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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愛情 另一種婦女生活(2/3)

蘇童/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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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巧的手呀!顧雅仙讚歎地説。兩隻鴛鴦繡得活靈活現的,就像在水上游。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繡品。簡少芬又朝她微笑了一下,她的微笑是友善的,但是她什麼也沒説。繡這麼一件活能掙幾塊錢?顧雅仙問。

掙不了多少錢,簡少芬含糊地回答。

我兒子快結婚了,到哪兒都買不到像樣的枕套。顧雅仙嘆了口氣,少頃她又説,要是福生的喜牀上鋪了你的繡品,那就有福氣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繡一對枕套?就繡一對戲水鴛鴦好了。行啊。簡少芬隨口應允了。

這個午後簡少芬的心情很好,與顧雅仙的隔窗談話隨着陽光漸漸淡去而遺忘了。簡少芬萬萬沒有想到一句隨意的承諾導致了未來生活的巨大動盪。

第二天一早簡家的臨街小門被咚咚地敲響了。簡少芬以為是抄電錶的人來了,打開門發現來者是顧雅仙。顧雅仙的腋下挾着一對天藍的的確涼枕套,手裏攥着一絞彩絲線。顧雅仙沒有在意簡少芬尷尬的臉,她説,東西都帶來了,你替我繡一對鴛鴦好了,你的手藝我是絕對稱心的。簡少芬掩飾了內心厭嫌的情緒,心裏很是懊惱。

在為顧雅仙繡枕套時簡少芬受到了姐姐的多次責備。簡少貞厭惡地看着那對藍的確良枕套。她説,你攬下她們的活計?以後等着吧,什麼人都會來找你繡這繡那的。簡少芬愁眉苦臉地説,我也沒辦法,我不過是隨口答應一聲,沒想到她就當真了。簡少貞説,什麼真的假的,她們是存心來攪事的。我讓你別去搭理這種女人,你偏不信,你遲早會害在她們手上的。簡少芬避人耳目地把繡好的枕套還了顧雅仙,顧雅仙察覺到她的用意,她説,你放心好了,我不跟她們説這事,這些人臉皮厚着呢,要是讓她們知道了,説不定會拿什麼東西麻煩你呢。簡少芬無言地點點頭,很快就從醬園擁擠的店堂裏擠了出去。她發現櫃枱裏的杭素玉用一種戒備的目光盯着她,她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從醬園回到家,簡少芬的心情輕鬆了一些,一個惱人的負擔畢竟卸掉了。她沒想到黃昏時顧雅仙再次敲響了臨街的小門。

顧雅仙提着一隻尼龍包,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從包裏拎出一盒糕點和幾隻蘋果。簡少芬知道對方是來登門酬謝的,她推擋着那些禮物,臉一下子就紅了。簡少芬缺乏這種應酬的經驗,她覺得非常為難。你要是嫌禮輕了,等我走了你再扔。顧雅仙佯裝生氣地説,然後她提着禮物兀自朝樓梯上走去,簡少芬跟在她身後,簡少芬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木偶,被顧雅仙繞的線團牽住了,一切都身不由己。

簡家姐妹就這樣來了造訪的客人。顧雅仙端坐在一張舊式太師椅上,在矜持而冷淡的氣氛中並無侷促之,雙眼朝向簡氏姐妹和幽暗的房間顧盼生輝。簡少芬倒了一杯茶,顧雅仙從杯口上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黴味,但她還是喝了一口。茶葉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她想,這對可憐的姐妹就這樣招待客人,也許她們並不知道茶葉已經發黴了。

現在的醬油臭哄哄的。簡少貞突然對顧雅仙説了這句話,説完她就離開了客廳,在走進卧室時隨手拉上了門簾。她説什麼臭哄哄的?顧雅仙回味着簡少貞的話,她無法判斷這句話的確切含義。她説醬油呢。簡少芬小聲地解釋道,我姐姐脾氣怪,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你千萬別見怪。

我怎麼會呢?顧雅仙朗聲笑起來,她説,我猜她是在樓上悶壞了。説實在的,我真為你們姐妹倆擔心,就這樣悶着過下去,到老了可怎麼辦呢?

