啦、除草啦、種花啦,原來是在佈置新房,就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説:“你如果早告訴我,你在佈置新房,我來幫你除草施肥,保管現在已經開了滿院的花兒了!”小雙笑了笑,也不説話。我走進了玄關,跨上地板,就一眼看到盧友文正在書桌前坐着,桌上堆滿了書籍、字典、稿紙、茶杯…等東西。看到了我,盧友文回頭對着我一笑,説:“我正寫到一個高階段,我不陪你,現在一中斷,等下情緒就不連貫了,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不會!不會!”我連忙説。小雙已經拉拉我的袖子,指指裏面的一間房間,我看她嚴重的樣兒,嚇得我連那間“客廳”是個什麼樣兒,也沒看清楚,就跟着她走進了“卧室”裏。到了那間卧室,我才大略明白,這也是棟經過改良的式屋子,榻榻米換成了地板,紙門也已換成木板的隔間。但是,顯然整棟房子都已年久失修,地板踩上去會咯吱咯吱響,風吹着窗欞,似乎整棟房子都在那兒搖晃、呻,和掙扎。我把手裏的東西堆在牀上,四面看看,那張牀倒是新買的雙人牀,除牀以外,室內還有個衣櫥、一張小桌子,和兩把藤椅。連化妝台都沒有,只是,那桌上放着一面鏡子。鏡子旁邊,有個小花瓶,裏面着兩支蘆葦。我從不知道蘆葦也能瓶,看來別緻的。小雙笑了笑,坦白的説:“這是‘花園’裏的特產,蘆葦和芭蕉葉,我有時也兩支芭蕉葉子,甚至,兩支青草,讓屋裏有點生趣。”生趣!聽到這兩個字,我才覺得這屋子是相當陰暗的,空氣裏有股濕與黴腐的味兒。這房子總共也只有兩間,後面就是廚房和廁所,從卧房的窗子望出去,後面還有個小窄院兒,卻完全是雜草蓬生了。小雙紅了紅臉説:“他忙着寫東西,沒時間除草,我呢?割一次草就破了手指頭,他説不許我再去碰那些野草了。”我點了點頭,不想再深入的研究這房子了,反正,橫看豎看,這房子就沒有一點“新房”的樣兒。平常,我還總覺得我們家的房子簡陋,現在,才真知道什麼叫“簡”什麼叫“陋”我們家的那些鏤花窗格,曲曲徊廊,和小院裏的繁花似錦,和這兒比,簡直是“天堂”了。

“房子很小很破,”小雙解釋的説:“好在,我們兩個對物質上都沒有什麼大要求,子過得去就行了。”

“盧友文現在總有點稿費收入了吧?”我那“現實”的病又發作了。小雙的臉又紅了紅。順手在牀頭上拿過一本雜誌來,那雜誌已經翻得又舊又破了。她翻開來,滿臉光采的拿給我看,那攤開的一頁上,赫然是盧友文的名字,我翻了翻,是篇短篇小説,題目叫《拱門下》。

