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2 第十八章梨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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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本是海棠初开的时节，棠梨地气偏寒，这个时候堂后庭院的梨花恰恰盛开。因着脸颊伤口还未愈合不宜走动，又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身体越发慵懒，成憩于榻上，或坐或眠以打发漫长的悠闲时光。玄凌时来和我做伴，不过是说些有趣的事搏我一笑罢了，为着太医的叮嘱，并不在我里留宿，或在华妃处或在淳儿处，间或也召幸别的妃嫔。金玉绫罗各玩器却是水介不断地送来我中，小允子常常玩笑:“皇上的东西再赏下来，别说咱们奴才搬得手软，就是里也放不下了。”于是拣出特别喜的几样留着赏玩，把赏赐按位分赠送皇后妃嫔，余下的特意开了饮绿轩暂时作为储物的地方。

是，天气晴朗明丽，新洗了头发还未干，随意挽一个松松的髻，只用一对寸许长的紫水晶新月发钗。用陵容所赠的舒痕胶轻拭伤疤，照旧用鲛绡轻纱蒙了面，鲛绡轻密软实，可挡风尘，又不妨碍视物清晰，用作面纱再好不过。

我命人把贵妃榻搬至堂后梨树下，斜坐着绣一件婴儿所穿的肚兜，赤石榴红线杏子黄的底，绣出百子百福花样，一针一线尽是我初为人母的悦和对腹中孩子的殷殷之情。绣了几针，不自觉地嘴角噙一抹愉悦安心的微笑…

绣的乏了，举目见梨花盛开如绵白轻盈的云朵，深深浅浅的雪白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枝条之上，姿态千妍百丽，映着身上华丽的嫣红罗裙，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夺目。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衣上，像积了一层的洁净霜雪。

有了这个小小的未成形的孩子在腹中，内心悦柔软，连穿衣的泽也选的鲜。从前的我喜清淡雅致的颜，如今却喜纯粹的红，那样不掩饰的快乐。质地轻柔的罗裙长长地曳地自贵妃榻于地下，似霞轻宜的姿态。

酒能解愁，此时于我却是助兴，我唤槿汐，“去拿酒来——槿汐端来“梨花白”笑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前几手上带伤沾酒，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这是去年摘的梨花酿的，埋在青花瓮里到前正好一年，娘娘尝尝罢。”对着目冰清玉洁的梨花饮“梨花白”实在是非常应景，我举杯一饮而尽。

槿汐含笑离去，余我一人自斟自饮，独得其乐。

爆院寂静，花开花落自无声，是浮生里难得的静好。几杯下肚，方才喝得又急，酒劲缓缓涌上身来。慵懒一个转身，闭目养神。

有轻浅的脚步声靠近我，是男子的脚步，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除了他，后还有哪个男子可以长驱直入我中。故意不起身接，依旧睡着，想看他如何。

他噤声槿汐的请安，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坐与我身畔。轻风徐来，吹落梨花阵阵如雨。恍惚间有梨花正落在眉心。听他轻轻“咦”了一声，温热的气息面而下，齿映在我眉心，轻吻时衔落花瓣无声。

他掀开我脸颊覆着的面纱，吻自眉心而下蜿蜒至，将花瓣吐入我口中，咀嚼后的梨花，是口宜人的清甜芳香。他低头吻上**的肩胛和锁骨，隔着花瓣的微凉，胡渣刺刺得脸上发。我再忍不住，睁开眼轻笑出声:“四郎就欺负人家——”玄凌目皆是笑意，刮我的鼻子道:“早知道你是装睡，装也装不像，眼睫一个劲的发抖。”我娇嗔:“知道我是个老实人罢了，四郎也只欺负老实人。”他仔细瞧我脸上的伤疤，笑:“好象淡了些了。”我忙用手掩住，转头嗔道:“如今变成无盐、东施之了，四郎别看。”玄凌笑道:“朕赐你的药膏用了吗？等过些子就完好如初了。嬛嬛绝世容光，不知这世上有谁堪相比？”我心中顿起顽皮之意，笑说:“嬛嬛有一妹妹名叫玉娆，堪称国，绝不在臣妾之下。”