現在已經老了,過慣了清靜子,也就沒什麼可怕的。簡少芬低着頭,同樣的話她已經對人説過許多遍,現在不得不再説一遍。回答別人的這些問題幾乎已成為簡少芬的一種義務,簡少芬忌恨這些問題和同情的目光,奇怪的是她經常在等待它們,等待那種語言的鈍器帶來的痛楚,這時候她總是無法把握臉上的表情和舌齒間慢慢滑出的聲音。花布門簾後的咳嗽聲無疑是含有逐客意味的。顧雅仙終於站了起來,她微笑着抓住簡少芬攤在膝上的手,翻過來看那隻蒼白小巧的手掌。我會看相。顧雅仙長長的指甲在那隻手掌上劃來劃去,她説,吉人天相,少芬你快要好運了。簡少芬還沒來得及説什麼,就被顧雅仙拉到了樓梯口,顧雅仙説,我差點把正事忘了,我家福生禮拜天結婚,酒席是我請廚師在家辦的,你可一定要來喝喜酒。簡少芬連連搖頭説,不行,我們從來不到外面吃飯的。再説我手上活計忙,也沒有空。顧雅仙仍然握着簡少芬的手,焦急地拍打着,你就再賞我一次臉吧,顧雅仙懇切地望着簡少芬,她説,我又不是誰都亂請的,我是真心請你來喝這杯喜酒,難道要老姐姐跪下請你嗎?顧雅仙想到了什麼,又補充説,少貞要是肯賞臉,讓她也一起來吧。簡少芬仍然搖頭,苦笑着説,我姐姐就更不會去了,她也不會讓我去。顧雅仙朝屋裏瞟了一眼,神有些不快,她撇了撇嘴,你連這也要聽她的?活了大半輩子,你就不能給自己作一回主嗎?

簡少芬把顧雅仙送下樓,打開門發現外面的天又晦暗下來,雨絲已經斜掛在狹窄的街道上,那些未帶雨具的行人從醬園門口匆匆而過。顧雅仙啪地打開黑綢布雨傘,她朝簡少芬的部輕輕拍了一下,連嗔帶怨地説,你怎麼就不肯快地答應一聲呢?記住,禮拜天來我家喝喜酒,你要是體恤老姐姐,到時就別讓我再上門三請四請的了。那就去吧。簡少芬望着街上濕漉漉的石板路面和低陷處的水窪,眼睛裏是一種茫然而順從的幽光,她的手將那扇小門的手柄拉了一下、兩下,門軸就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她説,那就去吧。禮拜天的早晨簡少芬在燕聲啁啾中醒來,看看桌上的鐘才5點鐘,但她還是起牀了。她從姐姐的被窩上越過去,聽見姐姐在問,起這麼早幹什麼?今天別去菜場了。簡少芬走到窗邊打開了西面的窗子,她看見一隻紫黑的燕子從屋檐的泥巢中飛起來,在院子裏盤桓飛行。她想是她把燕子嚇着了,於是她輕輕離開窗邊,到廚房去打開煤爐的爐門,然後把一鍋草藥端到爐子上熬着。簡少芬在幹這些事時腦子裏仍然想着那隻燕子,燕子笨拙而慌張的飛行姿勢使她聯想到自己。她經常覺得巢裏的燕子是她整個生活的一種寫照。你真的要去顧雅仙家喝喜酒嗎?簡少貞在牀上大聲問。她是一片真心。簡少芬説,看來不去是不行的。你以為那喜酒是隨便喝的嗎?你要去就要送禮,我生來就討厭那種拉拉扯扯的應酬,什麼喜酒喪酒的?都是想從別人口袋裏撈錢。她説不收我的禮。如果一定要送就送吧,我去時帶上10元錢好了。簡少芬怏怏不樂地説。

不興那樣送禮的。要送就要趕在婚宴前送,否則人家拿了你的錢背後還要罵你,簡少貞在牀上父父地穿衣服,語調中帶有明顯的愠怒。她説,你非要喝那喜酒就去喝吧,不過你趁早把錢送給人家,人家等着呢。