“題目就取得好,”我説:“不俗氣!”小雙笑着點點頭,好驕傲、好欣的樣子。我本來還有句話,想問她這樣的一篇小説,能拿到多少稿費?後來一想,別總是釘着問人家錢的問題,顯得我這人滿身銅臭,毫不詩意,豈不辜負爸爸給我們取名字時,加上的這個“詩”字嗎?於是,我笑着從皮包裏先取出我們的“份子”再取出那串項煉,我到小雙手中,笑着説:“項煉是媽媽給的,她説不值錢,讓你留着當紀念。‘份子’是全家湊的,當然,絕大部份是媽媽爸爸拿出來的。我知道你們對金錢看得很淡,但是,生活總之是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件件要花錢,我們就‘現實’一番了。何況,我們都很懶,不願意分開去想禮物,就合起來送這一份。”小雙怔怔的望着我,半天半天,她似乎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反覆解釋,她只是瞪大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最後,我一急,就直截了當的説了:“我們猜想你缺錢用,商量着把禮物折為現款,全家推派我來做代表,認為我口才好,不會傷你的自尊。現在,錢送到了,我的口才可不行,假如你認為這錢會侮辱了你的話,你就把它一把火燒了,然後把我趕出去。”小雙瞅着我,頓時間,她竟眼淚汪汪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緊緊的握着我,只説了句:“為什麼你們都對我這樣好?”説完,就低下頭去,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哭起來了。小雙一向個強,即使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也有本領不讓它落下來。現在,她竟然毫不剋制的哭泣起來,就使我心慌意亂了,又怕她把盧友文給招惹進來,因為我皮包裏還有我哥哥託帶的一件“危險禮物”呢!於是,我摟着她,急急的説:“只要你知道我們都是好意,只要你能領情,只要你高高興興的收下,我們也就開心了!”小雙用手絹擦了擦臉,很快的收了淚,她摔摔頭,振作了一下説:“我能不收下嗎?我能拒絕嗎?我還不至於那樣不識好歹!何況…何況…”她又低下頭去,用好低好低的聲音,輕輕的説着:“我也不瞞你,詩卉,你們並非錦上添花,你們在雪中送炭呢!我…我實在得沒辦法了。人,僅憑傲骨也不能活的,是不是?”我心裏有點糊塗,我已料定小雙生活很苦,但是,苦歸苦,自粕以過下去,她在音樂社有四千元一個月的薪水,盧友文也多少可以收入一點稿費了。兩個人的需求都不大,何況,前幾個月,詩堯才給了她一萬塊呢!我正在心裏計算着,小雙已抬起頭來,深了口氣,她把長髮往後一掠,衝着我就嫣然的笑了,説:“好了,讓你第一次來,就看着我淌眼淚,好沒意思!你坐好,我去給你倒杯茶來!”

“你別跑!”我拉住她的衣服。

“還有一樣禮物呢!”

“什麼?”小雙嚇了一跳。

“不來了,不來了,這樣子,我真的不好意思了,管你是什麼,我反正不收了。”

“你坐好,”我把她壓在牀上,正説:“小雙,這件禮物是什麼,連我也不知道,是哥哥要我帶給你的!”小雙的臉驀然慘白,她往後直退,我已取出那個信封,送到她面前去,小雙迅速的跳起身子,掙了我的手,好像我拿着的是一件毒葯似的。她退到門邊,對我一個勁兒的搖頭,臉是嚴肅的、責備的,而且,是相當惱怒的。

“詩卉!你拿回去!如果你和我還是朋友,你就拿回去!不管這信封裏裝的是什麼,只要是來自你哥哥處,我絕不收!詩卉,我告訴你,我嫁給友文,是因為我們深深相愛,跟着他,無論吃多少苦,我心甘情願。這一生,我絕不做對不起我丈夫的事!”她那樣義正辭嚴,她那樣一團正氣,她那樣凜凜然不可侵犯,使我覺得自己好差勁、好可恥、好不應該。我訕訕的拿着信封,整個腦門子都發起熱來了,我説:“早就知道是碰釘子的事兒,哥哥偏要我做!回去,我不找他算帳才怪!”小雙看我滿面懊喪,她又心軟了,走過來,她拉住我的手嘆了口氣,然後陪笑的説:“別生我氣,詩卉!”

“你別生我的氣就好了!”我勉強的笑了笑,把那信封回了皮包裏,經過這樣一鬧,我覺得興致索然了,站起身來,我説:“好了,我要回去了。”小雙用手臂一把圈住了我,笑着説:“你敢走!你走就是和我生氣!坐下來,我給你倒茶去!”説着,她不由分説的把我推到牀上去,我覺得,這時一走,倒好像真和她嘔氣似的,也就坐了下來。她走出了卧室,我依稀聽到她和盧友文談了幾句什麼,只一會兒,她就端着杯熱茶走了回來。我説:“我們不會聲音太大,吵了盧友文吧?”

“不會。”小雙笑的,忽然恢復了好心情,就這麼出去繞了一圈,她看來就神抖擻而容光煥發。

“他説他今天寫得很順手,已經寫了兩千字了。他要我留你多玩玩,幫他好好招待你!”原來,盧友文的“順手”與“不順手”會這樣影響小雙的,我凝視着她,發起愣來了。

“怎麼了?”小雙推推我,笑着説:“不認得我了?”