“哦？”玄凌出颇有兴趣的神，问道:“还有能和嬛嬛不相上下的人？朕可要看看。”我假装情急:“那可不许，四郎见到妹妹姿，肯定会迫不及待将她纳为妃子！到时心中便无嬛嬛了。”他见我着急，脸上玩味之更浓:“能让你有如此醋意，一定是绝代佳人，看来朕真的要纳新妃了。恩，你说封你妹妹做什么好呢？贵人？贵嫔？还是立刻封妃吧？”我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嬛嬛的妹妹今年芳龄七岁，望陛下也能笑纳。”玄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把把我抱在膝上，咬着我的耳垂说:“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我笑着蜷成一团躲他:“别闹，太医说要养着不许随意动呢。”他把我横放在贵妃榻上，俯下身将脸贴在我的小肮，出认真倾听的神气。这样家常而温暖的情景，他只像是一个护儿的夫君。我情不自‮摩抚‬他在衣裳外的一截脖颈。花开香绵，我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的嘴角不觉含了轻快的微笑，轻轻道:“现在哪里能听出什么呢？”他忽地起身，打横将我抱起连转了几个圈，直旋得我头晕，他放声大笑:“嬛嬛，嬛嬛！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朕有多高兴！”我“咯咯”而笑，笑声震落花朵如雪纷飞，一壁芬芳。我紧紧挽住他脖子，婉声道:“好啦，我也很高兴呢。”他随手拾起落与枕榻上的梨花花瓣，比在我眉心道:“梨花白透可堪与雪相较，花落眉间恍若无，可见嬛嬛肤光胜雪。”我微笑倚在他前，抓了一把梨花握在手心，果然莹淡若无物，遂微笑道:“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公主闲卧于含章殿，庭中红梅正盛开，其中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眉心正中，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甚美，人拂拭不去，三之后才随水洗掉。由此中女子见后都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名为‘梅花妆’。只是梨花淡不宜成妆，真是遗憾了。”玄凌道:“若要成妆其实也不难。”说着牵我的手进后堂，坐于铜花镜前，比一朵完整的梨花于眉心，取笔蘸殷红胭脂勾勒出形状，又取银粉点缀成花蕊，含笑道:“嬛嬛以为如何？”我对镜相照，果然颜鲜美，绰约多姿，胜于花钿的生硬，反而添柔美妩媚的姿态，遂笑道:“好是好，只是梨花白，以胭脂勾勒，却像是不真了。”他端详片刻，道:“那朕也无法了，只得如此。只是若真为白，又无法成妆，可见难以两全。”我微笑:“世事难两全，独占一美已是难得了。”玄凌亦道:“既然美丽就好，妆容本就拟态而非求真。这个妆，就叫‘姣梨妆’如何？”我顾盼生，笑容亦愉:“四郎画就，四郎取名，很风雅呢。”他也是喜自得之，道:“那就命你念一句带梨花的诗来助兴。”午后门深闭，我凝视窗外梨花，未及多想，信口捻来一句:“寂寞空庭晚，梨花地不开门。”（1）言甫出口，我立时惊觉，难免有些不自在，暗暗自悔失言，君王面前怎能谈论这样自怨自艾的诗句，何况是失宠嫔妃的伤情自况，这样突兀念来，实在是有些不吉的。

然而玄凌并未觉得，只是道:“是的季节，门紧闭，梨花又开得多，只是朕与你相伴而坐，怎能说是寂寞呢？虽然应景却不应时，该罚。”他转头见窗前案几上有一壶未喝完的“梨花白”遂取来道:“罚你饮酒一杯。”我信手接过，笑盈盈饮下一口，看着他双目道:“宜言饮酒…”他立刻接口:“与子偕老。”说着挽手伸过，与我手一同饮下。

他脸上带笑，问我:“是喝杯酒的姿势。”深寂寂，原也不全是寂寞，这寂寞里还有这样恬静好的时光。我心恬美，适才的酒劲未褪，现又饮下，不觉双颊酡红，映在镜中如飞霞晕浓，桃花始开。