簡少芬沒再説什麼,她對姐姐的話半信半疑,但一種受騙的覺還是像陰雲一樣浮上心頭。簡少芬看着藥鍋裏的黑藥汁漸漸翻沸起來,用筷子在藥鍋裏猛烈地攪了一下。不去了,不去了。簡少芬聽見憤怒而尖厲的聲音從嘴裏滑出來,她被自己驚呆了,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聲音。

不去了?簡少貞已經站在水缸邊刷牙了,她的嘴角沾滿了牙膏泡沫,不時地因牙刷的深入而發出乾嘔的聲音。不去就行了嗎?簡少貞又説,顧雅仙能放過你?你不去她會上門來請的。不信你就試試我的嘴巴。

煩死人了,你到底要不要我去?簡少芬緊鎖雙眉地打開桌上的梳妝盒,盒子裏是兩把細齒木梳,一瓶三花牌頭油和一隻白銀條簪。簡少芬準備給姐姐梳頭了,這也是姐妹倆每天早晨要乾的頭一件大事。多年來簡少貞始終如一地梳着舊式的圓髻,每次都是簡少芬替她梳的。

簡少芬手裏的梳子嵌滿了姐姐灰白的長髮,它們紛亂無序地纏在梳齒間,就像一堆枯草。她看着那些落髮,突然覺得一陣辛酸,手就遲滯地按在姐姐的頭頂上不動了。她説,可憐,都要掉光了。你説什麼?簡少貞回過頭看了看妹妹,我沒説不讓你去,你想去就去好了,何苦要攔着你呢?

我是説頭髮,你的頭髮快掉光了,我的手快抓不住了。掉光了才好。簡少貞冷笑了一聲説,掉光了你就用不着天天替我梳頭了。我不是這意思,我有點害怕。簡少芬説。你怕什麼?我都不怕。就是真掉光了也不怕,反正我不出門。簡少貞又回頭看了看妹妹的齊耳短髮,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説,你的頭髮還黑着呢,你怕什麼?

不知道,我説不清楚。簡少芬茫然失神,手中的梳子停留在半空中,她突然覺得梳子很重,而自己的手臂更加沉重,習慣和理智迫使梳齒靠攏姐姐灰白的長髮,但她的心在抗拒那些難看的失去了彈的白髮,不管是纏在梳齒間的,還是依然殘存在姐姐頭上的,她差點發出嘔吐的聲音,這些複雜的心情她永遠説不清楚,簡少芬對此到非常惶惑。從中午開始簡少芬有點心神不定。她倚窗觀望外面的香椿樹街,等待那輛披紅戴綠的嫁妝車經過,但嫁妝車遲遲沒有出現,她猜想它是從另外一個街口通過駛到顧雅仙家去了,後來她隱隱地聽到遠處有鞭炮聲炸響,不住舒了一口氣。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天的牽掛就是這樣熱烈持久的鞭炮聲。顧雅仙果然上門來請簡少芬了。顧雅仙先是在簡家的小門上敲了一陣,沒人下樓開門,她就從醬園裏繞進去,打開了素封死的那扇門,直接站在天井裏對着樓上喊。簡少芬蒼白的臉後來出現在窗口,一半是茫然一半是地望着天井裏的女人。顧雅仙向她揮着一隻油膩的袖套喊,6點鐘開席,你可一定要來。我忙得腿都抬起來用了,別讓我跑第二趟。簡少芬對她笑了笑。顧雅仙又説,你在忙什麼?今天就別繡了,打扮打扮來喝喜酒吧。簡少芬的身子朝窗外探了探,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她只是輕輕地説了一句,那就來吧。這天顧雅仙家門口擠滿了前來赴宴和看熱鬧的人,所有過路的人和車輛都必須小心翼翼地穿過這些歡樂而無所事事的人羣,他們看見了醬園樓上的簡少芬跟在顧家運酒水的黃魚車後面。簡少芬穿着一件顏和式樣都顯得奇怪的絲綢襯衫,低着頭走進擁擠的新婚人家。他們對簡少芬的到來到意外,目光都追逐着那個矮小的背影,後來有一個女人以知情者的口吻解開了人們的疑團,她説,她跟雅仙是很要好的。簡少芬一進去就後悔了。顧雅仙家裏螞蟻般的人羣和亂哄哄的氣氛都使她害怕。她不知道該坐在哪裏,也不知道該跟誰説話。她看見顧雅仙在天井的臨時搭就的廚房裏搬着碗碟,就走過去了。來啦?去喝杯喜茶吧。顧雅仙嘴裏招呼着,手卻不停地在忙着什麼。簡少芬漲紅着臉從提包裏拈出一個紅紙包,放在一隻碟子上。你看你,這麼客氣幹什麼?顧雅仙佯嗔道,我讓你別送禮,你還是送了,反倒讓我難辦了。簡少芬搖了搖頭,她看了四周圍一眼説,真熱鬧。顧雅仙朗聲笑起來,結婚喜就要這份熱鬧,少芬,你去福生的新房玩玩吧,新郎新娘都在裏面呢。簡少芬走到新房的門口,看見裏面人更多,喧譁的聲音也更其熱烈,她又折身離開了。她的內心再次充滿了受騙的覺,整個顧家沒有一個適宜於她的地方,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這兒。