“盧友文每天能寫多少字?”我問。

“那怎麼能有一定?”小雙笑容可掬。

“你在説外行話了!寫作這玩意,順手的時候,一天寫個一千字兩千字就很不錯了,不順手的時候,幾個月寫不出一個字的時候也多得很呢!”

“那麼,盧友文是‘順手’的時候多呢?還是‘不順手’的時候多呢?”

“當然不順手的時候多呀!”她的眼裏有着真摯的崇拜。

“許多大作家,窮一生的努力,只寫得出一部作品來!”

“哦!”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盧友文那篇《拱門下》拿了過來,想拜讀一番。小雙馬上把枱燈移近了我,笑着説:“可能你不會喜歡他寫的這種東西。”

“為什麼呢?”我問。

“你看看再説吧!”我看了,很快就看完了,那是一篇大約八千字左右的短篇。沒有什麼複雜的情節。主要是寫一個礦工的女兒,認識了一位大學生。這女孩因為平都和一些獷的工人在一起,覺得自己所認識的男友都不高尚,認得這大學生後,她把所有的希望和憧憬都放在這大學生身上。一晚,這大學生約她在一個廢園的“拱門下”見面,她興沖沖的去了,帶着滿腦子羅曼蒂克的思想,誰知,這大學生一見面就摟住她,伸手到她的裙子裏去摸索求歡,她幾經掙扎,狼狽而逃。這才知道:“男人都是一樣的。”我看完了,放下那篇《拱門下》,我默然沉思。小雙小心翼翼的看看我的表情,問:“你覺得怎樣?”

“很好。”我聳聳肩。

“只是不像盧友文的作品!”

“為什麼?”小雙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説:“我不懂文學。但是,我看過很多中外文學,我覺得,他可以選擇更好的題材來寫!例如…”我瞪着她:“寫一篇你!寫一篇他心目裏的小雙,寫你的愛情,你的純真,你為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有這麼一篇東西,會比大學生伸手到女孩衣服裏去,更能動我,也更能讓我有真實!”

“我早知道你不會喜歡!”小雙不以為忤的笑着:“你是唯美派!但是,你不瞭解人…”

“人就是這樣的嗎?”我有點動。

“盧友文第一次約會你,就把手伸到你衣服裏去了嗎?”

“胡説八道!”小雙叫着,漲紅了臉。

“你別一個釘子一個眼吧,人家是寫小説呀!”

“原來小説是不需要寫實的!”我再聳聳肩。

“我記得盧友文曾在我家大發議論,談到小説要‘生活化’的問題,我現在懂了,所謂生活化,並非寫實,而是唯醜!”

“沒料到,”一個聲音忽然在門口響了起來,我抬起頭,盧友文不知何時,已笑的站在房門口。

“詩卉對小説,還有很多研究呢!”

“研究個鬼!”我的臉發起燒來。

“我不過在順嘴胡説而已!”小雙一躍而起,她喜悦的撲過去,用雙手握住盧友文的手,抬頭仰望着他,她眼底又轉着那種令人心動的光華。她的聲音裏充滿歡樂和崇敬。

“寫完了嗎?你瞧,手寫得冷冰冰的,我倒杯熱茶給你暖暖手。”説完,她像只輕快的小蝴蝶般飛了出去,一會兒,又像只輕快的小蝴蝶般飛了回來,雙手捧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盧友文接過茶來,憐惜的看了看小雙,用手輕撫着她的頭髮,説:“小雙是個傻女孩,跟着我這個瘋子試悽!”