我半伏在案上，笑着向他道:“臣妾已经念过诗句，该四郎了。切记要有‘梨花’二字啊。”他想了一想，脸上浮起不怀好意似的笑容，慢慢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海棠。”（2）我一听羞得脸上滚烫，笑着啐他道:“好没正经的一个人！”他强忍着笑道:“怎么？”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方算是一树梨花海棠啊。”他道:“朕愿与子偕老，嬛嬛容颜不改，朕鹤发童颜，不正是苍苍白发对红妆么？”他一把把我高高抱起，轻轻放于上，我明了他的意图，摇开他的手道:“不许使坏！”他低头，笑意愈浓，“才刚拿你妹妹来玩笑朕，现在看朕怎么收拾你这个小坏东西…”我边笑边躲着他道:“嗳嗳！四郎你怎么这样记仇啊？”他捉住我的双手拥我入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锦帘绡幕半垂半卷，正对着窗外洁白月光一般的梨花。点点繁花与柳絮轻绵无声的纠飞舞。我模糊的记得梨花花蕊的样子，花瓣中间的淡淡红晕的花心的模样，如冰玉般清宜人的姿态，其实和那一我与玄凌相遇时的杏花是很像的。

浅金的光自花树枝桠间和缓过，洁白的花朵开得惊心动魄。窗外风过无声，梨花飞落无声，窗内亦是无声，他的动作轻柔而和缓，生怕伤到腹中幼弱却蓬的生命。暖暖的光寂静洒落，习习清风，花瓣静放，我在拥抱他身体的一刻几乎想安然睡去，睡在这深似海，梨花若雪里。

是玄凌下了早朝又过来，我刚服了安胎药正窝在被窝里犯懒，房中夜晚点的安息香甘甜气味还未褪去，帐上垂着样帐楣，密密的团蝠如意万字不到头的绣花，配着茜红的苏绡丝帐，怎么看都是香慵散的味道。

玄凌独自踱了进来，刚下了朝换过衣裳，只穿一件填金刺绣薄罗长袍，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他见我披头散发睡着，笑道:“越发懒了，上三竿还躺着。”我道:“人家遵您和太后的旨意好好安养，却派起我的不是来了。我还嫌成躺着闷得慌呢。”说着作势起身就要行礼，他忙拦着笑:“算了，朕和比玩笑一句你就当真，还是安静躺着吧。”我忍俊不，“这可是皇上金口说的，回头可别说臣妾不是了。”他捏一捏我的鼻子，踢掉足上的靴子，出蓝缎平金绣金龙夹袜，掀开被子笑嘻嘻道:“朕也陪你窝一会儿。”我把一个用野菊芍药花瓣装的新荷夹纱弹花新枕头垫在他颈下，顺势躺在他腋下，看着那袜子道:“这袜子好细的工夫，像是安妹妹的手艺。”他低头仔细看了一会，方道:“朕也不记得了，好象是吧。她的针线功夫是不错的。”我无言，于是问:“皇上方才从哪里来？”他随口道:“去看了沈容华。”我微笑:“听说姐姐身子好些能起了，一两趟打发人来看我。”他有些诧异:“是吗？朕去的时候她还不能起身驾呢？”我心下狐疑不定，昨采月来问安的时候已说眉庄能够下走动了，只是不能出门而已。想来为了足一事还是有些怨恨玄凌，不愿起身驾。遂道:“姐姐病情反复也是有的，时疫本也不易好。”他“唔”了一声也不作他言，半晌才道:“说起时疫，朕就想起一件恼人事来。”我轻声道:“皇上先别生气，不知可否说与臣妾一听。”他拇指与食指反复捻着锦被一角，慢慢道:“朕前听敬妃说江穆炀、江穆伊两人医治时疫虽然颇有见效，但私下收受不少女内监的贿赂，有钱者先治，无钱者不屑一顾，任其自生自灭。委实下作！”我沉思片刻，道:“医者父母心，如此举动实在是有医术而无医品。臣妾十分瞧不起这样的。”我静一静，道:“皇上还记得昔他们陷害沈容华之事吗？”玄凌双眉暗蹙，却又无可奈何:“朕没有忘——只是如今时疫未清，还杀不得。”我微微仰起身，道:“臣妾向皇上举荐一人可治疗时疫，太医温实初。”他“哦“了一声，目中瞬间有了神采，饶有兴味道:“你说下去。”