開席時顧雅仙找簡少芬入座,竟然不見她的人影了。有人説看見她已經走了。顧雅仙跺了跺腳,罵道,這個神經病女人。罵完就追了出去。顧雅仙在藥店門口追到了簡少芬,她把她往回拉拽着説,少芬,你這是幹什麼?我要是怠慢了你你可以罵我,你怎麼能走呢?簡少芬窘迫地低下頭,任憑顧雅仙拽着她走,她囁嚅着説,我只是有點害怕,人太多了。這樣的場面我不懂該做什麼該説什麼。顧雅仙拍了拍大腿説,咳,你這個人呀,我是請你喝喜酒的,你什麼也不説還不行嗎?你走了可不行,今天我還要介紹你認識一個人呢。簡少芬回到顧家,鄰座的客人都用揣測的目光望着她。顧雅仙拉着簡少芬的手從6張桌子間穿梭而過,最後把她按在一張空凳子上,好了,你就坐在章老師旁邊吧。顧雅仙在簡少芬肩上用力一按,章老師也是個老實人,你們互相照顧,隨便聊聊吧,誰也別客氣。簡少芬從眼角余光中判斷那是個40來歲的男人,戴了副眼鏡。她低下頭,從提包裏掏出一小團酒棉花,將杯碗筷都擦了一遍,她的目光觸及了章老師的兩隻腳,那兩隻腳上套着一雙碩大的解放鞋,這種不合時宜的穿戴使簡少芬無聲地笑了笑。簡少芬沒有再朝章老師的鞋看,後來她看見章老師的手小心翼翼地伸過來,往她的碟子裏挾了一塊鹹,聽見他用同樣小心翼翼的聲音説,你吃。簡少芬討厭吃鹹,但她還是很有禮貌地説,你吃,我吃不下。簡少芬始終沒有正眼看章老師,她想起顧雅仙剛才丟下的話風,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熱,她悄悄地把用過的酒棉花扔到地上時,聽見章老師又説了一句話,講衞生是很有好處的。這句話給簡少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簡少芬回憶她與章老師接觸往的過程,她對他產生的好也就是從那句話開始的。杭素玉上班時路過綢布店,看見架子上新到了幾種絲綢,她繞進去看了一會兒,後來就遲到了。她走到醬園門口,看見店堂裏已經有人在打醬油了。櫃枱裏顧雅仙和粟美仙都在,杭素玉想她乾脆去鐵匠鋪看看,她託老鐵匠打磨的剪刀是否已經好,反正已經遲到了,反正她們已經在考勤卡上做下記號了。杭素玉後來提着一把新磨的剪刀再回來,正好聽見粟美仙嘴裏蹦出一個的名字:孫漢周。杭素玉的心往上拎了一下,站在門外偷聽,但粟美仙的聲音突然低下去了,怎麼也聽不清楚。雖然聽不清楚,從店堂裏傳出的竊笑聲中,杭素玉判定粟美仙又在背後説她的壞話。