“你是個瘋子嗎?”我笑着問。

“放着幾百件可以賺錢的工作不去做,卻在家裏餓着肚子寫小説,這種人不算瘋子,那種人才是瘋子?”盧友文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一直帶着微笑,渾身都散發着一種不尋常的“力量”一種屬於神的“力量。”我凝視他,難怪小雙愛他,他確有動人心處。

“你不是瘋子,”小雙柔聲説:“你是天才。”

“天才與瘋子間的距離有多少?”盧友文問,灑的、自嘲的微笑着:“小雙,我可能是天才,我也可能是瘋子,我如果不是天才,我一定就是瘋子,也可能,我既是天才,我又是瘋子!”小雙“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在説繞口令嗎?什麼天才瘋子的一大堆!我不管你是天才還是瘋子,你餓了嗎?要不要我給你下碗麪?天才也好,瘋子也好,都需要吃東西,是不是?”盧友文‮摩撫‬着小雙的肩膀,温柔的笑了。

“我不要吃東西,我在想…我應該寫一部書,書名就叫‘天才與瘋子’,説不定,這本書可以拿諾貝爾獎呢!”小雙抿着嘴角笑,望着我直搖頭。

“你瞧,詩卉,這個人的腦?鎦揮行詞椋?br>盧友文的笑容忽然收斂了,望着小雙,他正的、沉重的,幾乎是痛苦的説:“不,小雙,我的腦?鍩褂心悖∶魈歟乙鋈フ夜ぷ髁耍醋骷熱徊荒艿狽鈎裕揖透謎腋齬ぷ餮釒悖也荒莧帽鶉慫擔鹽牧佳黃穡∥胰フ腋黿淌櫚墓ぷ鰨鋁絲危梢哉昭醋鰨薄壩鹽模斃∷嶸摹⑿⌒囊硪淼乃擔骸爸觳僑遙樟艘煌蚩楦頤親骰槔瘢褂幸淮盍賭兀彼У木僮拍譴盍叮酶鹽目礎?br>“哦!”盧友文一怔,望望那項煉,又望望我,笑容全消失了。正要説什麼,小雙輕柔的叫:“友文!”盧友文嚥住了要説的話,他再愛憐的‮摩撫‬着小雙的頭髮,輕嘆了一聲,説:“古人有句話説得最切實:貧賤夫百事哀!”説完,他轉身又出去寫文章了。

我望着小雙,一時間,覺得觸頗多,而又説不出所以然來。小雙也坐在那兒怔怔的發愣,手裏緊握着那串項煉。我的眼角掃到那篇《拱門下》,我忍不住説:“他稿費收入不高嗎?”小雙望着那雜誌,嘆了口氣。

“這種雜誌,是沒有稿費的!傍稿費的雜誌,只用成名作家的稿子!”

“那麼,那些成名作家在未成名以前,怎麼辦呢?”

“就像友文一樣吧。”小雙説:“最傷腦筋的,還是友文太認真,每個字都要斟酌,寫出來的東西就少了。”她看看我,忽然説:“不知道什麼地方有舊鋼琴賣,我想東拼西湊一下,去買一架鋼琴,可以在家裏收學生。”

“你那音樂社的課呢?”我詫異的問:“不上了嗎?”

“音樂社這個月已經關門了。”小雙笑笑説:“那老闆認為利潤太少,管理麻煩,不幹了。所以,”她揚揚眉

“我也失業了。”哦!敝不得她那麼苦!敝不得她那麼急需錢用!我望着小雙,她又羞赧的笑笑,低聲説:“本來我也不至於很拮据,但是,你不知道一個單身漢…像友文,他是不大會支配生活的,結婚前,我才知道他借了許多債,這兒一百,那兒兩百的,我就幫他一股腦兒全還清了。”我點點頭,説什麼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苞着盧友文吃苦,只要她認為是快樂,也就無話可説了!那晚,我回到家裏,心中説不出是一股什麼滋味。直接走進詩堯的房間,我把那信封重重的放在他書桌上。他看看信封,冷冷的説:“連拆封都不拆嗎?”

“是的,連我的友誼,都幾乎送掉了。”詩堯一語不發,拿起那信封來,他撕開了口,從裏面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張,他把那紙摺疊成一架紙飛機,在滿屋子裏拋擲着。我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一把抓住那紙飛機,我打開一看,是一張山葉公司出的鋼琴“提貨單”憑條提取爸琴一架!在提貨單上,我的哥哥寫着一行小字:“寶劍以贈烈士,紅粉以贈佳人。鋼琴一架,聊贈知音者!”詩堯取餅那提貨單去,繼續摺成飛機,繼續在屋子裏飛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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