“温太医为姐姐治疗时疫颇有见效，而且臣妾听闻，江穆炀、江穆伊两人的方子本出自温太医之手。”我轻声道:“皇上细想，江穆炀、江穆伊两人所擅长的是婴妇之科，怎么突然懂得治疗疫症，虽说学医之人触类旁通，可是现学起来也只能入门而不能通啊。而温太医本是擅长瘟疫体热一症的。”玄凌静静思索良久，道:“朕要见一见这个温实初，果然如你所言，江穆炀、江穆伊二人是断断不能留了。”我伏在他前，轻声道:“皇上说得极是。只是一样，如今中时疫有好转之相，人皆以为是二江的功劳。若此时以受贿而杀此二人，不仅六之人会非议皇上过因小失大不顾大局，只怕外头的言官也会风闻，于清议很不好。皇上以为呢？”

“他们俩到底是华妃的人，朕也不能不顾忌华妃和她身后的人。”他微微冷笑，“若真要杀，法子多的是。必定不会落人口舌。”身为君王，容忍克制越多，来爆发的怨气将愈加强大，因为他们的自负与自尊远远胜过常人。我目的已达，浅浅一笑，用手遮了耳朵摇头嗔道:“什么杀不杀的，臣妾听了害怕。皇上不许再说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啦，咱们不说这个了。四月十二是你十七岁的生，西南战事连连告捷，你又有了身孕，朕叫礼部好好给你热闹一番好不好？”我婉转回眸睇他一眼，软语道:“皇上拿主意就是。”他又沉思，慢慢吐出两字，“华妃…”却又不再说下去。

我心思忽然一转，道:“皇上这些子老在华妃处，怎么她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随口道:“她不会有孩子的。”我诧异，道:“臣妾听闻华妃曾经小产，可是为此伤了身子么？”他似乎发觉自己的失言，对我的问询不置可否，只一笑了之，问了我一些起居饮食。

玄凌静静陪了我一晌，又去看杜良媛。我目送他走了，方笈了鞋子披衣起身，槿汐服侍我喝了一盏青梅汁醒神，方轻轻道:“娘娘这个时候挑动皇上杀二江，是不是太急了些。”我冷冷一笑，徐徐拨着汤盏道:“不急了。我已经对你说过，上次在皇后中就有人想推我去撞杜良媛，虽不晓得是谁，可见其心之毒。如今我有身孕，更是她们的眼中钉，中刺，时疫一事这姓江的两人捞了不少好处，在太医院一味坐大。温大人又在沈容华那里，章弥是个老实的，万一被这姓江的在药里作什么手脚，咱们岂不是坐以待毙。不如早早了结了好。”长长的护甲碰在枝莲青花碗上玎然有声，惊破一室的静霭甜香，慢慢道:“其实皇上也忍耐了许久，要不是为着用人之际，早把他们杀了。”槿汐嘴角蕴一抹淡淡的笑:“敬妃娘娘对皇上的进言正是时候。不过也要江穆炀、江穆伊二人肯中圈套。”我微笑:“这个自然，像这种贪财之人只要有人稍加金使其动心即可。皇上只是暂时忍着他们，这样得意忘形，实在是自寻死路。”两后，外传来消息，江穆炀、江穆伊两人在出回家途中被强盗杀害，连头颅也被割去不知所踪，皇帝念其二人在时疫中的劳苦，为表嘉恤特意赐了白银百两为其置办丧事，又命太医温实初接管时疫治疗之事。一时间内外皆传当今圣上体恤臣子，仁厚有加。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窗下修剪一枝开得旁枝过多的杏花，闻言不过淡然一笑。于此，温实初在这场时疫中功成名就，也算是我对他往昔情意的回报了——注释:（1）出自唐代刘方平《怨》，全诗为:纱窗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晚，梨花地不开门。这是一首十分出新的怨诗。虽被宠过，却落得万般凄凉。

（2）出自宋代苏东坡嘲笑好友词人张先（990-1078，字子野）的调侃之作。据说张先在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东坡就调侃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海棠。”梨花指白头新郎，海棠指红妆新娘。之后，“一树梨花海棠”成为老夫少的委婉说法。