杭素玉走進去,店堂裏的人一下子噤聲不語了,神態各異地望着她。杭素玉乒乒乓乓乓地撞進櫃枱裏面,佩上圍裙,戴上袖套,然後她突然把那把剪刀往櫃枱上一拍,誰再在背後嚼蛆,老孃就用這把剪刀剪了她的舌頭,説剪就剪,老孃不怕吃官司。杭素玉的嘴顫抖着,她的目光充滿了暴怒的挑釁,視着粟美仙。粟美仙卻不看杭素玉,若無其事地把一包蘿蔔乾進一個女人的菜籃裏,她説,今天天氣不對頭,又悶又熱,我看見公廁裏的蛆爬得到處都是,噁心死了。整整一天杭素玉就靠在貨架上一動不動,偶爾地視線落在粟美仙身上,她的眼睛有一點明亮的光焰。杭素玉的情緒有些異常,顧雅仙和粟美仙都注意到了這點,但誰也沒有更多的戒備,醬園女店員之間的口角是經常發生的。下午4點多鐘,香椿樹街又熱鬧起來,從工廠下班的人從醬園門口成羣地經過,有的就拐進了醬園,杭素玉這時候離開了櫃枱,她在門口拉住一個男人問,我家老宋回來沒有,那個男人説,回來了,在家門口跟人下棋呢。杭素玉笑了笑,回過頭對顧雅仙説,我先走了,今天又遲到又早退,你都給我記上吧。顧雅仙打開考勤卡,在杭素玉的名字後面又重重地打了一個×,她説,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調她走不肯,留下來又不幹活。顧雅仙氣咻咻地抱怨着,突然發現櫃枱上的那把剪刀,她順手把剪刀收了起來。這個潑貨,她把剪刀帶來幹什麼?顧雅仙説,怪嚇人的,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粟美仙在一邊説,你別動剪刀,就放那兒,讓大家看看這個潑貨。我就不相信她敢對我動剪刀。粟美仙話音未落,就看見醬園的門被踢開了,杭素玉和她丈夫老宋一前一後衝了進來。

粟美仙,我剪了你的舌頭就去吃官司。杭素玉高叫着去抓櫃枱上的剪刀,顧雅仙想奪已經來不及了,她把粟美仙朝裏面的倉庫推,美仙,你快躲一躲。粟美仙踉蹌着退到倉庫,下意識地想拉住顧雅仙的手,但杭素玉已經衝了過來,整個身體抵住了倉庫的門。杭素玉對她丈夫喊,你這個笨蛋,你快來揪住她,我要剪了她的爛舌頭。老宋就過來捉住了粟美仙的雙臂。杭素玉又喊,掰開她的嘴,我剪了她的爛舌頭。老宋去掰粟美仙的嘴時手上被狠狠咬了一口,幾乎是同時他的下身也被粟美仙捏了一把,老宋疼得跳了起來。粟美仙騰出了身子,和杭素玉扭打在一起,這時候她聽見了顧雅仙尖厲的喊聲,殺人啦!殺人啦!

人們從街上湧進醬園,阻擋了老宋夫婦對粟美仙的襲擊。有人從杭素玉手中搶下那把鋒利的剪刀,從倉庫的窗户扔進了簡家姐妹的天井裏。當事人被一個個地架開了,除了老宋沒有明顯的外傷,杭素玉和粟美仙的臉上都留下了形狀不同的抓痕和血印。醬園裏擠滿了人,他們望着3個當事人,對事態的發展議論紛紛。顧雅仙嚴厲地指責了哭喪着臉的老宋,她指着老宋的鼻子説,你看你多沒出息,女人間的臭事要你個大男人來瞎攪,你們殺了人難道不要償命嗎?

沒想殺她。素玉只説要割她的舌頭,她拖着我來我只好來。老宋捂着褲襠,有氣無力地回答説。

割舌頭就是要殺人。什麼事情不好解決,非要動刀殺人嗎?殺人,殺人,你才在瞎攪。老宋很不耐煩,他的手在褲襠處摸了一下,突然苦笑着説,她也夠狠的,連汗也沒碰到她一,倒把我的卵蛋給捏碎了,不信下來給你看看?店堂裏的人都笑起來,顧雅仙也忍俊不捂住了嘴。想想又不該笑,於是正道,素玉和美仙這樣鬧下去不行,我要向領導反映的。我是醬園的負責人,萬一出了人命我可負責不了。這天醬園到很晚才打烊,等人去店空了,顧雅仙發現貨架上的瓶裝醬菜和味、鹽袋少了許多,明顯是被人趁亂捲走的。顧雅仙想想就遷怒於杭素玉和粟美仙身上了,這些損失應該讓她們兩個人一起賠償。

簡少芬到天井曬衣服,發現地上有把剪刀,她把它撿起來放到一隻倒卧的醬缸上,並沒有把丟棄的剪刀和前幾天醬園的那場毆鬥聯繫起來,她從來沒有觀望鄰里鬥嘴打架的習慣,這也是簡家古老的家規之一。那天黃昏樓下的喧鬧她是聽見的,她想下樓看被姐姐阻止了。

不知誰在天井裏丟了剪刀。簡少芬上樓時順便把剪刀帶回來了,她試了試刀鋒説,還是把新剪刀呢。放廚房裏吧,剖魚剪菜能用得着。簡少貞説。簡少芬就把剪刀掛在了牆釘上,她不知道這把剪刀是怎麼落到她家的天井來的,想想這件事情似有蹊蹺之處。幾天來簡少貞一直埋怨她的熱傷風。傷風誘發了她的頭疼病,也使她的脾變得更加陰鬱和易怒。簡少芬建議姐姐掉那件藍布罩衫和玄褲子,她説,這麼悶熱的天,又不出門,你捂那麼嚴幹什麼呢?在家穿什麼都沒有人看見的。簡少貞對她的建議置若罔聞,她躺在大牀上懶懶地搖着蒲扇,枕邊放着一台老式的木殼收音機。收音機裏傳出越劇《碧玉簪》哀怨的唱腔,正好是“三蓋衣”那個著名的片斷。什麼三蓋衣?簡少貞突然關掉了收音機,鼻孔裏哼了一聲説,嚴小姐是個蠟燭貨,自輕自賤的蠟燭貨。那是戲文,不能當真的。

説來説去男人更可惡。簡少貞嘆了口氣,在額角上擦了一點薄荷油,然後她説,我頭疼得厲害,好像是熱火發不出來的樣子,少芬,你來給我刮刮痧吧。

簡少芬應聲走出去端了一碗涼水,她走到牀邊替姐姐把衣服了。姐姐的雪白的松垂的上身就這樣袒在她的目光中,手指觸摸之處是微涼而柔軟的,鼓出的脊椎兩側還留有上次刮痧的紅印。簡少芬噙了一口水噴到姐姐的後背上,姐姐端坐着一動不動,簡少芬自己反而顫慄了一下,她的手在空中猶豫了好久才落下來,用指關節扯動着姐姐後背上綿軟的肌膚,看見紅的淤痕一點點地顯出來,簡少芬的手指也莫名地顫慄起來,她覺得心裏有一種重壓下的疼痛的覺。你重一點,刮輕了起不出痧,沒有用的。簡少貞的嘴裏發出輕輕的呻聲,她用扇柄在牀上敲了敲,你今天是怎麼啦?幹什麼都心不在焉。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有點累。簡少芬囁嚅着側過臉去,她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它們仍然微微地顫慄着,簡少芬搖了搖頭,把她的失去主張的手繼續放到姐姐的背上,她説,天又暗下來了,衣服晾在天井裏,我怕會下雨。窗户半掩半合,從外面擠進來濕和悶熱的南風,一隻蒼蠅也從窗外飛進了簡家姐妹的房間,後來就是這隻討厭的蒼蠅點燃了簡少芬心底潛伏的無名怒火。

簡少芬看見那隻蒼蠅嗡嗡地飛來,它就在簡少芬的頭頂上耐心地盤旋着,她用手去趕,蒼蠅飛高了一些,仍然不肯離去,簡少芬又揮手驅趕,如此重複了幾次,那隻蒼蠅仍然固執地在她頭頂半尺的空中營營嗡嗡,簡少芬忍無可忍,她朝着蒼蠅怒聲叫了一句,討厭的東西,快滾。一隻蒼蠅,隨它去。簡少貞對妹妹的小題大作覺得不耐煩,她説,別管蒼蠅了,繼續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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